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傅岹然最满意的作品。闻九天哪怕是个恶贯满盈的怪物,也是从他傅岹然的画里走出来的美少年。
而今天,这幅“画”里终于再度染上了傅岹然的气息。
傅岹然忍不住走向闻九天,从背后环抱住他。这一刻,事业、成就和地位都被扔到一旁,肤浅而庸俗的吸引彻底战胜了傅岹然引以为傲的理性。
傅岹然在闻九天耳畔黏糊地亲了一口,唇边沾着他发梢的湿润,“今天在车里吵架的事,我们就当没发生,好吗?”
闻九天低着头给自己抹润肤露,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撩起衣袖,白色的乳霜被摩擦着吸收,空气中弥漫起一股氤氲的香水味。
“我困了。” 收拾好后,闻九天转过身,一本正经道,“今天我要哥哥陪我睡。”
有闻九天在怀里,傅岹然再一次迅速地进入了梦乡。闻九天缩在傅岹然的怀里,过了快一个小时才爬起来。
房间里静得与世隔绝,似乎呼吸乱一寸都能击碎空气里的平衡。
闻九天默不作声地开始了行动。
他收走了傅岹然的手机、车钥匙和大门钥匙,并把傅岹然其他电子设备上用于通讯的软件都退出并卸载。
离开时,闻九天从外面反锁了大门。
闻九天叫了辆车,回到自己家里。他瘫倒在床上,疲惫地揉了下眉心。
已经凌晨三四点了。
闻九天却睡得并不踏实。他在半梦半醒中辗转反侧,迷瞪瞪地踢着被子,睡着比醒着还累些。
直到翌日清晨,又一个电话叫醒了他。
“喂,闻九天。” 何同光说,“你跟傅岹然在一起吗?”
“没...昨晚又吵架了。” 闻九天嘟囔着翻了个身,傅岹然关闭的手机就放在他的床头。
“.........” 何同光这次是真的有点惊慌,“我现在在傅岹然家门口,敲门没人应。李开说他也不在工作室。”
“他还能去哪儿?”
闻九天掀开被子,从床上坐了起来。他舒展了一下酸疼的身体。
今天阳光明媚,又是要打硬仗的一天。
“我一时也想不到...” 闻九天故作为难,“要不这样,我有傅岹然家的钥匙。我现在过来找你。”
“好。” 何同光应了声,又道,“对了,李开说傅岹然最近在搞新房子,你知道那个新家在哪儿吗?”
闻九天顿了下。他瞥了眼放在一旁的大门钥匙,“不知道。傅岹然之前说,要给我一个惊喜。”
新家里,傅岹然刚刚自然苏醒。刺目的日光从窗帘缝隙射入,傅岹然抬手挡了下。
闻九天呢?
睁开眼后的傅岹然第一个念头就是这个。他从床上爬起来,卧室里已经不见闻九天的踪影了。
“闻九天,闻九天?” 傅岹然赤着脚出来,四处看了看。
每个房间都没有。
傅岹然在家里绕了几圈后,终于发现客厅中央的茶几上放着一台打开的笔记本电脑。
或许是怕它自动关机,闻九天还贴心地为它插上了电源。
傅岹然紧了下眉。他走上前,敲击了下键盘,屏幕上立刻亮出一条鲜明的版面,最上方的大幅写真赫然是他自己。
第90章 殉葬
闻九天到傅岹然家门口的时候,何同光正在打电话。
“对...我也联系不上他...”
“你们先别急,傅岹然他做事一向是这样的。”
“应该不是刻意针对谁。”
...
