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秋在心里叹气,他怀里抱的食盒还温着,这些饭菜,是他特意去天香楼为他们点的,算是尽一点心意,吃了这一顿,下一顿他就没辙了。他得去找锦玉,而且要越快越好,不能真等锦玉被虐死在路上,那时,他就真不知未来该怎么办了……
“咿!”
到了吗?
顺着阿苦的提醒,白秋抬起眼,路的尽头,一个小小黑黑的土牢在右手边前,靠着墙里面模模糊糊几个身影白秋也看不清,就冲着他们喊:“朝晖,小芹菜,小土豆,你们在吗?”
没人应。
白秋心一凉,不相信人都已经发配出去了,又提高了音量:“朝晖,小芹菜,小土豆,喜果,是你们吗?”
“秋,秋哥?!秋哥!!”
这下土牢里终于有了动静,白秋看到一个蹲着的影爬了起来,走近了,发现是小土豆,他高兴极了,握住小土豆的手,“小土豆,是你,他们呢?”
他指的是朝晖、小芹菜还有喜果,小土豆脸一僵,回头望去,后边还有一个影,看身形白秋以为是朝晖,直到黑影走近,露出张全然陌生的脸。
“你好,我是大头。”
竟是之前和小芹菜小土豆关在一处的死刑犯!
“你就是白秋吧?”大头伸出手。
白秋愣住,这个家伙居然知道自己的名字!
“是小芹菜小土豆告诉我的,哦,主要是小芹菜,他说,你要是来了,请你马上想办法救他。”
“他怎么了?”
“他……”
大头抿了抿嘴,似乎有些难以启齿。
白秋放下食盒,看了眼旁边低头不语的小土豆,这个对他抱有异样情愫的小毛头,此时也低迷彷徨地靠着,好像方才见到他所迸发出的欢喜,只能维持一瞬。
“到底怎么了?”
“额,小芹菜和另一个搜查出来的哥儿被抓去充军妓了。”
毒花案涉及的直接参与者,先后抓进来的一共有六个,锦玉、上官野是主犯,朝晖、小芹菜、小土豆是从犯。
前两个就算了,一个毒,一个蠢,后三个,说冤也冤,说不冤也不冤。甭管是被连累了还是被误解了,种毒花的事他们实打实参与了,又没个后盾帮忙往外摘人,自然就留下来受罪。
判个徭役苦役看着是重了些,可静下心想想,在本县总比流放强,干得好了,未必就没机会减刑。因此,白秋对他们有担心,终究不是很大,排除了性命之忧,剩下的事都是小事,可充了军妓又是另一则。
小芹菜是怎么被抓去的他不懂,但大头说的另一个哥儿是谁,白秋和阿苦都有了答案。
喜果!是他们刚收下的小伙伴喜果!
他才是最冤的!!ĆH
整件事情和喜果没一点相干,他既没干脏事,也没受了赃款,却要被抓去当军妓,他是为谁顶的罪,是代谁受的过,别人不知,白秋还不知吗?是自己啊!他是替自己去的!是自己害了他!
当初把他留在院里原是想救他一命,可最后究竟谁救了谁的命?喜果,被收留前,就被各种无良男人践踏,如今好不容易逃出了火坑,才过几天好日子,又给送了回去。
军妓啊!又是戴罪的军妓,要随军,给那些打仗不怎么样火气却大得很的大头兵泄欲。他们喜果能遭得住吗?要如何才能不绝望?这样的人生,对这么一个满身伤痕的人,难道不是抽走了最后一根求生的浮木?
他会死的!
小芹菜也会死的!
“他们现在已经去了吗?”
