占卜师-砂原蜃影————miyasha

杰伊尔沉默了，他知道曾普斯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对的。他想不出反驳的话，也不想反驳。
"你说的没错，曾普斯，是我太孩子气了。墨菲斯是我和莲娜的孩子，无论如何，我还是爱他的。"虽然语气有点生硬，但杰伊尔还是说了出来。
"这样就好，你不知道，刚才你说恨墨菲斯的时候我有多担心，你再这样下去总有一天会失去墨菲斯，我不想你日后后悔。"曾普斯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无论当时如何恨，直到失去后，你才会知道你的恨是多么微不足道，你才会知道失去后的后悔是多么可怕的事，它简直能把你的心整个腐蚀。所以做任何事都别让自己后悔，杰伊尔。"曾普斯淡淡地说着，看向杰伊尔的眼神却是诚挚的。
杰伊尔也直视曾普斯的眼。他在曾普斯的话中听出他过往的伤痛，但在索拉尔，他学会不去探究迁涉而来的移民心中的秘密，除非是他想说。而他自己，心中也一样有着不想被人所知的秘密。
所以他只是对曾普斯说出此刻他心中的所想：
"我知道了，曾普斯，我不会再伤害墨菲斯的。"

part 23

"你们这是怎么回事！曾普斯，你这家伙，你又是到哪里乱搞了！"
"嘘，你太大声了莉莉尔，耳朵好痛。"曾普斯头痛地看着叉腰挡在门口的莉莉儿。
"亲爱的，让我进去好不好，也把墨菲斯带出来，杰伊尔要带他回家。"
莉莉儿看着曾普斯身后的杰伊尔，神色中有点不情愿，但还是叹了口气，转身向里屋走去。
"别在意，她只是担心墨菲斯。"曾普斯侧头对身后的杰伊尔说，杰伊尔明白曾普斯说的是什么，点点头。
"杰伊尔，你怎么也搞成这样，你们到底是上哪去了？要不要先进来，我帮你上点药。"莉莉儿有点吃力地抱出已经熟睡的墨菲斯，八岁的墨菲斯虽然还没几两肉，但比起以前还是长大不少。曾普斯进去后，就着屋里的灯光，莉莉儿这才看到站在外面的杰伊尔也是一身的狼狈，虽然心中埋怨他没理由地打墨菲斯，但还是不禁担心起来。
"谢谢你莉莉儿，只是一点皮外伤，我回家自己上药就行。"杰伊尔接过莉莉儿怀中的墨菲斯。
"小家伙沉了不少呢。"口中说着，杰伊尔看到站在门口的莉莉尔神色犹疑着，似乎还有话想说，就朝她笑笑："你不用担心莉莉儿，我和曾普斯谈过了。"
"那就好。"莉莉儿脸上是明显松了口气的表情，语气也缓和下来："真的不用我帮你上药吗，你这一身还真够看的。"
"真的不用了，谢谢你。晚安吧，莉莉儿。"
"晚安，杰伊尔，愿你有个好梦。"

