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这个故事我是越来越感兴趣,而今我已不是书页前的旁观者,而是身临其境。
"满山满野的枫叶红得让人沉醉,那红色让大地也变得灼热。这虚伪的传说所造就的植物在大地上灿烂地生长,天上人间都充斥着同样的血红。
我有一种错觉,仿佛天地之间只有我一个人,格格不入的孤寂。即使是夕阳仍然温暖的余晖洒在身上也驱散不走这秋风的寒冷。
想撕裂的往事从记忆的深渊中缓缓升起,我已经不想再回望了,可,身不由己。
公孙轩辕说,蚩尤有三头六臂,头上长角,力大无穷,嗜吃铁砂;
公孙轩辕说,蚩尤是个可怕的魔鬼,率领着风伯雨师,魑魅魍魉;
公孙轩辕说,是蚩尤的血染红了山间的枫叶,它们会在秋季如血般的艳红;
公孙轩辕说,他的座下大将风后与景晏不接受封赏而离开他去了很远的地方。
原来,所谓的‘很远'指的是碧落黄泉之差吗?
所有的事实都敌不过风后你心中的‘君上'所说的,他是你的君上所以他想说什么就是什么。
可是公孙轩辕没有对世人说我为什么离开,你为什么得死去;
公孙轩辕没有对世人说他与蚩尤有兄弟之约,同仇敌忾之盟;
公孙轩辕没有对世人说为何要与炎帝结盟,为何会有涿鹿之战;
公孙轩辕没有对世人说力牧与常先为什么会死,应龙为什么不能归去。
你怎么能不听我的劝解,就因为‘君上之命,不能违逆'?
风后......你能不能让我再看一眼?
如果我失去你会痛苦不堪,那你呢?如果没有我,你会不会依旧快乐?
我总在雨中追寻着你的背影却总也追不上,如果说这是注定的,你我为什么要接受这命运黑暗怨毒的诅咒而从此万劫不复?
我留恋在回忆停留的地方,安静......
什么声音都没有,除了雨滴的缠绵;什么景象也没有,除了一片黑暗。因为时间永不歇止,回忆就停留又溜走。
即使时间的尽头我依然期待相逢在梦中,即使永恒的时间去等待我也希望再见你一面。
哪怕只看到你的背影,我就已能感到幸福......
多希望你能停留,就算瞬间,望你一眼,我也甘愿......
只是,我怕我望到的你,其实早已烟消云散,不复存在......"
我的手在桌子上敲得一声一声响,第二天......第二天竟然是景晏的回忆。
我回头问翡翠,"历史都是真实的吗?"
翡翠摇头,"我不知道,没有人能保证它的完全真实。"
我深吸了口气,"前天是风后,昨天是景晏,今天又是谁呢?"我站起来走了出去。
"兄长!"我叫住正在为兰花浇水的兄长。
兄长直起身来,一脸疑惑,"有什么事吗?"
"我记得过去你曾经给我讲过上古的传说,你现在还记得吗?"
"那已经是很久的事了吧。"兄长放下手中的活,"我讲的我当然还记得,但是那只是家中一些古书的记载,和史书上有所出入。你想问什么?"
与史书有所出入?我就是要听这个有所出入的版本。
"我想知道在上古五帝时期的涿鹿之战后风后去了哪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是这一点啊......"兄长手托着腮想了一会儿。
"上古五帝时期部落氏族之间常常有战争,中方的黄帝公孙氏轩辕与南方九黎之长蚩尤约为兄弟,缔结同盟。后来南方赤帝姜氏炎帝对阵蚩尤战败,于是权衡利弊之下,向黄帝求援。"
"原本黄帝是不应该答应的,可是炎帝奉上自己的女儿凤曦氏为黄帝御女,于是黄帝以此为借口,合并中南两方的兵力对九黎宣战。实际上,只是因为炎帝势弱,九黎成为黄帝第一大敌,不得不除而已。"
"黄帝对座下的‘风景'二将极为倚重,也结有兄弟之盟。但事实是,这二人功高盖主,黄帝早有打算。"
"在频繁的饮宴中凤曦氏对风后青眼有佳,一见钟情吧。没想到成为日后杀风后的罪名。"
"涿鹿战后,黄帝以‘勾引御女凤曦氏,居心叵测'为罪名杀风后,景晏一怒之下,不辞而别。而黄帝对外宣布风后与景晏不接受封赏而离开,而历史就正是这么写的。"
我沉默,历史与真相的差距就这么大吗?
