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怎麽可能洗得掉。"竹精嘴角抽搐了几下,眼尖的看见他颈项边的奇怪痕迹,"这是什麽?"他靠近了一些,奇怪的撩开那人颈边的散发。
那人也不在意他的无礼,只是有些不自在的动了动身子,微微後仰。
红色的刻痕,从颈项上延伸到脸颊边,竹精顺著那道刻痕看上去......
"你......"他说不出话了。
12
"我什麽?"那人眨眨眼睛,金色的眸子水盈透亮,仿佛能从中耀出太阳的光辉。
"你......"竹精终於找回自己的声音,暴跳如雷,"我最恨你们这些暴殄天物的人啊啊啊啊啊!长的这麽好看,做什麽把自己弄得人不人鬼不鬼的!"他想长这麽好看都没办法,所以外面那只白虎精才总是嘲笑他没身材没样貌,活脱脱就是跟行动的竹杆!而这人......这人居然这麽暴殄天物,浑身上下邋遢的让人不想靠近!
"不行不行,你跟我过来,我最见不得你们这样的家夥!"竹精想也不想的就拉著他走,边走边骂骂咧咧的说,"人就是人,鬼就是鬼,妖就是妖,魔就是魔......别把自己弄成四不像才好!"
"四不像?"
"就是你了啦!"回过头去,又啧了几声,"不是妖,我瞧你也不像魔啊......难道是鬼?也不对啊,现在三界大乱,鬼府管制更严,很少有鬼能偷跑出来的......"
"我什麽都不是。"他想了一下,这样笑著回答。
竹精的步子突然停了下来,看他的眼神变得很奇怪。
"怎麽了?"
"不,没什麽。"竹精敛下了笑容,拉著他继续走了几步,然後问,"你有要去的地方麽?"
"要去的地方啊......"他偏头寻思了一会儿,却实在想不出来有什麽地方是他可以去的,於是只能问,"死人通常都该去哪儿呢?"
"死人?"竹精顿了一下。
"是啊,我是死人。"他点点头,说得十分认真。
竹精终於停了下去,一手伸了出去,在半空中微微一顿,最後还是坚定的落在了他的头上。
其实在他进竹林的第一天就已经发现了,这人的记忆总是断断续续的,走著一条直路,一闪神,就会把他站著的地方当作出发点,然後换著方向继续走......走来走去,都绕这一个圈......
他一个人,是走不出去的......
"你叫什麽名字?"
"名字?"
"对啊,叫什麽名字?"
"名字?名字......"他轻轻的蹙起眉尖,竹精能清楚地看见他脸上的迷茫,"名字是什麽呢......是什麽......"
"想不起来了吗?"竹精笑了笑,像哄孩子一样说,"没关系,想不起来就不要想了吧。你若喜欢,我再送你一个新的名字,可好?"
"新的?"他抬起头来,觉得这个瘦的像根竹竿一样的妖精笑起来的时候竟异常的好看。
"对啊,名字并不能代表什麽,那只是一个代号而已。"竹精说,"我是素问,如果你没地方去,就留在这里陪我吧。"
"所以......?"容貌豔丽的女子软绵绵的靠在竹榻上用小刀修著指甲,捏细了声音说话。
"所以我就把他带回来了。"素问说的义正言辞,眼睛却撇著屋里。
"就因为你那泛滥成灾的同情心,所以你就带了这麽一个连自己是什麽都不知道的家夥回来?"女子轻轻吹了吹指甲,继续轻声细语的说,"不是我说你,到底什麽时候你才能改改你那动不动就捡东西回来的习惯?"
素问看著灵枢从头笑到尾,连说话的语气都是柔软无力的,冷汗开始从眉心处渗了出来。
嘿嘿干笑两声,"这次不一样......"不是动物,也不是游魂野鬼之类的。他知道灵枢不喜欢外人,可如果放任那人在外面胡乱走动,他也一定只会翻来覆去的在同一个地方转圈,而找不到出路。一想到那样的情景他就觉得不忍。
"有什麽不一样的?来路不明,身份不明,如果是个大麻烦怎麽办?身上那麽重的血腥味,看著也知道不是什麽好人。"
"可他身上没有戾气......"
"那更厉害了。都杀人如麻了,哪儿还会有什麽戾气?"灵枢冷冷一笑,"不管怎麽样,这人我不留,等他出来後你自己把他送出去吧。"
"话也不能这样说啊......我看他不像是那种人......"素问还在辩解,"要不这样,留他一段时间,你再做决定?"
"什麽叫看著不像?那你能解释他身上那麽重的血腥味是从何而来吗?"
13
"呃......这个......"素问说不出话来了,他连那人究竟是什麽都不知道呢。
"说不出话了?知道他到底有多麽麻烦了?既然知道了,那就快把他送出去吧。"灵枢随意的挥了挥手,"魈杀千人即可得道,他不是魈,但他身上的人命少说也有数百条!"
