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瑾没说话,抬起头,痴痴的望着缕衣,用纤纤素手一遍一遍抚摩着那个男人的眼睛,然后笑着,再度吻了上去。
缕衣的心,陡然涨满了酸涩,手一紧,抱住林瑾,深深的回应。
淡香环绕,雾朦胧,人亦朦胧,雾里看人,仿佛参差如是。
清冷的月光落在地上,泛着水一样湿润的轻幽光泽,那是夜空的眼泪,碧落之上,红尘之下,仿佛生生死死都流淌不尽。而林瑾眼角边,那一道惨淡的泪痕,却已经干涸了,只留下那一抹淡淡的痕迹,似烟。
为暮雨兮为朝云,两人沉浸在缠绵悱恻的情绪里,竟都没有察觉外面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直到房门被人“咣铛”一声狠狠踹开,缕衣和林瑾才猛然惊觉,然而为时已晚。两人相拥的情形,被闯进来的人看的真切。
“没想到来抓男的,却碰巧撞破公主的奸情了啊。”
为首的男人嗤嗤冷笑,语气不善,正是荆关的守将赵援。他身后,还紧紧跟了十来个人,看他们呼吸绵长,想来功夫都是不错的。
林瑾一僵,却毫无惧色。自己脱出缕衣的怀抱,理好衣裳,往前走了几步,有意无意挡在缕衣身前,平静的对赵援说:“此事与他无关,有什么后果,本宫一力承担。”
赵援笑的更为狡诈:“公主好胆识,好痴情,越王的眼光还真是独到。”
还不等林瑾说话,猛然听缕衣低斥一声:“瑾儿,闪开!”
话音未落,缕衣已把剑在手,人化惊虹,直向赵援刺过来。
林瑾一惊,忽然觉得头晕,倏地腿脚一软,跌坐在地上,恰好躲过缕衣的剑锋,将赵援暴露在了缕衣的攻击范围之内。
赵援一时失色,幸得旁边的护卫反映敏捷,将他推开几步,挡了上来。未料眼前一花,还没做出反应,头颅已骨碌碌滚落了地,留下身躯犹自手舞足蹈往前扑过去。
又有几个人围了上来,缕衣愈战愈勇,利剑劈下了前面一个的手臂,剑势往侧面一扫,旁边两个齐齐被斩成两截。
他知道,今日事决不能善了,听赵援的口气,恐怕他是本来就想要捉拿自己,碰见他和林瑾的事情只是碰巧。就算不是,他和林瑾的事情被赵援窥知,一旦捅露,他与林瑾皆无活路,只有现在抢先除去赵援,杀人灭口。
下手越来越狠,赵援带来得人不是缕衣对手,一个一个倒了下去,躲在护卫后面观战的赵援脸色有点难看,却忽然见到缕衣的动作迟滞了一下,似乎力不从心。
赵援大喜,对手下喝道:“药劲上来了,统统给我上,把他拿下!”