兄长看见我的脸色并不大好变劝解我,"这都是野史,没有人知道正确与否,你也不用太在意它。"
"不,兄长,"我回头看他,"我知道这都是真的。"
也许是我的表情过于严肃,兄长隐隐猜到什么,转身离开。
"我看见她站在我的面前,手被绳子缚住。是啊,我们已经打下了九黎,你身为蚩尤的妹妹自然也是囚徒。
你指责我背信弃义吗,我只不过是奉了君上的命令罢了。
可是我本不想杀你,谁让你想逃走呢。也许景晏说的对--‘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我终于明白为什么景晏对杀戮这么偏执,不是他变得陌生,而是我不明白,他只是迷茫。
轩辕,你派人来找我?你那里还有什么危险吗?你不是已经把蚩尤身首分离,尸体分割了吗?还要叫我去干什么?
你真是让我失望至极。r
我一厢情愿地忽视却换不回你的转意,你的杀意从秋风中暗暗传来,我已经听见你的兵士拉弓如满月。没想到我会死得这么......讽刺。
我挣扎着回过头去,看见站在那里脸色冰冷的轩辕,拼命拉扯住景晏的青帝太昊,景晏......
他的手捂在嘴上尽量不哭出声来却还是泪流满面,满目悔恨。
你又没想到他会杀我,你悔恨什么?
你该冷静点,我只是要死了而已,你其实可以......不用那么伤心。
时间不过千年一瞬,你我又将会在他处重逢。
我们终将会相逢,记着吧,我们约定。
即使时间的尽头,我依然期待相逢在梦中......"
我真是受不了了,拖着倾璇来到池塘边下定决心要把它扔下去。
翡翠并未拦我,我想他明白我的感受。
虽然不愿承认,虽然并没有明确的肯定,但这段爱情过于绝望,这个悲剧没有人有那种铁石心肠可以天天看完后还心安理得。
历史的书页后,竟然藏着这么一段爱情......
我低下身子抚摸着倾璇,你的故事只有北门家的人才能真正感受的到,世人大多以为你的故事只不过是段野史。
我长叹一声,摸着它璇玑七星的刻印,"我并不想把你扔进池塘里啊,可是......我并不认识什么有能力驾御你的名将......"
"那就送给我吧。"那个声音轻轻的,像云一样。
我回头,他穿着白色的衣衫站在兄长的身旁微笑,"能送给我吗?"
他的笑颜,似曾相识。
章三 无忧
"剑长三尺五寸,宽一寸,韧度极好,这样的剑是极品之一,怕是先祖留下的。"我把手中的剑放回兄长面前的木匣中,"以软剑而言,能把先祖的剑斩断还切口这么齐......若不是对方有更厉害的兵器,就是对方的功夫太好。多好的剑......可惜断掉了。"
兄长微笑合上了木匣,"据说斩断这把剑的是清平教的肖教主。"
"哦~~"我支着头做出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然后翻了一个白眼,"肖乐言......他倒是两者兼备,手上的名剑‘听竹'我一直久闻大名却未得一见,可惜的很。"
"虽说对方手中的亦是拥剑山庄先人所铸之剑,但这样明摆着不给拥剑山庄面子。"兄长的话说到一半我就接了下去。
"所以为了挽回拥剑山庄的面子,你是想修这把剑。"
"不是我,"兄长晃了一下手,"是你。作为庄主的你比我更精于铸剑修剑,所以......"
