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我们这样......不太好吧?"身後的女子拉住了她。
"我们也只是奉命来送东西而已啊。"
也对,他们只是奉鬼後的令来送东西而已。
"唉,走吧,进去看看。"她们等了快两个时辰了,的确有些担心。
走到寝殿外的时候,看见朱红的大门虚掩著,透过虚掩的门缝朝里面看了一下,什麽都没看见。殿内阴沈沈的一片,只能看见琉璃盏零星的光亮。
"这是什麽味道?"一人忽然掩鼻退後。
另一人也闻到了那个奇怪的味道,跟著退後几步,不太确定的说,"我们......还是等晴云回来吧......"
没人敢进去,淡淡的腥味从里面飘荡出来,夹杂著腐败的气息。
5
那个青色的影子落在他的怀里,软绵绵的,连手臂都无力抬起的样子。他努力的眨了眨眼,想把那个青色的影子看得更加清楚,不过就在他凝神想要看得仔细的时候,就被眼前晃过去的画面吓了一跳。
阴暗昏沈的大殿变成了陡峭的山崖,周围没有风,不过他能听见嘀嗒嘀嗒的声音,是水滴滴落在地上的声音。
有个地方很痛,锥心刺骨般的痛,带著一种冷酷的温度。
很痛,於是他忍不住伸手去抓了抓胸口处的衣物,想要压住那股剧烈的痛。但他低下头去的时候,只看见一截闪烁著寒光的东西,那东西从他的胸口中刺了出来。
很痛啊......他昏昏沈沈的想著,还没来得及看清刺穿他胸口的东西是什麽,又一阵剧痛随即袭来,让他痛得弯下了腰去,只能死死的抓住胸口处的衣物......
有什麽东西被生生从心脏里挖了出去一样,撕裂的痛楚让人几乎快要喘不过气来......冷汗滑到眼眶里,也带来一阵刺痛......
"干得好,东曦!"影影绰绰的人声。
什麽干得好?
他闭上眼,重重的喘息,然後周围的风景便被刷黑的天幕遮盖,全都变成了黑暗,好像从来没存在过一样。
他的怀里还躺著那具软绵绵的躯体,这种模糊的认知让他拉回了思绪。再睁开眼的时候,一切都没改变。
抓住胸口的手这才松了松,不过依然很痛。脑子里断断续续的捕捉到一些什麽,不过又很快消散......
干得好,东曦!
东曦?东曦......
东曦!蓦然抬头,有什麽东西激浪一般涌进身体里,伴随著生动的好像是亲身经历的画面。
东曦,东曦,东曦!
不曾想过,真的不曾想过......
会有被欺骗背叛的那一刻......
他再次听到一汪水泊凝聚成冰,然後被利刃击碎而仓惶落地的声音。手指缓缓抚摸著胸口处曾经被洞开的地方,他知道那里有颜色很浅,很淡的伤痕,是东曦冰凉的手指留下的。
怎麽会这样呢?明明是爱他的,怎麽还会得到这样的结果呢?
恨啊,真的很恨。这三万年来的记忆宛如一种屈辱,遭到那样的背叛,明明就应该恨的,可为什麽却那麽可笑的还是爱上了?他绞尽脑汁的想,也想不出一个可以说服自己的理由。
只是觉得恨,不恨东曦,不恨苍奕,唯一该恨的,是自己!
不过一梦醒来,就忘了所遭受的背叛,然後依然深爱。
只有自己一个人在爱,抛弃骄傲,忘掉自尊......那麽无用的爱著,结果还是什麽都没得到。
东曦,由始至终都没爱过......
没爱过啊......
东青癸已你是多麽的可笑,明知那人恨你恨得要死,怎麽还那麽蠢的想要那份爱?
那人恨你恨的无以复加......
