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乐言见了赫连云梦后脸一白,"师兄,你也要拦我的路吗?"
赫连云梦收回了戒备的姿势,"师弟,逼宫这种事做不得。即使是师父此时在这里,我也要对他说,他这件事做得极端错误。你要愿赌服输,总不能让人家说我们清平教都是反复无常的小人。"
肖乐言哼了一声,笑道,"我们清平教是人家口中的邪教,向来被人说是反复无常,不真来一次岂不吃亏?"
"做人岂是要他人评说?不过但求无愧于心而已。" 赫连云梦伸出手把我们护在身后,"主上,你派曲琏交来的人我已经安排好了,只不过我不能让龙渊见他而让他住的偏了一点,可是他们还是认识了......"
赫连云梦的语气中带着小小的自责,小得几乎都发现不了。
我调侃道,"他们认识了又能怎样,叔债侄偿?你还担心像龙渊这样温良的人会把陈琰怎么着?"
赫连云梦叹气,"我只是怕龙渊看到他伤心而想起陈羽,也许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我们若无旁人地说着这些,让有些人看不下去,于是我决定先且按下,"赫连,此来可有把握胜你那师弟?"
"没有," 赫连,你真是坦白得让我心惊,"但他也未必能胜过我,我尽力而为,请主上与剑首先离开。"
肖乐言、肖优、郦绪走过来,莫若与沐华也挡在我们面前,至于大哥......他在里面照顾杀他们恩人的主谋者,真是讽刺。
"肖教主," 赫连云梦上前一步,"你的阴谋已败,下次只怕再无机会。你现在放弃,主上会饶恕你们。"
我笑了笑,这是你说的,我可没这么答应你过。
肖乐言看看我,"既然成败在此一举,我又何必顾忌?"
我哼了一声,拉着思堂准备走,思堂顿了一下,对着肖乐言道,"乐言你这是何苦,请你原谅我食言,但是我不可能这样伤害他,总有一天我会向你请罪的。"
肖乐言扬起头,"今天已是廿日了,你为了他就不顾家人的性命了吗?"
廿日......难道是什么重要的最后期限?
而思堂震了一下,"我,自有别的办法。而你,也只不过想要我对你的一个交代。"
肖乐言的手紧紧地握住"听竹",整个手都在颤抖,他深吸了几口气,"好,好......"
然后他撩起前衫单膝跪下,"请会主原谅今日的所有人,永不为我们过往今朝对会主的冒犯而降罪,我肖乐言就从此立誓永远效忠于你,永不再染指会主之位!"
我思虑,终于开口,"好吧,我欧阳秋叶永不食言。"
"谢会主。"肖乐言站了起来,他昂起身子,似乎他才应该是胜利者。
丹华殿依旧安静,我们每每在丹华殿闹得天翻地覆却从来没有人来阻挠,看来真是策划已久,预先安排好的。
我不知道,是否与肖乐言之间的角斗终于可以在今天完结。
"走吧?"我问思堂。
思堂握紧我的手,"不用担心,我和你在一起。"
我点头,"确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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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与思堂赶回锁剑山时已快日暮,我进了拥剑山庄的大门才长舒了口气,"想不到还能完整地回来......"
回头问了看门的大伯,"大公子呢?"
"大公子出门去了,没说去哪里。"他坐在摇椅里一晃一晃的。
思堂略皱了下眉,又云淡风清。
我随便问问,"你以前认识我兄长?"
思堂的脸反而更为难,"认识,以前他与乐言很熟。"
"这样啊......"我垂下眼。
"他不是乐言的死忠,况且这件事牵扯自家,你兄长应该对这件事毫不知情。可是我......"