我的手指轻敲着桌子笑着看他,"兄长可知道这把剑原是魂灵剑,修铸这种剑是会折寿的。"
兄长解释说:"可是这把剑的剑魂很久以前就已经死了,你又不用重铸剑魂......"
"那个人是谁呢?让兄长如此为他说好话的,难道是兄长的......心上人?"我在说后面几个字的时候已然笑了出来,然后就看见兄长泛红的脸颊,像烧红的虾子。
哎呀呀,这事便不好办了,兄长的心上人......想拒绝也拒绝不了啊。可是兄长天天足不出户,怎么可能认识什么人,而拥剑山庄中的仆人也从来不佩剑的啊。
难道......是刚才的来客?
"这把剑叫什么名字?"知道剑的名字大概也就能知道主人是谁了吧。
"剑名‘无忧'。"兄长回答得干脆却把我吓愣了。
"姬氏的言无忧将军?兄长的心上人来头竟然这么大,你的爱好也很特别......姬氏的家将,邶国的左将军......"
兄长终于忍无可忍,"是,那又怎么样?"这句话简直是从牙缝里出来的,太凶恶了。
"可是兄长你才刚刚认识他......而言将军怎么会无缘无故来陈国,又怎么上的拥剑山庄?"
"他代表邶国出使陈国,来拥剑山庄是修剑的,你昨天也见到他了啊。至于我,我,我......"兄长的"我"似乎是再也"我"不完了,到最后声音已与蚊子无异。
我一摆手示意他不用再说下去,"好了,我帮你修。"我站了起来抱着木匣走出去,而兄长竟还在里面"我"。
走过回廊的时候刚好看见亭子中呆呆赏花的翡翠,我走过去问,"这花很好看吗?开了好多年我都是视若无睹,我明明没有要种它们可是下人都说是我当初要他们种的,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翡翠回头来看着我,"花好不好看不是它们自己能决定的,我只是觉得它们的生命很好看。"看见我怀中的木匣便问,"又要铸剑吗?"眉宇间略显落寞。
我微笑,"不是,兄长让我把这把剑修好就行了,铸剑......我恐怕自己以后会很少铸剑了。"
"为什么?"他稍舒眉头问我。
我一扶腰间的剑,"我有了翡翠,自己就不会再需要铸剑了。"
"其实也没关系......"
我打断他的话,"这几天与我们家库存的古剑相处得怎样?"
"还好,他们都是前辈嘛,知识也很渊博,正好可以向他们请教一些我不明白的东西。虽然他们看起来很开心,但我感觉得到,他们其实很寂寞......"
"他们本愿跟随主人的一生,但人的寿命实在是太短了。"我叹了口气,"永恒的生命太可怕,或许‘无忧'当时选择结束自己的一生殉主反而是对自己的大善吧。不过天下之大再也找不到一个可以代替的人了吗?我真不知先祖设藏剑阁到底想干什么,让他们在里面互相舔伤吗?"
翡翠看着我,"为什么叫‘无忧'?你的先祖铸这把剑的时候有什么寓意吗?"
"‘无忧'?"我笑了一下,"有寓意又有什么用,真正该理解的人到死仍不明白。要和我一起回去吗?"
"好。"翡翠应了一声,跟在我的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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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第二天我将修好的"无忧"剑放在兄长面前的时候,兄长欣喜若狂,完全没有往日的沉静。也难怪,办好了心上人交代的任务回去复命的时候自然开心。
这个言无忧究竟是什么样的人,竟能将兄长迷成这样,我真是好奇了。
我回想起初见他时的样子,当时他穿着白色的衣衫站在兄长的身边,君子如玉,确实是翩翩佳公子,可是这就足以让兄长如此吗?
