“诚意?” 傅岹然一手捏住闻九天白皙的脖子,飞扬的眉眼怒极反笑,“闻九天,你十八岁时就跟我在一起了——当初我给过你离开的机会,是你自己不要!”
“现在,你跑来找我要诚意?”
闻九天被攥着脖子,红晕渐渐从颈部爬上他的侧脸。他没说话,只轻轻地努嘴笑了下。
“傅岹然,你放开他。” 傅无闻严厉的声音从一旁响起。他三两步冲了过来,“你——”
“你给我闭嘴!” 傅岹然似乎终于不打算压抑自己的怒气,片刻也不想忍了。他瞪着傅无闻吼道,“别的事我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是我和闻九天的事,你再敢插一句嘴试试!”
“你想破产吗?”
闻九天幅度极小地冲傅无闻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上前。他比了个OK的手势,表示自己能应付。
傅无闻皱着眉。他站在餐桌旁,嘴唇翕动,半晌后喃喃道,“破产又怎么样?反正也不是第一次濒临破产了。”
“当初画廊快破产的时候,你在哪儿呢?” 傅无闻迎着傅岹然怒火中烧的目光,“是,小时候你照顾了闻九天很多;但是当年画廊出事,是谁拍拍屁股直接走人了?”
闻九天怔愣片刻,他察觉到脖子上的力道重了些。
“你们完全可以直接申请破产清算,就不需要自己还那些债了。” 提起此事,傅岹然的声音更加阴沉,却毫不心虚,“所有公司的最终归宿都是破产,强求没有意义。”
“那是我外公留下来的东西。” 闻九天攥住傅岹然的手腕,“有没有意义,不是你说了算的。”
傅岹然目光落回闻九天身上,他的眼尾泛起了红色。恍惚间,闻九天觉得傅岹然脆弱得像一个橱窗里的瓷娃娃:他在众人的目光下傲慢张扬,却躲不过一落地便粉身碎骨的结局。
“对你来说,那也许是你外公的遗物。” 傅岹然忽的松开了手,笑得猖狂而凄凉。他一步步朝后退去,双目微微失神,“可对我来说,画廊从一开始就是一条恶心的锁链,一个肮脏的囚笼,一个利欲熏心的地下交易场。”
“你,” 傅岹然指指闻九天,又指指傅无闻,“还有你。你们可以选择相信你们喜欢的东西,但是事实不会改变,永远不会改变。”
傅无闻拧起了眉,听出了些什么。
而闻九天电光火石间已经意识到这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他一个箭步冲上前,一把揪住傅岹然的衣领,“那事实是什么?!你说啊!”
傅岹然笑了,转瞬之间他不受控制的怒气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他轻轻拍了拍闻九天的手,把手指从衣领上粗鲁地拽开,又怜爱地抓到嘴边亲了口,“你不会想知道的。”
闻九天嘴唇颤抖。他任由傅岹然拽着自己的手,几乎快要呼吸不上来。
“还记得我跟你说过么?你求我别的事,只要在我能力范围之内,我都可以答应你;唯独这个,不行。” 傅岹然又在闻九天掌心亲了下,之后才放开。
闻九天站在原地,好一会儿都没说出一个字。
傅岹然似乎也不在意。他走到门前,边换鞋边淡淡道,“今晚的事就当没发生过。你什么时候想清楚了,来工作室上班。”
第86章 做梦
砰的一声大门关上,傅岹然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闻九天杵在沙发旁。上半张脸凶神恶煞,目光锋利得能刀死人;下半张脸却脆弱无辜,像个犯了错后不知所措的孩子,小嘴撇得仿佛下一秒就能哇的一声哭出来。
傅无闻叹了口气。他转过身,倒了杯水递给闻九天,“先缓缓。”
闻九天仍在出神,并没伸出手。他目光直直地望着前方,半晌后猛的一个激灵,“今天至少证明了一件事,那七幅画是真的有问题。”
“并且大概率跟画廊有关。”
傅无闻端着那杯水,抿了下嘴没说什么。他走回沙发前坐下,自己喝了一口,“是,你说得对。之前我一直对此将信将疑,但是现在看来...这背后的水显然很深。”
“今天你回老宅,” 瞥见茶几上傅无闻的手提包,闻九天如梦方醒,“你爸怎么样?他对那七张照片说什么了吗。”
提及此,傅无闻不由得紧了下眉。他有些欲言又止,过了会儿后才道,“说倒是没说什么,他现在状态一直不好。不过...”
