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鸣长空(卷一)红尘劫(下)+番外————星燃

作者:星燃  录入:11-15

  那伙计看到他帏帽下的面容惊得半天找不到话语。就连二爷这种阅人无数的人也不禁暗暗吸气。这少年太漂亮了,除了脸色稍白,全身上下简直找不到一丝瑕疵。驿站内满满众人也都惊得说不出话。世上真有如此美丽的人?不由望了望窗外黑沉的天色,不会是狐仙变得吧?

  那少年见状微微皱眉,对着目瞪口呆的伙计又沉声说了一遍,“四个馒头和一壶冷酒。”

  那伙计这才回过神,呐呐道,“这天不好喝冷酒吧,公子,我帮你热热?”

  那少年的眼里忽然浮现出一抹让人心疼的忧伤,喃喃道,“我不要热,我就是喜欢冷冷的东西。”

  那伙计突然哽住了,看着这个无比漂亮的人,不由结结巴巴的劝道,“这,这不太好吧,公子,会伤了肠,肠胃,会伤身子的。热的好。”

  那少年愣了,“冷的东西会伤身?”

  那伙计结巴道,“自,自然。”

  少年嗤笑,“伤的好,好过伤心。”

  “哎?”那伙计有些反应不过来。

  少年猛拍一下桌子,怒道,“怎么,冷酒不卖?”

  伙计一吓,立刻道,“卖,当然卖!”

  少年冷哼,“那就快滚。”

  伙计立刻应声而去。偷偷抹把汗,暗叹道,美是美,可是脾气古古怪怪,疯疯癫癫。

  窗外正飘着鹅毛大雪花。那少年好像想起了什么,四年前也是在这般恶劣的天气下,他被阮三折磨得半死不活,一脚踹进一顶轿子里,就被人抬入了紫宫。那时,雪也是下的这么大,他的心里无比的冷。现在,他摸向胸口,贴胸放有一方白绸,脸色微微一红。想起了离开那晚自己的疯癫。

  正冥想间,就听一人温雅的笑道,“小兄弟,我们又见面了。”边说着边在他的对面落座,“小兄弟,不介意我们拼个桌吧?”那二爷实在对这个少年有兴趣极了,脾气古怪,有些疯癫。明明上一刻冷的像块冰,下一刻又羞涩的如同懵懂的孩子。长得美的简直不似凡人,天赋奇才,身上却有浓重的悲伤。

  那少年抬头,刚刚微红的脸瞬间转白,身上散着生人勿近的威胁,眼神锐利如刀,“我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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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跟在后面的莽汉怒得粗眉倒竖,瞪着一双环眼更显吓人,粗声粗气的吼道,“不知好歹的小子,我家主人那是给你面子。天下多的是人跪着求着想和我家主人拼桌呢!”

  那少年闻言瞬间大笑起来。他长得极美,原本也许正因为如此能让人心生妄念,但现在他放声大笑,却又如野马般不羁,说不出的偏执和放肆,“我一不跪人,二不求人,为何要给他面子?”

  “你!”莽汉子闻言指着他,怒红了脸。

  那二爷却伸手拉下莽汉子的手,转过头对着那少年依然温温和和的道,“小兄弟,却是我的家仆又冒犯了。这样好了,这顿饭我请你当是赔罪,好吗?”

  少年也不睬他。这时,伙计端上了馒头和冷酒。他自行倒了一碗酒闷闷的饮下。那二爷见状笑道,“风雪夜中独酌,不如与众同乐。出了这客栈,也许我俩再无相见的可能,小兄弟不必如此偏执。”

  少年闷声不响。刚喝完了半碗酒,突地咳嗽起来,苍白的脸上泛起一种病态的嫣红色。

  那二爷微笑,“小兄弟,你可是病了?”料他不会回答也不介意,“我看着小兄的气色,怕是中了毒吧?”

  少年闻言手中酒碗一顿,但他还是将剩下的半碗酒一口倒进脖子里。

  那二爷悠悠叹道,“比翼双飞,鸳鸯相伴,魂断奈河,生死不离。怕是天下至毒的情毒,牵情吧?”

  那少年猛地砸下酒碗,脸色立刻变得铁青,低喝道,“你是何人!”

  那二爷仍然温和的笑道,“小兄弟,你的家人没有告诉你,问别人姓名的时候需先自报家门吗?”

