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子。”她捏着明柚的耳朵, 触手冰凉, 轻轻揉搓着帮她取暖, “是谁跟你说我在医院的?”
“你的一个女同学接了我打的jsg视频通话,她告诉我的。扎着马尾,戴了眼镜。”明柚坐直了身体, 压低嗓音道出那个陌生女人的外貌特征, 好让晏柠西分辨。
“关于我的伤, 她怎么跟你说的?”
“就说你摔倒了。”
女孩的陈词不像是在隐瞒,晏柠西接着她的话进一步阐述道:“昨晚有点醉了, 没注意到台阶,不小心摔的。”她不想提罗永俊的名字。
“嗯。”明柚不太信她的话,但此时也不是刨根问底的时候。
“你跑来这里,那下午的比赛呢?”
晏柠西记挂着总决赛,往上坐了坐,想拿手机查询机票,“明天的比赛是下午一点开始吧?等天亮了你就回学校。”
明柚眼神坚定,拿走晏柠西的手机:“我说了,我哪儿也不去。晏姐姐,让我陪你不好吗?”
晏柠西斩钉截铁:“不好。”
她没有急于和明柚讲大道理,女孩大老远为了自己赶来,不该连一点“表扬”都得不到,“帮我把床摇起来。”
明柚依言,把床摇至合适的高度,就听晏柠西柔声道:“坐过来点。”
晏柠西张开双臂拥住了生着闷气的女孩。
抱了,她才发现女孩身体在颤抖,跟生病做噩梦那次一样。
“我好好的在这,没事的。”
有了这个实打实的拥抱,明柚脑子里的噩梦碎片逃之夭夭如鸟兽散。抱着晏柠西,舍不得松手。
这一刻她也明白了,“为了让晏柠西感到内疚才来”的这个借口,有多么地立不住脚。
两人交颈相拥,彼此的身心,都被对方的体温包围着。似冬日里的暖阳,似夏日里的清风,分外惹人流连,惹人沉醉其中。
晏柠西:“我身上的味道,是不是很难闻?”
明柚:“嗯,有点。烟的味道,我不喜欢。”
晏柠西好笑:“那你还抱这么紧?”
明柚嘀咕道:“我抱的是你,又不是味道。”
“几点了?”
“五点。”
“叫车过来的?”
“嗯。”
“六个小时。你呀,路上睡觉了吗?”
“睡不着。”
“天还没亮,把椅子放平,躺下睡会儿吧。”明柚抱着她不放,晏柠西只好哄道,“乖,我也还想再睡一会儿。”
女孩终于松了手。
陪护椅靠着墙,明柚在晏柠西的指导下才将其拉开放平,脱了外套躺下,把衣服盖在身上。
晏柠西把自己的外套也递给她:“这件也搭身上。”
两件外套重叠,明柚抬起左手,晏柠西右手握住她,用被子盖住:“睡吧。”
……
七点过后,门外杂乱的脚步声和说话声逐渐多了起来。同病房的另一个中年女人也醒了。
开了灯,房间亮了。
两个小时,晏柠西失眠,被她握着手的女孩进入了梦乡。
明柚穿衣起身,用手帮晏柠西把凌乱的头发拢至脑后。触摸着她额头上的绷带:“后脑勺的伤口有缝针吗?是不是很痛?”
缝针应该是没有,脑袋不能打麻醉,如果缝针她肯定得痛醒。晏柠西模糊说道:“还好。”
正说着,查房的医生来了。
明柚从医生那里了解了晏柠西的病情:“后脑勺有肿包,局部软组织损伤,虽然摔破了皮,但没严重到需要缝针的程度。昨晚做了一次头部CT,没有颅内出血,但有轻微脑震荡迹象,接下来这一两天会伴随头痛、恶心、呕吐等症状,都是正常现象。今天在医院再观察一天,多休息,遵医嘱服用消炎药和止痛药。上午十点,再做一次头部ct。”
“好的,谢谢医生。”听完医生说的,明柚的担心少了些。
晏柠西劝道:“既然医生都说没事了,你也不用留在这陪我。听话,买机票回去参加比赛……”
明柚置若罔闻,取出自己带来的充电器给晏柠西的手机充电,自顾自道:“晏姐姐不想看到我,我出去便是。”
说罢,还真就出门了。
晏柠西一慌,掀了被子就要下地:“明柚!”
