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现在,他发现很多事情已越来越脱离他的控制了。
他有过很多假定,有过很多设想,可想象力再好他也从没有过像现在这样的假想。他原本以为,甚至于,几乎有些期待,他以为自己大概会在文伊于浩两人中间左右不是,进退为难,毕竟,这是最自然最有道理的发展趋势。然而事实并非如此,以现在的进展状况,似乎反而是文伊左右周旋于自己与于浩之间。
于浩一直以主人自居,他决定着家里的一切,全权管理着家中的佣人,该紧该松,十分适当;而家中的佣人却也毫不否认他的地位,对他的指示命令全都自动附上主人标签。这倒没什么,夏渊耸耸肩,不作评论,文伊也一样。
问题是,于浩同样以情人自居,人前人后,他都以情人的身份举止与夏渊相处,并时常对夏渊伸出亲密的爪子,也不管文伊有否在场,更不管夏渊有何反应。对此夏渊无可奈何,只能一次次地推开于浩,表明立场。
这也没什么,重点是,当于浩为此不满时,文伊总能适时出现,这边安慰于浩,那边劝劝夏渊,大有天下第一和事佬的架势,而此时,于浩总会对文伊露出感激的神情,两人惺惺相惜的样子令夏渊几乎以为自己是残忍冷酷无情的现代夏氏陈世美。
这样的发展形势令夏渊不满,于浩无疑正坐当家小生的宝座,文伊却退居二线,甘作绿叶。夏渊常常在想,如果世上有一种能看透人心的机器,就算倾家荡产他也必定要将它买下,好用来看看文伊心中到底在想什么,那里到底有无他夏氏阿渊的位置,哪怕只是一点点。可惜总归只是幻想,世上又怎会有这样的机器?!
于浩不喜欢看电视,他喜欢看电影,各种类型题材他都喜欢。他有他的理由,他说他不喜欢电视剧的拖沓冗长,电影就不同,短短两个钟头便会有结局出来,是好是坏是喜是悲,无所谓,只要有个明确结果便可。想想看,短短两个钟头便能完成一世的故事,甚至两世三世,何等干脆利落,爽快程度哪是三天故事追两个星期,每天一集,每集40分钟的电视剧能比得上的?
夏渊不喜欢看电视,至于电影,虽然并没多大的热情,却也并不反感。但他倒是看了不少电影,因为于浩。这并不奇怪,当年身为于浩的情人,自然肩负陪爱人看电影的重任,夏渊一向尽职。
而显然地,几年过来,于浩对电影的兴致丝毫未减,他总是在夏渊面前提到新近上演的电影,并大肆评论,显示他的热衷。
他说:“Sam,最近有一部《XXX》,听说很好看,今晚在我们常去的那家影院就有,你不想看看吗?”
然后夏渊摇头。
“可你以前对电影一向喜欢的,你是什么时候改了兴致?”
喜欢?不,谈不上,夏渊心里说,我对电影的感觉从来谈不上喜欢,以前去看,是因为你喜欢,只是现在……
“可是我想看!”于浩坚持,他并没明说,反正谁都知道他的意思。
“小浩,你要知道……”
“我什么都不知道。”
夏渊只能挫败地叹了一口气,他该拒绝于浩的,可是他却觉得,本能地觉得无法拒绝,因为于浩从来就是一个让人无法拒绝的人,原因无从细说,反正,他给夏渊就是这样的感觉。
于浩是个果断的人,无法在什么事上,一旦他认为正确,他便会立即采取行动,绝不罗唆,甚至不考虑后果;他也一向坚决干脆,可以一句说完的话,绝不分作两句,能够猜得出意思的,他便不作详细说明,他说,这是于氏风格。
数年前,当夏渊于浩偶有争执,最终多是夏渊让步,原因便是因为这个。
然而夏渊也果断,却是与于浩不同。夏渊果断是因为他的正确,于浩果断是由于他的坚持,前者于公,后者于私,只是不知若是反过来,会否也是这样的结论?
无论如何,夏渊终于还是再次摇头,他也有他的坚持,尽管他确实并不忍心,却只能如此,因为这样对谁都好,他是这样认为的。
“夏渊,你怎可这样?”却在这时,文伊出现。
他指着夏渊,批评起来:“老情人终于回来,你怎能这样对他?难道你想做负心的人?”