我拉住他的袖子截住他的话,"我们吃饭去吧。"
虽然我知道,但我不想你亲口说出来,即使我的承受力很强,我也怕万一我会接受不了。
也许世上真不会有比思堂更爱我的人,可以让他舍弃掉与肖乐言的情义;
也许世上也不会有比我更爱思堂的人,可以让我对他所做的一切视若无睹,
我们之间表面上看似平淡如水的感情实际上已经纠缠在一起,难解难分......因为我们过于内敛,所以有些东西宁愿埋在心里,谁都不会轻易说出口。
思堂低眉,"也好,赶了一天的路也累了,我们去后院吃饭吧。"
"好啊......"如果之后我明白到自己做了多么错误的一个决定,就是饿死我也不会答应他这个口不对心的人。
我已经等待了很久了......
我坐在池塘旁的亭子里呆呆地看着天上的月亮,这样的秋夜不能称得上寒冷,但在水旁边......让我有点战栗,无奈之下运起真气,继续等那个去酒窖里拿酒的人。
可他来的时候只带了一坛酒,那么小的一坛酒够谁的份啊。
思堂把酒放在石桌上,我看了看之后吁了一声,"你果然是高手,这是我这么大的山庄里唯一可以拿得出手的酒。"
"我只是随便拿了一坛而已,"思堂翻着坛子看了看,"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啊。"
"这是我们家藏至少五十年的梨花酿,但酿造的方法改进了之后被我家人命名为‘水月',只有在庄主或其子女大婚时才能尝得到,今天真是便宜你了。"我笑了笑,"看看今天应该是黄道吉日,可惜兄长不在,喝不上我们的喜酒。"
思堂的动作一下子僵住了,他看着我,一种说不上来的表情,但我想那绝对不是惊喜。他的眼睛里亮闪闪的,声音有些颤抖,"真的......?我真是很高兴。"
我起身准备去倒酒,他按住我的手,"空腹喝酒伤身,先吃完饭在喝吧,你又不急这一时半会儿的。"
"好。"我收回手。
吃饭时不知道怎么回事,思堂突然变得唠叨婆妈,不仅不停地给我加菜,一脸慈母的表情劝我多吃,还看着池塘感慨说,"不知这一池芙蕖何日能盛开,我真期待届时能为你在荷塘前画一笔丹青,你说如何?"
我低着头继续收拾碗中的小山,哪有时间顾虑他的畅想,只是模糊地应了几声。
他笑吟吟地看着我,"你一定觉得我世家子弟气太重了,可我一生也只不过花木这一个爱好,在喜欢的人面前总是不禁要多说几句。我喜欢枫、荷、竹与海棠,可我最喜欢梨花。熙,有没有人说你很像梨花?"
我有点发怔,我认为最像梨花的那个人其实应该是肖乐言,纯粹、素净又寂寞的花。
我摇头,"你是第一个这么说的人,这么素的花不适合我,你不觉得艳丽的桃花比较像我?"
思堂笑了,"你说的是外表,我说的是人心。你根本不是那种人为什么要掩饰,为什么要强迫自己坚强,为什么要强迫自己忍耐?你明明已经猜到很多,为什么要装作不知道,你何苦这么自欺欺人?"
"我自找的。"我放下已经空空的碗,"无论别人怎么想,我只是做我想做的事。"
有些事不做,就不可能知道最后的结果。
陈璟说的对,就算预估不到结局,有些事还是得去做的。
也许这很像一场赌博,但愿这次我赌到不是最坏的结果。
我的眉一扬,"我用完了,可以喝酒了吗?"
思堂问,"不再吃点了吗?"
"好像都是我在拼命地吃,而你根本就没动几筷子吧。"我伸手倒出一杯酒,"那你就为了自己的身体一会儿再喝吧。"
一饮而尽,梨花的香味四溢开来,馥郁香醇,就像它的名字,"镜花水月"一般的梦幻。
我放下酒杯,看到思堂一脸痛惜,欲哭无泪的表情。
你还是不想直说吗......那就继续吧。
"只是一杯酒而已,我会给你留下一点的。"我又添了一杯酒,端到嘴边浅酌着。
思堂叹了口气,语气凄楚地道,"这么快......我本来以为我们的时间还能再多一些。这个酒我不能喝,如果它浓烈到让我醉死以后忘记了你怎么办?"
