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望罹城 下————温暮生

“不是，帮别人洗的。”顿了顿，元玘说，“把店里所有人的工作服洗了，老板年可以多给些工钱。”

纪翔脸上越来越难看，他往木盆里瞟了瞟，全是沾满了油污的衣服，大件大件的，元玘用一块小肥皂这么搓，估计得要洗到明天早上。

“你怎么来了？”元玘小声问道，“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纪翔没有答，只是静静望着他，那目光看得元玘很不自在。

“带我到你住的地方去看看。”他忽然说。

“啊？”元玘抬头。

“是在这个楼上么？”纪翔看了看一边漆黑的门洞，率先走了进去。

“啊，纪翔，别……”元玘急忙跟进去，可是纪翔走得很快，元玘跌跌撞撞跟在后面，根本拦不住他。

“你住在哪里？”

“一直……一直往上走。”元玘知道眼前这个男人是不会那么轻易回去的呢，只好如实说，那楼梯已经非常陈旧，漆黑一片，元玘小声地给纪翔指着路，很快，他么就上到了顶层。

“你住在这里？”纪翔眉头皱得紧紧的。

眼前的这座小阁楼，不过只有五六平米的大小，只架起一张小床就沾满了，靠近门边的地方有一条窄窄的过道，过道边放着一个小桌子，上面的大箱子里堆着些杂物，顶上则拉了根电线，上面挂着衣服。

整个房间唯一的光线来自头顶上的天窗，可是那天窗的玻璃碎了一大块，寒风呼呼朝里吹着，寒气袭人。

“地方有点小。”元玘钻进了屋子，将床上的被褥朝里挪了挪，“只有这里能坐了……”

纪翔走到床边去坐下，伸手抓了抓那被褥，只觉得冷硬如冰。

盖着这种东西睡觉，在这种环境里，晚上能睡得着？

他看着元玘不断在前面的箱子里面鼓捣着，半晌才拿出来一个小小的塑料袋，看了看，又面露难色地放了回去，转过身来对着他歉意一笑说：“对不起了，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招待你。”

那个是什么？

纪翔站起身走过去，元玘立刻慌了神，将那箱子挡在后面，“没有什么好看的……”

不过他怎么能挡得了纪翔。

“这个是？”

纪翔轻而易举地就拿到了那个小袋子，解开一看，里面是小半袋子水果条，因为环境太糟糕了，有些已经长出了青色的霉菌。

元玘站在一边，想将那个袋子拿回来，可看着纪翔冰冷的脸色，又踟蹰了。

“你吃这个？

”纪翔转过身，“你为什么要吃这个，是……”他心里冒出一个悲哀的念头，“是你没有东西吃？”

“那个不是我吃的。”元玘辩解道，“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放在那里的，我忘记了……”他越说，声音就越小。

“韩元玘，你知不知道，你一点骗人的功夫都没有。”

纪翔忽然伸出手，抓住了元玘的手腕。

白细的手腕被他握在手里，纪翔的心揪得更紧了，不过只有两个月，就那么细，那么冰。

“元玘。”他将他拉进怀里，紧紧抱住。

“啊……”感觉到了纪翔的体温，元玘的身体瞬间蹦得紧紧的，脑海中空白一片。

纪翔搂着怀中这细瘦的肩膀，伸出舌尖，轻轻舔吻着元玘冰冷的耳垂。

“你……你不要我了……“

元玘忽然哭了出来，抬起双手抓住纪翔宽阔的背。

“你不要我了……你为什么不要我……”他的哭声越来越大，一下又一下地捶打着纪翔的心，“我不闹事……我也不和别人争……我就是喜欢你……我就是喜欢纪翔……”

眼泪不住地流出来，布满了整个脸庞，湿润了纪翔胸前的衣物，“我喜欢你……不受控制……无法自拔……求求你…不要不要我……”

纪翔靠着墙坐下来，怜爱地抱着怀里的人，看着他伏在自己怀里哭着，不断吻掉他的泪。

“我不会不要你……”默默地，他在元玘耳边轻声说，“跟我走吧，元玘。”

元玘的哭声忽然止住了。

门外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接着，那破旧的木门被人扭开，纪翔和元玘还没有任何反应，一个人影已经走了进来。

“韩元玘，你要我说多少遍，先把你自己的肚子填饱了再去喂那些该死的野狗……”进来的人看见在地上拥在一起的两人，声音戛然而止。

白然戴着黑色的大口罩，眼睛闪着莫名地光在纪翔脸上顿了顿，接着转身出去了，又顺手关好门。

这突然而来的插曲，还是缓解了些许悲伤的气氛。

元玘已经不再哭了，只是抬起一双红肿的眼睛，看着纪翔。

纪翔捧住他的脸，轻轻吻下去。

“噗通，噗通。”静谧的夜里，他可以很明显听见元玘的心跳。

“我不该让你离开我，对不起。”他轻轻摩挲着元玘的脸，“和我回去好不好，跟我在一起。”