于浩点头,表示赞同。
“小伊,你……”你又怎可这样?为何你总要否定我的心?
“听着,夏渊,”文伊却不打算听完他的话,“你该去看的,你有这个义务。”
于浩又再点头,表示赞同。
然后文伊转向于浩:“是什么电影?几点开始?”
“《XXX》,现在就去,绰绰有余。”于浩回答。
“《XXX》?你是说,最近出的那部?”文伊惊叫。
“是的。”
“AAA和BBB主演的那部?”文伊再次确定。
“没错。”
“耗资CCC美元,票房已达DDD的那部?”
“完全正确。”
“Oh,My God!我一直都很想看的,就等它在国内上映了!”
“真的?你也喜欢?”于浩大喜,很多时候,找到有共鸣的人着实是一件令人开心的事。
“当然喜欢,有AAA参演,已是质量保证。”
“那是那是,我也对他印象极好。”
“话说某年,AAA的《YYY》精彩绝伦,横扫全球无敌手。”
“再说某次,AAA在《ZZZ》中演技精湛,环视影坛,谁与争锋?”
“然后……”
“还有……”
……
……
“所以,”热烈探讨一番之后,两人双手相握,四目相望,大有相知恨晚的感慨,“这样的电影,怎能错过?”
“正是正是,你刚才说是几点?”
“现在就去,时间刚好!”
“那么!”
“出发吧!”
然后,就见两人志同道合,兴致高昂,一齐朝门口飞奔而出。
只留下夏渊一人对着大门空发呆。
你们……怎么地,就把我一人遗忘了……
某夜,文伊正想关灯睡觉,却又觉得口干舌燥,难以入眠,于是他起身下楼找水喝。
正走到楼梯口,便听到楼下有人说话的声音,细听,是夏渊与于浩。
不知是出于礼貌还是不礼貌,文伊没有出声,只是静静站在楼梯上端,微微探出头,看了看楼下的情形。
客房门口,夏渊站立着,神情十分无可奈何。
而他的对面,站着于浩,于浩双手按在夏渊胸口上,看着夏渊,两人先前大概说了些话,但文伊没有听清,只是看到两人在客房门口僵持了数秒钟,然后就听于浩开口说道:
“别骗自己了,你也需要的。”
再然后,只见于浩用力一推,将夏渊推进客房,再再然后,门被关上。
文伊这才在楼梯口现出身来,他在楼梯最上一级的地板上坐了下来,双手托着下巴,看着关着的房门。
半个钟头后,他起身回房,上床睡觉。
他忘了喝水。
(十一)
一个小时后,于浩从客房走出,他光着上身,上衣很是随便地挂在肩膀上,看起来十分诱人,再看他那得意洋洋心满意足的神情,像极一只偷惺成功的馋猫。
再看客房内,夏渊坐在椅子上,身上只剩一条内裤,他前面的桌面上,是一盘胜败已分的围棋,桌子周围的地面上扔着几件他脱下的衣服,他就那样坐着,呆呆看着围棋,百思不得其解。
这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很无聊的游戏,输一次脱一件衣服,直到脱光为止。这是以前常和于浩玩的游戏,可是,问题是,以前从没输过的自己,为何这次竟输得这样彻底?夏渊打死也不愿相信眼前的事实。莫非,于浩在这几年中苦练棋艺,以致技巧突飞猛进,并且已远远超越自己?
夏渊几乎开始沮丧。
另一方面,于浩在心满意足中又带着幸灾乐祸。
亲爱的,这次你除了输棋之外还输了其它,因为,你可知你已被我骗了整整数年?要知道,我可是围棋高手,只是一直没告诉过你,在游戏中每次输给你,当然都是故意的,因为那是我挑逗引诱你的方式,只为了增添两人相处的情趣。不好意思,只惜你聪明一世,糊涂一时,竟从未识觉这个骗局。
哼哼,谁叫你竟然拒绝我的示好,我可是很记仇的!
