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望罹城 下————温暮生

小轩难得地露出了一抹笑容，摇摇头，“不是。”说完，他指着不远处的长椅说，“我们走到那里去休息一下。

两人坐下之后，元玘忽然说，“陆先生，其实我从很早以前就想说了，你的黑框眼镜，实在和西装很不搭。”说完，他还指了指小轩身上的黑色西装。

“是吗。”小轩应着，抬手取下了眼镜，从口袋里取出一块镜布细细擦拭着。

元玘细细看着小轩的脸，取下眼镜之后，这个男人毫无遮挡的脸显得非常英俊，刚毅的轮廓，高挺的鼻梁，那眉宇间的一抹硬气，甚至有些像纪翔。

他正过脸，纪翔。

不管怎么逃避，他就是不能阻止自己想他，那个男人的每一句话，每一个表情，每一丝温度，仿佛都在那短短几天的时间里，完完全全刻在自己心里了。

“喜欢一个人，真的是很痛苦的一件事吧。”小轩突然出声道。

元玘表情猛然一滞，他怎么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元玘，你说说看。”小轩转过头，“对一个人念念不忘，没日没夜的想，是不是一种煎熬。”

元玘没出声。

“原来你们在这里。”旁边突然传来声音，元玘借机偏过头，冲着走过来的人露出一抹微笑，“白然。”

小轩站起身，静静过去接过白然手里的东西，再静立在一边。

“我去问过医生，你下个月就能出院了。”白然在他身边坐下，“出院以后，你想过要去哪里吗？”

“我不知道。”元玘摇摇头，“我什么证件都没有，估计想要打工也找不到地方。”

“要不，你到店里来帮我的忙吧。”白然说，“那家店的老板人很好，我和他说说，他应该会同意。”

“还是不了，我能自己想办法。”元玘摇头道。

“你能有什么办法，看你这小身板，能在这人吃人的社会混下去？”白然轻笑一声，抱住头向后靠去，伸直双腿，“交给我吧，我来想想办法，怎么也能给你找个栖身的地方。”

“白然。”元玘忽然开口，“其实我一直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这样帮我，我治病花费应该不少吧。”

白然笑了笑，“如果我说，我做事全凭自己喜好，你信不信？”

元玘摇头。

“是啊，我为什么要这么帮你呢。”白然闭上眼睛，喃喃道：“或许，我是在你身上看见了过去的我吧……”

元玘一愣。

“你年轻，有活力，能发现自己想要什么，而且能够自己做决定，那种不退缩又爱逞强的样子，真的跟以前的我一摸一样呢……”白然的声音飘飘忽忽。

“你……你知道我的事？”元玘有些愣神了。

“好了，你回去休息吧，总在外面吹风也不好。”白然忽然绕开了话题，站起身，抬手叫来了一直在一边的小轩，“带元玘回病房吧。”

Chapter 27(2)

两个月很快过去。

这段时间，纪翔与麦恬得到郑羽妃承认的消息不知被谁抖了出来，立刻席卷所有报纸财经版的头条，得到了双方家长的首肯，这对金童玉女的结合似乎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纪氏与卡伦威特，如果真的能合二为一，那么对于整个巴黎商界的影响，将会是不可限量的。

纪翔与麦恬，也总是成双入对的出入一些公共场合，并接受那些高官的邀请，在一面接受别人赞叹的同时，也一面承受着一些人的诋毁。

而郑羽妃，也大张旗鼓地去卡伦威特见了麦正威，对于这个她曾经恨得咬牙切齿的人，她所表现出的态度，完全是判若两人，甚至还介绍麦正威与远在澳洲的纪乔通电话，商量给纪翔与麦恬准备订婚的事情。

是啊，订婚。

纪翔当然知道最近这位当家主母在忙些什么，不过他懒得去管。

结婚么，对于他来说，只不过是一个任务，反正他总会结婚，对象挑来拣去，也只有麦恬最为合适。

他要找一个能配得上他的妻子，婚后便能继承纪乔董事长的位子，真正掌控整个纪氏。

而这些，很快便能实现了。

“纪翔。”林歌打开门，走进了办公室，“刚才你开会的时候麦小姐打过电话来了。”

纪翔柔柔眉，“知道了。”

“她说，她今天晚上在利兹酒店订了位子，八点钟。”另个继续道。

纪翔沉闷地点头。

每一天都是这样，那个麦恬，不是找自己吃饭就是找自己看歌剧，想个小女孩要约会似的，当初找上麦恬，就是看中了她的成熟识大体，而最近，怎么感觉越来越不对了呢。

接下来便是例行的会议与处理不完的公事，那个土地开发企划因为有了卡伦威特的介入，整个过程异常的顺利，大片居民区已经初步成形，接下来便是游乐场所的建设与绿地规划，发展势头甚至比预期的还要好，当然伴随着的，事情也多了起来。

天黑的时候，若不是林歌提醒，纪翔当真是忘了还约了麦恬的事情。

抬手看看表，七点三十分，现在赶过去应该不会晚。

“林歌，今晚把资料整理出来。”纪翔一边传衣服一边说，“明天早上找各部门经理再商讨一下。”