明柚及时回房,半搂着晏柠西,扶她躺好:“你也傻。我只是去买点东西,不是要走。”
但看晏柠西表情痛苦的样子,担忧道:“哪里痛?脚扭了?还是腿?”
“不是。”具体痛的地方,晏柠西说不出口。
隔壁床的女人在卫生间洗漱,明柚飞快亲了晏柠西的额头,脸上总算有了笑意:“你才要听话,好好躺着休息。”
……
明柚就近到医院里的便利店买了牙膏牙刷杯子毛巾和矿泉水等,又去餐厅买了热粥、鸡蛋、玉米馒头、煎饺等。
本想再去外面给晏柠西买一身换洗的衣服,但这个时间点太早,路边还没有服装店开张。
回到医院,病房,有个男人正站在晏柠西床边。
明柚走到另一边,将大包小袋放在柜子上:“晏姐姐,先洗漱,再吃早饭。”
罗永俊这么早来,也带了些日用品和早餐。他昨夜倒是想留下陪床,可病房里都是女人,他和晏柠西的关系名不正言不顺,多有不便。自己酿下的错,又没理由让其他同学来替他善后。
晏柠西把手递给明柚,没看罗永俊:“师兄请回吧,我妹妹会照顾好我。这件事不是谁的错,师兄不必过度自责。”
师兄?
明柚眼神警觉地瞥向罗永俊。
“柠西,医药费……我会全权负责。”责任在他。晏柠西不予追究是她的事,但该承担的责任,他是不会拒不承担的。
“这位先生,你要负责,对你自己负责就行了。有我在,晏姐姐的任何事,都用不着外人插手。”明柚好似在宣示某种主权一般,冷冷的对他说道。
这男人一看就对晏柠西有歪心思,同为晏柠西的追求者,那他们就是情敌。情敌见面,哪来的好脸色?
罗永俊看着年纪偏小的明柚:“小妹妹,我和你姐姐……”
晏柠西打断他:“师兄,张教授的寿宴结束了,我来这儿的主要目的也算达成了。以后可能跟大家没什么机会再见面,烦请你代我跟大家说一声抱歉,昨晚扫了他们的兴。”
“该说抱歉的是我。”罗永俊欲言又止,“这些东西应该都是你用得上的,我放这儿了。”有不认识的小姑娘和同房病友在场,他只好放下东西讪讪地离开了。
卫生间里,明柚陪着晏柠西洗漱,开门见山地问道:“是他害你摔倒的?”
晏柠西吐掉漱口水,把明柚新买来的杯子和牙刷放在台面上,接过明柚手里的毛巾。
“昨晚在路边打车,大家都喝了不少酒,拉扯间不慎摔倒。当时恰好他离我最近,便将责任揽在了自己身上。”
明柚没再问。问了也是白问,晏柠西总能避重就轻。
吃早饭时,晏柠西又提起了下午比赛的事:“你因我放弃比赛,甚至极可能错失第一名,不觉得可惜吗?”
“不觉得。”
“那你有没有想过,我心里是什么感受?”
“晏姐姐不用为此感到内疚。”明柚知道,该来的说教只会迟到,不会不到。
“明柚,这不是一场学院比赛或校级比赛,而是全国性质的赛事,你拿了好名次,对你,对你们学校你们系,都是一种光荣。一路闯进总决赛,你身上肩负的不再只是你的个人荣誉,你身上还带着和你一起并肩战斗过的同伴的希望,以及你的同学、你的朋友、你的校友们对你的期望。是你放出豪言壮语要过关斩将将桂冠收入囊中,如今半途而废算什么?”