跌跌撞撞的支起身子,随著起身的动作怀里的那个青色人影也摔倒了地上,青色的领口处沾染的液体还没干,湿濡的散发出腥味,颈上血迹斑斑。
他低头又看了那个青色影子一眼,再看看自己双手染血,咧了咧嘴,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哭。
不要再爱了,东青癸已你本来就是个死人,现在平白捡了条命回来,该知足了。不是早就知道的吗?情爱从来都不会属於自己。
费力的撑起身子,不过才跨出第一步就几乎脚软的跌倒在地。他慌忙抓住从一旁的房柱上垂下的帷幔稳住身子。饥渴的程度不仅没有减淡,反而更加严重,脑袋一阵阵的晕眩,他费力的靠著柱子才支撑住自己,不至於脚软的跌倒。
身体内部有种奇怪的脉动,他咽了咽津液,还能回味到刚才的那种甜味。比以前喝的那些鲜血美味多了。
背靠在房柱上,他握紧了手,仰起头不让自己去看倒在地上的那具尸体。慢慢的,思绪越来越清晰,他也跟著苦笑起来。
他让晴云离开,就是怕自己在神智不清的情况下做出什麽事来。可没想到晴云走了,今天却又闯进来个青衣的侍女。
一直觉得那些动物的鲜血很难喝,难道就是因为这个吗?举起手来,指甲不知道在什麽时候变得尖锐而细长,指尖还泛著淡淡的红光......
是了,如果他是需要靠饮血为生妖怪,那些动物的血根本不足以让他从中提取任何力量。只有人血,人血才能弥补他失去的那些力量......
包括记忆......
"这下......可是彻彻底底的成了妖......"他看著指尖的红光,喃喃地说。
很熟悉的脉动,他扯开衣领,不意外的看见一片殷红。
是凤华印。
"看来是真的没办法再留在这里了......"四方神族绝对不会收容一个饮血为生的妖。
他慢吞吞的站直了身子,以尖长的指甲撩开一些垂落在颊边的散发,又缓缓走到不远处的屏风处,拿起挂在屏风上的红羽披风披在肩上,一边抚摸著手腕处的红色绸带,一边缓缓的朝殿门那边走去。
这世上没有一个位置是为死人而留得。从他出生的那一刻起,就明白了这个道理。今日,他只是更透彻的看清了这个道理的本质而已。
因为就算他付出的再多,也不会有任何回报。
例如那份爱。
6
"这是怎麽回事?"染涟浑身颤抖的指著躺在锦榻边的青色人影。
两名侍女跪在她面前,吓得说话都不利索。
听完她们说的话,晴云眼前一黑,整个人瘫软在地上。
染涟见状,赶忙扶起她。
"你知道是怎麽回事,对不对?你说啊,到底怎麽了?皇兄去哪儿了?东曦他不可能在未经通报的情况下闯进地宫的!"
晴云嘴唇翕合,就是说不出一句话来。
"你别不说话啊!"染涟心急如焚,不停的摇晃著她的双肩,"皇兄他到底怎麽了,为什麽会这样?"
"我不知道......"晴云哭了出来,"我不知道......"
染涟见在她这里问不出什麽,只能转过身去接著问跪在地上的那两名侍女。"你们不是一直守在殿外吗?那人为什麽会不见了!还有眉玉她......她......"
"奴婢真的什麽都没看见,我们一直在院里等著眉玉,可她一直都没出来......"
"你们!"衣袖一甩,她气恼的不知如何是好。
晴云哭了一阵,终於开始说话,"娘娘,不如通知天帝吧。"
"通知他做什麽?"染涟一脸阴郁。
"帝君的处境很危险,他或许知道该怎麽办。"
"你一直说皇兄的处境危险,不让我对任何人提起他的消息,就连我说要带少昊过来看他的父亲也不行。可你又不说究竟是怎麽回事,现在出了事你居然叫我告诉东曦!晴云,你要我现在还怎麽信你?"染涟胸口剧烈起伏,眼睛红红的。
晴云别过头去,咬著牙不肯再说话。
染涟努力压下心头的怒气,深深吸了几口气,"抱歉,我知道你对皇兄一向衷心......"柳眉一沈,声音又低了几分,"只是我绝对不会再信任东曦!"
