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定,一定!”
看这二人装得跟真的似的,还假斯文呢!衣宏靖气往上冒,全窝在喉头。别人不晓得
“冷于冰”的底细,他十六王爷总知道吧?宏博什么时候跟女人扯上关系了?在他院子里连只母猪的影子都看不到。和他在一起过的女人,不是被他的严肃吓跑了,就是让他的冷淡气死了,他完全是一块不解风情的木板!何况他们皇家的信物根本就不是那种玩意儿!
越想越不对劲,越想越不安心,衣宏靖抢过宏博腰间的睚眦刀,朝他脸上直逼而去!
千钧一发之间,索千秋来不及考虑,直就挡在了宏博面前。
一阵剑光闪舞,唰唰唰几下,怪事了,这索千秋的脸怎未被毁容?怪事了,这即将嫁女的老头怎生得如此年轻?怎么一回事?原来他那把络腮大胡子被衣宏靖凌厉的刀法刮地一干二净,只剩下一张光溜溜、硬朗朗的脸,数不尽的英气,别提有多精神!
怔呆了所有的人,衣宏靖几欲爆笑出声:看你们还怎么搭衬下去!
想不到衣宏靖会来一手声东击西,刮了自己的胡子,露了自己的实际年龄,索千秋暗暗自责。宏博索性破罐子破摔,趁还未被公然调笑就抢先说:“千秋,你们慢慢玩,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哪知索千秋竟嚎啕起来——明眼人当然知道这是装的。他赶上前拉着宏博的一条手臂说:“爷,王爷您可不能走!小的可真没做啥对不起您的事儿!这些粉头都是靖公子叫的,跟我没关系!”
宏博顺着台阶下去,把手一挥,怒喝道:“跟姑娘没关系,你能保证你和靖儿也没关系吗!”
“哟!小人哪敢动王爷您的床头宝呀?顶多也就摸了他的屁股沟子。那也还不是王爷您总往靖少爷房里跑,也不打眼瞅我一下给憋的气吗?王爷您把帐给小的付了,小的下回要是再来这地方,爷您就是要我断手断腿,我也毫无怨言。我可没把您赏的金锁弄丢啊!您可别赶我走!”
人群中顿时爆发出放肆的笑声:原来是七王爷的两个男宠,在王爷跟前争风吃醋,还被主子抓了个双!
衣宏靖无法描绘自己漆黑一片、狂风大作的心情了。这个臭奶妈自己不要脸乱说也就算了,居然把他十六王爷也说成七王爷的男宠!想起昨晚那荒唐的一幕被拿来侃话逗乐子,衣宏靖的自尊被砸个粉身碎骨。
索千秋,你连摸我屁股沟子的话也说得出来,看我不把你五马分尸,我就不是衣宏靖!他勃然大喝:“索千秋!你不要含血喷人!”
索千秋适时收回哭腔,放诞不经地笑笑:“公子何必发怒?风月场所,谁不说些不正经的话来逗乐子?还当真了呢?自打七王爷通缉索某以来,我恐怕京城没人不认识这张脸了,谁不知千秋是专门以天下第一奶娘的名义,戏耍王公贵族?还望公子好自为之,就是十个索千秋也找不了你的麻烦。”
遭了这等羞辱,衣宏靖哪里还听得进他的鬼话?转身拨开众人,就从大门奔走而去。回去之后,他要叫那二人以十倍偿还。
宏博从容地问道:“怎么还不去追?”
索千秋将双手合抱在胸前,也一样不紧不慢地回答:“我想和你多聊几句。”
宏博笑了,仍然是那轻轻淡淡只属于索千秋的容颜,“是为了这把锁吧?”
目标这么快就暴露,索千秋不知该如何应对这个罂粟一样的人,他没有考虑到,既然对方这么问了,就显然已经明白他的顾虑。
宏博平静地告诉索千秋:“我不会让十六弟伤及一个无辜的女子。”
一切是这么超然,宏博的远虑让索千秋惊讶不已,他怕自己屡次将十六王爷得罪,会连累了未过门的妻子一家,可是宏博却在自己之前就救了他们。宏博之前就派人监视过他,这一点他可以从他们几次谈话中得知。原来他利用对自己未婚妻门户的了解,早就把锁借了过来。
一面责备着自己猜忌宏博是以女方来要挟自己的小人之心,另一方面,他对宏博那过人的智慧越发喜爱了。真想……和他促膝长谈。
“不知令弟伤势如何了?”索千秋拣到这个绝好的借口,既可以和宏博继续谈心,说不定还能被请去一起看望宏妙——一个可以离开十六王爷的机会。
“哦,我今天还没去看他。千秋可有意一同前往?”