杰伊尔还清楚的记得和欧玛第一次见面的情景。
西索斯工坊是索拉尔一家冶炼青铜的作坊。而城东的西索斯矿场也是坊主尤里名下的产业。作坊的主要工作就是从西索斯矿场上送来的矿石中冶炼出青铜。
欧玛是在夏天单身一人进入索拉尔的，来的时候他身上没有多余的行李，说是搬迁，不如说是逃命比较合适。
索拉尔，除了是个偏僻边陲村落，还有一个人所周知的别名：藏匿之所。每年都有不得不出逃的人来到索拉尔，每年也有为数不少，受不了索拉尔艰苦生活条件的人从索拉尔迁出，搬到同样位于边陲，同样适于藏匿的村落，顺便带走索拉尔出产的，锋利的青铜利刃。
这也是索拉尔本地人不让异乡人落葬北边墓园的原因，同样也是索拉尔为什么地处偏僻，却还不至于数载之间便没落的原因。
那天的天气不算特别坏，高温炼炉全力运作的坊内就不说，连外边的街道，在烈日的暴晒下，都让人有都差点融化的错觉。索拉尔的风，夏季像带着流火，而冬季却像夹裹着寒霜。说风能带走坊内一点热气，任三岁的小孩也不会相信的。
让人垂头丧气的热气中，工头带进一个粗壮魁梧的男人，这就是欧玛。只是简单的说了几句，交代该负责的工作，工头就被烧着般走出坊内。其实就算他为坊内的人详细介绍新来的男人，估计这样的高温下，也没有人有心情听，更不要说这个季节在这里工作的人是三天两头就换一批，说了也等于没说。
欧玛的工作岗位就安排在杰伊尔旁边。本来杰伊尔并不打算理会这个新来的男人，不想欧玛见到没人注意这个角落的位置，一手就摸上杰伊尔的屁股。
"你干什么？！"杰伊尔吓了一跳，虽是怒问，但因失水所以嗓音也沙嗓着不太高。
"嘿嘿，美人，别这么冷淡嘛。"那个叫欧玛的男人一脸涎笑，在高温的作坊内更让人烦燥。
"放开你的手！"
"不要这样嘛，美人，今晚来约会吧，老子很久没做了。"
"啪"欧玛的手被一把扭到身后，强烈的痛感让他瞪大眼看着眼前有着一张清俊的面孔，汗湿的单衣下，身体看似纤细实则精壮的男人。此刻瞪视着他的眼是明丽的深褐色，同色系短短的褐发被汗打湿后顺服地贴在颊边，看起来性感不已。
"开个玩笑而已，开个玩笑而已。"欧玛说着，明白眼前的男人并不好惹，随即悻悻地抽出手，灰溜溜地走开了。

不久之后，杰伊尔才知道，欧玛的确是如索拉尔对迁入的异乡者普遍的看法：犯事而来。他在他先前所居住的村中，强暴调情不成的邻村少女，事后因少女不肯保持缄默而心虚地杀死她灭口。而之前，被他胁迫强暴而不敢言的少男少女不计其数。
被查是凶手后及被指认之前的暴行，他不得不出逃。
在索拉尔，迁入的异乡人除非情况特殊，不然都闭口不提以前的事，只有这个欧玛得意洋洋的逢人宣扬他以前的丰功伟绩。
想起那在工作时不断在眼前出现的，残暴的，凶横的，毫不掩其情欲的脸，杰伊尔就心生厌恶。
"真是发情的猪。"当时听说时，他狠狠地啐了一口，不想那个他口中的猪正好走进休息室听个一清二楚。
"嘿，我的美人，你给我小心点。"

part 24

每季有一礼拜，是索拉尔的市集日。有出产谷物生畜菜蔬的邻村商人会带着从村中收购来的食物、生活用口来到索拉尔摆摊，交换索拉尔出产的原矿石，铜器，青铜刃具。
虽然商人收购原矿石，铜器一般都会压低价钱，但是可以交换到生活必须品，居住索拉尔的人倒也不会太过计较。
这年的夏季集市是欧玛到索拉尔的第二个月。每到市集日，索拉尔所有的工坊、矿场通常都会停工几天让工人去采购生活用品。
这个夏季市集日的第三天，杰伊尔趁着工休日带着墨菲斯到市集上采购。
市集是设在西边的通路上。索拉尔东边是矿场、异乡者居住区，北边是索拉尔的地区墓园，南边则是索拉尔原住民的居住区，索拉尔对外一般只开放西方的出入口。
杰伊尔来到时见天色还早，就带着墨菲斯先行绕过集市，走向村外的埋葬异乡人的坟地。
相对嘈杂的市集，这边的墓地就显得荒芜沉静。砂石凌乱，杰伊尔抱起墨菲斯默默地走着。
"你这混蛋！你给我放手！"突然竖立着十字架的墓园深处传来女人尖利的、愤怒的叫喊。
杰伊尔皱了皱眉，转头看向墓地深处，却因层层叠叠遮住视线的墓碑而什么也看不见。
--算了。杰伊尔想了想，不想惹事，拍抚着受到惊吓而缩在他怀中的墨菲斯想走开，却听到欧玛的声音传来。
"哈哈，我说美人，都跟我到这里了，还跟我装什么矜持。"那把带着恶意的声音满不在乎地笑着，随即传来撕布帛的声音，在寂静的旷野中犹为清晰。
"你说什么！你是说带我来看原矿石我才来的！"愤怒反驳着的声音带着明显的外地口音，虽然索拉尔外乡人多，但是可以明显听出那是每季都会有商人过来的，沐休村的口音。
"谁叫你要相信我，你妈妈没有教过你，不要随便跟陌生人走吗？嘿嘿嘿。"欧玛调笑着女人，然后传来更大一声的撕裂声。
"你住手------"女人突然爆发出一声怒喊，随即传来欧玛的一声闷哼。
想着也许是女人制住了那只猪吧，杰伊尔再次抬脚想走，却听到"啪啪"几声似掌掴的声音。
"给老子老实点！"是欧玛恶习狠狠的声音。杰伊尔直觉地觉得女人处局不妙。
"求求你，不要这么做，我有未婚夫了，秋季就要结婚了，求求你不要这么做，只要你放了我，我带来的商品可以都给你。"女人的声音中带上哭音，她知道不敌男人的力道，而苦苦哀求着男人放她一条生路。
欧玛只是冷哼。那可怜的声音无法激起他些许的怜悯心。
"如果你非要这么做，沐休村的人不会放过你的！"
"我的美人，你以为你今天过后我还会让你活着回去对付我吗？"欧玛冷笑："你看这里，就是索拉尔埋异乡人的地方，你放心吧，我等会就帮你找个好坑位。"
听到这里，杰伊尔想起传闻中，被欧玛先奸后杀的女人，不再犹豫。他放下被吓得眼泛泪光的墨菲斯，示意他不要乱跑，毅然走向墓园身处。