白秋焦急地握住大头的手,手心软乎乎的触感让大头有一瞬间的失神,下一刻,他一本正经地回道:“应该还没,被挑去当军妓的,发配前,据说要到某个营里叫管事的先训练一波。你知道这军妓的损耗是很大的,要是不事先教导好,把一些烈性子的性子给磨平,他们进了军营,想寻死可太容易了!咱们县原本名额也不够,总不能充了两个,刚选上就折在里面。我问了和我关系好的班头,他说,训练期间是可以赎买的,哥儿你兜里有钱,不妨去问问看好不好赎买。我听小芹菜说你们关系还不错,要是真能把他赎回来,后面再补交一笔,估计徭役也能一并免了。”
第233章 赎买
赎买?白秋倒也听过,一些犯了罪的人他们的家眷仆人,按照亲疏关系承担不同的连带责任。关系稍远连带责任轻的,如果官府把他们发卖,是可以用银子赎买的,不过这赎买需花的钱也不少。
就拿白秋自己来说吧,他们村曾经有一富户,家里几代积攒下来十来亩良田,院子里还养了鸡和猪,这样一份家业,就是啥也不干坐吃山空也能吃个几年。且富户家人丁也不兴旺,老两口统共就生了一个儿子,宠的跟什么似的,是要星星不会给月亮。
好在孩子品性不错,虽没什么能耐,到底不曾沾染上嫖啊赌啊的坏毛病,除了二十岁那年逼着自己的父母在集市买了罪犯家的抱狗丫头,便再没干过出格的事。只是那一次,对他们家的打击是巨大的。
在集市买人,和寻常买人不同,不是你中意了交了钱就能得手,卖人的场合是公开的,你中意了,别人也会中意,中意的人一多自然就会有竞价,而竞到最后自然就是价高者得。
白秋不知道被青年相中的丫头有多绝色,只知道当时竞的人挺多,有些人是真想要,有些人是竞着玩,有些人则纯粹是逗乐子,抬杠,起哄。他们杠啊杠啊把价格杠到了一个不可理喻的高度,青年买不起了,但他也不愿意放弃。
人/贩子多机灵啊!看出谁是真正的买主,认准了男人,就跟套紧了待宰鸡的脖子,三回两回拉扯,等他把丫头卖给青年,青年父母的家底也差不多掏空了。
青年散尽家财领回一个罪丫头,这事很快便在村子里传开,听说富户一家自打青年回来就把他关在家,让他去祖宗牌位前罚跪,可那毕竟是亲生儿子,错已铸成,不认又能怎地?丫头买回来就是他家的,扔出去,失掉的银子也不会还回来,慢慢地富户家就接受了,让两孩子成了亲。
之后,也不知那富户忌讳什么,兴许是怕高价买回来的丫头不好看,在外人跟前露了脸又招来嘲笑,兴许是那丫头太好看担心人看见再惹是非,总之,他们成亲是秘密的,连个酒席也没办。这些年,白秋都不清楚新娘子究竟长啥模样,反倒是时间一长,大家不再谈论,冷不丁有天瞥见富户家院子一个大肚女人的身影,知道他们有后便算结局。
这本是个茶余饭后闲聊天的故事,富户家掩的好没那么多鸡零狗碎,偶尔想起白秋不过就感叹下爱情珍贵,从未觉得诸如此类的事将来会发生在自己身——重点不是他能不能也迎来个圆满的结局,而是他就没有织就圆满结局的本事!
一旦进入赎买流程,他也遇见了和青年同样被看热闹的人抬价的状况,他这五百两够赎多少人?
好,即便他把钱全花在了朝晖他们身上,他没怨言,锦玉呢?他还有没有多余的钱去救锦玉?
花光了钱,上官府走了人,难不成他还要觍着脸回原府?纵使原隋玉茗愿意给,他又凭什么去开这个口?
他已经不声不响地收下阿苦了,大家都心知肚明,阿苦的阿婆是原府在接济。原府给了他钱,给了他清清白白不受牵连的身份,又给了他一个听话好使唤的仆人,他不能再回去麻烦人家!人贵在有自知之明,白秋还不至于薅羊毛薅的如此淡定。
五百两看着多,用着可要节省!白秋一边掂量一边蹲下身,拿起食盒把买的饭先顺着缝送进去,趁着大头和小土豆吃饭,一点点盘算。
要赎买的人总共有四个,朝晖喜果先不提,成年了,赎出来就算胜利!重要的是小土豆和小芹菜。
两个娃还小,总不能还给他们自由以后就不管,得多给他们一些,好歹存份安身立命的底子,将来就是不好也不落埋怨。
所谓救人救到底,小土豆对他不错,那一筐筐蘑菇,一根根鲜嫩的竹笋,孩子的心意,白秋感觉得到。他不能亏待了小土豆,他现在是这两孩子唯一的出路了,他不能舍弃了他们,那他们才真正没有了活路。
“免了在清丰县的徭役要多少?”白秋幽幽开口,湿润的圆眼睛轻轻看了眼大头。
大头意识到他这是有钱,表情立马就变得轻松,他早有准备,像是笃定了白秋会来,掏出袖子里瘦高狱卒事先托人问的价,抹了抹嘴,说:“朝哥儿十年徭役,最多减七年,交三百两,三年后就是自由人;小土豆两年徭役,现在赎,五十两银子足够。这都是不用竞价的,交了钱签了契书就生效,可军妓……”
“军妓怎么算?”