索千秋微微点头:“正有此意。”
宏博打了个“请”的手势,就走到前面引路。不一会儿,他倒主动找了个话题:“有件事想问你。”
“请讲。”
“可知十三弟的腿伤是何人所为?原先想问他本人,却不知怎么,什么都记不起来了。”
索千秋一脸的凝重,仔细地咀嚼着宏博的话,然后说:“你不为他治疗失忆症吗?他是在十六王爷去过之后失忆的,也许是受激过度,不妨再让他见见宏靖,说不定能想起些什么。”
“不,”宏博否定了他的设想:“不必想起来了,这样就很好。”
索千秋细细地观察着宏博,谦和地表示理解:“难怪你没有为此大动肝火。你是个好哥哥。宏妙是被鲤鱼门所伤,我进去喝酒时,他已经被关起来了,所以之前发生过什么,我也不清楚。”
宏博点点头,两个人又走了一段路程,到了安王府。
索千秋看到门前两名侍卫都穿着朱红色的铠甲,四周是金边,手里各执一把腰刀护在门口,仿佛是哪位武将的官邸。
管家似乎早得到通报,及时地出来,将这二人迎接进院子。整座安王府纵横各八里,堂庙楼馆、轩斋廊阁、亭台桥榭,五花八门应有尽有,形形色色无一雷同。虽然曾经来过这里,索千秋依然忍不住为之暗叹。倘若主人时常不在家,倒还不是一般的可惜。
绕过好几个弯子,到第三进院落才看得件一套独立建成的厢房,分了大小四间,过了最大那间一道玄关,宏妙就住在里头。
千杏见来了客人,向宏博与索千秋施一屈膝礼,唤了声“七王爷”,宏博随意地点点头,将佩刀摘下,递与她,并问:“吃过饭了吗?”
千杏一边将刀挂到墙面,一边回话说:“吃是吃了,可又都呕了出来。太医开的方子也不敢给他用下去,怕万一……”
宏博郑重其事地告诫她说:“虽然很苦,但一定要让他把东西吃下去。你现在就去把药煎了端过来。”
“七爷,煎药得半个时辰呢!”
“我等。”
没有丝毫的犹豫,没有半点的罗嗦,只两个字,一切就在他面前俯首。
他坐在床边,望望张着的索千秋,迟滞地说道:“坐吧,不是有椅子吗?”
索千秋抄过一把椅子,坐在上面,却也一言不发。他正注视着对他发话的人。片刻,他从椅子上面站起来,走到离床位更近的位置。宏妙惺忪的两眼不知什么时候睁开了,似乎被这陌生的面孔吓到,他惊叫出声,几乎坐起来。
宏博连忙稳住他,温和地解释道:“这是我请回来的客人,来看你的。他叫索千秋,以前救过你。宏妙,快谢谢他。”
宏妙一个劲地摇头,惊魂未定,急匆匆地抱过宏博垂在一旁的手臂,如同找到了护身符。
索千秋将这一切看在眼里,露出一丝一样的眼光。他走到门外,对里面说:“宏博你出来一下。”
“不,哥不要去,你不要走开,我好怕,我一个人好害怕……”
索千秋皱了皱眉头,继续说:“宏博,你出来!”
没有去望里面的动静,索千秋似乎故意留着背影给宏博。不用说,宏博也知道索千秋应该是个很会给人制造压迫感的人了,关键在于他愿不愿意那样做。虽然宏博并没有被唬住,但是,不一会儿他就安顿好宏妙,从房间里走了出来。
“什么事?”
“宏妙真的失忆了吗?”——严肃的问题。
“你什么意思?”略含不悦的反诘。
“他好像对你特别依赖,为什么呢?”
“我已经告诉他,我是他哥哥。”
“你告诉他什么,他就会相信吗?我看他似乎只是不认得刮了胡子之后的我吧?”
“昨天你的胡子还在,他不也没认出来么?”