“不过什么?” 闻九天上前问道。
傅无闻放下水杯,从手提包里拿出那七张照片。他把它们在茶几上摊开,随后凭记忆一张张挑了起来,“我快走的时候,我爸把这七张照片分成了两堆。”
“喏,就是这样。” 傅无闻分好照片,示意闻九天看,“应该记得没错。”
闻九天皱起眉心,聚精会神地盯着面前的茶几。他用手把照片挪得正了些,“两堆?他有说为什么分吗。”
“没有。” 傅无闻摇摇头,“甚至不能排除这是他无意识、无意义举动的可能。”
闻九天拿起手机,对着茶几上分开的照片拍了一张。
“先不考虑这个可能。” 闻九天说,“我们暂时假设这种划分是有意义的,那么它的标准可能是什么?”
“那谁说得好啊。” 傅无闻啧了一声,眯着眼道,“可能是什么风格门类吧,可惜咱俩又都不懂;还有可能是年代、主题...”
闻九天静静地听着。他偏过头,打断了侃侃而谈的傅无闻,“这些都不是最有可能的。”
傅无闻一顿,神色微变。他嘴唇动了下,勉强笑道,“那你觉得最有可能的是什么?”
闻九天眸光流转。他看着傅无闻,甚至轻轻地掀了下唇角。
傅无闻怎么可能想不到那种概率最大的可能性呢?
他只是不说而已。
他不想伤害闻九天。
“对于价值连城的艺术品,最彻底的划分标准当然是真假。” 闻九天吸了口气,轻轻哆嗦了下,“你之前不是也提过吗?无母本造假。”
“可那...” 傅无闻拧起眉,“那只是一种理论上的可能性。”
闻九天笑了声。这是盛夏时节,他蜷缩着的模样却像是冷得发抖。
如果这七幅画里有造假的,那么闻愚白从前捐出的那些画呢?
他是鉴定沈灵均的泰斗,同时也是最有可能仿沈灵均仿得出神入化的人;他和闻氏画廊有着密切的关系,这背后的利益链条让人不敢去想。
傅无闻干笑了两声缓和气氛,想把桌上摊开的照片收起来,“今天要不就先到这儿吧,反正都是我俩在这儿瞎猜,之后再...”
闻九天一把抓住了傅无闻的胳膊。
“干嘛?” 傅无闻问。
“想知道是不是我们在瞎猜,打个电话问问不就行了。” 闻九天没有半分逃避的念头。
“问谁?” 傅无闻问。
闻九天竖起一指,做了个嘘的手势。他翻开通讯录,找到石若磊的名字,拨了过去。
第一次拨打自动挂断了。闻九天锲而不舍,又打了过去。
三次后,电话终于接通。
“有什么事么。” 石若磊声音冷而浑浊。
“石老师好,我是闻九天。” 闻九天说。
“我知道。” 石若磊并不意外,语气中没有半分和蔼,“你有什么事?如果是为了上次那几幅画...”
“那七幅画里有真有假,对么?” 闻九天直截了当地打断了石若磊。
电话那头顿了片刻,只有石若磊迟缓的呼吸声昭示着他苟延残喘的生命。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傅无闻额上冒出了汗。他小心翼翼地看了闻九天一眼,却见闻九天坚韧得连眼睛都不眨一下,呼吸声轻得听不见。
闻九天在逼着自己直面真相。
他屏息凝神得像在走钢丝,强迫自己在现实面前睁大眼。
半晌,石若磊徐徐开口了,“傅岹然告诉你的?”
