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度朔山中央鬼门为中心到黄泉火照之路为止,乃地宫势力范围,范围之内大小事宜皆不用天宫插手。自此,天上地下,永世相隔。
天地两宫数月以来的争执终於以鬼後的坚决而落下帷幕,同样,那一纸宣告也惊动了四方八荒。天宫收回分布於人间界地上的势力,召回轩辕一族的举动则是彻底打坏了六方势力自盘古时期传下来的平衡局面。
"你究竟在做什麽?事情怎麽搞成这样?"原本已经回到人间界的东皇太一在接到消息後,立即气急败坏地又找上东曦,"都告诉你女人是要用哄的了,你怎麽还把事情搞成这样?"
"这没什麽大不了的。"东曦沈静的看著桌上的书卷,"收回地上的势力,专心管制天上,不好吗?"
"你觉得会好吗?下界的混乱你不是不清楚,难道你觉得染涟一个女人而已,能管好下面的事?山鬼魑魅精怪妖魅,下面什麽角色都有!三界五行,魔界妖道,她能管得了多少?"
"皇兄,染涟她不是什麽都不会的小丫头。"东曦终於从书卷中抬起头来,"我相信她能管好的。"
"你相信?"太一怪叫一声,"老九你没发烧吧?"怎麽尽说胡话。
"好了,皇兄,我有分寸的。"他合起书卷,离开桌案前,"我有事要出去一下,皇兄你自便吧。"
"喂,东曦你等等!"太一瞪著眼睛看他从自己眼前离开,还没反应过来究竟是怎麽回事。他们说话前後还不到一刻锺!
东曦头也不回的离开了书房,太一古怪的看了看大门,又走到桌案前,拿起他看著翻看的那本书卷。当他看清书卷上苍劲有力的几个大字时,瞪大了眼睛。
手抄本,盘古卷轴!
南华帝从盘古墓里面拿出来的盘古卷轴!?太一的脸色忽然变得很难看。
东曦忽然改变的立场,以及对天地两宫决裂这件事毫不在意的态度再再得显示著事有古怪。如果不是心里有鬼,依他那高傲自负的性子,怎麽可能允许染涟那样削挂他的脸面?染涟做出那样的事,不仅让两宫数百万年以来建立的友好关系烟消云散,还等於......休夫!
究竟是什麽事,能让一向和睦的他们弄成如此地步?
太一放下书卷,也走出了书房。在房外的长廊上站了一会儿,反复掂量几次,也还是只能叹气。东曦不是小孩子了,有什麽事他不想别人插手,那就一定不会告诉任何人的。
摇摇头,随手招来廊下侍立的侍卫,告诉他,"天帝回来後告诉他我去西天了,短期内不会回来。"
这些烂摊子,谁愿收拾,就让谁去吧。
东曦从书房出来後便去了倾宫,昔日青帝数次到天宫做客住的地方就是倾宫。再後来,他走了,倾宫也就空了下来,再没人住进去过。倾宫里的摆设还维持著青帝最後一次居住时候的模样,那是东曦大婚的时候。
走进倾宫,迎面从房梁上垂下的红色纱幔被和风吹起,飘在半空中,满目鲜红让东曦怔了一下,不由自主地就想伸手去抓住那些飘摇的红。等到将一截纱幔抓在手里的时候,才反应过来自己在做什麽,於是又赶紧像被扎了手一样松开。
倾宫常年关闭,里面的摆设都积了厚厚的一层灰。寝殿中,从墙面上垂下的暗红帷幕也因为沾染了尘埃而变的陈旧。殿里点著几盏长明灯,从殿外看过去,更显得殿内幽深昏暗。
他以前是去过东天华清宫几次,直到现在再次看见显得无比萧瑟昏暗的倾宫,才蓦然发现,原来癸已居住的地方一直都是这麽的昏暗。暗红色的帷幔严密的覆盖了整个寝殿,透不出一丝光亮,就连殿内仅有的几盏明灯,光亮也是那麽的孱弱。
