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难怪能让文伊称之为天使,实力果然不容小看,夏渊竟莫名地对他产生了敌意。
“方医生……”方医生一踏进房间,文伊就叫了一声。
听到文伊的声音,夏渊差点跌破眼镜。
文四少……你……不会是……不会是在撒娇吧?
看向文伊,只见他皱着眉头,咬着嘴唇,一副病焉焉晕沉沉又弱小无助的样子,看起来实在令人爱怜。
文伊,这也是你的面貌之一吗?夏渊在心中问道,却本能地很想上前将他搂在怀里,好好爱护。
事实上,夏渊很清楚文伊与家人的相处模式。文老先生与文老夫人是一辈子打拼过来的商人,个性独立而谨慎,故对待自己的孩子,他们多以严肃教导为主,而且文伊三兄弟基本上算是大哥带大的,因此他们较少对父母撒娇。而文寒对待三个弟弟,爱相同,形式却也是不同的。对文阳是纵容,文阳一向是个乖巧的孩子,或许他会调皮,但他绝不会做他认为不对的事,所以对于他,文寒大多是有求必应;至于文乐,作为文家最小的孩子,文寒对他几乎是宠溺,无论对错,反正以护着他为主,当然,好在他天生不喜欢犯错;而文伊,如果说文伊对文乐爱的表现就是欺负他,那么文寒对文伊也是,虽然文寒对文伊的形式比较像教训,但实质上其实和欺负差不多。但所有这些都不过是个形式,大家亲情浓浓,乐也融融。正因为如此,文阳文乐可能会对文寒撒娇,文伊却不会,所以夏渊从没想象过文伊撒娇的样子,他甚至以为文伊不会撒娇,没想到却能在这个时候看到,难免吓了一跳。
再说方医生已走到文伊床前,在床沿坐了下来。
“怎么,我们的小金刚也会生病?”方医生打趣着说道,又用手摸了摸文伊的额头。
“嗯,人家又不是铁做的。”文伊很是无辜地嘟着嘴回答。
“又来?瞧瞧,嘴巴都可以挂个灯笼了。”
“讨厌,”文伊嘴里这样说着,手却已经抓住方医生的衣角,“方医生,人家病得好辛苦……”
“你这小鬼头,一离开家就生病,怎么,人家没把你照顾好?”方医生笑着看了看夏渊。
夏渊也对他礼貌性地笑了笑,却并不反驳,不过心里觉得有些冤枉就是了。
文伊却也同样没有辩清,反而继续落井下石,睁眼说瞎话。
“人家跟我非亲非故,给我地方住已经感激不尽了,哪还能像得方医生对我那么好。”
边说还边用哀怨的眼神看着夏渊,夏渊耸耸肩,还是不反驳,同时心想:小鬼,现在先让你吹个够,这笔帐呆会再一次算清,一毫一厘都不得拖欠。
方医生却哈哈大笑起来:“小鬼,你当我今天才认识你呀,你小时候的尿布我都帮你换过呢,人家要是对你不好你还能留到现在?反倒是你,整天老是给人家添麻烦了吧。”
方医生,你真是再世包青天,英明,英明,夏渊心说。
“我哪有?!”文伊很不服气,就算是,也是人家自愿的,所以当然算不得麻烦。
“你呀,”方医生疼爱地敲敲文伊的额头,“你看你们几兄弟,大的稳重,小的乖巧,就你一个既任性又霸道,整天静不下来,还到处闯祸,真不知当初你爸妈在医院里是不是抱错孩子了。”
“嗯嗯,”文伊点头,“他们也是这样怀疑的呀,还特地跟我做了亲子测验,可是令他们失望的是,我的确是他们的儿子,如假包换,所以他们也没办法,只好大叹三声后,又把我带回家了。”说着还露出一副天意如此怨不得我的表情。
“哧,就会瞎说。”方医生笑了起来,然后他帮文伊做了检查,又写了药方,递给夏渊。
“下午我还有工作,就不陪你那么久了,你好好休息一下。”最后他站了起来,对文伊说道。
“这么快就要走了?”文伊急问。
“是呀,还有工作要做,不去不行,别担心,把药吃了,好好休息一下就没事了。”方医生对着文伊温柔地笑着。
“那……你还来看我吗?”文伊眨着眼睛,可怜巴巴地问,感觉上很像一只摇着尾巴的小狗,夏渊突然很想问他是从哪里学的这招。
“当然了,没亲眼看到我们的小金刚又能活蹦乱跳到处跑,我怎么放心得下?”