有着深褐色肌肤的女人赤裸着身体被压倒在地上，浑身颤抖。她身旁堆着衣服的碎片。她的眼瞪得大大的，惊恐地看着压在她身上，正解着衣服的欧玛。
"欧玛，你真好兴致。"杰伊尔淡淡地说着，走到两人身边停住，俯视着他们。
"你走开，杰伊尔，想做等我做完就让给你。"欲火焚身的男人并不理会杰伊尔，只是看了他一眼然后继续解着衣服，以为这个突然出现的男人是想分一杯羹。
杰伊尔冷笑，一把捉住欧玛的手，把他扯离女人的身体，甩到一边。
"你干什么！"欧玛看着杰伊尔，大声怒问。
杰伊尔挡住女人，站到还维持着摔倒在地姿势的欧玛面前。
"我还想问你想干什么呢？"杰伊尔淡淡地说着，不屑地俯视着地上的欧玛，眼神冰冷。
欧玛瞬时明白。他恨恨地"切"一声，翻身从地上爬起。
"哼，你给我记住，杰伊尔。"说完欧玛凶狠地瞪了杰伊尔一眼，擦过他的身体往坟地另一边的出口走去。

part 25

这一天杰伊尔没有时间再去看莲娜，带着墨菲斯护送受惊的女人回暂住地，又折回市集采购完，已是夜墓低垂。
"嘿，英雄，你凯旋归来啦。"把沐休村的女商人作为谢礼送给他的烟熏火腿转送给莉莉儿，从她家中出来后，就和往工坊方向走去的欧玛狭路相逢。
杰伊尔回应他一声冷哼。
"啧，这不是在条矿场做工的曾普斯的家吗，难怪你不希罕那个黑得象根碳的女人，原来是和别人的老婆搞上了！"
这次杰伊尔连出声都懒得出，把墨菲斯放到一边，直接一拳砸在欧玛脸上，和他扭打在一起。