护卫应和一声,纷纷抢上。缕衣只觉得浑身的力气像突然被抽走了,无力应战,心中惊骇。
直到天晕地转,缕衣昏倒前一瞬,无意瞥见屋中还在放出袅袅青烟的香炉时,才恍然大悟。
缕衣是被一阵入骨的冰寒痛醒的,睁开眼睛的时候,缕衣赫然发现自己正泡在及膝的污水里。
昏倒前的景象一一自眼前闪过,缕衣记得他和瑾儿温存时中了房中点的迷药,之后便被赵援捉了丢到这处水牢里来。
赵援的突袭令缕衣有些措手不及,缕衣不知目前林瑾处境如何,心里焦急,挣扎着想出去,谁料刚一移动,手腕脚踝处都是一阵剧痛,伴随着的还有一连串铁链子抖动的粗重声响。
缕衣垂头一看,这才惊觉自己的四肢都被儿臂粗的精铁链子紧紧缠在水牢的石壁上,动弹不得,甚至连换个姿势都有困难。冰入骨髓的水没过了缕衣的膝盖,冻的长时间未曾活动的膝盖处时不时传来一阵刺痛。
缕衣咬牙撑起头来,发现这间藏在地下的水牢挖的极深,地底离位于天顶处的出口足足有五六丈之高。方石砌成的四壁常年不见阳光,已经爬满了青苔,滑不溜手,毫无借力之处。凭他现在这个样子,想要甩脱锁链从牢口逃出去几乎是不可能的。
吸了口气,缕衣转头看水下,希望能找到排水闸之类的地方,或许可以取巧打开闸门逃出。然而很快缕衣又失望了,这水牢不知由何人所设计,修筑的竟是一点破绽也没有。牢底并没有安装大的闸门,而是在地面上凿了无数小洞,在洞上安装缩小了的水闸来代替完整的闸门。这些小水闸实在太小,根本容不下人进出,却一点也不影响排水的效果,设计水牢的这人心思不可谓不精巧。
这下可好,退路全被封死了,想要自己逃出生天基本上是没什么指望了。
事已至此,缕衣倒镇定下来了,既然赵援没有立即杀他,说明他还是有用处的,一时半会儿,赵援不会就让他这么死了。
赵援的事情缕衣大概知道一些,这位当年红极一时的国舅爷在妹妹去世,衡王入京之后就莫名其妙的失宠于圣上,被打发到南地镇守,一呆就是十多年,心里没怨恨那是不可能的。现在跟荆越王沆瀣一气,竟然做出了劫掠公主扣押使者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情,多半已经暗中勾结荆越反了朝廷。缕衣想不出自己本身有什么可以利用的价值,那么赵援留下他的目的只可能是要打探朝内的消息了。要打探消息必然会提审他,缕衣等的就是这个机会,一旦出了水牢,他们总会有疏忽的时候,那时缕衣自会生出乱子来,趁机逃跑。
反正现在急也没用,倒不如养精蓄锐,静待逃走的时机。又深深吸了一口气,缕衣闭上眼睛,心无外物,专心运气御寒,努力缓解着仍未解开的迷药。
………………
半个时辰过后,缕衣在全身剧烈的痉挛中被迫放弃了运功。益州这瘴疠之地产的迷药甚是厉害,缕衣运起内力驱毒,反而让身体更加酸软,不仅好容易聚集起来的一点力气全都消耗殆尽,还连带着全身痉挛起来,剧痛袭来,胃里一阵抽搐,缕衣难受的低下头干呕起来。恰好在低头时,缕衣又看见了一只干瘪的鼠尸夹杂着一堆枯枝腐叶从眼前飘过,缕衣虽不是讲究之人,却也难受的厉害,偏偏胃里又没什么东西,直呕的苦水(汗~不知道古代管胃液叫什么~)都要吐出来了。
吐了许久,缕衣终于没了力气,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一连几天,头顶的牢门没有一丝动静,缕衣没有看见任何人来提审他,不禁有些奇怪。不知赵援是太沉得住气,还是已经忘记了他的存在,或者存心想饿死他,居然连饭都没送过一次。(缕缕:坏然然~我饿~~然:汗~这是在虐你啊~反正对然然来说~不许吃饭绝对是恐怖的不能再恐怖的惩罚鸟~)
这几日缕衣不敢再强行运功驱毒,不过那迷药的药性也渐渐退去了一些,虽然还被铁链禁锢着,但缕衣的手脚已经能够小幅度的活动了。虽然饿的厉害,不过精神倒是好了许多,缕衣开始仔细的考虑整件事情的始末。
那天他和林瑾温存时被赵援撞见,倒似乎是个巧合,房中的迷药是早就点上了的,这么看来,赵援是早就存了捉他的心思。
赵援与荆越王勾结是再明显不过了,荆越在赵斡即位后逐渐强大,不甘于困守南方弹丸之地,对大周早有觊觎之意。不过仅以荆越和赵援的势力,贸然与大周开战无异蚍蜉撼树,那么他们背后,定然还有别的势力支撑。
谁最可能与他们勾结呢?从地利上来说,与他们最近的是衡王周云朗,这位王爷久有反意,路人皆知。这次荆越的求亲,很可能是他们一手策划的障眼法,假借求亲之名让周人放松警惕,而他们却很可能在暗中加紧行动。
但凭着一种与生俱来的直觉,缕衣总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要论能从荆越对敌周朝的战争中得利最多的,恐怕就是北夏与西秦了。
战争需要马,而良马,多产自北夏。
缕衣突然想起了现任的北夏皇帝轩辕宸,那个曾和他在沙漠里生死患难,却对他屡屡轻薄的人,没来由的一阵恶寒,出了一身冷汗。
使劲晃了晃脑袋,缕衣努力将轩辕宸驱逐出脑海,周鼎华的影子却又不可抑制的飘了进来。
想到周鼎华,缕衣不由苦笑,那位口口声声宣称着爱意的君王,何曾真正信任过他呢?