一旁的李开愁眉紧锁,见闻九天来了眼睛一亮,连忙拍了下何同光。
闻九天点了下头,拿出钥匙。
何同光也看见了闻九天。他三两句安抚完电话那头的人,“行。我先不跟你说了,有进展再联系。”
“桐州那边的人?” 见何同光挂断电话,闻九天边开门,边佯装无意地问了句。
“差不多吧。书画鉴定那边现在人心惶惶。” 何同光叹了口气,“傅岹然一声不响地搞这一出,明摆着就是对大家都不信任嘛。”
“能力和立场双重意义上的不信任。”
闻九天努了下嘴算作回应,没说什么。
门咔哒一声打开,李开心急火燎地探头进去。
“好像没人。” 屋里静悄悄的,何同光瞥见了门口的拖鞋。
闻九天直接跨过门槛走了进去。他站在客厅中央打量四周,茶几上的烟灰缸干净如新。
“傅岹然经常住这儿吗?” 何同光问。他也进了屋,把敞开的房间挨个儿扫了眼。
“一半儿一半儿吧,” 李开见傅岹然不在,眉头皱得更紧了。他道,“有时候住工作室,有时候住这里。”
“不过,他住这里的时候大部分时候睡客厅,我就没见他开过卧室的门。” 李开指了指关着的那扇门。
何同光眯了下眼,目光在屋里端详着。他思忖片刻,忽然道,“闻九天,昨夜我打电话的时候,你和傅岹然在哪里?”
李开闻言,也抬起了头,“你昨晚还和傅岹然在一起?”
“嗯。” 闻九天准备过这个问题。他波澜不惊地拉开椅子坐下,“在车里。”
“.........”
“.........”
“那傅岹然发那条动态的时候,你们也一起在车里?” 何同光继续问。
“我不清楚。” 闻九天拿起一个玻璃杯,在手上转了起来,“那会儿我睡着了。”
何同光点点头。他抿了下唇,犹豫片刻后才道,“为什么不去家里呢?”
“什么?” 闻九天眉一扬,声音清脆中带着笑意。他哐当一声放下玻璃杯,眼神不怀好意,“可能因为傅岹然喜欢车里吧。”
“.........”
“.........”
场面一时有些尴尬。李开不自然地挪开了目光。
何同光清了清嗓子,“这,这样。”
“开玩笑的。” 闻九天见状嗤笑一声。他站了起来,勾着钥匙圈环顾四周,“其实是因为我不喜欢这里。”
“去我家的话,傅岹然和傅无闻又相看两厌。”
何同光想了想,指了下那间关着门的房间,“那是卧室?你进去过么。”
顺着何同光的手指着的方向,闻九天朝关着的那扇门看去。他很清楚那里面有着什么,第一次见到的时候他也吓了一跳。
“你想看?” 闻九天反问了何同光一句,顺便看了李开一眼。
“呃...” 李开犹豫着开口,“既然门是关着的,是不是不太方便进去?”
“我们还是赶紧想想傅岹然还有可能去什么别的地方吧。”
何同光有些迟疑,“那个房间里有什么东西吗?”
“没什么要紧的东西。” 闻九天不以为然地啧了一声。不等那两人回答,他已径直走上前,一手搭着门把手,回头道,“进来吧。”
轻轻一声砰,门被推开。
何同光和李开缓缓地凑上前,闻九天若无其事地侧过身让到一旁。
昏暗而密不透风的卧室里,最醒目的是正对着床的那一张闻九天的写真照。
照片上闻九天懵懂而无辜,看身型还是个没长成的少年。他微张着唇看向镜头,倮 露 的双肩上是一张眼角泛红的脸,明显是不太情愿却不敢反抗。
李开和何同光不约而同地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拍这张照片的时候...那个...你几岁啊?” 过了不知多久,何同光支吾着开口。
“十八。” 闻九天说。
何同光拍了拍闻九天的肩。
“没什么,我从小到大都习惯了。” 闻九天适时地流露出一丝落寞,“而且,与其他人相比,傅岹然已经算对我好的了。”
“他那是...” 何同光欲言又止。
“我知道。傅岹然只是想控制我。” 闻九天关上门。他倚在门框上凄惨地笑了下,“傅岹然想控制所有人、事和物,除了他不感兴趣的。”
