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这样的吗?其实是你总不想让人家了解你吧?”
“……”
“你总是以你自己的方式生活,以你自己的方式思考,你不在乎别人是否能了解你,即使不了解时,你也懒得解释,或者是,不屑于解释。然而到最后,你却怪别人无法了解你,无法认同你,这样真的好吗?”
“你自以为你能看透我吗?”
“不,我不这样认为,但我一直在朝这个方向努力。”
“有成果吗?”
“……不知道。”
“哧……”文伊再次笑了起来,“有段时间我一直在反省,想想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我也曾得出这样的结论,但很快又给自己否决了,我也不知是为什么,后来想想,或许是因为这样的结论会令我后悔,所以为了令自己开心些,便决定自欺欺人。”
“为什么呢?”夏渊却没有笑,只是静静看着文伊。
“什么为什么?”文伊反问。
“为什么要反省,又为什么会后悔?”
“……”文伊又在思考,然后他说,“我不喜欢从商。”
“看得出来。”因为你从来都很明显地摆在脸上,至少在我面前是。
“可是我必须从商。”文伊表明立场。
“没必要用‘必须’这个词。”夏渊否定。
“这是事实。”
“只是你自己这样认为。”
“你真有意思,夏渊,你似乎比我更了解我自己。”文伊说道,“你不是在问我的理想是什么吗?”
夏渊点头。
“猜得到吗?”
“猜得到。”
“说来听听。”
“你想当医生。”
“不难猜吗?”
“不难。”
“因为方医生?”
“这是部分原因。”
文伊笑。
“我的确喜欢方医生,不过,其它医生我也喜欢,护士也是,或许准确的说,我是喜欢他们的职业,当然,方医生是特别的,因为他是看着我长大的。”
夏渊也笑。
“也是,你甚至连疾病也喜欢。”
“呵呵,那个,只是说笑而己,实际上我更喜欢消灭疾病,这能带来快乐,无论是给病人,还是医生。”
“确实如此。”
“不过,夏渊。”文伊继续说道,“这似乎是个疯狂的想法,不是吗?”
“不是。”
“好了,夏渊,你在与我作对。”文伊开始不满。
“我只在陈述事实。”
“事实?或许。”
“既然你不喜欢,却又为何选了这条路?”
“我也不知道,一路上傻傻走来,等到发觉时,却已无可挽回。”
“这太夸张,小伊。”
“这是事实。”文伊声明。
夏渊却不赞同。
“虽然我没有经历过你的事,但我了解文老先生和文老夫人,他们是明白事理的人,决不会逼你做你不想做的事,所以,我敢肯定,你并非被逼。”
“那只是一种形式,夏渊,我的确并非被逼,但,有时候,事情转来转去,最后停下来时,却发现,事实就是那么一回事。”
夏渊没有回应,却用眼神在说,我认真在听。
“你知道,我讨厌被看透,但是,我又讨厌不被理解。当所有人都用理所当然的、千万分期待的眼光看着你,甚至最亲近的兄弟都是这样时,你会发现,其实你什么都做不了。”
夏渊知道,他这里所说的兄弟是指文阳。
“我任性,我固执,我让人生气而无可奈何,可是,我不会让人失望,尤其是家人。也或许是因为这条路太平坦太顺利,所以所有事情都变得过于明朗,似乎不用考虑就是这么一回事了,以至那个时候连我自己都这样认为,但当醒悟过来回头看看时,已经太迟。”
“为何会认为太迟。”
“我没有选择,夏渊。”
“为何没有?”
“夏渊,你在耍我?”
“不,我是认真和你说话,为何你会认为已经太迟?”
“你又为何不这样认为?”文伊变被动为主动。
“你多大了,小伊。”
“你知道的。”
“即是多大?”夏渊坚持。
“少你十岁。”文伊不甘就范,于是换种方式。
事实上,他总是这样,当你问他一加一等于几时,他不会直接告诉你答案,他会对你说,等于四减二,而你,必须自己去求得答案。当你找不到答案时,他就会说,某某,你根本不了解我,而我也不要求你了解我。这一点夏渊已经清楚,所以他努力地以文伊的方式去与他相处,至于成果如何,仍然不得而知。
“用五年的时间重建基础,再有数十年的时间实现理想,为何会迟?”夏渊继续说道。
“这不现实。”文伊宣判。
“为何不现实?”
