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蛊——荷煜

作者:荷煜  录入:05-25

  “咳咳……”我干咳两声,转移话题,“这句诗的意思就是,秋天阴云不散,池塘里的荷花枯萎,正好可以听雨打荷叶的声音。”
  “荷花……”沈见青眼中茫然,“我从来没有见过荷花,它好看吗?”
  山中物产有限,寨子里的人很多东西,一辈子都不会见到。这个世界的样子,也一辈子都不会见到。
  我忽然觉得他有些可怜,但这个念头生出来的一瞬间,就被我掐灭在心底。
  沈见青可怜,那被他留在这里的我,又何尝不可怜?
  我顿时兴致恹恹,只懒懒地应了一声:“很好看,外面还有很多好看的事物。”
  我一说到“外面”两个字,沈见青眉头立时蹙起,不再多说。我们沉默着并肩坐在一起,看屋檐滴雨,看树叶起伏,看远山云雾。
  忽然,沈见青说:“你的脚是不是在发痛?”
  我心里一突,没想到他竟然看出来了。
  沈见青解释说:“你总不经意用掌心去捂它。我记得以前寨子里很多人说过,骨伤之后受不得寒凉,容易发痛。”
  我摇摇头:“并不难受。”
  与其回那个如牢笼一样的房间躺着,还不如在外面发呆。
  沈见青说:“我记得有种草药,可以治……”他话还没说完,突然前方从树林里传来一阵“哒哒哒”的急促的脚步踩水的声音。
  我们不约而同地看去,一把白色的伞从树林里转出来,伞下是一张秀美却惊慌的脸。
  那女孩儿走得近了,看到我,眼中流露出一瞬间的厌恶,随即挪开目光,对着沈见青说着苗语,神态很慌张。
  是那个女孩儿——我们第一次入寨子时见到的第一个小女孩,也是她去寨子里寻的人,所以我对她印象很深刻。
  沈见青听完她的话,人已经站了起来,藏青色的衣摆拂过我的脸侧,带起一阵酥麻。
  那小女孩儿说完,还上前来作势要拉沈见青,但却被沈见青躲开了。他回身对我说:“山里出了些事情,我要去看看。你在家里等我回来——别乱跑。”
  他最后那三个字压得很低,半是关心,半是威胁,目光锁在我脸上,要把我看穿似的。
  我也被这陡然紧张的气氛感染,不想去纠结他话里的暗示,无奈地说:“你快去吧,我不会乱跑的。”
  得了我的保证,沈见青立马又变了脸色,露出一副不舍脆弱的模样,好像刚刚威胁我的人不是他一样。他带上伞,一步三回头地与那小女孩儿走了。
  他们的身影迅速被树林吞没,想到刚才女孩儿慌张的神情和沈见青眉间的“川”字,我的心跳止不住地还在加速。
  奇怪,我是在担心沈见青吗?
  他有什么好值得我担心的,他如果死了……
  我叹了口气,不再深想下去。
  正在这时,一阵风刮过层层密林,扑到我面前,我不由拉紧了衣服,抵挡这潮湿的寒意。转过身的时候,余光却陡然瞥见在密林的另一个方向,正走来一个纤瘦的人影。
  我驻足看她。
  是皖萤。
 