元玘静静看了他片刻，忽然就露出一抹微笑，点了点头。

纪翔反而诧异了，“你……答应了？”

他原以为，元玘会大发一通脾气，然后说什么都不回随自己回去。

他已经作好了承受元玘怒火的准备，毕竟，是自己先甩开这个人的，可是再看见他的那一刻，他又难以抑制那种想要将他拥入怀中的强烈欲望。

可元玘，竟然这么顺从的答应了。

他轻轻点着头，可是表情却很坚定。

纪翔不知道用什么词语来形容现在的感觉。

有些奇妙，欣喜，还有淡淡的自责。

他抱着元玘站起身来，用自己温热的手掌将元玘脸上的泪水抹干净，“那我们走吧。”

“等等。”元玘忽然挣脱了他，“我还要收拾一些东西。”

纪翔冷眼扫了扫室内的陈设，不屑地一笑，“这些东西有什么东西好收的，一堆破烂。”

“不。”元玘却执意道：“你先下去吧，我，我等会就下去找你。”

纪翔点点头，抚了抚元玘的头发。

走出门，他看见白然还站在门口，手里抱着一碗还冒着热气的面条，他也只是扫了白然一眼，便下楼去了。

白然望着纪翔的背影，忽然冷哼一声。

“白然。”元玘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他不会好好对你的。”白然直截了当的出声道，看着紧跟出来的元玘，“你跟着他，永远也得不到你想要的东西，永远不会。”

“这些我知道，我又不傻。”元玘自嘲的摸摸鼻子，“可是那又有什么办法呢，我就是喜欢他啊……”

“我就是喜欢他，不管他是什么样的人，会对我怎么样，喜欢就是喜欢，想要和他在一起，是没理由的。”

白然眉头皱起来，“如果他再把你抛弃了呢？”

“在那之前，我想我不会那么悲观。”元玘笑了笑，“至少在他身边，我会觉得很满足很开心，这样的感觉，你是体会不到的。”

“你真的不后悔？”白然说，“他绝对绝对不可能为了你而不结婚，这样的人，我这辈子看得太多了。”

“至少现在不会后悔。”元玘眼神坚定，“白然，这段时间真的很谢谢你。”

“唉……”白然长叹一口气，“算了算了，既然你已经做出决定，我便知道自己多说无益。”

他将手里的碗递上前，“知道你今天晚上又没吃饱，要走，也给我吃完东西再走。”

“谢谢。”元玘接过。

“还有一件事就是。”白然解下脸上的口罩，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纸条，塞进了元玘的口袋，“上面的电话号码可以找到我，如果你以后有什么事，就来找我吧，或多或少，我也能帮些忙。”

元玘眼神里闪出了泪光。

“好了，我想这里也没我的事了，你好好保重吧。”

白然退了两步，一摊手，“我还是那句话，你别自己后悔就好。”

Chapter 28(2)

纪翔将元玘带回了自己在市区的公寓。

大宅那里，元玘肯定是回不去了，只有这里，可以暂时安置他。

元玘一路上都很安静，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双头放在膝盖上，显得拘谨。

纪翔不知道，短短两个月的时间，外面的世界，已经给这个原本无暇的男孩造成了什么阴影，在那种环境下生活，简直就是非人的。

元玘最后走的时候把他所有的吃的都喂了那些野狗，估计也是培养出了感情，那些野狗追在纪翔的跑车后面跑了很久，直到追不上了才各自散去。

“你舍不得？”看着元玘迷蒙的眼，纪翔问。

“没有。”元玘摇摇头，说出了让纪翔的心为之一颤的话，“只要能和你在一起，没有什么舍不得的。”

纪翔忽然拉住了他的手，

元玘垂头看见握着自己的那只大手，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掌心温润。

他露出一抹微笑。

纪翔的公寓很快到了。

这是市中心的一座高楼，纪翔带着元玘一路坐着电梯直上去，道接近楼顶的地方才停下来。

“我平常不回大宅的时候都是住在这里，现在你也要住在这里。”纪翔站在门前插进钥匙，又输了一串密码，才听见敦厚的门锁发出“咔嚓”的声音打开了。

这间公寓有宽大的客厅和卧室，还有书房，地上铺着描有花纹的地毯，周围的色调以黑灰为主，倒像极了纪翔的性格。

元玘走进屋子里，只敢站在房间中央，整个屋子太干净了，而他的身上，那件老旧的衣服相当扎眼。

“你先去洗澡吧，明天我带你去买衣服，”纪翔脱下风衣挂在一边，拉着元玘来到浴室，指着一个宽大的浴缸说，“这个是全自动的，只要按这个钮热水就出来了，好好洗洗，你一身都臭了。”说完，纪翔还笑了笑。

元玘脸色大窘，等纪翔走了出去，关好门，他才脱掉衣服，把身体泡在浴缸里。

很多天没有这么洗了。

在餐厅打工的时候，根本就没有浴室可以让自己洗澡，虽然白然住的地方有个简陋的小花洒，但由于水管太老旧了，停水是经常的事情，所以每到要洗澡的时候，他只能提一桶水，在那个简陋的浴室里面随便擦擦。