次日早晨,夏渊于浩在餐桌前相遇。
“亲爱的,昨晚睡得好吗?”于浩笑咪咪地问道,只是笑容有点笑里藏刀。
“托你的福,很不好。”夏渊揉揉有点发疼的额头,不甚开心的回答,他似乎还有些介意昨晚的惨败。
“哦哦哦,怎么了,亲爱的?”于浩笑得奸,笑得假。
“昨晚我就那样坐了半个钟头,差点着凉。”夏渊如实回答。
“哦,不,亲爱的,我没想到你这么受不了打击,你这样我会心痛的。”
“我在想,”夏渊看了看于浩,叹了一口气,“我在想我是不是像个傻瓜一样给你骗了好几年?!”
“哪有哪有!我哪敢?”于浩笑咪咪地否认,脸蛋笑得像朵花一样。
“……果然……”夏渊实在很有挫败感,心想那时一心一意被他迷得神魂颠倒,竟丝毫未觉他的得意,然后不免暗自庆幸,还好于浩不是坏人,不然一不小心岂不是要人财两失?好险好险。
正想着,却发现餐桌旁少了一人。
“文伊呢?”夏渊问道。
“不知道,大概还在睡。”这个食客,果然只知道吃饭睡觉。
“去叫他起床。”
“为什么要我去叫?”于浩不满,叫管家去不就行了吗。
“那我去。”夏渊倒也干脆。
“好啦好啦,我去,我去。”无论如何,那个食客总归是情敌,不可过于疏忽,否则让他们生米煮成熟饭,可就后悔莫及了。
推开食客的房门,走到床前,看着仍躺在床上的人。
只见他,身旁的被子被卷成一团,而他正环抱着那团被子,双腿也盘在被上,像一只抱着树干的浣熊。再看他,嘴角流着口水,时不时还咂咂地嚼了几下,仿佛在品尝什么极佳的美食,然后就听他咂咂地又嚼几下,喃喃地飘出一句:
“好肥的鸡腿…………”
于浩敲敲额头,想了一想。
然后他走近床边,抓住被角,用力一掀。
睡梦中的人措手不及,在床沿翻了一翻后,咚的一声摔在地上。
地上的人被摔醒了,他揉着摔痛的肩膀,睁着半醒不醒的眼睛,又没头没尾地飘出一句:
“我的肥鸡腿呢……”
文伊是故意的,夏渊宁愿相信,文伊根本是故意气他的,气他莫名其妙地,就从天上掉下一个老情人来。起码,这样夏渊会觉得,明天还是充满希望的;爱情,就将在不远的前方。
夏渊从不认为盲目乐观是什么好东西,但偶尔用用,似乎也有不错的效果,阿Q精神,其实并不全是坏的。
但在于浩三番四次相邀被拒,最后每每与文伊狼狈为奸,相结为伴,将他夏氏阿渊遗落一旁后,夏渊终于觉得,就算在他的精神前面放上多少个Q,看来都是无济于事。
莫非他夏大少天生注定是被欺负的命?
真是天大的笑话。
可是,又能如何?