“比起个人利益,他更在乎的从来都是自身控制力的彰显。”
“所以,他什么都干得出来。”
何同光沉吟半晌,“不能让傅岹然这样。不论是为了他,还是为了我们、为了桐州画坛,都不能让他这样。”
“桐州画坛还有几个人也要来上海了,都说要当面找傅岹然问个清楚。”
“桐州那边的人和事,暂时先麻烦你安抚一下。” 闻九天清咳一声,“我去想想傅岹然别的去处。”
“那现在我要干什么?” 李开问。
闻九天道,“你先回工作室主持工作吧,项目不能停。”
“...行。” 李开现在对闻九天几乎言听计从,“有事儿再联系。”
三人在傅岹然家门口各奔东西。闻九天坐上车,舒了一口气。
手机响了。闻九天看了眼,是傅无闻。
“喂。” 闻九天说。
“昨天晚上傅岹然的账号发的那条动态,跟你有没有关系?” 傅无闻语气严肃,“我听说傅岹然到现在都联系不上。”
“这事儿你别管了。” 闻九天放下手机打开免提,发动汽车打上方向灯,“傅岹然的事,应该由我来解决。”
-
傅岹然正在浏览自己的新闻。
昨晚的事并不复杂,一条动态而已,屏幕上新闻向下滚动,很快就结束了。
而评论区却一石激起千层浪。从昨夜到今晨,讨论重点和舆论风向已是百花齐放。
无论是沈灵均画作的真假、傅岹然突如其来地公开求助,还是时隔多年闻愚白与傅巍的旧事重提......再结合傅岹然与已经退网的闻九天的腥风血雨,桩桩件件都在把这条动态推向不属于它的舆论焦点。
傅岹然几乎没花一会儿功夫就弄清了来龙去脉。
他靠着沙发,腿架在茶几上,打开香烟盒拿出一根烟。
薄荷味的烟雾袅袅散开,傅岹然仰着头呼出一口气,赤 倮 的胸膛微微起伏,上面意味不明的红痕昭示着昨晚的一切不是梦。
那是闻九天留下的。
他把傅岹然关在亲手筑成的新房里,留下几道旖旎的吻痕和一条试图判处傅岹然社会性死亡的动态。
奇怪的是,傅岹然好像并不怎么意外。
闻九天是从他的画里走出的怪物,做出什么举动他都得受着。
傅岹然没有浪费时间去检查门锁、手机和钥匙,他知道闻九天肯定早已处理好一切。
如果闻九天忘了这里,那么傅岹然将会在此终结自己毫无价值的一生。
香烟在一明一暗中烧成灰飞烟灭。傅岹然捻灭手中的烟,放下双腿站了起来。
那面空着的墙前立着一个画架,上面是几笔不成形的轮廓。
傅岹然看了看自己的右手。
疤痕、疤痕、疤痕...深浅不一的疤痕,张牙舞爪地爬在这只手上。
我的人生可以戛然而止,但我的画不能未完待续。
傅岹然坐在画架前,笔尖沙沙地摩擦着画纸。
他的胳膊有些抖,神情却是前所未有的淡然。
如果这是傅岹然生命中要作的最后一幅画,那么他的时间仍算相当充裕。
时不时的,笔尖一滞。傅岹然抬起头,若有所思地望着前方,仿佛那里站着他的模特。
然而前方既无人也无画,空荡荡的墙壁上只有纯粹的白色。
透过那片白,傅岹然好似看到了那幅本该挂在那里的画、然后是那个人。
十八岁的爱人、摔坏了腿的舞者、不能再跳舞的少年......他的一部分生命永远埋葬在了青春里,是为爱殉葬的证明。
傅岹然的右手再度作痛。
他用指尖捏紧了笔杆,他不能容许自己笔下的色彩或线条有一分一毫的偏差。
啪嗒一声,大门在身后打开。
闻九天缓步走入,客厅中央一个高大的背影坐在画架前。
“你来了。” 傅岹然平淡的声音响起。他没有回头,手上画笔未停。
“你比我想象中的要淡定。” 闻九天抿了下唇,稍有不满,“现在外面可是洪水滔天,关于你的猜测至少有一万八千种。”
“你以为我在乎吗?” 傅岹然挽起袖子,笑得很鲜活,“那个愚蠢而操蛋的世界,对我没有一丁点儿的吸引力。”
“我不打算反抗。” 傅岹然抬头看了闻九天一眼,“你想关我多久,我就配合你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