“好的。”

看见林歌点头，纪翔才出了办公室，一路下到车库，开着车便朝利兹酒店而去。

作为一个绅士，他明白迟到是最不好的行为，他也努力避免这些，就算她并不是很喜欢麦恬，才她也不会因为这样而冷落了这个正牌女友。

跑车飞驰在路上，纪翔不是将眼神落在时间显示器上。

还有二十分钟。

可是，仿佛老天故意样与他作对一样，在距离目的地还有两个街区的地方，竟然塞车了。

宽敞的公路被车流堵得死死的，好半天才能向前挪动一点点，纪翔不耐地不断注视着时间，被这么一堵，结果离八点仅有十分钟了。

不能再这么下去了。

他飞快打开随车的电脑，点开只有高级跑车才能拥有的全球定位系统，顿时，一副清晰的电子地图呈现在画面上，他皱着眉，不断拨拉着，顿时，电脑边重新给他找出了一条路。

前面右转吗？纪翔抬起眼，果然，前面右边的地方有条小路，对然有点绕，但也能越过这个街区，总比堵在这里好。

他转动方向盘，朝那小路绕行而去。

这条路两边的建筑都不高，路灯昏黄，街边也布满商铺，不过大多在这个点就关门了，估计也是没什么生意，纪翔将车前的灯开到最大，一路开着，绕过了弯，终于上了一条路灯相对较强的路。

这条路上也仅有一家小店是亮着灯的，此时，正好有一个衣着简朴的男孩提着一个大桶子从那小店里出来，再转过身，将店门口的灯关掉，拉上卷帘门。

纪翔忽然就踩了刹车，然后手忙脚乱地熄掉车灯，将车停在路边。

他瞪大了眼睛。

那是？元玘？

他找了他整整两个月，可是两个月以来都没有任何消息，他甚至还以为，这个少年已经离开了这座城市，去了其他的地方。

他没有看错，他坚信他没有看错，元玘的侧脸在路灯的照映下，是这么的明显。

他坐在车里静静看着他。

元玘蹲下身子，又拉了拉门，见锁好了，才重新站起来，提起桶子，顺着路超前走去。

他的左脚似乎不灵便了，走起来一跛一跛的，不得不将身子微微右倾。

看着元玘晃晃悠悠朝前走得样子，纪翔忽然觉得自己心里狠狠抽了一下。

他的脚，他的脚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那样！

他离开自己的时候不是还好好的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纪翔急忙下了车，想要直接冲上去，可想了想，还是不近不远地跟在了后面，慢慢朝前走着。

为什么元玘会出现在这里，离开自己以后，他碰上了什么事吗？

看他身上的衣服，虽然算整洁，但是很破旧，为什么会穿这种衣服，是生活不好吗？

可他为什么不会来找自己呢？

一个一个的疑问从纪翔脑子里窜出来，他一面想着，一面死死盯着元玘的背影。

有一种冲动，想要将那瘦弱的身影揽入怀中，抱得死死的。

他已经多久，没有这么强烈的渴望了？

前面的元玘忽然在一家面包房前停下了脚步。

“老板，麻烦给我一包羊角面包。”元玘笑着朝里面喊道。

“好嘞。”胖胖的金发男人拿着一个大纸包走了出来，伸出手在元玘头上摸了摸，“元玘你今天怎么这么晚才收工啊。”

看见这动作，站在暗处的纪翔顿时一阵火大！

那个胖子他在干什么！竟然敢把那种猪爪放在元玘头上！

天哪，他还在摸元玘的耳垂！

该死，把你的猪爪拿开！

纪翔真的有冲上去狠狠揍那老板一拳的冲动，不过他多年养成的沉稳性格到底还是让他忍住了。

“今天有个客人喝醉了，叫醒他可是花了不少功夫呢。”元玘笑着说，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币，“老板，给你钱。”

男人接过钞票，揣进怀里，忽然叹了口气，说：“元玘啊，你说你每天的工钱就这么点，还要继续那样么，我看你越来越瘦，都心疼呐。”说完，他转过身打开一边的橱柜，拿了两个面包圈出来放进元玘的纸袋里，“喏，你正在长身体，晚上可不能饿肚子。”

“谢谢老板。”垂头看了看怀里多出来的两个面包圈，元玘笑得很开心，“我走了。”

“小心点啊。”男人呵呵一笑，转身进了店。

元玘则继续朝前走。

纪翔三两步跑上去，直接进了那个面包店。

“欢迎光临。”胖胖的老板转过身，忽然看见一个高大的男子站在自己身后，没来由地退了一步。

“请问你需要什么。”尽管看见了男子冰冷的眼神，老板依旧壮着胆子问。

“刚才那个男孩。”纪翔这时才缓缓开口，“他来这里很久了么？”

“嗯？”老板露出困惑的眼神。

“我问刚才那个男孩。”纪翔加重了语气，“他出现在这里很久了么？”

“你说元玘吗？不久，不久。”面对纪翔充满压迫的语气，老板有些紧张，“他才来一个月，就在前面那家餐厅里做事。”