傅无闻看见,闻九天攥着靠垫的手不可控制地抖了起来。他的手背泛红,因为瘦绷出了一根根鲜明的蓝紫色血管。
“不,” 闻九天用最后的克制回答了石若磊的问题,“是我瞎猜的。”
挂断电话后,客厅里安静了好一会儿。闻九天和傅无闻并排坐着,谁都不说话。
面前的茶几上摊着七张他们看不懂的画,原本飘逸恢弘的山水画下此刻竟诡异得好似藏了另一张脸,让人不寒而栗。
傅无闻不动声色,时不时偏头看一眼闻九天。闻九天的目光却始终落在前方的茶几上,他不像在看画,更像是在发呆。
接受这个事实,对闻九天来说是很难的、是需要时间的。
“那个,” 不知过了多久,傅无闻率先打破了寂静,“这也不一定就能说明外公他...”
“有件事我一直很疑惑。” 闻九天截断傅无闻的话,像是什么都没听到。
“什么?” 傅无闻问。
“为什么你和傅岹然都是你爸的儿子,可是你什么都不知道,傅岹然却什么都知道。”
“这不是很好理解吗。” 傅无闻耸耸肩,“傅岹然一直是我爸和我爷爷钦定的继承人啊,要不是他拍拍屁股走人,画廊也不会落到你我头上。”
“你爷爷做出这样的选择我不意外,印象中他确实是个对山水画有些执念的人。” 闻九天眉心蹙起,“可是你父亲...他是个十分精明的商人,是他一手把傅岹然打造成了众星捧月的画家;造星和架空,没人比他更懂了。”
傅无闻听着,点了下头。
闻九天继续道,“很显然,你比傅岹然更适合做经营管理类的工作。这一点你爸不可能看不出来,他对你的培养也是这个方向。而傅岹然走的是彻头彻尾的艺术道路。”
“所以按照正常逻辑,画廊应该是由你们两人共同继承。你负责日常经营,傅岹然则会被安排一个地位高、报酬丰厚却没什么实权的荣誉位置,比如...画廊的吉祥物。”
“.........”
“如果这种做法成功,闻氏画廊就会复刻我外公还在世时的辉煌。” 闻九天边思忖边道,“明面上靠一个大画家巩固形象、扩大知名度,背后有专业人员进行商业运作。”
“很显然,我爸失败了。” 傅无闻嗤笑一声,“别说复刻辉煌了,画廊到你我手上的时候离倒闭只差一步之遥。你的推测不无道理,但这中间应该发生了很多我们不知道的事吧。”
“可傅岹然却什么都知道。” 闻九天默默道。他盯着那几张照片,眼神里有不甘,“至少,他知道的比我们要多得多。”
“嗨,” 傅无闻拍拍闻九天的肩,“先别想这些了。你空想也想不出个结果啊。”
“你打算去傅岹然的工作室吗?” 傅无闻问,“从今天傅岹然的反应来看,起码他对你是认真的。”
“去是肯定要去的,但不能这么轻易地去。” 闻九天拿起一张照片,捏着角掂量了起来,“我要等傅岹然来求我。”
“那你接下来打算干嘛?” 傅无闻冲游戏手柄抬了抬下巴,“天天在家里混吃等死?”
闻九天托着下巴想了想,眸光中有一种天真的邪恶,“不。我得找个更能刺激傅岹然的活儿来干。”
傅无闻面露疑惑,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闻九天盘腿坐在沙发上,拿起手机又点开了通讯录。
“喂,闫老师。” 在傅无闻目瞪口呆的注视下,闻九天拨通了闫飘飖的电话,“那个...你们舞团最近还缺人嘛?我可以做后勤。”
“发盒饭、打扫卫生...什么都可以。我在剧组干过,这事儿我有经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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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闻九天的住处出来,傅岹然驱车回到了工作室。员工都已经下班了,大格子间里黑黑的,光线和噪音都来源于窗外的都市。
傅岹然进到自己的办公室,习惯性把门关上。
闻九天的话仍旧在耳畔回响着,能瞒他多久呢?
傅岹然在电脑前坐下。他点开一个文件夹,里面是七张照片。
比起闻九天那七张用手机相机拍摄的照片,这七张精致得多。它们是那七幅画的扫描件,色泽逼真、线条清晰,隔着屏幕都隐约能觑见山水间飘荡着的一缕魂。
傅岹然默不作声,房间里只有鼠标点击的声音。他在文件夹里又建了两个文件夹,将七张照片里的三张挪进第一个,另四张挪进第二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