“真的吗?真的吗?那我等着你哦!”文伊咧着嘴开心笑着,两个小虎牙很可爱地显露出来,夏渊的心突然漏跳一拍,然后,又跳得飞快。这小鬼,还真会折磨人,看他平时总是一副酷酷的样子,打死也不想别人看到他自认为有失身份的两颗虎牙,然而在这位方医生面前,他却如此自然而然,如此毫无掩饰,看来在文伊眼里,方医生果真是极为特别而重要的人。
夏渊这样想着,难以抑制心中渐渐涌起的醋意。
送走方医生,夏渊返回文伊的房间,文伊还是和原来一样的姿势,眼睛却直直望着天花板,静静沉思。
夏渊靠在门边,静静看着文伊,实际上,刚才方医生在时,他也一直这样,只是静静看着他们,一来不想打扰医生为病人看病,二来,久时不见的他们感觉像是在叙旧,所以,也不便打扰。
夏渊向来是有礼貌的人,在适当的时候,他会适当保持沉默。
只是文伊先后判若两人的样子,实在令夏渊吃惊。夏渊从没见过这样的文伊,但他相信这是文伊真实面貌中的其中一个,虽是直觉,他却相信自己的直觉;同时,这也是文伊一直执意掩藏的面貌,因为它不符合他的作风和原则,他只在最特殊的时候,才会将它表现出来,显然,方医生是能创造特殊时候的人物,甚至于,他或许会是唯一的。
这种认知令夏渊不满。
然后,夏渊自嘲地微微一笑,原本病奄奄的文伊,在见到方医生后就生龙活虎起来,而且极尽撒娇之能事,这样看来,莫非方医生本身就是能治百病的灵丹妙药,至少,也是个极好的药引子;而自己,只怕还算不上送药的温开水。
文伊早已结束沉思,他转过头看着若有所思的夏渊,心想这家伙莫非也被我染上扮深沉的无害病毒?实在罪过。
“喂,你在想什么?”于是他问。
“我在想,你们还真像父子。”夏渊笑着说,他特地挑了个自己最喜欢的说法,他喜欢父子这个词,尤其在这句话里。
“呵呵,我们几乎是呢。”文伊回答。
“哦?”这令夏渊意外,自己不过是挑了个可以自我安慰的说辞,竟也能轻易成真?“怎么说?”他问。
“很简单呀,方医生有个女儿,他本来想把女儿嫁给我的,谁知他女儿看上一个教书的,两人私定终身,先斩后奏,所以,没办法,天意弄人,只得遗憾放弃。”文伊说得头头是道,但他的语气倒听不出失恋的失意。
“嗯?你喜欢她女儿?”夏渊再次意外。
“那倒不是,”文伊回答,“我只是觉得做方医生的女婿应该会是很幸福的事。”
啊?夏渊再次大跌眼镜。
“你就真的那么喜欢方医生?”他提出疑惑,却装作仿佛只是随意而问。
“喜欢?我当然是很喜欢他。”
啪啪……夏渊的心在打鼓。
好在文伊的声音很快又再响起,令夏渊过于快速的心跳得以渐渐减速。
“不过,嗯……让我想想……”他一边想着一边说,“怎么说更合适呢……应该说是崇拜吧,他是我的偶像!对了,知道偶像是什么感觉吗?哧,算了,跟你说不清,你都这把年纪了,咱们有代沟,很难沟通的。”
“喂,我现在很老吗?”夏渊抗议。
“不老吗?我们相差十岁,十岁耶!”他伸出十个手指很夸张地晃了晃,强调着说。
好吧,我是稍微比你老了那么一点点,但也……
“但也说不上有代沟吧?”夏渊努力维护自己的尊严。
“哦,我听过一种说法,说代沟就是‘当她好不容易适应了儿子的长头发,却发现儿子又剃了光头’。”
“So? ”那又如何?