 
第43章 夜中烛火
  这场雨太大,就算打了伞,皖萤也是一身潮湿。她小跑着来到吊脚楼外,裙摆因为沾湿而略显沉重,形容颇为狼狈。她一边张望着,一边急促地说:“李遇泽,寨子,外面出了,些事情。我来,给你送些,驱虫的,药草。”
  我一愣:“驱虫?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沈见青急匆匆地走了。”
  皖萤踏上吊脚楼的台阶,磕磕巴巴地解释说:“山里,危险,虫多。每隔几年,容易出虫灾。我们,寨子里苗人,炼蛊,还可以驱虫。刚才我们,发现,蛊虫林,出了新的头虫,对寨子危险。”
  我听得云里雾里,但大致有了猜测。
  山里湿气重,沼泽多,最容易滋生虫类。这些害虫对于生活在这里的寨中人来说,肯定是大大的威胁。我以前就看到过很多森林毒虫杀伤人类的报道。
  这场连绵的夏雨,无疑是为虫类的繁衍提供了绝佳的气候条件。
  我说:“刚才沈见青跟着一个女孩子走了,急匆匆的,应该是去想应对的方法了。”
  皖萤点点头:“在寨子里,炼蛊,最强的,就是首领。因为,炼化的蛊,可以驱退,那些可恨的,虫子。沈见青,和阿青姑姑,一样,很厉害。”
  难怪不得他年纪轻轻却能够成为下一任首领,原来是因为沈见青能够为寨子带来庇护。
  所以之前那些苗民会敬畏地看他,我到现在才明白原因。
  想来这一支苗裔在这片深山中生存了几百年,早就研究出了与自然抗衡共存的方法。以虫制虫,只是不知道他们是怎么驯服炼化虫子的。
  沈见青的红红看起来就很乖,很通人性。虫子的脑只有那么大一点儿,连指甲盖都没有,要炼化虫子,难如登天。
  “我爷爷老了,不能再去,蛊虫林。会在寨子里用,他的,蛊,庇护我们。我想起你,一个人,担心你,所以来送这个。”皖萤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袋,约有一个手掌大小。因为长久地贴身放着,还带着皖萤身上的温度。“你撒在屋子,的角落,不用很多,虫子就,不来。”
  她半身都湿了,却把这个保存完好。我心里不免感动。
  “你……你为什么?”
  皖萤弯起眉眼,笑道:“你就,当我发,好心吧。看到,你,我就会想起,沈思源阿奈。”
  她一说沈思源,我的心里就像压着石头一样,沉甸甸的。我顿了顿,说:“你之前问我,想不想离开。你是不是……”
  经历了上一次逃亡,我很清晰地明白,没有这里人的帮助,靠我自己是很难走出这片大山的。
  皖萤秀眉轻蹙,说:“如果他对你不好。你想,离开,我可以帮,你,想办法。但是,不是,现在。”
  我知道,她肯定要去应对寨子的危机,现在没精力顾得上我。但这已经足够让我感谢了。
  皖萤很快就转身,又匆匆地跑进了雨里。
  到了傍晚的时候,这场持续了多日的雨竟渐渐转小,最后停了下来。沈见青在厨房留了食物,我草草填饱肚子,便回了房间。
  窗外雨打落叶的声音终于停止,四周变成了一种诡异的静谧。
  没有虫鸣鸟叫,没有蛙声阵阵,没有风吹树摇,什么都没有,是一种极致的安静。
  静到让我有些心慌,总感觉在暗处潜藏着什么。
  我按照皖萤的说法,把布袋里的草药撒了一些在房间的角落。这些草药都是晒干的,呈现青灰的颜色,用手一捻就是枯断的声音。
  实在是无事可做,我索性吹灭了蜡烛,准备睡觉。
  今天窗外连月亮都没有,多日的阴雨,云层深厚。摇曳的烛火一灭,室内就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这与城市里的生活完全不同,在城市里,即使关了所有的灯,也会有各种颜色的霓虹,折射出朦胧的光亮,连黑夜都不会来得彻底。
  我清浅地睡了过去,意识模模糊糊的,人就处于半梦半醒之间。恍恍惚惚中,我竟听到了一阵怪异的声音。
  “沙沙沙——”
  “嗤嗤,沙沙沙——”
  是梦吗?
  那是一种令人头皮发麻,浑身难受的声响,如同指甲深深地划过黑板发出的呻吟。
  “嘶——”我模模糊糊地睁开眼,意识还很朦胧。四周很黑,伸手不见五指。视觉的消失却让听觉更加敏锐。我惊恐地发现,那个诡异的声音并没有消失!
  那不是梦!
  “沙沙沙——”
  这个声音很熟悉,我联想起了那些已经很久不见的黑虫!我本来都快要忘掉它们了,但记忆一经触碰就会一发不可收拾。现在它们曾经带给我的恐惧又重新回到身体里。
  “沙沙……”
  越来越近……它们在逼近我!
  这个认知让我汗毛直立,我僵硬着身子,好半晌才摸到桌子边,点燃了蜡烛。
  一豆可怜的火苗在黑暗中闪烁起来,照起了一方狭窄的天地。
  我举着蜡烛,向周遭一看,顿时心脏都抽缩着停滞了一瞬,僵硬在原地!
  无数黑色的虫如潮水一般,聚集在房间的墙壁和角落里,它们黑色的壳泛着油光,看起来滑腻又恶心。
  这回我终于看清,“沙沙”的声音是它们的口器摩擦前肢发出的,每行动一次,就会发出这样细微的声音。但千万只虫子同时行动,“沙沙”声便连成一片。