就在这个时候,屋里的人也走了出来。
"我没杀人。"他显然听见了灵枢的话。
"哦?没杀人,那这麽重的腥味是哪里来的?"灵枢挑起柳眉,瞥了他一眼。他已经梳洗得很干净,原本乱蓬蓬的头发也顺了下来,伏贴的沿著身体曲线滑落。他的头发很长,一直垂到了足踝。左耳下方有一道暗红印子,一直沿著衣领而下。肌肤是泛著透明的白,白瓷一般,能耀花人的眼。
之前没注意到,现在才发现,那人有一双淡漠到无情的眸子。金色的,水盈透亮,却很冰冷。
"我没杀人。"他又说了一次,眼睛眨也不眨得盯著灵枢。
灵枢面上神情一冷,从竹榻上撑起了身子,"我不管你杀没杀过人,我只是不想留个来路不明的人而已。"
"灵枢!"素问头痛的打断了她,知道灵枢做事一向坚决,一旦做了决定就不会更改,"你不想留他算了,我带他去别处。"
"你这滥好人倒是做得欢快。"灵枢冷冷的说,然後径自走进了屋里去。
素问看著那人还站在原地,动也不动,不由得有些担心灵枢刚才说话是否太重了。
"灵枢说话就是这样的,你别放在心上。"他解释道。
那人听了,只是垂下头去,又低声地说了一句,"我没杀人......"
素问不想再在这个问题上纠缠,匆忙说,"没关系,这里不行,我可以带你去别的地方。"说完又觉得自己表达的意思可能有些不对,连连摆手,告诉他,"我不是要赶你去,你放心,你跟著我一定没错的......啊啊啊啊,不对,应该是你就这样跟著我吧,我绝对不会丢掉你的......绝对......"
他的表情十分认真,衬著他那消瘦细长的脸蛋显得很是好笑,但却让人莫名的感觉温暖。
金色的眸子看著他,看著看著,便忽然笑了起来,那声音极低极沈,素问还来不及细听,那人就一转身飘然落进了他身後茂密的竹林中。那人身上新换的白色衣服,衣袂轻扬间,在那片墨绿色的竹林中忽隐忽现几个起落就不见了。
素问在後面看著,突然"啊──"的大叫了一声,跟著追了上去,"你别乱跑啊,小心又迷路!"
天宫 重天城
明阳殿中,东曦站在窗边眺望窗外云海茫茫。"还没消息吗?"
离朱知道他在问什麽,"前些日子又派了几名神将下去搜索,但下界地域广阔,青帝又行踪成迷,所以暂时还没有任何消息。"一晃已是千年光阴辗转而去,东曦将全部心思都放在了寻找癸已的事上。
女娲已经知道了癸已尚存人世的消息,但至今也没做出什麽回应,只是让西王母来叮嘱了东曦几句,让他切不可放任妖孽为害。
东曦对此的反应是冷笑几声,然後不予理会。这个时候,他反而庆幸起来。庆幸癸已走得早,女娲就算真想找他,也还得费上些许功夫。
只是短短千百年的光阴而已,却让人感觉好像过了几千年几万年一样,时间的流逝异常的慢。那些附在肌肤上的冰凉感觉,丝丝缕缕,刻骨缠绵,一如寂寞入骨。
14
"南天那边也没消息吗?"
"嗯。"
"这样啊......"东曦微微颔首,然後才问,"昆仑那边怎麽样?"
"一直没什麽动静。"
"是吗?"东曦转身走到桌案前,深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吁出胸中的烦闷感。
前些日子,东天神族中东夷族神位传承,新任东夷族长宣布自己将娶昆仑云笈贯天之主纯狐为妻。
一时间,天地哗然。
所有人都知道,昆仑之墟,西王母最尊,其下两名高位仙子九天玄女与云笈贯天之主则是昆仑之墟的真正主事人。她们负责替西王母打理昆仑之墟的一切事物。
九天玄女娇媚惑人,云笈贯天之主冷豔动人,两者都非常人,芳心未曾被打动过。究竟是什麽原因才使得云笈贯天之主愿意下嫁到东夷族?就在众人猜疑不定的时候,东夷族长却爆出了更加惊人的消息。
他为纯狐一句话,而受女娲之命,将要射下太阳中的九只金乌。
东天金帝霎时大怒,怒斥东夷族长後羿此举,并且开始频繁出入重天城,为自己的管束不严而致歉。
当年下界妖兽横行,黑暗侵袭,人间妖道逐鹿争霸,五行三界混乱不堪,人界更是险些落入妖道魔界的掌控中。後来是伏羲圣君以十轮金乌的力量强行驱走了黑暗,逼迫畏光的魔界一行人不得不隐匿到地界深处才保有下界的安宁。现在女娲一旦将金乌射下,不难想象,没有了太阳的镇压,那些隐藏在黑暗地界深处的妖魔鬼怪一定会再次出现。
更甚者......还有那已经被驱逐在这个世界以外的,幽冥神族。
看著眼前这个温和儒雅,一双琥珀色的眼睛晶莹剔透,脸上却满满都是懊恼和愧疚的人,东曦忍不住就笑了起来。其实这人和癸已一点都不像,只是那双眼睛......那双剔透好看的眼睛,让他忽然的就又想起了癸已。
"其实这事与你无关,你用不著特意来道歉。"
"可是,天帝你的力量来源於太阳,如果後羿他真的射日,你所受的伤害将会是最大的......"