  少年拍案而起,冷冷又问了一遍,“你是何人?”

  那二爷微笑,“不过你不说,我也知道。你叫凤破弩,今年十七岁,原凤氏皇孙,凤惠帝唯一的亲弟。”他微微叹息,“是大晋宣昭帝阮长空的情人,对吗?”

  少年抽出了宝剑,指着他,一瞬间脸上神色骤退,面无表情的问道,“你是何人?”

  那二爷眼中精光一闪,“我说对了?”他笑了,“凤破弩,我只是一个过路人。见你从南方来,长得又出尘绝丽。一个能让宣昭帝,连用十五座城池都无法割爱的倾城美少年,天下并不多。何况又有一双如此的手。凤破弩想猜出你并不难。”

  凤破弩盯着他,突然大笑,“也对。不过我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他又坐回椅子,抱起酒壶饮了起来,“你滚吧。”

  那二爷奇道,“你不问我是谁了?”

  凤破弩将壶中的酒全灌进喉咙,已咳得弯下腰去,连气都喘不过来。等咳嗽停止之后,才道,“我突然又不想问了,你是谁不是谁关我何事?你不滚,我走。”

  说罢,摸上桌子上的两块馒头,塞入怀中,忽然转过身,大步而去。门帘被他一把掀起,又从外卷进一堆风雪,他长笑一声,“你知道我的名字,我虽不愿意也没有办法。现下我有急事去滨州,哈,你的马匹就借我用用,权当报酬!”

  那莽汉子盯着他嚣张的背影,怒道,“这小崽子!二爷,就这么放过他?这千载难逢的机会……”

  那二爷眼中泛起温文的笑意,“以后有的是机会。”

  天边的落雪霏霏,天地间静得甚至可以听到雪花飘落在地上的声音。他的眼瞳深了几许,嘴角微勾,“瞧见没,那就是阮长空的,心,肝!”

  那就是阮长空的心肝,就是阮长空致命的弱点。一个人怎么会把自己的心肝不加保护的暴露在外面呢?令人费解啊。

  于是,那莽汉皱着粗眉,瞪眼道,“二爷,您会不会弄错了?阮长空那厮怎会放任他一人出了晋地,到滨州来了。”

  那二爷微微笑道,“那小子应该是自己跑出来的。我听说一年多前阮长空误杀了他哥哥,这小子估计待到机会逃了出来,来滨州当然是投奔凤平英的。”

  莽汉咂舌道,“二爷,这小子和阮长空真有那回事儿?这神州到处风传阮长空是如何的着迷他,可是我觉得传言也不大尽信。”

  “噢?”那二爷挑眉。

  莽汉舔舔厚唇道,“我要是那小子,九岁的时候被亡了国家,十三岁的时候被仇人压在身下婉转承欢,十六岁时唯一的亲手足还被那人杀了,我要是他,我恨不得把阮长空千刀万剐,饮血寝皮。”

  那二爷微微一笑,“也许那小子的想法和你一样。要不怎么会给阮长空种下了牵情?”

  莽汉又道,“二爷,阮长空真的中毒了吗?他那家伙跟猴一样精,当年我们如此小心翼翼,都被他发现了,西北一行简直九死一生。”

  那二爷也长长叹了口气,“若不是阮三事前告诉了我阮长空的杀意,说不定我还真给他弄死了。说来还都亏了阮三,那几年我也没白白疼他。”

  “那二爷您看,阮长空是真中毒还是作假?”那莽汉问道。

  “晋国传言,阮长空自彭城回去后就越病越重,刚才我也看到,凤破弩那脸色,身上的暗香确实是中了牵情,也许真有可能阮长空就栽在他身上了。”那二爷嗤嗤笑道,“若是如此,他不仅是阮长空的心肝,还是他的催命符。”

  莽汉闻言眼睛一亮,不由叫道,“二爷,我这就去擒回他,不管他是阮长空的心肝也好,催命符也好,对我们都是大大的好啊。”说罢,眼见拔腿就走。

  “站住。”那二爷沉声喝道。

  “二爷?”莽汉止住脚步,不解的急道,“再不去那小崽子就跑远了,他若去了滨州,那是凤平英的地盘,到时再逮他就难如登天。”

  微微一笑,“现在你我也逮不住他。”

  那莽汉不由泄气,嘟囔着,“就眼见他跑了,这千载难逢的机会啊......”