“有你这样一个可以无视一切的哥哥,他想要学会这种目中无人的本领也不难吧?”
宏博对这句刻薄的话一言不发,索千秋正视着他,用商议的口吻说道:“宏博,不必跟我装吧?这是你的主意还是他的主意?”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早已明白,对眼前这个人隐瞒不住,宏博却仍然抵死不认。他知道索千秋不会相信自己的谎话,因为连他自己也早看出宏妙的马脚,可这种自卫的方式本身并没有什么过错吧?他不想去拆穿宏妙了,那些痛苦的经历,谁都不用再提了。
当索千秋再次提到自己的名字时,宏博肃杀的双眼逼向他,目无表情地喝道:“老余,送客!”
索千秋那深刻的目光顿时被失望的心情填满。他好想可以畅通无阻地穿越一个人的心扉,可是不知为何,那个人却将大门紧闭。虽然认识的时间不过须臾片刻,可有时候,他甚至以为已经可以和这个人无话不谈,才发现,他被假象迷得太深。那种默契,那种配合,难道只是巧合?索千秋吃不透宏博为何会有如此激烈的反应。他当然不会明白,即使是聪颖过人的弘亲王,也难免有担心祸从口出的时候。
恨只恨,屋漏偏逢连夜雨,是祸总也躲不过。宏妙才险些魂登鬼录,宏博就在这轰走索千秋的第二个早上被他的皇帝哥哥扣押起来面壁思过。思什么过?咱来听听衣宏康这万民的主子在训什么就清楚了:
“七弟呀七弟,朕平时最放心的就是你,怎么连你也给朕添乱子?堂堂北羝的七王爷,竟在烟花之所,广众之下,公然嘲弄十六弟,还牵上一个不知好歹的索千秋,丢尽我皇家脸面不说,你让十六弟今后怎么做人?”
“是他自己逼人太甚。”
看着宏博不以为然的沉静态度,衣宏康反而有些恼怒:“你是他的皇兄!有什么不可以忍的事情?非要搞成这样!你以前不都把持得挺好吗!”
“他都对你说了些什么?”
“宏博!你好大的胆子,敢审问起朕来了!你那廷尉是不是管出了河界!”
宏博对宏康的暴怒置若罔闻,“皇上对十六弟应该很了解,他说的话能全信吗?”
衣宏康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让步道:“朕也知道他那个性子,可……”
“可是你宁愿选择听信他。”
宏博的抢白阻止了宏康所有的借口,这让宏康不由觉得他是个很可恨的弟弟。但作为一名国君,衣宏康自然也非泛泛之辈,他索性挖苦道:“朕知道,过于宠溺十六弟,让你们几个兄弟都嫉妒了。可朕能只关照七弟你,而每每斥责最小的弟弟吗?像话吗?”
“你……”衣宏康气得连那指着宏博的手都抖了起来:“你倒是拼着一身剐,敢把皇帝打呀!连十六弟都没有你这么放肆!你今天不用回去了,就留在御书房思过,朕陪你好了,总够面子了吧!至于那个索千秋和你眉来眼去的事,等朕想好了再处置你们!总之你不用指望朕会赦免你们!”
就这样,衣宏博被强留在御书房,不得离开半步。
索千秋得到这个消息时已经过午,衣宏康身边的牛公公到靖王府来请他,他才得知的。他那责备的眼光反叫衣宏靖大为快意。“母子”二人一起进宫,衣宏靖当然是去看好戏,顺便给万岁爷火上浇油,狠狠地修理这对让自己看不顺眼的“鸳鸯”,谁叫他们当了自己的面还那样飞眼呢?又是谁让他们偏要撞上十六王爷这样小心眼的对头呢?
一见宏博面壁跪在御书房,衣宏靖这心里比做了一百件坏事还快活,而索千秋可快活不起来,他猜想宏博大约还没吃过午饭,暗暗替他不平。
“索千秋,”皇帝叫着他的名字,问:“听靖亲王说,安亲王前几天被人打伤了,而且还伤得不轻,你从鲤鱼门把他救了回来,可有此事?”