“我已大学毕业。”
“So?”那又如何?
“那样我学商的四年等于白费。”
“你却比别人多了四年学识。”
这是事实,也是真理,无论如何,学习是不会浪费的,因为你得到的是无价的财富,以经济用语说,是无形资产,而且,绝不会贬值。
“你要我从头学起?”
“对,从头学起。”夏渊点头。
“像个大学新生一样?”
“像个大学新生一样。”
“这真是个疯狂的想法,不是吗?”文伊再次评定。
“不,这很现实。”事在人为而己,小伊。
“……好吧,让我想想……”
“三十年的时间可以做很多事的,小伊,你要考虑清楚,现在决定,还不迟。”
“可是会吓死人的,包括我的父母,我的兄弟姐妹。”文伊仍然迟疑。
“他们爱你,只望你幸福。”天下父母心,千古不变;手足连心,也不容怀疑。
“但是……”
看来,已经动摇了,夏渊心想,于是他再在后面推上一把。
“而且我会一直在你身边支持你的。”
“夏渊,你真是个好人。”文伊真心说道。
“我只是真心为你。”虽然不是与你骨肉相连的亲人,但我也只望你幸福,当然,也幸好不是你的亲人,不然……
“……我决定了,夏渊,我会向家人说明这件事的,在此之前我需要一些勇气。”文伊的眼睛发出坚定的光芒。
“我能帮你吗?”
“借你的手臂一用。”
咦?做什么?
……
“啊……痛……”
没错,我不能再虚度光阴浪费生命了,我要为自己的未来自己的理想奋斗,努力吧,文氏小伊,加油吧,文氏小伊,未来把握在你的手中!
文伊一边为自己打气,一边精神抖擞地往回走。
臭小子!夏渊一边揉着被咬出一个牙印的手臂,一边骂道。
过河拆桥用完就丢的小鬼,可恶可恶,可恼可恼。
不过这个牙印……还真是越看越可爱……
将车开进车库,夏渊文伊两人一齐走出车库,走向房子大门。
大门口,站着一个拿着行李箱面向大门的年轻人,看来刚到不久。
听到脚步声,年轻人转过身来。
然后,他微微一笑,开口说道:
“Sam,我回来了。”
文伊知道夏渊的英文名就是Sam,虽然他从没叫过。
他转过头看了看夏渊,却见夏渊愣在当地,一脸苍白。
年轻人看着夏渊,然后,又看了看文伊,想了一下,便也对文伊微微一笑,很有礼貌:
“你好,我是Sam的情人。”
“你也好,我是夏渊的食客。解释一下,就是只吃饭不给钱的那种。”
说完,文伊微微一笑,礼貌点头,优雅地推开大门,走进房子。
好一个翩翩贵公子。
(九)
文伊已走进房子,门外的两人却仍然站着,看着对方。
年轻人面带微笑,似乎完全不在乎情人家里多了一位陌生的食客,夏渊则依然脸色苍白,只是不置信地看着对方,好一阵子,夏渊像是暗暗叹了一口气,轻轻说了声:
“进来吧,小浩,你也累了吧。”
于浩扬起嘴角,提起行李箱,跟着夏渊走进了门。
于浩一步步地走进房子,走进这自己住了数年的房子,房子里一切如昔,都是这样熟悉,这样令人怀念,闭上眼睛,深深吸了口气,是呵,连味道都和原来一样。
缓缓地环视四周,这里所有的一切,都让自己想起当初和情人相处的点点滴滴,所有的一切,都刻印着两人相随相伴的身影。只除了,那凭空出现的另一个人,那原本并不存在的第三个人。
夏渊走进一楼客厅时便停了下来,他似乎有些为难,似乎在想该如何开口,于浩却没有理会,只当没有看见他的犹豫,径自提着行李箱,登上二楼。夏渊张口想说些什么,但终于没有开口,或者,是无法开口,只得无奈地,跟着他上了二楼。