在这场情爱追逐中,夏渊由始至终居于被动的劣势,而主动方,自然是于浩,文伊则居中立位置。
夏渊觉得很是无奈,被动的位置令他与文伊原本已有所拉近的距离再度拉开,要想改变此种状态,唯有采取主动方针,把握全场主导权。夏渊可以这么做,但他终于没有实施,于浩文伊半斤八两,应该分开应付,若是双管齐下,处理不好,只怕会天下大乱,安全第一,还是小心为妙。只是,其实,夏渊在公事上处事圆滑,设想周全,处事多以全局为重;在感情上也一样,他会更多地去顾及各人的想法,推托于浩的时候,他便不会对文伊有过于明显的主动表示,否则对于浩的伤害将会成倍增加,他将两者分前后两阶,实施过程,按部就班,绝不急功求进,乱了分寸。
在此之前,夏渊只能抚着心口对它说:宝贝,忍吧忍吧,忍多几次就习惯了。
同住的这些日子,夏渊每天上班,除了周末;而文伊于浩则每天呆在家里当米虫,却也自在非常。因为还不是开学时间,文伊因此米虫得心安理得,于浩则说他这段时间正好是个长假,所以可以无所事事地大玩一通,反正各人总有各人的原因,而且合情合理,无懈可击。
于浩一直保持着天真的兴致爱好,他喜欢各种各样的新奇玩意,一有面世,必定买它回家,把弄亵玩一番,拆拆合合,只图个新鲜快意。
文伊因此十分欢喜,凑巧他也对新鲜玩意有甚高兴致,现在有这样一个好玩伴,自然锦上添花,称心满意。
这日于浩带回一个新型照相机,两人于是又聚首沙发,研究起来。
啪啪啪啪,两人不知浪费为何物,挥起照相机,对着屋内无论活物死物上物下物,宁可照错不可放过,一律通通摄入机内,美其名曰:留底存档,以防被盗时死无对证。
啪啪,连同一旁静坐在沙发一端的夏渊也荣幸上镜,以两人的话说,说不定以后寻人启事,会用得上。
夏渊耸耸肩,不予评论。
文伊看看夏渊,又看看于浩。
“不如我帮你们合影一张?”他提议。
“好极,好极。”于浩赞同,然后他一下跳坐到夏渊身边,脸又笑得像朵花一样。
夏渊一脸无所谓,任由两人摆布。
文伊摆弄相机,调整角度,对好焦距。
“你们,亲热一点。”他指挥。
于浩自然乐意非常,他靠上前去,紧紧搂住夏渊的脖子,亲密得仿佛一对正在热恋的爱人。
“OK!”文伊说道,同时抬起手比了比OK的手势,准备开拍。
夏渊却在此时挣脱于浩的搂抱,站起身来,他神情颇为不快,开口说道:
“对不起,我突然不想照了。”
“很快就好的。”文伊解释。
“不要。”夏渊闹起别扭。
于浩扁起嘴来。
“哼,不照就不照。食客,我们两人合照好了。”
“也好啊。”文伊应道,然后他将相机递给夏渊,“你帮我们照。”
“不帮。”夏渊还是别扭。
“那叫管家好了。”于浩也不坚持,张口大叫,“管家,过来!”
管家应声而来,临时充当照相人。
沙发上的两人像连体婴般紧靠在一起,冲着镜头笑着,伸手比着V字形。
夏渊看着嘻皮笑脸的两人,终于重重哼了一声,转身回房。
罪魁祸首的两人对望一眼,然后齐齐望向夏渊走去的方向,齐齐开口:
“吃醋了吗?”
回答他们的是重重关上的房门声。
过后某晚,于浩敲响文伊的房门。
“请进。”文伊回应。
于浩推开房门,房内,文伊正懒懒躺在床上。
于浩笑着开口:“兄弟,谈谈吧。”
“好呀好呀,欢迎欢迎,请坐请坐。”文伊热情满分。
于是于浩在床沿坐下。
坐了一会儿,于浩才打开话题。
“我说,兄弟,你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听到这样的开场白,文伊一脸荣幸。
“咦咦咦?怎么这么多人想知道我心里在想什么?没想到我竟这样受欢迎!”
“别装了,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说具体点。”文伊依然一脸无辜。
“你到底有何企图?”
“怎么说?”文伊装傻。
“好吧,”于浩揉揉太阳穴,把话挑明,“阿Sam喜欢你,你应该知道。“
“我知道,我还以为是你不知道呢。”文伊微微一笑,玩味十足。
“我当然知道,但我想要的就从来不会轻易放手,他是属于我的,我一定会把他抢回来的。”
“我明白。”文伊点头。
“所以现在问题是你。我想问你,你对夏渊,到底是怎样的感觉?”
“这个啊……”文伊一副十分头痛的样子,“为什么你对这种无聊问题这么有兴趣?”
“因为它并不无聊。”
“反正我什么都不知道,你不要问我。”文伊使出鸵鸟计策。
“你不知道?”于浩带着危险的笑容逼近皮笑肉不笑的文伊,造成浩上伊下的姿势,感觉上十分奇怪,“你还真敢不知道。你明知Sam喜欢你,却又对他不冷不热,甚至无视我对他亲近;若说你不喜欢他,你却又死活不肯离开,硬要赖在这里当电灯泡,你说,你到底有何阴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