  “罢了,时不予我,无可奈何。”二爷微叹,“再说,不到北齐,你我最好别莽撞行事。”

  “真是便宜了这小崽子。”那莽汉咬牙道。说着狠狠踹了一下椅子,发泄吼道,“伙计,哪儿有马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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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才刚亮,薄雾弥漫。这时,雪已经停了,只剩呼呼的风声。世界是银白的,朦朦胧胧的,滴水成冰,特别的冷。滨州本来就是西北的偏城,前几年总是身处在晋国和凤氏争夺的战场中,就越发的萧条起来。

  四年前滨州便被凤氏凤平英牢牢占据。虽然天色还很朦胧,守城的将领却十分训练有素,一点也不敢怠慢的四下巡视。

  突然就见城门口不远处出现一骑快马冲破黎明破晓时的黑暗飞奔而来,城头上的守军一时间都抬起头,远远地望过去,一转眼,马已经离城门只有百多米的距离。

  一名将军似的人物警戒的立刻站起来,抓住城头的短墙探头望去,不由纳闷,这么大清早,城门也没开,怎么会有马飞奔而来呢?难道来的不是一般的布衣,而是晋人的奸细?微微咂舌,这一人一骑也未免太过胆大了吧?

  皱着眉吩咐身后的一名传令官,“去,传令下去,一级戒备。吩咐弓箭手瞄准目标,随时待命。”那传令官得令而去。

  这片刻间,那奔马以至城下。那将军望眼看去,马上坐着的是一个极极俊美的少年。那人看过来,那年轻俊美的容颜顿时令天地寂然。身上那件玄色大氅更称得面容如玉雕一般,第一抹曙光照在他略显苍白的脸上,明眸皓齿,唇若涂朱,却又是凛然不可侵犯。

  这样一个美少年就算的晋人,他也不忍心让他惨死乱箭之下,不由提升喝道,“城下小子,你是何方人氏?从哪里来,要往何处去?”

  美少年勒住缰绳,笑问道,“这可是滨州?”

  那将军眼角微抽,“城门上斗大的字,小子不识?”

  少年毫不理睬他的讽刺,又问道,“守城的可是凤平英?”

  “大胆!王爷的名讳可是你能叫出口的?”那将军开口斥道,“你究竟是何人?若再不开口相告,别怪本将箭下无情。”一挥手,身后立刻涌出了一群弓箭手个个对准了那个美少年。

  那少年不慌不忙, “我要见凤平英。” 眼中闪动着熠熠光华,微微扬声,“你去告诉我叔父,凤破弩在此,凤破弩要见他。”

  “叔父?”那将领愕然,神色大变,激动的微微颤抖,问道,“凤破弩?凤,凤,流云王殿下?”

  前凤时期凤清磐在位时,凤破弩曾被封为流云王。如今被那将领这么叫来心神一荡,只觉得恍若隔世。

  那将军见状又问了一声,“城下之人是否是流云王殿下?”

  凤破弩微微一笑,颔首道,“正是。”

  那将领犹豫着又道,“阁下是否是流云王殿下可有什么证据?”虽然此人俊美无双,单枪匹马的行来却是人中龙凤,可仅凭一句话着实无法令人信服。再者流云王被困晋宫,天下皆知宣昭帝紫宫深深锁娇凤。如何能逃脱来此?实在令人无法置信。

  凤破弩从怀中摸出一方传国玉玺,那玉玺背刻有云纹,侧刻双凤朝阳纹。他扬声道,“这是凤翼的传国玉玺,我哥哥的贴身之物。你速速请我叔父前来相认。他见到玉玺必然认得我身份。”

  那将领不敢怠慢,匆匆吩咐了一下,急忙亲自去请平英王前来。

  不一会儿,那沉重的城门就被人从内打开。一个英武的男子策马奔出。那人手持一把月牙金刚戟,大约四十上下,鼻梁挺直,一双鹰目亮得出奇。额上和鬓边有三缕头发已经灰白了。虽然他已经不再年轻,但仍然还是个出色的男人。

  凤破弩眯起眼,这就是他的叔父凤平英?最后一次见他,他才只有七岁。

  只记得那日他去哥哥的寝宫找他,刚到门口就被人撞倒在地,然后就看到了那个人一脸的怒容,猩红猩红的眼。撞倒了他也不像以往那样过来安慰。应该说他的眼里根本没有看到他,转身就走。凤破弩对他最后的记忆只有他决绝的背影,那么绝然的跨出了凤翼皇宫的大门。然后他看到他的哥哥裹在床里,哭得好伤心。一地都是被人砸碎的瓦瓷,宫帐流苏也被扯得七零八落。他想过去安慰,却被姑姑走过来轻轻抱走了。

  那时他太小,还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只是好奇的问道,“姑姑,哥哥他为什么哭?”

