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记得……我们是来做什么的吧?”西斯看眼林束,又看眼连默,不自觉舔了舔嘴唇,颇为艰难地开口道。
“记得呀。”林束回答得非常自然,还回头瞥了西斯一眼,似乎觉得他这么快就忘记他们此行的目的,记忆力有点不太行。
西斯:“……”
有点憋屈,但他不会表现出来。
他现在算是看出来了,什么掌权者,最后一任“知更鸟”和审判官,才是真正的大佬。
宫醒意与贺决看起来似乎也知道很多,可他们比起林束与连默两人,更像是稍微聪明点的棋子,而他自己,顶多算是有点自知之明的棋子。
连默或许是下棋的人,至于林束,既不是棋子,也不是棋手,但似乎有着掀翻棋盘的资格。
惹不起,惹不起。
林束拍了两下那条树根,抬脚便往前走,看也不看岔路的另一条通道,直接走进左边的通道。
“……诶,你确定那个方向对吗?这么乱走没问题么?”西斯举手高声喊道,林束没有回头,一边走一边闲不下来似的,手在洞壁上摸个不停。
“没问题,”林束拍了拍手下树根,“它们知道路,不会指错的。 ”
说着偏头看向旁边的树根,问道:“你们不会故意给我指错路的,对吗?”
树根好像能听懂林束的话,扭动身体做出回应。
林束奖赏性地摸了摸,“真乖。”
连默一直跟在林束身侧,无论林束做什么都没阻止。
——除非林束遇到自己解决不了的危险。
就像之前几人从怪物的围攻中脱身,一路来到这里,连默并没有说让林束站在自己身后,替他解决所有危险。
而是与林束并肩作战,只是注意力大半放在林束身上,围攻林束的怪物太多时,会帮忙提前解决掉几只。
将一切看在眼里的西斯,不只一次嘀咕,说连默是在养儿子。
这种既不完全放任,也不说事事挡在前面做主,对待亲儿子也不过如此了。
“我觉得你可以跟同伴多交流一下。”连默斟酌着语气,对林束说道,“毕竟共同经历过生死,应该可以算得上同伴了吧。”
林束扭头看他一眼。
连默顿了顿,“你不认可他们——也包括我,是你的同伴吗?”
“不是,”林束想了想道,“我认可的……可是,然后呢?”
连默这次沉默的时间有点长,“你觉得同伴是什么呢?”
林束又认真想了想,语气不是十分确定地道:“一起的玩伴?”
连默不说话了。
他知道林束话中的“玩伴”是什么意思,所以更知道,继续问下去没有意义。
只是不免在心中叹口气,孩子的教育工作,任重而道远。
默默听完这一波教育的西斯没忍住吐槽了一句,“所以‘同伴’……只是一起玩吗?”
林束看向他,认真地摇了摇头,“不是,还可以被玩。”
西斯:“……”
大哥,你认真的?
看出林束确实是认真的后,西斯更加无语,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转头看向连默。
“你确定被剥离人性的是宫醒意和我们,而不是眼前这个?”这看起来明显林束更像被剥离掉绝大部分人性的那个啊。
连默看向林束的眼神似乎也有点犯愁,大概是没想到林束在人类社会生活了这么多年,思路还是这样清奇吧。
他现在有点不自信了。
十几年林束都没学会的东西,现在短短时间里,他能够教会林束吗?
可他最初认识林束时,明明学习速度很快,到底是哪个环节出错了呢?