这次比赛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对于在校生来说,无论哪个专业,能获得全国赛事的奖项,是锦上添花,也是找工作的资本之一。
晏柠西想亲眼看到明柚站在领奖台上,戴上属于她的光环,成为万人瞩目的焦点,她亦会与有荣焉。
却始终没有告诉明柚,她也买了机票。
“明柚,你能第一时间来看我,我很感动。但你要是不想我生气,不想看到我以后很长一段时间都对这件事感到内疚,现在立刻买票,去机场,回学校!”
从进入医院,明柚就深知晏柠西不会对她放弃比赛一事轻易作罢。
她以为自己有备而来,以为自己能坚强到不怕被晏柠西“说教”。可她的以为,仅仅只是以为。
身体和心理的双重不适,再加一个碍眼碍事的“第三者”……
比起愤怒,她更觉得卑微和委屈:“不愧是妙语连珠的语文老师,讲什么都头头是道,言之凿凿。可我不是你的学生,听不进去你讲的这些狗屁不通的大道理!”
明柚眼睛通红,布有血丝,“晏柠西,你敢不敢扪心自问,我和你认识至今,你心里究竟把我摆在什么位置?倘若jsg今天躺在这病床上的是我,要参加比赛的是你,你会怎么做?呵,我就不该多此一问,自取其辱。因为你根本不会纠结,你会毫不犹豫地选择比赛,选择你该死的理智!我没说错吧,晏老师?”
被喊了全名的晏柠西,被顶撞了的晏老师,也被激出了怒气:“我是什么样的人,你早该了解。你看到了,也听到了,我受的伤并无大碍,你不必借题发挥。”
明柚冷笑:“借题发挥?”
晏柠西意识到自己说的话太重了,抓着明柚的胳膊:“我知道你是在担心,如果你担心的是没人陪我,我现在就可以打电话叫别的同学来医院。明柚,你说你是成年人,可成年人不是年纪到了就能称之为成年人,成年人要以大局为重,不能一味感情用事……”
“说够了吗,晏老师?您是真厉害,说起教来一套一套的,令人无法反驳,我都想为你鼓掌了。”
明柚拍拍手,起身道,“既如此,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从今往后你继续当你的好老师,我继续当我的坏学生,我们井水不犯河水,谁也别管谁。”
答案
女孩提走了小桌板上的残余垃圾, 拿走了陪护椅上的包。
病床上的晏柠西,陷入了思考。
倘若今天摔出脑震荡的是明柚,自己能做到像她那样连夜赶至, 为她放弃一场证明自己实力的比赛吗?
这是个假设。
比赛, 不是只有一场。
这场比赛,关乎的不是远大前途,也不是什么奖学金保研升职加薪之类的必要条件。
所以, 放弃了又如何?错过了夺冠又如何?与这样一场可有可无的比赛相比, 孰轻孰重还用得着想吗?
明柚生病虚弱“赖着”不想走那次,自己尚能想通依了她,为什么这次就不能?
为什么不能?
这个问题, 晏柠西反反复复问了自己好几遍。
她想出的答案是:她能在感情上与明柚周旋,但她担不起明柚的未来, 她怕明柚的锦绣前程会毁在她的手上。
……
离病房最近的楼梯间转角处, 罗永俊还端正地坐在椅子上。
见女孩出来, 他起身与她相对而立,伸出手:“你好, 自我介绍下, 我叫罗永俊, 是晏柠西读研时的师兄, 大她一届。”
明柚转进楼道扔掉垃圾,心情欠佳地用纸巾擦着手:“我手脏,就不握了。”
罗永俊从西服兜里摸出折叠的单据:“昨天是我送你姐姐来的, 检查的费用都交了, 只是今天以及住院的费用, 她恐怕不会再让我去付。说到底是我失手,害她摔了, 幸好没伤到要害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