"娘娘!娘娘!"又有侍女匆匆忙忙的从外面跑了过来,在殿门外垂著头禀告,"天帝大人又来了!"
"东曦?"染涟眼波一扫,举手一挥,命令身後的人,"将这里打整干净,还有,今天的事......谁也不准开口再提!"
她身後的两名侍女身子一颤,头埋得更深,恭送她离去。
晴云在後面看著她慢慢走远的黑色身影,也慢慢跟了上去。
东曦在大殿里坐著,见染涟进来,立即摆了摆手,吩咐殿内所有人,"你们都下去吧。"
侍女们见染涟也不说话,只是轻轻的点了下头,於是纷纷衽身,静静退出大殿。最後一名侍女走出去的同时也关上了殿门。
等到所有人都走完了,东曦才开口,"你说吧,到底要怎样才肯让我见癸已?"
染涟走到大殿中位置较高的主位上坐下,双手拢在袖中,用手肘靠著扶手,"是皇兄他自己不想见你而已。"
"好了,染涟,我不想和你吵!你到底想怎样?"东曦耐著性子和她周旋。
已经很长一段时间了,如果癸已照常起居,染涟不可能不知道癸已饮血的事,可她却只字不提,唯一的可能性就是她根本不知道!若是她知道癸已饮血,不可能这麽镇定。可他现在没办法见癸已,根本不知道他的情况怎麽样。
苍奕说盘古族人一旦开始饮血,就不能停。这麽长一段时间,如果癸已真的没有饮血......
染涟将东曦的焦躁看在眼里,冷冷一笑,没说什麽。
"我们的事现在闹得四方八荒都知道了,你究竟还想闹到什麽时候?难道你真想看我天地两宫沦为笑柄不成?"
"事到如今你还只挂念著天地两宫是否会成为笑柄?"染涟睨了东曦一眼,语气更冷,"东曦,我觉得我们没什麽好说的了。皇兄怎麽会爱上你这样自私的人?都已经这样了,你不仅不关心他,反而还担心著你的面子!"染涟气得浑身发抖。
察觉到她话里另一层意思,东曦脸色忽然一变,霍的站起身子,"癸已他怎麽了?"
染涟这时才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也跟著站起身子,匆忙得准备要离开。
"染涟!"东曦怒喝一声叫住她,上前两步,一把住住她的手腕。
7
数日来的伪装终於在那声怒喝下被悉数击碎。她本来就不是个强硬坚决的人,只是发生在癸已身上的那些事真的让她无法接受,所以不得不狠下心来学会坚强。可不管再怎麽伪装,她也始终还是那个柔弱的女子。
"皇兄他没事,总之我不会让你再见他的!"染涟死命的想要甩开东曦的手,但一触及东曦脸上可怕的神情後就不敢再动了。
不是恼怒的神情,只是眼底的那一抹冰冷寒光让人心惊。
"我不会让你见他的!"她鼓起勇气又说了一次。
东曦双眼眨也不眨的看著她,"染涟,我们都不是小孩子了,有什麽事不能静下心来好好的谈?何必把关系弄得这麽僵?我不是担心我的面子,只是你真觉得有必要把这种事闹得世人皆知吗?我承认,对癸已我的确做错了很多,难道因为做错了一次,你就要把我的一切全都否决吗?我们夫妻万载,你该知道我是怎样一个人。"
"你是什麽样的人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自私得让人心寒!"染涟哭了起来,"我现在真的不知道你是怎样的一个人,他就算重生也还是那样深沈的爱著你......你要我怎麽原谅你?"他曾经做下的那些事,永远都无法得到原谅。
"他爱你爱得那麽深......那麽深......"说到最後,声音慢慢低了下去,大殿里回绕著的全是她嘤嘤的哭泣声。
东曦颓然松开她的手,看著她蹲到地上,纤弱的身子缩成了一团黑影。
真的有这麽深吗?自己对他们的伤害......真的有这麽深吗?