“回皇上话,确有此事。”
“嗯,那鲤鱼门好大的胆子,连王爷也敢打,恐怕连我这个皇帝也不放在眼里,还有什么事做不出来呀?朕拟一道圣旨,让刑部去办理。”
索千秋被他给弄糊涂了,不知衣宏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连这件事也告诉皇上了,难道他自知对宏妙太过分,有意悔改了?想为他报仇?恐怕没那么简单。
索千秋试探着问道:“既然如此,皇上何不让廷尉去办这件事?”
衣宏康果然指指墙壁前跪着的那人,说:“朕将他停职查办,省去他麻烦。”
衣宏靖立刻抢着接上去对宏博说:“还是皇上最体谅皇兄了,皇兄可要好自为之啊!不认错可不能回去哟!”转而又对着索千秋诡笑道:“奶娘虽然有功,不过你对本王行为不轨有失纲常,违背伦理,还是要受罚的。”
索千秋嗤之以鼻:“王爷为了处罚索某,竟连脸皮都不要了。”
衣宏靖脸色骤变,厉声喝道:“索千秋!你自己理亏在先,还出言不逊,辱骂本王!”说着,他倏地转身,面向宏康求助道:“皇上,你要为臣弟做主啊!”
“那不如一刀把他砍了,定他一个行刺圣上的罪名。”听这个冷冷的声音来自宏博,眼看着皇帝像要张嘴答应,衣宏靖急忙打断:“皇兄,罪可不能这么乱编,这关系到皇上的口碑,真要这么做了,你让奴才们今后怎么相信皇上?那百姓又该怎么相信皇上?你在面壁时不好好思过,却在中途打断皇上,还说出这等大逆不道的馊主意。皇兄,你是不是不想回府了?”
“宏靖,你可知心中那人是否会爱上你?你拿什么来让他爱?胡闹么?”
衣宏靖愣了愣,只一念之间,他就反驳道:“皇兄,虽然你做得不对,想拉一个人来垫背也是情有可原,但你怎么能拉上我这么一个无辜的人,说些莫名其妙的话呢?”
挑拨生事还难不倒宏靖,否则真亏了他“绝世恶少年”的盛名。衣宏康果然意识到宏博的不妥了,不高兴地责备道:“七弟,你不好好思过就是你的不对了,今晚不必回去了,继续跪着吧,朕陪你。”
他一句话说得轻巧,可尝试过从早到晚一直跪在硬邦邦的地上?好在宏博的身子骨还结实,却谁也没料到,这一跪竟是四天!也许应该说,有一个人料得到,因为这掌握在他手里。没错,这个人就是十六王爷衣宏靖。他处置衣宏博的手段够狠,仗着有宏博面壁思过,他发落索千秋就能恩威并济。
开始索千秋还想不通他为什么会放过自己,回到靖王府后才知道,如果不能把靖亲王伺候得满意了,宏博就会长跪下去,果然是至狠至毒的损招啊!索千秋根本没想过,如果他对宏靖百依百顺,宏靖就更不可能放过宏博。他还傻里傻气地给宏靖倒了三个晚上的洗脚水,喂他吃饭,替他洗衣服,像条够一样地被耍,到最后这个恶毒的王爷居然让他脱光了衣服到大街上去表演吃掉一大盘白胖胖蠕动的虫子的特技,还要绕京城倒爬一周。
士可杀,不可辱!索千秋将宏靖端来那一盘虫子往地上就是一摔,砸个稀巴烂,一脚踩过,闪电般飞手掐住了衣宏靖的脖子,已被他这暴怒的举动吓得愣住的衣宏靖挣扎着反抗时,发觉已被挂到了悬在半空的树枝上,索千秋早没了人影!只觉腰带一松,衣宏靖摔得是木板上钉钉——实在很有力。
他一骨碌爬起来,直追索千秋。他确信,索千秋闯进了皇宫。他断定,索千秋对宏博念念不忘!
赶到御书房的门外时——“宏博!宏博!”索千秋焦急的神色,宏博微闭的双眼,宏康愤怒的表情,全都一览无余。
宏博的眼睛微微张开了,那干瘪的嘴唇失去了往昔的温润清澈,似乎要说什么,宏靖听不见。
索千秋试着将宏博扶起,那颤地如抖动的琴弦一样的双腿失去了知觉,四天未进食的人也因这站立带来的天旋地转而晕厥过去。索千秋视卫兵如无物,毅然背起宏博冲出了包围。衣宏靖见他跑了出来,连忙躲过他的视线,从另一条路出了皇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