缕衣知道周鼎华对自己的防备其实从没放松过,不知是不是因为担心一旦对自己放权太多,他会恃宠弄权,惑乱朝政。一直以来,缕衣的官职都是供奉内廷,官位虽也不小,却总没有太大的实权。三月杨靖宫变之前,缕衣甚至要挟杨靖提出将缕衣调为外职,周鼎华却始终未允。平息杨靖叛乱缕衣立下不少功勋,然而最终也未获准上得朝堂的权力……
不准他靠近政局,是因为周鼎华至今也没有完全信任他呢!
没有周鼎华的信任,就没有足够的权力;没有足够的权力,缕衣就没办法保护自己、以及自己想要保护的人……
他要报复害他至此的赵援,他要救下落不明的林瑾。倘若此时的金缕衣手掌十万精兵,又或者如杨靖一般权倾朝野,那瑾儿也许不会被逼到这瘴疠之地,自己也不会陷落入别人的陷阱。
但是,他什么都没有,他只是一个小小的御林军统领,不可能有挥兵踏平益州、荆越的一天了。
一切事情的根源都在于他的弱小,而他的力量只能由周鼎华来赐予,即使他心中是那样怨恨着周鼎华。只是,想要取信于周鼎华,能做的他已经都做了。无奈周鼎华是个太过深邃明透的君王,若能让他完完全全的放下戒心,唯一的办法就是……将自己彻底的交给他。
缕衣摇头,他能做到吗?屏弃骨子里的高傲性情,忍受在男人身下婉转承欢的耻辱,强笑着与切齿仇恨的人虚与委蛇,他能做到吗?
缕衣也不知道。
胡思乱想间,水牢里的水闸突然被打开,污水悄然消退,露出肮脏不堪的石板地面。
缕衣一惊,神思回转,以为是赵援来提审他,暗中做好准备。正蓄势待发,牢门忽然打开,现出一线微弱的光亮,亮光尽处垂下一截长绳,一个灰色的人影顺绳飞速滑下,很快就到了他近前。
缕衣看见那人全身都包裹着紧身的灰色衣裤,脸上也蒙着灰布,只露出一双精光聚集的眼睛,在昏暗的地牢里闪亮如星。
灰衣人走到缕衣面前,压低声音问了一句:“可是金大人?”
缕衣心中起疑,不知来人是敌是友,没有答他,那人却径自上前,从怀里掏出一大串钥匙来,熟练的打开了束缚缕衣的镣铐,边开边道:“属下暗卫龙泉,奉皇上之命,特来营救大人。”
是周鼎华派人来救他?这缕衣倒没想到。
周鼎华手下有着庞大的暗卫组织,专伺收集情报、监视百官。暗卫手眼通天,此番赵援和荆越的举动,就算隐瞒的再好,周鼎华也不可能毫无所觉。只是谁想,周鼎华竟然还记挂着他,特意派人来救,缕衣诧异之外,内心深处却升起一丝怪异的感觉。他说不上那是什么,却隐约有些温暖的触感从心底拂过…………
第71章
下午不在~~晚上再写吧~~ 周鼎华竟然还记挂着他,特意派人来救,缕衣诧异之外,内心深处却升起一丝怪异的感觉。他说不上那是什么,却隐约有些温暖的触感从心底拂过…………
地牢里响起龙泉略带歉意的声音:“大人中的迷药叫‘千日醉’,下官来得匆忙,一时找不到解药,委屈大人了。”
说罢,龙泉不再多话,直接将缕衣缚在背上,手也不知触动了何处,地牢一角轰然裂开一道门缝,恰好容一人通过。
“此牢是衡王手下的谋士谋深所设计,能够从内部打开另外一条通路,外面却无法通过这道门进来。此门本是为留着供暗卫撤退之用,也只有暗卫才知道这里的秘密。”龙泉边走向秘道边解释。
“这么说设计地牢的人也是暗卫?”