  它们盘桓在房间里,像是巨大的黑色影子,像是能够吞噬万物的深渊。
  我差点恶心得吐出来!
  丝毫不敢轻举妄动,怕一个不对它们就会一拥而上。一只虫子并不可怕,但无数虫子……我毫不怀疑它们会瞬息之间把我啃噬成一架枯骨。
  幸好,这些虫类几乎没有智商可言,也没有合作意识。如果它们同时发难,要倾倒这座吊脚楼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我警觉地站立了一会儿,它们并没有主动发起攻击,有几只犹犹豫豫地想要上前,但最后只是试探着前进几步,就又被什么威慑着似的,退了回去。
  我心中微动,大着胆子举起蜡烛靠近它们。我一进,那些虫子立刻退缩,为我让出一片缝隙来。
  我们之前每次见到这些恶心的黑虫,都是夜晚——难道,它们畏光?
 
 
第44章 香包虫蜕
  如黑色潮水的虫子们与我僵持了一会儿,它们忌惮着不敢上前来,但因为它们数量太多,我也不能出去。
  黑夜中,只有这一点暖黄的烛光让我感到一丝安全感。
  我忽然想到了沈见青。
  听皖萤的意思,他在炼蛊上很有天赋。不知道他现在在哪里,那个“山里的麻烦”解决掉没有……
  不对,我关心他做什么?我陡然止住脑海里的想法。
  但思绪往往不受控制,不是人为就能够止住的。
  我越是要刻意引导自己去想想别的,脑子里就越是被沈见青占满。
  还有他曾经说过的……他说,他在我身上留下了东西,那些虫子不敢随意近身。
  ……虫子!
  我一念生出,立刻伸手探到脖间,那里还挂着用沈见青的银链栓起来的香包!
  为了验证我的猜想,我把香包从脖子上取下来,试探着凑近虫子。还没等我靠近,那些虫子就如见到什么怪物一般,纷纷向后面退去!
  我想了想,又把蜡烛放在原地,只持着香包走近黑虫。这一回,它们依旧汹涌地退去,躲避着我的靠近。
  而我回头一看,被单独留下的蜡烛下,有黑虫跃跃欲试,想要靠近过去。
  所以,它们怕的不仅是光,更多的是香包。
  我不由得好奇起来,沈见青的香包究竟有什么神奇的,居然可以驱退这些恶心的虫子。
  我再次挥舞香包,所扫过的地方,黑虫退避。
  看来,沈见青并没有欺骗我。这个东西真的可以驱退虫类,让它们不敢近身。
  至少比皖萤的药草要管用。
  我一颗悬吊的心终于安了下来,恍恍然地落到了实处,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心感包围住了我。
  危机暂时解除,至少这些虫子不敢把我怎么样。我坐在灯下,夜色渐浓,睡意困倦,不知不觉间竟就这么睡了过去。
  等我再次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我趴伏在桌上,手里还紧紧地捏着香包,浑浑噩噩地度过了后半夜。
  “咔吧——”我一动,浑身的骨头就跟着作响,像折断了一样。枕着脑袋的胳膊麻痹掉了,手指如针扎般酥酥地痛。两条腿也是僵硬的,一时根本站不起来。
  但值得欢喜的是,那些黑色的虫子已经消失不见了。房间四周静谧幽然,昨晚的恐怖情形宛如一场梦,天亮之后就无踪迹可寻。
  但我知道,那不是一场梦,一切都是真实存在过的。
  我抬起手,端详起这个朴素的小香包。沈见青给我的时候,说可以驱蚊。我从来没想到他风轻云淡的一句话下,这香包还有这么大的作用。
  这里面究竟放了什么东西?我捏了捏香包,又凑到鼻尖闻了下。但并没有发现什么怪异的地方。越是普通越是勾人。我最后顿了顿,好奇心占领了高地。
  我慢慢地拆开了香包。
  这香包沿着包口被几圈线密密匝匝地缝在一起,我拆得很慢,有的地方还得大力地拉扯开。
  终于,香包被拆开,一股药草的苦香味扑面而来。
  我右手轻抖,把香包里的东西全部抖落在桌上。
  在一片或枯黄或青灰的药草之间,有一个红色的东西非常显眼,甚至可以说是刺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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