已经回到房间的文伊,此时却打开房门,靠在门沿上,脸带好笑在看着在夏渊房间门口僵住的两人。
“小浩,我想……”
“不要告诉我你不愿让我住在这个房间。”于浩挑起眉头,直直看着夏渊。
但显然夏渊是想这样说的,只是,看着于浩,他终于无法说出口。
“小浩……”他只是为难地叫着他的名字。
“Sam,这是我的房间,不是吗?别忘了,我们还没分手的,我仍然是你的情人,所以,我有权住在这个房间,因为,你的就是我的。”他看来是个相当有修养的人,自始至终都微笑着,完全没在意夏渊的反应,然后,他又换了一种语气,表达着相同的意思,“而且我早就习惯住在这个房间里,你是知道的,我是陌生的地方会失眠。”
“……”
夏渊还没来得及回应,于浩已有下一步行动。
只见他转向一旁安静的旁观者文伊,仍然微笑着,甚有礼貌:“你是说吧,食客。”
文伊点头:“老情人说得有道理,夏渊,是该这么办的。”
于浩一边听着一边看着夏渊,神情仿佛在说:See?看到没有?我理所当然。
“小伊,你……”夏渊急急叫出声,文伊,你竟然这样说,你……什么都不明白……还是说,你根本不想明白……或是,根本不屑于明白……
文伊无所谓地耸耸肩,表明自己只是局外人,纯粹看戏而己,自己的意见,跳过忽略即可,可不予参考。
夏渊看了看于浩,又看了看文伊,最后,他叹了一口气:
“好吧。”他说,“我住一楼的客房吧。”
文伊再次耸耸肩,表示自己对此不作评论。
于浩也学着耸耸肩,表示自己对此毫无异议。
问题解决,夏渊下楼。
于浩将心思从情人身上收回,将眼光转到还靠在门沿的文伊身上。
“嗨,你好,老情人,从今天起就是邻居了。”文伊笑着摇手招呼。
“哦?”于浩露出或真或假的意外神情,“我还以为你会……搬走呢。”
文伊笑:“时间还没到啊,所以还要住到期满为止。”
“是吗?那么,”于浩向文伊伸出手,“食客,请多关照。”
文伊也伸出手与他握了一下:“彼此彼此。”
夏渊非常意外,真的非常意外,甚至有些吃惊。他原本以为这两个抢占他房间的人必定不能和平相处,即使不是明争暗斗,至少也是形同陌路。毕竟,他们……多少也算是情敌吧?不是夏渊自大,只是……他本能地觉得应是这样才是。
当然,文伊和于浩是不会承认的。
“我(他)只是食客,”文伊(于浩)这样说道,“你有没情人跟我(他)没有关系。”
在这一点上,两人意见完全一致,听得夏渊甚为沮丧。
无论如何,两人相处十分融洽,刚开始是相敬如宾,数日之后,已十分熟络,甚至打打闹闹,相处甚欢。对此夏渊多少放下心来,原来还一直担心,担心他们会不会吵个天翻地覆,闹个不可收拾,现在看来完全不必操这个心,虽然不知这种现象能持续多久。
然而夏渊不得不承认,对于这个现状,他多少是有那么一点点失望的。
因为自己……似乎不大受重视呢。
而且夏渊很快发现,两人几乎从没叫过对方的名字,由始至终都是以“食客”“老情人”称呼对方,这样的称呼令夏渊不满,不过,对于这两个总是不按理出章的人,似乎说什么都是白费,于是只好摇个头叹声气,由得他们去了。
于浩是个清秀而漂亮的男人,长文伊两岁的他,年轻而有活力,实在出色非常,这并不意外,毕竟,能让夏渊看上的人,自然不会差到哪里去。