“你不是常常因我的事而头痛吗,可见你一直还不能适应我的行为,所以,同理,我们有代沟。”文伊推理论证。
“呵呵,真会强辞夺理。”夏渊笑了起来,倒并不想与他争辩。
“我说小伊啊,”想了一想,夏渊继续开口。
“什么?”
“你不是生病吗?怎么现在看起来好像什么事也没有的样子?”
“啊?”文伊愣了一下,仿佛突然想起什么,他抬起手摸着额头,紧皱眉根,咬着下唇,眼睛呆滞无神,声音有气无力,几乎差点奄奄一息,“啊,头好重,又晕沉沉地,好辛苦……我想我得好好休息一下才行……”
“臭小子。”夏渊笑骂,偶像在的时候就象羊般可爱,偶像一走,马上狼性毕露,实在可恼又可恶。
不过想来也是,感冒发烧这样的普通症状,以文伊的身强体健,实在算不得严重。或许刚开始确实有些辛苦,但方医生的到来显然像是给他打了一支强心针,病痛自然又减轻了几分。眼前的病状,实在假得可以。
“小伊。”考虑片刻,夏渊迟疑地开口。
“嗯?”文伊还在紧皱眉根,咬着下唇演得精彩,但他仍然勉为其难地哼了一声。
“你这么努力地让自己生病,难道就是为了见他?”夏渊不知自己这话在别人听来会不会满含醋意,不过已经不要紧了,反正自己就是想问。
“……”
“如果是的话,未免过于……”
“我早说过,你并不了解我,所以,请别妄下定论。”
文伊冷冷回答。
(八)
第二天文伊的病已经全好,毕竟只是小病,自然好得快。
“那是当然,”文伊这样说道,骄傲非常,“我的生命力可是如小草一样顽强,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不过是一点点感冒,怎奈得我何?”
“是啊是啊,”夏渊回应,“只是不知昨天是谁装得像只剩半条命?”
“嘿嘿,”文伊丝毫不受影响,“你都会说是装,跟我的顽强生命力没有矛盾,本少爷可是心情好时才会逗你玩,你要珍惜。”
“咳咳,当然当然,我感激不尽。”看来夏渊已十分习惯这样的话题,而且轻松上阵,应付自如,是不是真话已不重要,能讨王子欢心才是重点。
但偶尔也有拍不到王子马屁的时候,正如现在。
“你好假。”文伊耸耸肩,客观地评价。
“……”
“啊!无聊啊无聊!”文伊伸着懒腰,百般无聊地在房子里走来走去。
夏渊坐在沙发上看着报纸,同时眼光余光也不忘注意着文伊的一举一动。
夏渊喜欢周末,从没这么喜欢过。平时总要上班,只在晚上回来才能见到意中人,唯有周末,一大早起床便能看到男孩的身影,虽然与自己梦想中的甜蜜相处还差十万八千里,然而夏渊并非贪心的人,该满足的时候,他很懂得满足,所以便也觉得已是莫大的幸福感受了。
文伊却不同,他坐立不定,蠢蠢欲动,夏渊很想知道平时他一人在家时是否也是这个样子。当然,他没问,因为文伊一定不会回答这个在他眼里无聊至极的问题。
发了几句牢骚后,文伊终于稍稍安静了下来,然后他看了看夏渊。
夏渊自然觉察得到,于是他放低报纸,也看着文伊。
“渊渊。”文伊开口,他面不改色,语气自然。
渊……渊?……
夏渊张大嘴巴愣住了……
我呕吐呕吐,附带鸡皮疙瘩无数。
“喂,我警告你!”文伊握着拳头,气势汹汹,“不许摆出那种想吐的表情,小心我扁你!”
“咳咳,”夏渊假咳两声,以掩饰自己的不自然,“我哪有?不过这么可爱的称呼,实在不适合我这个粗人。”
“嗯……”文伊托着下巴想了想,“也对。”
幸好幸好,谢天谢地,夏渊暗想。
“我说,夏夏……”文伊马上很配合地改了称呼。
“文伊!”夏渊终于大叫起来,“你欠扁?”
哼,吾不发威汝当吾是病猫乎?