有了树根的指路,林束他们没有再走错。
七拐八拐走了很久,走得西斯不仅体力告罄,脑子也“嗡嗡嗡”地响,好像塞进了越来越多的声音,要很努力才能保护清醒。
“我快不行了……”西斯艰难地开口说道,“这个地方不对劲,会影响人的神智。诡主和‘种子’应该都已经不远,我想我们是受到它们的影响。”
贺决的状态不比西斯好,或许他身上的人性被剥离得更多,因此反而被影响得更深。这时勉强保持着清醒,已经说不出话来。
林束与连默不受影响,看到两人这般状况时,林束随手拍了拍旁边的一条树根。
那条树根抖动了下,隐隐有一股微弱的意识传递过来。
“前面……是……禁区……不能……再……靠近……”
除了这句断断续续的话,还有一些模糊而破碎的画面。
苍白的尸体一闪而过,好像被悬吊起来。
一枚血红色的像茧一样的东西挂在树上,又好像一颗心脏,在“砰砰砰”跳动着,跳动的频率越来越快。
画面到此结束。
“果子……快要成熟了。”林束望着某个方向,似乎能透过那些树根交缠而成的洞壁,看到更远处的情形。
西斯哪怕脑浆子快沸腾起来,整颗脑袋要爆炸了,听到林束的话,还是忍不住问道:
“到底是果子……还是……种子?为什么……说法……不一样?”
林束看着他涨红的皮肤,“果子还是种子,是一样的……被埋下的种子慢慢长大,然后结出果子,瓜熟蒂落,便是彻底长成的时候。”
西斯茫然地望向林束,不知是因为脑子转动太慢,还是单纯没听懂林束的话。
“他们不能再靠近了。”林束看向连默道。
再继续靠近,两个人很快都会变成怪物。
连默用微带鼓励的眼神望着林束,轻声道:“嗯,那怎么办呢?”
很期待林束做出决定的样子。
林束原本觉得,让他们留在这里就好,但在这样的眼神下,到嘴的话咽了回去,认真思考了两秒。
然后也不说话,径直上前两步两手扯住一条树根用力往外拽,滑溜溜的树根在他手里挣扎起来,林束任凭它挣扎,拽出的树根越来越长。远处传来愤怒的波动,林束感受到树根往回攥的力道。
“别小气,借条根而已,反而那么多。”随口嘀咕声,然后猛地发力,林束将一截好几米长的树根生生拽断下来。
断口处流出浓绿的液体,被拽断的树根依旧在林束手里挣扎着,只是力道越来越弱。
林束抚摸着树根说道:“那么多的树根,多你一根不多,少你一根不少,我让你脱离独立出来,成为独一无二的那根,你应该高兴才对。”
挣动的树根忽地一顿,好似听懂了林束的话,慢慢变柔顺下来。
“这才对。”林束拍了拍树根,像是拍一只听话的小狗。
连默从头看到尾,表情说不上是高兴还是什么,看着略有些纠结。
“这就是……你在人类社会生活多年学习到的么? ”连默一言难尽地看着林束,发现林束这些年在人类社会并不是什么都没学到,他似乎应该感到安慰,却又总觉得哪里不对。
林束一边用长长的树根将西斯与贺决两人捆起来,一边回答连默的问题。
“这种东西需要学么?”将两人捆好后往旁边一推,撞上其他树根,其他树根顿了顿,然后有些迟疑地往这条树根围过来。
捆住西斯两人的树根轻轻抖了抖,根上一片小小的叶子舒展开来,任凭围地过来的树根将自己一点点缠住。
林束再次奖励地拍拍这条树根,“看,你现在是自由的,它们挽留你,你高兴就留下来陪它们玩玩,不高兴就离开,多好。”
树根上的小叶子欢快地抖了抖,轻轻碰了碰林束的手。
“不需要学习……么?”连默见此,不禁有些怀疑自己当初的决定到底对不对,人类社会确实能让人体会到诸多情感,感受到人世间的美好。
——但同时,那也是个大染缸,一不小心便会染上别的色彩。
处理好西斯和贺决的问题后,林束与连默继续前进。
这次没走多久,两人走出了通道,前面霍然开朗,别有洞天。
林束看得微微怔住。
眼前这幅情形,他在之前树根传递过来的记忆碎片里看到过,但那只是碎片,看到的非常有限,不及全貌万分之一。
此刻身临其境,让人一时分不清是在梦境还是现实。
那是一棵非常非常大的树,大到他站在这里,看不到树有多高,也看出树有多宽。