在夏渊眼里,在外于浩总是彬彬有礼、斯文优雅,然而骨子里,他却是个彻头彻尾个性刁钻,行为恶劣的人,跟文伊半斤八两,相差无几,时时令夏渊束手无策。最近夏渊常常在想,自己迷上文伊,是否只是在寻找他的影子,然而他始终无法找到答案,但这关系不大,夏渊向来不是喜欢翻老本查旧帐的人,既然无法想通,那就不想罢了。
再看文伊于浩两人,虽然性格相近,外表却颇有差别,两人并非手足,长得不像,那是肯定;若说感觉,文伊似乎仍能称之为男孩,然而于浩,则只能以男人相称。当然,这也是明显令文伊不满的事实,不过,天生如此,也无可奈何。
某天晚上,当于浩洗完澡,走到客厅时,文伊正坐在沙发一侧咕噜咕噜喝着可乐看电视;夏渊坐在沙发另一侧,虽然对电视节目没多大兴趣,但既然是用来谋杀时间的东西,自然不可要求太高,于是将就。
于浩拿着毛巾擦头发,顺势在两人中间的位置坐下。
也静静看了一会儿电视,他便开始觉得无聊,虽然个性与文伊相似,但爱好却不尽相同,或许说,以爱好而言,他更接近夏渊多一点,至少,眼前这样的剧集,实在无法提起他的兴趣。
于是他转过头看了看文伊,文伊仍然咕噜咕噜喝可乐看电视,于浩却似乎突然发现好玩的东西,他朝文伊的方向靠了靠,然后伸出手,推开他的杯子,抬起他的下巴。
“你有小虎牙!很可爱嘛。”他说,同时挑挑眉头,扬扬嘴角。
夏渊突然很期待文伊的反应,以自己的经验,敢提到他的痛处,又把他最讨厌的形容词用在他身上的人,通常是不能得到他的善待的。
果然,夏渊微微一笑。
只见文伊眯着眼睛,轻轻后侧,摆脱于浩手指的碰触,然后,他轻松快速地,猛地咬住于浩还来不及收回的手指。
“哇!”于浩惊叫一声,连忙抽回受到袭击的手指,顺便用另一只手揉一揉,抚慰一番。
然后他转过头看了看夏渊,夏渊很是自然地耸耸肩,表明自己并不意外。
“我说,”于浩对夏渊开口,“你这位食客上辈子是狗吗?这么喜欢咬人的?”他一边说着一边还夸张地揉着刚刚被咬的手指。
“哦,不,小浩,他上辈子是吸血鬼,所以今世还改不了这习惯。”夏渊笑道。
“哦,原来是个还没完全进化的小鬼,难怪了。”于浩恍然大悟。
“没错没错,”文伊点头,“我就是个喜欢喝可乐喜欢看电视剧喜欢咬人的不成熟的小鬼,怎么,失望了吧?”
“哪里,”于浩笑着,几乎想伸手摸摸食客的脑袋,但刚一伸出手,便看到刚才被咬的地方,于是又把手掌收回,“实在很可爱呢。”
夏渊又笑了,这样直接踩到地雷上,如无意外,文伊小鬼应该开始就要忍无可忍,大发雷霆了吧。
虽然这样想有点良心不安,但是……说不定会很精彩呢……
然而世上各式各样的意外总是无处不在,且总是在你最料想不到的时候,跳出来吓你一跳,现在便是。
夏渊目瞪口呆地看到,文伊竟朝于浩露出天真无暇的笑颜,单纯灿烂的笑容与超级可爱的小虎牙相映生辉,严重冲击着夏渊的心,那两颗小巧玲珑的小虎牙在灯光下闪闪发光……
老天,别再耍我了。
夏渊如是说。
(十)
夏渊很困惑,很困惑。他一向是个精明而冷静的商人,一向对自己的事情很有把握,他知道该如何在商场上作出一个完美而无懈可击的决策,他能预知,或许说,能决定,决定这个决策一旦作出将会产生怎样的结果,而且,这个结果必定也是他所想要的,因为,他就是这样的一个成功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