闭上眼,他还能看见华清宫中癸已斜躺在那片昏暗中的景象,一身绛红,光影落在他的脸颊上,只照出了落寞。
除此之外,一无所有。
原来,除了那些零散的记忆,自己已经一无所有。
9
东曦愣愣的站在殿门口,觉得早就刺在了心里的那根刺又开始钻心的痛。
癸已一直都是他心里最深最痛的一根刺,当年他不曾察觉,所以错过了在最及时的时间将那根刺拔出来的机会。现在,那根刺已经深深地刺进了心脏里,就算想拔出来,也没力气了。
太痛了,他一向怕痛,所以宁愿咬牙忍受那丝丝缕缕的刻骨疼痛,也不想要那撕心裂肺的拔刺之痛。
身後传来了衣裾摩擦的声音,听著那道声音慢慢靠近,东曦才悠悠的说,"他一直都是我心里扎得最深的那根刺,扎进去是痛,可拔出来更痛......我一直都怕痛,很怕很怕。小时候,父皇说我太没用了,那麽一点痛都忍不了。可没办法,我就是受不了......一丝一毫的痛都受不了......"
"你痛,帝君他比你更痛。"
"是啊,我们都痛......可他真的扎得太深了,痛就痛吧,我已经不想拔出来了。如果他要走一辈子,那我也只能等他一辈子,找他一辈子了。"他的手搭在门扉上,在上面细细的抚摸,用衣袖轻轻掸去门扉上的尘埃,"到头来,原来除了这些记忆,他竟什麽都没给留下......"
"不,他至少在你身上留了一样东西。"
"......是吗?"
"他的心!"最珍贵的,那一颗心,他已经留给了你。
"是这样啊......"东曦低下头去,有些茫然的反复说著,"原来是这样啊......"
晴云在後面看著他,看著他扶在门上的一手,臂弯处,银灰色的衣服变了一种颜色。沈沈的,染了水迹。
他们找不到他,上天下地也找不到。
这世上的事就是这麽奇怪,阴差阳错,难以圆满。
南天 苍冥宫
"帝君,天宫有信函送来。"飞花隔著竹帘传话。
竹帘遮挡住的里屋内传出一种模糊的声音,有些像喘息声。飞花听著那断断续续的喘息,莫名的就飞红了脸颊。又隔了好一会儿,那阵喘息才停了下来,伴随著细微的衣物摩擦的声音。
"帮我拿进来。"声音有些弱,不过显然还十分清醒。
另一道人声"嗯"了一声,然後飞花就见竹帘被挑起,露出蚩尤平静的面容。飞花立即垂下头去,将书信递了出去。
"是天帝的书信?"蚩尤肩上随意的披著一件衣服,随手接过信函看了一眼。
飞花点点头,蚩尤不再说什麽,转身又走进里屋去。飞花躬身退出房去。
"是什麽?"苍奕靠在竹榻上,屋子里有些乱,满地都是零散的衣物。
蚩尤将书信交给他苍奕,"青帝走了。"然後弯下身去将地上的衣物一件件拾起来,挂到一旁竖著的屏风上。
"走了?"苍奕狐疑的看著书信里的内容,尔後嘴角动了动,笑不出来。等看完书信後,他好整以暇的将信叠好,一叠再一叠,直到信纸无法再折叠。
"走了也好,趁著事情还没闹到女娲面前去......"
"恐怕也迟了吧。"蚩尤皱了下眉,夺过苍奕手中已经折不下去了,他却还埋著头想继续折下去的信纸,"西王母一向爱管闲事,特别是夫妻间的闲事。早在鬼後最初说要与天宫决裂的时候她就派九天玄女去地宫打探消息了。"
苍奕看著他一把抢过自己手中的东西,怔了一怔,然後说,"你怎麽没告诉我?"