树冠遮天蔽日,底下紫褐色的根须纵横交错,占据这个一眼望不到边际的洞穴。
而他们之前看到的那些,通道里纠缠在一起的树根,便是这棵树的根。
或许之前的监狱,主体构架便是这棵树,所谓的上九层,是树冠所在;中九层,便是树干;而下九层,则是树根。
之前林束看到的苍白尸体,正挂在这棵树上,相比于这棵树来说,尸体太过渺小,就像树上结出来的一颗颗苍白果实。
而在这些苍白果实中间,挂着颗血红色的果子。
那些尸体在一点点变得干瘪,通过树干枝叶,尸体上的血肉被运送到那颗血红果子里,血红果子的颜色变得越来越浓郁,仿佛心跳一样的韵律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快。
似乎下一刻,就会成熟掉下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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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Ⅲ.《杀死知更鸟》24二更
林束远远看着那颗血红色的果子, 眼睛里有黑色的光弥漫,渐渐扩散至整颗眼球,眼珠变成纯黑色。
心脏处的跳动, 也随着那奇怪的韵律起伏,慢慢地,似乎有些不分彼此,就要步入同一个韵调。
就在这时, 连默握住林束的手,另一只手揽着他的肩膀往身边搂了搂。
“这颗果子是被强行催熟的,不能吃。”
林束微微一怔, 眼睛里的黑气逐渐散去, 恢复成原本黑白分明的样子。
他看了眼远处那颗血红果子, 又看了眼身边的连默,眼睛里的困惑非常明显。
是什么给了连默错觉,让他以为他会吃那种恶心的东西?
触及到林束疑惑的眼神, 连默也微微愣了下。
哦,是他搞错了。
连默很快恢复如初,抬手在林束头顶轻轻按了按,声音带着纵容。
“只要不吃, 拿来怎么玩都可以。”
林束的眼睛略略一亮, 再次将目光投向那边的血红果子。
只是这里看着不远,但实际上,他们离树中心的位置还有好长一段距离。
那棵树太大,仿佛无处不在, 一眼就能看到, 但哪怕是绕着树走一圈, 估计没个几天没夜也走不完。
而他们想要靠近树中央, 还有一个大麻烦需要解决。
在树的底下,除了虬结的根须以外,还盘踞着一条粗大的黑影。比最粗的根须还要大,盘在一起宛如一座小山。
——那是一条巨大的黑蛇。
每一片蛇鳞上都印着张人脸,那是所有被献祭者的面孔;蛇头上鼓起一个个肉包,仔细一看,却是一颗颗人头,保持着临死时的模样。
有的七窍流血;有的头上破开个大洞;更有的只剩半边头颅,从天灵盖到脸颊被什么砍掉。
黑蛇躁动不安地爬行着,尾巴甩在地面激起飞扬的尘土,它沿着树干往上爬。
笨重的身体爬行速度却极快,沿着如同雄伟山峰一样的树干往上爬行,很快头颅钻入茂密的枝叶间,没过多久,黑色粗大的身体游动着隐没其中。
黑色的身体在枝叶缝隙间滑过,暗沉无光,那些挂在树上苍白而干瘪的尸体,在黑蛇经过的时候,一个个消失。
黑蛇只在树冠的下层游动,没有继续再往上爬,也没有靠近那枚血红的果子。
“被利用的真是彻底啊。”
望着远方树上的这一幕,林束轻声感叹道。
他到现在才算完全看明白,监狱不仅是养殖场,更像一个流水加工场。
关在监狱里的犯人,全是被养着的祭品,时不时就要被献祭一波,还随时会被收割人性。
死去之后,血肉灵魂,以及附带而来的怨气恶意等,全都成为“种子”与这条大黑蛇的口粮或养料,被分食得干干净净。
“种子”先吃第一口,把最有营养的吃掉,剩下的则被这条黑蛇吞下。
——真的是,一滴都不会剩下。
林束与连默朝着那棵树走,随着距离拉近,愈发觉得那棵树的巨大,体积已经完全超过对“树”的定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