  姑姑温柔的解释,“他和你叔父斗气呢。”

  他明白了,恍然大悟道,“怪不得刚才叔父撞倒了凤凰儿也不过来扶。原来他在生气。”还天真地问道,“那叔父什么时候气消?什么时候回来?”

  姑姑摸了摸他的头,笑答,“很快的。你叔父最心疼磐儿了,气不了几天。他很快就会回来。”

  他很快就会回来。呵。凤破弩怅然一笑。他一直那么以为,可是卯河战败,荆州沦陷,元都弃城直至燕宁城破,叔父还是没有回来。

  他和哥哥奔逃燕宁的时候,望着满地的鲜血和残骸,又惊又怕的缩在哥哥怀中问道,“哥哥,叔父他为什么还不回来?凤凰儿好怕,哥哥不是说他会保护哥哥和凤凰儿的吗?”

  他的哥哥露出一个快哭了的表情,搂着他,喃喃说道,“凤凰儿,叔叔再也不会回来,他生气了,他不要你哥哥了。”

  于是他不解的问道,“叔父他为什么不要哥哥,他为什么生那么大的气?他再不回来,我和哥哥会死的呀。”

  他的哥哥放声大哭,像是受了极大的委屈,“哥哥没用,凤凰儿,哥哥什么法子都试过,这个皇位我也答应给他,只要他能回来。可他为什么就不回来?为什么啊!磐儿就要死了,他就这么狠心看着磐儿死吗?”

  那晚,在奔逃的马车内,哥哥抱着他哭了一夜。哥哥哭得伤心,就算是之后被晋贼侮辱折磨时,他也没见过哥哥那么的伤心。

  凤破弩盯着前方的那个男人,心头酸涩难言。他的哥哥半生凄苦坎坷,全都是这个男人一手造成的,为什么当年他要丢弃哥哥,为什么要撤走那十万精兵?为什么要负气出走?若不是如此,凤翼会亡吗?

  哥哥啊,他的哥哥啊,到死的时候,喊出的最后一个字就是英。他已经长大,已经了解什么是情爱。现在回想当年,已经能明白一些当时怎么也想不通的事。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更难过。

  那个男人勒住马,微微愣了一下,脸上浮现起一抹伤恸到极致的表情,带着心头深处最痛苦最不愿触及的回忆,怅然唤道,“是凤凰儿吧?”

  凤破弩跳下马,看着他。他真的已经不再年轻,不再是记忆中那个高的仿佛顶天立地的大汉。他眼角布满了皱纹,每一条皱纹都蓄满了他生命中的忧患和悔恨。

  “叔父。”凤破弩盯着他沧桑凄苦的眼角,风中缓缓吐道,“我的哥哥,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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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叔父。”凤破弩盯着他沧桑凄苦的眼角,风中缓缓吐道,“我的哥哥,死了。”

  然后,就眼见那个铁塔一样的男人在马上晃了晃,闭眼长叹,“我知道。他死了,早死了,一年多前就死了。”他心痛的说,“他活着受了不少罪,死了还不能回来。”

  “叔父。”凤破弩一步步走过去,直到走到那男人面前,抬头望着他,眼中深沉深沉的,“哥哥死时,我在他身边,他让我告诉你,他不恨你,他一直都在想你。”

  那个男人痛的脸色白了白,不由喃喃重复道,“他不恨我?他一直都在想我?”他望着凤破弩无法相信的又问了一遍,“他说他不恨我,一直都在想我?”

  “对。”凤破弩幽幽道,“那时他说一个字都已经很艰难了,但他还是努力的说完。他说,‘磐儿不恨你了,磐儿一直都在想你。’他说完这句话又挣扎的念出了最后一个字。”他看向那个男人,红了眼眶,哽咽道,“叔父,是你的名字。他喊了一个英字就咽了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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