"告诉你,你又想做什麽?"蚩尤将信纸揉成团丢到一旁的地上去,"你一直说不管事了,无所谓,南天本来就没什麽大事需要你出面。但青帝的事你跑去插一脚做什麽?"
"你这是在责问我不成?"苍奕神情中夹著的一些倦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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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天帝,我怎麽敢对你无礼?"蚩尤忽然笑了起来,走到竹榻边坐下,"只是,这事你别再管了。"
苍奕闻言冷冷一笑,"我做事还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
蚩尤侧过身子看他,虽然在笑,但眼睛里却一点笑意都没,"你知道的,盘古族人不能留,女娲不会留下任何一个盘古族人,唯一留下的......也只能像商离那样......"
"你给我闭嘴!"
"啪"一声清响。蚩尤的脸上浮现出鲜红的掌印。
苍奕脸色不变,只是身子却止不住地颤抖。
蚩尤的声音冷了下去,"如果你觉得你斗得过女娲,那就尽管插进那团浑水里去搅和吧。或许青帝最後真的有活路可走,而不是像北灵帝那样成了个吸血的妖怪被幽禁在盘古墓里!"
"我叫你闭嘴!"
蚩尤专著的看著他,咧嘴一笑,狂妄中隐约带著嗜血的狰狞,"如果我闭嘴你就可以不去想这些事,那我宁可永世缄默!"他说完,也不等苍奕回话,屋内一时暗影袭来,等到黑雾消散的时候,已经没了他的人影。
苍奕瞪著他刚才坐的地方,双眼血红。
没人斗得过女娲......没人!
过了许久,他才从竹榻上起身,走到屏风处将衣服一件一件的穿好。最後将衣领上的盘扣口好,他挑去竹帘走到外厅的桌案前坐下,提笔写了一阵,然後喊了一声,"飞花,进来。"
"帝君?"
"把这个交给天帝。"他将写好的东西装进锦盒里,交给飞花,"再传个消息出去,就说我要找个人。"
"找谁?"
"昔日东天青帝,癸已!"
昆仑山巅,青衣的女子烟青色的衣裾扶过瑶池沈沈雾霭,那些雾霭聚在她指尖,缓缓成冰。
"原来真的没死......"
"什麽没死?"西王母畹矜闻言奇怪的看著她。
女娲冰霜般冷漠的脸上浮出残酷的笑容,"一只漏网的鸟......不过现在逃不掉了。"说著,皓白手掌慢慢握紧,指尖雾霭聚起的冰晶碎成残片。
"对了,还没找到他吗?"她转过头去问畹矜。
畹矜摇了摇头,"那人是幽冥神的後裔的,只要太阳一日还挂在天上,我们就一日寻不到他的身影。"炽烈的太阳照耀不到的地方,就是幽冥後裔的居住之地。只有当最纯粹的黑暗来临的时候,他们的身影才会显现在人前。
而悬挂在天的太阳则将黑暗全都扫走了。
"幽冥......太阳......"她松开手掌,冰晶的碎片坠落在地上,"既然那太阳这麽碍事,就先把它们给射下来吧......"
太阳里面居住的十个日耀金乌聚集起来的力量太强了,所以大地上的一切黑暗才会被扫走。
"可如果没了金乌,那太阳也就不再是太阳了......" 畹矜有些犹豫地说,"难道就没别的方法了吗?"
"你找了四万年也没找到他们,如果再给你四万年,你觉得你有可能找到他们吗?"女娲笑吟吟的问她。
畹矜身子一颤。只要太阳还在一日,就算给她十万年,她也还是找不到那两个人。
"从天地初开之始,他就是我的,我怎麽能容许有人将他从我身边夺走?"女娲静静地说著,表情忽然变得温柔,像是想起了什麽甜美的回忆一般,喃喃地说,"他是我的,一直都是我的......"