龙泉却没再回应缕衣,显然是不便多言,缕衣也就知趣的住了嘴,任由龙泉合上秘道大门,背着他穿过秘道。
两人刚进了秘道没走多远,忽听得身后的水牢里“轰隆”一声巨响,似乎是牢门被人打破了,紧接着又是一阵金铁交鸣,竟是有人在地牢里交战起来,同时缕衣的逃跑也被人发现了,即使在秘道深处,缕衣也可以依稀听见“金缕衣跑了!”、“快抓逃犯!”之类的吆喝声。
缕衣暗道一声不好,随即察觉龙泉的脚步也明显加快了。此时他们逃跑之事已经被人发现,还好这条秘道尚未引起注意,他们还有一线生机,可以顺着秘道逃出。倘若他们动作稍慢,赵援的人在整个益州布下包围,他们就逃不出去了。
匆忙奔逃中,缕衣模模糊糊听见有个女子厉叱的声音,“你们把金大人藏到哪里去了!”接着又是一阵兵器撞击的脆响,似乎那个女子是冲着缕衣来的,后面追堵她的人则是赵援的手下。
这女子声音听来凭地耳熟,一时半刻缕衣又想不起来。也顾不上管她,眼下逃命要紧。
也不知在地道里跑了多久,后面交战的声音越来越轻,终至不见。龙泉急奔的脚步忽然停下,手一弹,又有一道石门显露出来。龙泉背着缕衣出了石门,缕衣不由长长出了口气。数日来,他终于看到了头顶的天空。
现在正值中夜,地道的出口是益州城外一个僻静之处,他们已经越过了益州地界,暂时没有太大危险了。
龙泉在这里准备了一匹快马,还有不少干粮和水,统统交给缕衣,告诉他一直向北,可以到周军设在湘州的大营。
直至此时,缕衣才从龙泉口里得知,原来周鼎华已经出兵了,而其余的事情也未出他所料,衡王周云朗果然与荆越、赵援等势力相互勾结,正式揭杆谋反。三方呈犄角之势,占据了南方半壁江山,互为呼应,声势甚是了得。
缕衣现在身处两军交战的中间地带,危险之极,故此也不再多言,谢过了龙泉,翻身上马,扬鞭而去。
其实缕衣本想打听一下林瑾究竟怎么样了,可是最终还是忍住了。他现在自身难保,什么都不能为林瑾做,还不如回去汇合自己手下,再谋他途。
夜风拂过,吹的天上星子摇摇欲坠。缕衣纵马在山路上急驰,偶尔抬头仰望苍穹,总禁不住长长叹息。
缕衣赶往湘州的时候,周鼎华也正带领着牟一苇和少数禁卫军、铁血卫的士兵,发了疯似的往益州赶。
月光无声洒落在山间蜿蜒的道路上。日行千里的宝马,没日没夜地狂奔,如此速度,周鼎华还嫌它不够快,一路狠命抽打着。骏马发出一声声嘶鸣,奋力向前狂奔。
快点,再快点,如果慢了,缕衣是不是要多受些苦?
周鼎华早就接到了龙泉的密报,缕衣被赵援关在了水牢里,不久将被押往北夏。
周鼎华的心揪的很紧,即使缕衣被抓一事是出自他的安排,缕衣也没有生命危险,但是周鼎华心里仍然不是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