"呃?"我没听懂他说的是什么意思。
可就是一眨眼后,我含着酒还未咽下去就被思堂点住了穴道。他走了过来抱住我,头紧紧靠在我的颈窝里。
酒慢慢流下去,灼痛了我的咽喉。而一滴滴的温热的液体从我的脖颈流下......
思堂,是你哭了吗?
许久,他低下头来吻了吻我的唇,"对不起......熙,我答应了乐言的事情必须办到,我的全家都在他的手里,今天是廿日,已是最后的期限了,我不能不这样。"
思堂,所以你也想杀了我吗?这竟已是我最后的赌局了吗?
思堂抬起我的脸,"熙,我怎么能杀你?所以从乐言给我那瓶毒药时我就知道,若是我下不了手毒死你,那我就只有毒死我自己,你我只有一个最终能活下去,这样我才能给乐言一个交代。他怕是万万想不到我会这样吧,他原本以为像我这样的人应该可以完美地完成他给的任务。熙,趁我还撑得住,我可以把我知道的事告诉你。 "
他解开我的哑穴,"你有什么要问的吗?"
我垂下眼,"没有。只是我不明白,为什么你能为了你的家族而不要你自己,若我真的生命重逾你,那你怎么知道你的份量在我心中不重逾我呢?你这样一死了之,让我情何以堪?"
"忘了我吧......"思堂摇头,"你以为我没有考虑这个问题吗?你这回就让我任性一次,独断一次好不好。我在‘水月'中下了‘千日醉',你会忘了一千天以前的事情,会只有十四岁以前的记忆,会以为自己只是个十四岁的少年。"
思堂坐回一旁用手支着头,"那时,你将不会记得我,不会记得那么多的阴谋与背叛,你能很开心地活下去。我已经交代了‘九歌'中的所有人都要好好照顾你,你放心,他们并不知道这件事。我只告诉了你的兄长。我已经把所有的事都安排好了......"
我抬起眼看着他,一丝鲜血从他的嘴角溢出,我苦笑,"为什么你要这样,只因为我那该死的身份吗?可没有它我怎么可能遇见你,没有它我早已在半年前死在这个山庄的地宫里。"
思堂看看我,"相逢又何必?相逢......最后让我来杀你?"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你让我什么都不知道不是更好吗?我怎么可能在一个时辰这么短的时间里拼命记下你的一切?!"我笑了一声,"原来遗忘才是最锋利的武器,我枉为拥剑山庄的庄主,竟然连这也不明白。"
"我的时间不多,我得离开了。"思堂站了起来掂了掂"夕歌"。
拔剑,一道碧色的寒光。
那把剑裂风般地挥过断下他一缕青丝,思堂用手接过来放在我的手里,"我从未给过你什么像样的东西,我更没有什么珍贵的宝物,‘至于夕歌'原本就是会主你的东西。你怨我也好,恨我也好,这缕发就算是我留给你的唯一纪念吧。留下来或扔掉都随便你,都是我对不起你......"