我看着兄长欢天喜地地抱着剑匣出去,便坐下来等他回来。
"秋叶你没关系吧,你的脸色太过苍白。"翡翠比兄长细心多了,兄长是见了情人忘了兄弟,典型的"见色忘义"。
我摇头,"没事......"唉,早知道就不摇头了,又疼又昏。
虽说不修剑魂,但魂灵剑的剑意与剑气都比普通的剑强太多,修铸时即使不损寿命也损元气。我为了兄弟之义真是太奉献了,简直完全不符合我平时的作风,哪天我一定讨回来!
出乎意料之外,兄长竟然在一盏茶的时间内回来,而且略带沮丧,他颓然坐下,喟然一叹。
"怎么,他不满意我的手艺,还是兄长你趁机表白遭拒?"我喝着茶,暇情十足。
兄长摇头,"我哪有那个胆子,他看见剑很高兴,只是我知道恐怕我们以后再也无法交集了,而且......"兄长说到这里就不继续说下去了,仿佛是那个人早心有所属似的。
我放下茶杯站了起来,"我去会一会他......"然后出门,不听兄长在身后无所谓的阻止。
客房与兄长的主房相距有些距离,而我见到言无忧是在花园里,此时他正抚着修好的剑倚柱观鱼,但目光早已飞到别的地方去了......
难道是为了兄长的情敌?我呵呵地笑了,很有可能,因为他的笑俨然是为了他人绽放,不知是谁呢?
"翡翠,你观此人如何?"
"他很好。"翡翠回答很快又很肯定。
究竟是哪里很好?我上下打量此人,样貌气质等方面确实是有可取之处,以他的气息而论应该也是个高手吧。
"言先生......呃,是该叫言将军吧,倒有暇情观鱼,想必已然心愿得偿了。"终于决定与他搭讪,我慢慢走过去,言无忧闻声回过头来看我,目光似乎并不友善。需要我报名吗?
"在下只是想些事情而已,邶国派来陈国的还未有闲情观鱼的将军。"
他说的话有点令我好笑,陈国民风重文轻武,你我都一样清楚。这个国家可以与邶国的兵士一对一的,怕是与陈国的文盲一样少,而陈王陈璟是个相当"爱好和平"的人,军队几乎形同虚设。而言无忧你从邶国远道而来,虽不说对陈国没有一点企图,但以陈国的军队怎么可能让你为难?
"贵国的王对用兵之道了若指掌,是个用兵高手。"他似是看到了我笑容后的嘲讽而不在乎再多费唇舌为我解释。
你担心陈璟?简直是杞人忧天,陈璟在兵法上只是个赵括式纸上谈兵的人,他......只不过是在诡谋算计,争风吃醋上有些手段而已。
"将军对自己可有自信?认为自己兵法学识如何?"
"无忧不才,对自己的用兵还算是有自信,即使后生可谓,应也不会排在前十名之外。"你真是太谦虚了。
"将军手中剑名‘无忧'可知为何?"他摇头,我想你就不可能知道。
我微笑,倒是不带一丝的揶揄,而他也确实是想请教地看着我,"‘无忧'是说这把剑足够坚韧锋利,是当世难得一见的名剑。所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无论青天多高,黄地多厚亦可以无忧。将军以剑为名,又有能傲视天下名将的资本,又何必为连战场都未上过的陈王所困扰呢?你忧什么?"
言无忧自嘲一笑,"这么一来,是在下自取烦恼了,纵使是陈王胜过我,本就是我学识不够,即使是苦恼又有什么用呢?"
"将军的祖上传剑于将军可能正是个美好的期待吧。"
"也许......"言无忧眉宇间的忧虑已消,"多谢先生提点。"
"提点什么的根本不是,将军只不过是一时思绪岔乱,不久也是会想通的。"我行了一礼打算告辞,"那我就先告辞了。"
"敢问先生大名?"
"欧阳秋叶。"我如实以告然后转身离开,我听见言无忧在我身后说,"多谢先生修剑。"怕是也行了个大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