“哈哈哈……”文伊大笑起来,“说笑说笑,不说哪有笑呢,别这么小气,其实我自己都很想吐,哈哈哈……”
臭小鬼!夏渊暗骂一声。
“说吧,有什么事?”夏渊无可奈何地问道,希望别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才好。
“哇,夏渊,你好聪明!”文伊惊奇地看着夏渊,眼里满是崇拜。
“你好假。”夏渊以牙还牙。
“哈哈哈,别这样嘛,这事可是大大便宜你呢。”文伊高姿态地说道。
“说来听听。”我会考虑。
文伊微微一笑。
“想去约会吗?”他开口见山,毫不含糊。
第一个反应:咦?
第二个反应:有这么好的事?
第三个反应:不会是在骗我吧?
只一瞬间,夏渊脑海里便闪过各种各样的念头。
“放心,我没有骗你,就是有这么好的事。”文伊似乎看见夏渊在想什么,于是开口补充,大方非常。
嗯?还是可疑。
有那么一瞬间,夏渊几乎以为文伊是因为三月期限短暂易逝而产生不舍情绪,故主动邀约,当然,这么一厢情愿的想法很快便一闪而过,不留丝毫痕迹。
夏渊突然有些悲哀,感觉上自己好像在等待他的赏赐一样,偶有所得,便受宠若惊,实在自尊全无。
文伊却似乎能完全看穿夏渊的心事,因为他说了一句令夏渊无法拒绝的话:
“因为我很想你能和我再去吹吹风……”
再次来到海边,天气依然那样好,晴空依然那样蓝,海风也依然那样舒爽。远远望去,水天相接,朵朵白云似乎在水面上空飘浮,然后,溶进水里,消失不见。
夏渊和文伊并排站在一起,面向海面,迎着海风。
好舒服。
侧过头看了看文伊,文伊似乎已完成第一层次的享受,在沙滩上坐了下来,于是夏渊也跟着坐在他的身边。
文伊有心事。
文伊不开心。
夏渊本能地感觉到,却不知是否该开口提起,而且,也不知如何开口。文伊是个刁钻而特别的人,跟他说话需用特别的方式,否则,容易弄巧成拙。
“夏渊,”文伊却先行开口。
“什么?”
“你有理想吗?”文伊在沙面上躺了下来,闭上眼睛,似乎正在开始第二层次的享受。
“理想啊……”夏渊没有跟着躺下来,只是仍然坐着,看着远处的海面,心想终于来到谈理想的阶段了,好进展,下次应该可以谈婚姻了吧,“记得大学时,我就常常问别人理想,而且,也常常被问。那时心中满是雄心壮志,所以常常摩拳擦掌,准备大干一番。”
“看来你差不多实现理想了呀,你可是个成功人士。”
“或许吧,毕竟我没为自己定下太过高不可攀的理想,所以一切还算顺利。”
“那现在呢?”
“现在?呵呵,如果是说爱情的话……”夏渊玩意已起。
“不说爱情。”文伊无情打断。
“好吧,”夏渊并不介意,暂收玩心,认真说道,“如果是说事业的话,自从离开大学步入社会后,我就没再为自己定过理想,因为那时才发现社会是现实的,很多事情并不想大学时想的那么完美,那么单纯。而且,理想终归是被自己美化的东西,太不现实,所以我只为自己定下目标,而不是理想,因为对于我自己而言,目标能更清楚地为我指明方向,这要比理想有用得多。”
“呵呵,看来我没说错,你果真是个现实的人,甚至连理想也不屑于有。”文伊笑着评论,却仍然没有睁开眼睛。
“也许,不过,现实也有现实的好处,不是吗?”
“说的是。”
“那你呢?”夏渊俯视着躺在地上的男孩。
“我?”男孩似乎有些意外被问到这个问题,他显然忘了礼尚往来的定律,然而有时候,即使问个问题,也有这样的礼数。
夏渊因而也问得理所当然。
“嗯,说来听听。”
“……”文伊在思考,或许他在想该不该说,也或许,他是在想该怎么说。
“哧……算了吧。”最后他笑着说,“我们相差十岁,兴趣不同,爱好不同,性格不同,交友圈不同,生活方式不同……总之,除了性别外,我们能不同的几乎都不同,简单地说就是有代沟,你是不可能了解我的想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