"就算後羿真的这麽做,也是情有可原的。"
"但後羿他......" 少昊急切的说著,後面的话被东曦扬手断了下来。
"他爱纯狐,所以愿意为纯狐做一切,事情就是这麽简单。"说完,就转开了话题,"听说这些年来你也在找青帝?"
"啊?这个......"少昊怔了一下,神情黯然下来,"自从南华帝说父皇尚在人世後我就开始找了,不过一直也没什麽消息......"
"是吗?原来我们都没能找到他啊......"东曦眯起了眼睛,拿起桌上的暗红羽镖徐徐的把玩著,自言自语似的说,"不知道这辈子还有没有机会见到他......"
"只要还活著,就一定能见到的。"少昊说得斩钉截铁。
"是啊,只要还活著......"东曦低头去看自己手中的那根暗红羽镖。
他做错了事,已经不敢奢望原谅。现在唯一的希望只是想要看著那人而已,希望他能在自己看得见的地方,过得好好的......
不要让他担惊受怕,不要让他魂萦梦牵,不要让他如斯寂寞。他只是希望看著癸已,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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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麽她还没出来......"
大荒山,南方鬼门旁边,青发的魔君正百般无聊的靠在鬼门的金漆门栏上。
他身边一个坐在大石头上的白衣人撩开一络垂在额前的散发,打著呵欠说,"都快十天了,你确定她不是在躲你吗?"
"她躲我做什麽?"凝皓困惑的皱起双眉。
"因为你在追她呀。"遥尘摆摆手,提醒他,"你也知道,她是下凡来历劫的佛,你这样追著她跑,万一她跟你一起陷了情劫怎麽办?"
佛界净瓶使者无妙下凡历劫,好死不死的却撞在了一块榆木脑袋的青发妖精身上,现在已经是第五次轮回了,这只妖精还是不肯放弃,十分顽固的追在无妙身後,妄想打动无妙那颗绝七情断六欲的佛心。
"我说,傻石头啊,佛界那些木头人不好玩的啦,你干嘛非要找个木头人来谈情说爱的?"
"我说了你不准叫我石头!"听到他对自己的称呼,凝皓额间顿时蹦出三条青筋。
"可你本来就是石头嘛。"遥尘一本正经的模样。
南疆有异石,光凝若皓。
"总之我说你不准叫就是不准叫!"
"那为什麽无妙能叫,我就不能叫?"
"因为她是无妙,你不是!"
"那为什麽她是无妙,我不是?"
"......"凝皓再次确定,和这个白痴说话只会显得自己也很愚蠢罢了。
"喂,你怎麽不说话了?"遥尘一蹭一蹭的硬是把脸凑到了他面前。可凝皓还是不理他,甚至闭起眼睛准备睡觉。
"小气,我才叫了一声而已......"他看著凝皓过长的青色头发垂落在草地上,颜色比草地更加亮丽,"你这麽小气无妙可不会喜欢你的啊......无妙不喜欢你,你再怎麽追也没用的啊......"
"我和无妙的事不用你来说。"他干脆翻了个身,双手环著,用背对著遥尘。
"真的不要我说?"白衣人继续靠近,贼兮兮的笑著,"那下次无妙会转世成什麽人,降生在哪儿的事我也不用给你说了哦?"
"你!"凝皓霍得直起身,怒目而视。
遥尘依旧笑得像只狡猾的狐狸,一副你求我啊,你求我我就说的表情。
"我去树林那边睡觉!"又瞪了他良久,凝皓终於受不了的朝著树林深处走去。惹不起他还躲不起吗?那个白痴!
遥尘眯眼看著那道青色人影越走越远,忽然又开口了。
"是说啊,你到底要躲他到什麽时候?"
他身後,出现一个影影绰绰的身影。
"我拜托你下次不要再耍他了。"无妙十分无奈的说。
"我不这样把他赶走,你要等到什麽时候才出现?"遥尘伸了个懒腰,回到大石头上面去躺著。
无妙仔细地看著他,视线最後落在他耳根旁的暗红刻印上,"这次能维持多久?"
"唔,应该不会太久吧......那只山鬼的道行太低了,完全不够用。"他扯起散落在身上的黑发,将长发缠在指间绕著玩。
"是麽?那也只能怪你择食能力太低了。"无妙轻轻的笑了一下。
完全无法想象,那个骄傲了一世的帝王也会有那麽落魄的时候。第一次见到和竹精走在一起的他时,她根本不敢相信那就是自己记忆里曾经骄傲狷狂的帝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