当然还是冷水，如果要热水的话，得去房东那里花钱买，一点不便宜。

他闭上眼睛，不想了，自己清洗自己的身体，纪翔的沐浴露香味很淡，和他平常身上的味道一样，元玘闻了又闻，爱不释手。

这一个澡洗了足足一个小时。

擦干净身体，套上纪翔早就准备在一边的浴袍，走出浴室的元玘，刚好看见纪翔在客厅里打电话。

“我说过，我临时遇上了一些事情。”

“你不要吵，在饭店里大吵大闹很好玩吗？”

“大不了再换个时间，就这样，我累了。”纪翔直接挂上了电话。

他转头看向元玘，“洗完了？”

元玘点点头。

“你要不要吃点东西。”纪翔又拿起电话，“我可以叫附近的饭店送些吃的来。”

“不用。”元玘急忙摆手，“刚才我已经吃过面了。”

“是这样吗？”纪翔想到了白然手中捧着的那碗面，也不多想了，拉起元玘就说，“既然这样，那就睡觉吧。”

元玘愣愣地被纪翔揽着，丢到房间里的床上，纪翔又给他盖好被子。

“快点睡。”纪翔垂下头，无比轻柔地吻了他一下，“我等会再来陪你。”

元玘太疲倦了，只是轻轻闭上眼，困意就一阵接一阵的袭来，还没等纪翔说第二句话，他就已经轻微地发出了鼾声。

纪翔摸了摸他的额头，转身出去了。

第二天的早晨，二人是相拥醒来的。

元玘发现自己正睡在纪翔怀里，这才想起自己又回到这个男人身边了。

他身上散发着淡淡的气息与体温，元玘抬头，偷偷吻了吻纪翔的嘴角，再闭上眼，准备睡一个回笼觉。

可是马上，他的下巴就被人抬起来，接着纪翔狠狠地吻上了他的嘴，灵巧的舌尖轻而易举地突破了元玘牙齿的桎梏，缠绕上了他的舌头。

元玘的身子在瞬间麻掉了。

这一吻的时间持续得很长，元玘只感觉到全身的力气都要被抽走了，等到下床时，还要纪翔扶着，他才站稳。

“怎么，只是亲一下，你就这样了。”纪翔笑着舔了舔元玘的耳蜗，元玘又是一个战栗。

“走吧。”纪翔拍了拍他的头说，“我带你去买衣服。”

“我现在的衣服还能穿啊。”元玘不解地回头，他昨天带了一包衣服回来。

“哼，你那种衣服，还是扔了好。”纪翔脱去睡衣，开始穿衬衫，快点把衣服换了，我今天也不去公司了，你那些破破烂烂的衣服，不准再穿。

元玘哦了一声，从包里翻出一件还算整洁的外套和牛仔裤套上身，和纪翔一身华贵比起来，实在差得很远。

纪翔载着他来到了最大的一家百货公司，望着那些高档的衣服与堪比天文数字的价格，元玘彻底傻眼了。

长这么大，他是第一次来到这种地方，周围穿行的都是名媛贵妇，地板鲜亮得可以照出人的影子，元玘甚至都害怕自己一脚踩上去，会留下脚印。

“我们先从这边看起。”纪翔却没有管他，直接拉着他来到了隔壁一个专柜，导购看见纪翔立刻一躬身，极有礼仪地喊了声：“纪先生。”看来纪翔是这里的常客。

“给他找些合适的衣服。”纪翔直接把元玘推了出去，“价钱不用管，也不用太张扬，他穿着舒服就行。”

“是。”那导购小姐立刻带着元玘下去了。

半小时后，元玘再出现时，纪翔只觉得眼前一亮，他身上原本灰白色的外套已经换成了乳白色的毛衣，质地细腻，和元玘的皮肤很配。牛仔裤变成了纯黑的修身长裤，将元玘两条完美的腿型彻底勾勒了出来，脚上穿的球鞋，也换成了皮质的休闲板鞋。

很耀人。

元玘有些拘谨，任凭纪翔在他全身上下打量着，知道看见他露出笑容，元玘才松了一口气。

看起来纪翔算是满意吧。

“就是这个了，你们再照着这个尺码选几身，待会直接送到我的公寓去。”纪翔拉起元玘的手就朝外走。

“还没……还没付钱呢……”元玘失声道。

“不用付钱，这里本来就是纪氏的产业。”轻轻松松一句话，就将元玘的问题挡了回去。

怪不得，怪不得那些导购看见纪翔都这么毕恭毕敬的样子。

接下来的行为，语气说是挑。不如说是拿。

纪翔每经过一个专柜，都会随手扯下一两件来在元玘身上比比，然后丢给导购的永远都是一句话，“找几套差不多的，送到我的公寓去。”

一直逛到顶层，他不知重复了多少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