“跟我说说他的事情。”纪翔靠在一边的柜台上，掏出皮夹，抽出一张钞票放在那老板面前。

老板看见钱，立刻眉开眼笑，“是，是，您想听什么？”

纪翔掏出一根烟，吸了一口，“他什么时候到这里来的，接触过什么人，做的什么事，住在什么地方，全部告诉我。”

老板点点头，缓缓说，“元玘那孩子，是一个月前赫本带来的，当时他好像刚从医院出来，身体不太好，也没有地方去，赫本就求那家餐厅的老板娘，能不能在餐厅里给他找个活干，也是某条生路，要知道，那孩子是东方人，在这边举目无亲，又没有身份证明，正当的地方怎么会收留这种人，不过我们这里政府根本就懒得管，再加上老板娘心肠好，就把他留了下来，做一个小工。”

“医院？”纪翔皱起眉，“他怎么进的医院。”

老板说：“后来我也问过他，他说他的腿被几个混混给打断了，所以才进的医院。”

纪翔的心里又是一紧，“那他现在住在哪里？”

老板指了指外边，“前面那栋小楼，元玘暂时就租住在那个阁楼上。”顿了顿，老板忽然长长叹了口气，摸了摸自己满脸的络腮胡子，充满唏嘘地说，“元玘这个孩子，也真是可怜，真不明白为什么心肠这么好的孩子都不受到上帝的照顾，他在那里做小工，和一群人一起刷盘子洗衣服，一天也挣不了多少钱，可他连自己的肚子都填不饱了，偏偏宁可饿着也要喂着一群流浪狗……”

纪翔伸手撑住额头。

“住在这里的人，讨生活都挺不容易的，像元玘这么善良的孩子，我还是第一次看见……唉……”

他叹完最后一口气，再抬起头时，纪翔已经大部跨了出去。

“他的腿被几个混混给打断了，所以才进的医院。”

“连自己的肚子都填不饱了，偏偏宁可饿着也要喂着一群流浪狗。”

这些话每回想一次，纪翔的心里就会狠狠抽痛一次。

他紧紧皱着眉，韩元玘啊韩元玘，这两个月里，你都遭遇了些什么？

继续往前走了一段距离，他果然再次看见了他。

元玘靠墙站在那里，微微笑着，而他面前，蹲着好几只正不断摇着尾巴的流浪狗。

“一个一个来，别抢啊。”元玘将手伸进面前的纸袋，掏出一个又一个的羊角面包丢给那些狗，看着它们在地上翻滚不断抢食的样子，笑得越发会心。

一纸包的面包很快分发完了，他想了想，又拿出最后那两个面包圈，将其中一个给了一只最为瘦弱的狗，另一只撕了一半，分发下去，独独剩下这最后一半，他才胡乱地塞进自己嘴里。

纪翔远远地看着这一切，鼻子一阵发酸。

这个笨蛋，真是个大笨蛋！他抬脚想要走上去，可是看见元玘接下来的动作，忽然又硬生生地止住了脚步。

元玘上了楼，很快就搬了一个大木盆下来，在那小楼的边上有一个生了锈的水管，元玘用木盆接着水，然后将他一路提回来的一桶子东西倒在盆子里，纪翔这才看清楚，那是一桶子衣服。

现在已经秋末入冬了，纪翔身上都穿着长长的风衣，而元玘只胡乱批了件灰色的夹克，高高挽起的袖筒露出细瘦的手臂，他蹲在那个木盆前，用力地搓洗着一木盆的衣服。

这种天气里，他在用冷水洗着衣服。

纪翔再也忍不住了，大步走到了元玘背后，努力用自己认为平稳地声音喊了一声：“元玘。”

元玘的身体明显一僵，不断搓着衣服的手顿时停了下来。

这个声音，这个声音他再熟悉不过了，多少次的睡梦里，他都能听见这个声音轻柔地叫着自己的名字。

“元玘。”

可是这不是梦。

难道……不，不可能，纪翔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

元玘定了定神，好半天才转过了自己已经变得僵硬的脖子。

那个高大的男人就这么站在自己身后，路灯在他身上投下昏黄的光晕，好像天神一样，他垂头看着自己，眼神里面飘忽不定。

元玘愣愣地站了起来，畏缩地将双手在身上擦拭着，才缓缓出声道：“纪……纪翔……”

Chapter 28(1)

“你……”纪翔望着面前的元玘，想要说什么，可是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那天，郑羽妃将元玘赶走，自己也默认了，反正这个男孩，并不能一直呆在身边，这种关系，当断则断，纪翔他自己很明白。

可是，为什么现在看着他，心里会有不舍。

元玘就站在他面前，脑袋微微垂着，不敢抬头看他，这样的表情，似乎正在一下一下划拉着纪翔他的心脏。

“你还好吗？”想了半天，纪翔竟然可笑地吐出了这四个字。

“还好。”元玘往后轻轻退了一步，用脚将那个大木盆往边上挪了挪。

“这些，是你的衣服？”纪翔又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