再之后，东边的矿区就流传出杰伊尔和曾普斯一家的谣言，让杰伊尔烦恼不已。

得知莲娜的坟被破坏，是酒馆那一场混战之后的不久。
入冬的第一个圣安息日，杰伊尔带着工具往西边的坟场走去，他每年都会固定几次去为莲娜修葺坟地。
上个月他来时，见十字架的接缝处有几处的裂缝，不过从远处看的话还是看不出来的。但是杰伊尔今天有点疑惑地看着坟地里无数的十字架。
--奇怪，不应该会这样啊。他这样想着，原本应该可以看到莲娜十字架的地方，却只见几个残旧的十字架歪歪斜斜地竖立着，看起来都是年久失修的样子。
按理说，他几个月前才修整过的墓碑应该不会一下子就破败成这样啊。
他皱着眉，渐渐走近莲娜的坟墓。
就算是越来越接近来过不下千次的目的地，他还是没看到莲娜的墓碑。
杰伊尔心中一跳，直到带着身体焦急走着的脚被拌了一下，他才低诚意看到地面上木块的残屑。原来竖立在莲娜坟墓上，一米多高的十字架，倾倒在地上碎成大大小小的木屑，覆盖在沉眠者身上的坚硬的黄土也被挖开，露出坑底的干枯的尸体。
（注解：关于尸体的设定：索拉尔气候炎热，西边与沙漠相接，土地干枯，没有水份，所以尸体埋进之后，通常不会腐烂，而是干枯形成干燥地区常见的干尸，这也是莲娜后来可以变成僵尸的原因，这个设定参考了楼兰干尸，但是通常干尸都是在地表上，所以这个设定有什么失实之处，还请指出来，miyasha会改进的）。
杰伊尔愣愣地看着眼前的景象，那是谁的坟墓？那是谁的残躯？坑底的女尸皮肉都已干枯紧缩成黑褐色的、没有弹性的壳，紧紧包裹生前也是一样细瘦的骨头。
那究竟是谁？
惊锷过后，他不敢自己眼睛所看到的景象，他想现在，此刻，能有个人来告诉他这一切不是真的。
但那的确就是真的。那是他的妻子，莲娜的墓，被刨开的墓。
杰伊尔手紧紧捂着嘴，那几乎就要刺破他胸腔的怒叫才不至于从口中冲出，眼前是坟场模糊的影象，它们失真的扭曲着，痛苦的泪从他的眼中滑落下来。
是谁这么残酷地对待一个地底下的沉眠者？
除了欧玛，杰伊尔实在想不出有哪个人会干出这样的事。

part 26

"呕"欧玛捂住腹部，只觉胃部都纠结在一起，才想直起身子，杰伊尔已双手握拳，狠狠砸在他的背部，把他打趴在地。不容欧玛反应，又一脚往他的肋骨踢过去。
"杰伊尔，有话好好说，有话好好说。"和欧玛坐同张桌、本来还抱着看好戏心情的人见杰伊尔神色疯狂，已是不管不顾要将欧玛置于死地，才几个人合力拉住他。
此时欧玛已吃了杰伊尔几脚，那种毫不留情的力道把他踢翻在地上一时起不来。
良久，欧玛才挣扎着站起来，感到额头有湿热的液体滴落，他摸摸方才躲避中，磕到桌角的头。满手的血。
见到血，又混身地剧痛着，欧玛发起狂来，他什么时候接连几次在同一个人身上吃过这样的亏？！
身旁想着要怎么帮他们的调解的人还不及反应，欧玛已经冲到被人死死拉住的杰伊尔面前，不由分说，拳头便狠狠地猛击在他肚子上。
"妈的！敢打老子！"拳头接二连三地砸在杰伊尔身上，脸上，同样是毫不留情的力道，杰伊尔马上就挂彩了。
欧玛的同伴面面相觑，抓住杰伊尔的手松也不是，不松也不是，还在犹豫着要不要也阴止他的暴行，这时欧玛一脚往杰伊尔骨盆处猛力扫去，强大的力道让扯住杰伊尔的人松了手，杰伊尔整个人飞了出去，撞在后面的桌子上，发出"嗙"的一声。这桌上还坐着的不想被这场突来的事端沾到，马上远远避开。
"你疯了吗？！欧玛，你想杀了他吗？"
"呸"欧玛满不在乎地吐出一口血痰，随手用袖口擦拭着头上的血。瞥一眼撑着地缓缓爬坐起来，靠着桌腿的杰伊尔，他冷哼一声。
"你没看到刚才是他想杀我吗？不就一块墓碑，犯得着这样吗？"欧玛那种无耻的、全不当一回事的口吻，像利剑刺进杰伊尔的神经。
--不就一块墓碑。
--不就一块墓碑？
--不就一块墓碑！
难道仅仅是墓碑！？
杰伊尔一手搭住身后的桌子，借力从地是站起来。胸腔的空气似乎被抽干，喉咙干涩地地痛着，可这又怎么比得过恶意地刺入心中的，自己无比重视的东西却他人无视的不屑。
手扫过桌上还残留着食物的餐具，陶质的器具和铜器跌落到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欧玛听到响声，回过头深深地看了杰伊尔一眼，缓缓地走近他。他的脚踩到地上的残屑，发出"吱吱"的声音。
"你，还不服吗？"欧玛并不认为这次的事是自己过份了，也不知道他所做的一切已深深伤到眼前男人的心--尽管他这一生就是不断地在伤害人，他从不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