“军妓的流程不大一样,分选上的,没选上的。”大头咽了口唾沫,有些尴尬地说:“选上的,你出钱他们也不卖,是要送去军营的,在选上的那一刻,他们的命就属于军营了。至于没选上的,倒是可以拖出去赎买,一般是被人/贩子领走,人/贩子在街上插草叫价,那模样姣好年龄适中的总是不愁人问。我约莫被搜出来的大哥儿稳能选上,唯一有机会出火坑的就是小芹菜,可小芹菜要是拉到了大集,实话实说,他的成色亦是不愁卖的,到时肯定会有人抢,那就看哥儿你的本事了。”
“那,我就不能先人/贩子一步把他们抢下?”
白秋一秒抓住漏洞,可下一刻,这个漏洞又被大头封死了。
“哪有那么好的事!你当人/贩子是随随便便就和衙门搭上线的吗?他们之间往来多少年了,衙门把罪人子女的买卖权交给人/贩子,人/贩子卖了人大头也返还给衙门。说白了,这是蛇鼠一窝,混在一起捞油水!那平平常常没关系没脑子的也当不了牙头呀,你想截胡,想都别想!除非你在衙门里有人,但那样的话你也不用找我问了。没辙!这世道,没人没钱就得多出血,好歹你是有钱的,你想想那些没钱的,不就要生生看着自己的亲戚朋友被买卖然后遭罪吗,哥儿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第234章 救出朝晖
是啊,是这个理儿!大头说的一点都没错,可是这样的话,我的钱……
白秋咬着唇,攥紧了怀中的银票,这银票说是他的命也不为过,他得靠这些钱去救锦玉啊!
但现在,朝晖需要这笔钱,小芹菜小土豆也需要这笔钱,把给朝晖减刑的三百两去掉,再去掉捞小土豆的五十两,剩下一百五十两,他能把小芹菜赎回来吗?难!
小芹菜那孩子,年纪轻,人也机灵,长的清清爽爽,又会记账。这样聪明的放到大集,岂是一百五十两就能赎下的?
还有喜果,便是最不幸被选上了,难道他就不管了?喜果是为他遭的难,若非有喜果顶罪,今天被抢到军营伺候大头兵的就是自己了!
钱啊!要救人就得用钱,还得是很多很多的钱!可他去哪里找?要如何才能保得住两全?!
“你让我……想想办法。”白秋脸色僵硬,摇晃着站起身,食盒都忘了收。
小土豆挤过来,眼睛湿湿的,干枯的手握住他,这一握,一切尽在不言中!
白秋的眼睛也更加湿了,不说话只定定看着他的小土豆,像受了伤把自己缩起来的小刺猬。
他知道孩子想出去,瞧他,之前那么壮,在牢里呆了一个月就脱了形,再呆下去可怎么好?
“小土豆,你别急,我会救你,秋哥会救你!”白秋抓着小土豆的手,来回搓着给他安慰。
小土豆频频点头,看向白秋的眼神变得灼热,半晌,他试探着开口:“那小芹菜呢?”
他明白,最难的是小芹菜,其他人都有上限,唯独小芹菜,被人/贩子领去了大集,但凡遇着进眼缘的,竞价竞起来,那顶点在哪谁也不知道!
小土豆跟小芹菜关系不算好,可毕竟是一起在锦玉手下做学徒的,进账房,去缸子村,再到被打入监牢,所有的事都绑在一块。在牢里的时候,小土豆认命丧气,也是小芹菜为他鼓劲,不说同病相怜也算患难与共,若小芹菜随便去个地方吃苦倒还好,反正他做错了事,吃点苦是应当的,可他偏偏是被提去做妓的,这个惩罚未免就太残酷了!
虽然小芹菜平时老是叽叽喳喳的惹人烦,但不管怎么说,也不能把他赶去做妓啊!十四岁就做了妓,便是活着日后又有何面目见人?小土豆不想将来在最廉价的窑子最破败的土炕上看到小芹菜在苟延残喘地接客,他希望白秋能把小芹菜救出来,不,他是求白秋把小芹菜救出来!
他不能看着小芹菜被糟蹋,不能看着小芹菜死!这是离他最近的生命,那么热烈鲜活,喜欢吵闹、指使人、教训人,在他注定没有白秋的日子,如果连小芹菜的吵闹声也听不着该有多么凄凉?他不要那样!!
“秋哥,你想想辙吧!”
小土豆死扣着白秋的手。
“我猜锦老板是给你留了钱的,你想法救小芹菜出来,我你可以不救,我又不当妓,大不了我就睡大街!修路修桥修庙,干上两年,没啥!你把救我的钱给小芹菜吧,别让他被人买,他气性大心眼小,有人要作践他,他不可能顺从,叫谁买走都是个死。你别让他死,他之前是很烦人,可他后来都改好了,他还帮我给你送瓜菜,看在他勤勤恳恳给你送瓜菜的份上,你一定要捞出他,求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