癸已呢?自己究竟伤他有多深?他总是什麽都不说,什麽都不说......
胸口某个地方一抽一抽的开始痛疼,东曦转过身去,不忍再看面前那个纤弱颤抖的深黑阴影。
"对不起......"他轻轻地说,不知道是在说给谁听。
总以为他们两人的僵持,绝对不会有人低头。可如果不低头,这条情路还要怎麽走?许多人都说他自私,他没办法否认,他只是习惯性的想要保护自己而已。
"我现在不知道该怎麽和你说,但如果你真的是为癸已好,就让我见他一面吧。"
"帝君已经不在宫里了。"殿门忽然被推开,晴云看著地上的染涟,慢慢走过去将她扶了起来,"如果天帝大人你真的是为帝君好,就不要再追问了。"
东曦犹豫的看了晴云一眼,张开嘴几次想说话,都全咽了下去。
晴云把染涟扶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才接著说,"帝君一直不肯饮血,也不肯让我告诉鬼後。因为他怕自己神智恍惚下伤到我,所以也将我赶了出来。只是今天有侍女不小心闯进了寝殿......"
果然是这样......东曦说不出自己心里是什麽感觉,只是觉得胸口抽痛著的地方痛的更加厉害。
那天,他离开南天的时候,苍奕说,"你还是快去看看他吧,他那麽骄傲的一个人,是绝对不会让自己被当成妖怪的。若他真的固执起来不肯饮血,那才让人头痛。难道你想看他活活饿死?"
那个时候他还不肯相信,只觉得苍奕的话很奇怪。在青鸾斗阙的时候癸已对自己饮血的事并没有多麽在乎,为什麽离开那里後,就不肯再饮血了?
苍奕那时只是略略地说了一下,"境况不同罢了。何况,他不说,你就真以为他心里没事了?说不定早就藏了千年万年了,只是没告诉你而已。东曦,你扪心自问,你到底有没有在乎过癸已究竟在想什麽?"
没有,原来他从来都没有在乎过癸已的心。
铺天盖地的悔意几乎要将他淹没,快要不能呼吸,听完晴云的话,他连站都站不稳了。
"帝君神智不清,杀了那名侍女。等我们发现的时候,他已经不在地宫了。"
"那......那名侍女......?"
"颈子上有被吸血的痕迹。"
染涟一直听著他们的对话,脸色又青白慢慢转为死灰,满脸惊愕。她抓住晴云的衣袖,问她,"你们在说什麽?皇兄怎麽可能饮血?眉玉她......她......"
"娘娘,你看过眉玉身上的伤,我不想瞒你。"
"怎麽可能?皇兄他怎麽可能饮人血?"染涟一把甩开晴云的手,"你骗我的,对不对?你骗我!皇兄他怎麽可能......怎麽可能......"可是,除了饮血,还有什麽说法可以解释眉玉身上的伤?
她的手颓然落了下去,纱袖上的水晶流苏因著碰撞而发出细小的声响,十分清脆。
沈默许久之後......
"东曦,从今往後,我再不想见你一面。"坚决的态度,孤高的语意,说话的女子却没有了过往的激动,只是十分十分的平静。她慢慢走回王座之上,就那样柔软的倚靠在坐椅上,头靠著椅背,仰头看屋顶雕梁画栋。一只手搭在扶手上,一只手垂了下去,宽大长袖抚起地上尘埃无数。
过往前尘皆化飞灰。
8
天帝东曦回到重天城後随即收到消息,鬼後染涟已在一刻锺前昭告四方,地宫与天宫,从此决裂,老死不相来往。四方鬼门永世不再开启,人世怨鬼皆由鬼使亲自引进地宫,并命天宫收回所有分散在下界的管制权,地宫稍候自会派人接手管理。中央鬼门的镇守之权也交还给天宫,自盘古初开天地便流传下来的镇鬼祭从此不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