畹矜看著她那样温柔的神情,却只觉得冰凉刺骨。
女娲的声音在下一刻变得怨毒而凶狠,"伏羲,我看你能躲到什麽时候!"
遥远天际,耀眼的日轮依旧悬挂在空中,周边浮云紧绕,透出乌青,隐有变天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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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地方真眼熟啊......
他抬头看了看头顶那片遮天盖日的竹林,高大的离谱的竹子,仿佛深得没有尽头的竹林,抬头,看不见天空。直入天穹的竹子枝丫茂盛,竹叶繁荣的遮天蔽日,从下往上看,竟然只能零散的看见破碎一角的不规则天空。仅仅是一角而已!
周围有些暗,明明是炎热夏日,可这里的气温却是阴飕飕的凉。他有些困惑的抓了抓自己的头发,终於在一根竹子上发现了自己之前系上去的红绳。
刹时,几条黑线在他额头上挂了起来。
难怪这麽眼熟啊......果然是之前走过的地方麽......
这是第一次发现啊......原来在地面上走路会有迷路这种事......
他真的很苦恼,这个林子黑了又蒙蒙亮,黑了又蒙蒙亮已经快三次了,可他好像还在原地踏步。照理说直走下去应该会有出口的呀,怎麽走来走去那麽多次还是在这里呢?他愤愤地扯下之前系在竹子上的那条红绳,有种想要将这片竹林夷为平地的冲动。
啊啊啊啊啊啊!为什麽走来走去都是这里啊!!!他忍不住了,他忍不住了......一只手掐上距离自己最近的那根竹子,泄愤似的准备一把折断......
"等等啊!"
还没开始折,就有声尖叫在他耳边响起。
他折竹的举动顿了一下,转头看过去。是一个很瘦的人,很瘦很瘦,腰杆瘦,手臂瘦,脸也瘦......
一根行动的竹子。他直觉得就这麽想,然後"啊──"了一声。
"行动的竹子......"
"不是竹子!"那个绿色身影的人冲到他面前去,一手指著他正掐著的那根竹子,"是竹精,竹精!不是竹子!"
"竹精不就是竹子吗?"
"你看我像根竹子吗?"那个竹精一副无比愤慨的神情。
他的眼珠子转了转,上下又打量了那个"行动的竹子"一番,点点头,很诚实的告诉他,"真的很像......"不止是像,这人根本就是根竹子嘛!
"像你个头啦!"那个竹精好像很讨厌竹子这样的说法,张牙舞爪的白了他一眼。
他挠了挠头,终於有了要转回正题的觉悟,"你既然在这里,为什麽之前都不出来给我指路?"害他在这里迷路迷到头痛。
"拜托,你以为我很想看个邋遢鬼在我窝里瞎转悠啊?"竹精叫得更大声了,一脸嫌恶,"你这个大白痴!大路痴!我一路都刻意分开竹林形成直路,好让你直接走出去的,谁知道你居然连直线都能走弯曲!!!"
"我明明就是直走的......"他很认真地为自己辩解。
竹精的表情直接由嫌恶变为惊叹,"高人!"能将直线都给走弯曲的高人!"不过,你是怎麽走进来的?我的竹林外面都设了界阵的啊。"
"就那样走进来了啊。"
"就那样走进来的?"竹精瞪大眼睛,啧啧两声,退後几步。面前的这个人,衣衫陋烂,长发纠结,将大半张脸都给遮住。不过若仔细看,还是能看出他身上的那袭云龙阴绣织锦光鲜时的豔丽模样。
动了动鼻子,还能闻见这三天来一直都漂浮在竹林中的血腥味。是面前这个人身上带著的气味。
"奇怪......"竹精忽然皱起眉头,"你身上腥味这麽浓,却没带戾气?"照理说他身上那麽重的味道该是杀人如麻的家夥才对,怎麽身上一点杀戮戾气都没?
"腥味?"他抬起手臂在自己的臂弯处嗅了嗅,表情有些无辜,"这些味道洗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