"你要离开了吗?"我看着手中的发,柔软得和他的性格一点都不像。
"是啊,我总不好死在你面前。"他依然微笑。
我也扯出一个笑脸,"我一直都在赌,赌你究竟会不会在酒里下毒杀我。本来我是赢了的,可最后我还是输,我本来就不该赌这一场,我已经赌输太多了。我输......也许是因为我太自我。"
思堂走过来低头吻着我的唇,血的腥气让我酸楚得想哭。我并没有闭上眼,我只是看着他,眼睁得大大的看着他,不舍得闭上。
蓦然,他离开......发丝扫过了我的脸,冰冷得不带一丝温度。
而我满目的泪水压得眼睛不堪重负,我闭上眼,泪静静地流下来。
深吸一口气,我想把它们都逼回去,可是眼泪就是控制不住。
我咬住下唇,垂下眼去看着思堂的头发。"夕歌",我本以为那是一把温暖的剑,我以为或许是火热的红,或许是明朗的浅橙,但它的剑光和它的名字一样悲戚。
那是一种如青霜般的冰冷,我的眼中只有那碧色的寒光,完全不复"夕歌"的样子。
我在寒风中坐了一盏茶的时间,穴道终于解开时我几乎倒在桌子上。我的眼扫过手中的青丝,桌上的美酒,另一只手抚上早已冰冷的唇......我站了起来,走到书房。
我的记忆将会定格在十四岁多一点,可是我在十四岁时继父还未死,也并不是会主,我要怎样解释这一点?
思考过各种谎言之后我决定实话实说,就说自己被剥离了三年的记忆,再把这几年的事情一说,根本不用再思考那么多。
倒是家中的那堆剑,我的记忆少了三年,他们看见我一定判断认为我小了三岁,怎么给他们交代?
算了,以为我十四就十四吧......我哪有时间给他们交代?
拿起笔飞快地写着,我只有一个时辰的时间,要交代的事情那么多,我怎么来得急记录下所有的一切?!
写到最后我停下了,我已经把所有的人该注意的都记录过了,只剩下思堂......
我把笔放下了,因为我不知道该怎么写下去。
他让我忘了他......
那我就如你所愿,忘了你吧。
于是我在最后写上"‘九歌'之剑首‘夕歌'思堂,兰陵思氏少主,从未见过,无从评价"。然后放下笔,放进封皮上写着我名字的信封里,离开。
所有事都已这样完结,只剩下我等待自己忘记一切再从头开始的一刻。
我掂着那坛"水月"游荡在后院中,看着他想要我种的花。海棠、菊、未开的蔷薇,还有些不知名字的。
我笑了笑,好像刚才我还期待着你为我画的那幅丹青。
为了你,我植了这一庭的花。
--你若是能在这里种上一池荷花的话就不会这么空荡荡的了。
--那里若是能种上蔷薇、海棠,门口若能种着竹子就更好了。
--人住的地方怎么可以没有竹子?
我闭上眼,回忆着不久之前他的笑靥。或许是药力慢慢发作,我什么都记不清了,只看到他在枫林中的背影,那红色的背景就像血洗过一样。
睁开眼,一片黑暗,只有那道碧色的寒光依旧映在我的眼底。
我把那缕青丝放在我的香囊里系好,最后埋在一棵海棠下。
既然你我未来不可能再有交集,我又为什么留下你的发?就不如让它在这里,代你看着日后满庭的繁花吧。
我把"水月"浇在那棵海棠下,来去无踪的冷风吹开那美酒迷人的情意,酒的香味和黯淡的夜花交织在一起,变成分离的梦幻......
我从未想过在醉生梦死中逃避一切,因为醉醒梦散后痛苦还是会更凶猛地扑来,于是只有醉得更深,如此反复。
有些东西人必须要学会遗忘,如果你一味逃避,它也只会跟得你更紧。
也许,真如书中所说: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我的手一松,倒在一旁的花丛里,一梦不醒。
很多年以后,我终于忍无可忍地问思堂,"你那时不是中毒了吗,怎么又活了?"
那时的思堂摆弄着手中的花,看看我,"是啊,我下山见到肖乐言后就把一切告诉他了,他气得要死想上山杀你,我就和他大大出手还砍了他一剑,最后你不就全知道了嘛。"
"然后他就给你解药,还让你去修好那把该死的‘化外'?"
思堂点点头,依旧看着手中的花,"我在外面游荡了五年找了所有剑师都不行,就硬着头皮托颜尉找你。我以为你那时真的什么都忘了,我明明交代莫若去接你的会主之位,可我见到你时你还是会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