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还活得好好的。
(你说的是真的吗?)
「千真万确。四年来,小姐在你看不到的地方,活得好好的。」
什麽。
既然活著,为什麽要告诉我她死了?既然活著,我何必当初痛得生不如死?既然活著,我又何必杀了德威?
……既然说死了,现在──又何必再告诉我真相?
(为什麽告诉我?)
秦叔无力的靠在墙上。「少爷这阵子特别憔悴。你们,原本就该在一起。现在,更别为了一些不相关的事而再错过。」
──原本就该在一起?
我跟他?
那我和陈琳呢?就不应该在一起吗?
她没有死,她没有死……这不是梦!
(我,我要见他!)
「他?你指的是谁?少爷还是琳小姐?」
谁,我要见谁?
答案早已浮现在我心中,在我问出口的同时。
琳,为什麽──我想见的居然不是你?!
我要见他,我现在就要见他!
不见他,我没有再多走一步路的力气。
(我要见陈德威。)
我迫切的想见他,就是此一瞬间。
原来,我跟你,从来都不可能真正结束。因为,我们不曾真正的开始。
秦叔带我走到了三楼,陈德威的卧房。
「捷少,你先在这等一会儿。我进去跟少爷通报一声。」秦叔对我做了个欠身的动作。
──又要再见你了吗?
我应该说些什麽?我要怎麽面对你?
不知道。我只觉得心情乱哄哄的,全绞在了一起。
爸爸说的话,秦叔说的话。
琳没有死,我刺了你,你站著直挺让我下手。你的手握著我拿刀的手,又深深的往里头刺去。血,深红的血,不断往你胸口涌出。
那一刀,就好像往我自己胸口刺下一样。
你的血,是那样的热,包裹著我的双手。那时候,我只有一个念头──再把这刀往我自己身上了结,德威,这样,我们就互不亏欠了。我们就能够好好的在一起,好好的爱。我们不会再担心对不起谁,亏欠了谁。
我们可以抛开一切的倒在一起,即使在血泊中,我们也能慢慢的,听著对方的心跳,一声一声加快,然後再变慢,最终归於平静。这时候,再没有谁,没有任何事,可以将我们分开。
德威,你懂吗?
许久了,秦叔还未从里头出来。
德威,你不愿见我吗?像我这样一个疯子,狠狠给了你一刀,心头上最深的一刀。
──求你见我吧!
我只能在心里自私的渴望著。
「捷少,好了,少爷让你进去。」秦叔推了门出来,对我做了个请进的手势。「你们好好谈吧!」然後又把门关上,退出。
──是你吗?
那有些削瘦的背影。穿著丝质黑衬衫站在玻璃窗前,背对著我的人。
请回头,看看我吧!
我,我是那麽的想见到你。
「你走吧!」
黑色背影的主人说话了。却是叫我走?!
(不,我不走。)
我才刚刚踏进,你却连看都不看就叫我走?
德威,看我一眼有那麽令你不屑吗?
我想对他说话,但他却一直不转身过来。
「我听秦叔说了,你爸爸和我爸爸的事,你都知道了。」他停顿了一下。「我爸是你的杀父仇人。我们从此就是世仇了吧?」
我张开嘴想说什麽。他还是不愿转身面对我。
「你见我,无非也是想从我口中知道陈琳的什麽。我,我是不会告诉你陈琳的半分消息的。你走吧,别白费力气了。」
──你……你为什麽就是不愿转身听我说呢?
陈琳?
我来见你就是为了见你!不为什麽……
德威,连看看我也不行吗?
「你走吧,以後,我们真的两清了。」
不!
不准……
我张开口,却只能傻楞在那。
我拚命摇著头,他却半分也不动。
终於,良久以後,他转身走了过来。
他朝我笔直的走过来,然後,就像没看到我一样的走过我的肩旁──
「秦叔,送客吧!」
他开著门对秦叔说。
德威,这就是你的决定吗?
看来这次不再是错过,而是我们自己的选择。
我走过门口的时候,停下来深深的看了他一眼。
我要看你的眼睛,是不是真的要和我两清──
他别过头去,闭上了双眼。
47
遇上你
或许就是唯一对的事情。
在车子缓缓驶出前院的同时,我知道自己将不再踏进这个地方了。
别了,陈氏大宅。
有我爱的人,有我恨的人,有对我有恩的人,有连命都可以给我的人。他们的共同点是──逼著我离去,却又在我离去的时候,他们的表情,是那样的无奈与痛苦。
那是一种什麽样的命运,为什麽会变成这样?
我只想脱离孤单的泥淖,然而,越是挣扎,却发现越来越往下沉。就像在一片茫茫的黑暗中,伸出双手去找那发光的一点。怎知越是奋力的去找寻,却越是看著它离我越来越远。
德威,或许我们注定这样。
有点可笑,我们的相遇。每当我们以为可以碰触到彼此的时候,现实又狠狠的将我们拉开。以前是陈琳,现在是爸爸。我们之间,从来都不能纯粹的只有对方。为什麽?是我们不够相爱吗?
算了,多想无益。
或许就像秦叔说的,一切,都会过去。
虽然我不太相信这种自欺欺人的说法,但现在,只有它可以让我暂时抛开你。
「尹捷,你终於回来了啊?」一进饭店的门,就看到俞乐冲过来向我说话。「去那麽久,我还以为怎麽样了!也不敢出去,就怕你会打电话回来。罢了,不说这些,你回来就好,告诉你──我妈今天早上还特地打电话来给你呢!」
听著他吱吱喳喳说个没停,我只是点点头往沙发坐下。
「怎麽?你很累?」
又点了一下。
见了我的疲态,俞乐仍没有停下我们的对话。「尹捷,你──」他走到我对面的沙发也坐了下来。「你要不要说说你的故事?」
我只是闭眼不语。
「如果,能找个人说事情出来,烦恼会减轻的。尹捷,我是真的想听,真的想帮你些什麽。」很诚恳的语气。
我睁眼看了对面的俞乐。很率直的一双眼,坦白单纯。
我认识这个人才多久,三个月?还是四个月?
为什麽他总能那麽豁达,那麽快乐,那麽信任一个才刚认识不久的陌生人?还愿意去帮他?
俞乐,我不相信把事情说出来,烦恼就会变少的荒唐说法。但,此时此刻,现在的我,对著现在的你,却突然有股冲动想告诉你,那些莫名其妙的过去──如果你真的愿意听。
「说吧?」俞乐询问著。
於是──
一个哑吧就将他的故事,说给了一个聋子听。
经过一个钟头的手嘴并用,我把尹捷二十多年生活的始末告诉了他。爸妈的,陈宽的,德威的,应锋的,连李园的事我都提到了。
这辈子还没一次「说」过那麽多话。
大概是全世界最安静的说故事,没半点声音,只有一个人在比,一个人在看。
说完了,我整个人躺在沙发上,突然,觉得真的有些不一样的感觉涌上心头。好像我自己是旁观者,静静的陈述著别人的故事。我看著尹捷,他快乐,他痛苦,悲恸,无奈,徬徨。一切,就像别人的电影,而我只是观众。
顿时,我有些希望,这个故事能永远说下去。那麽,我将永远不用回到现实生活当尹捷。
俞乐也真厉害,安静了那麽久。
我伸了手过去拍他的肩。(喂,问你,如果你是我,你现在会怎麽做?)
他看著我,许久许久,才说。「其实,我自己没亲身遇过这种情况,不能给你什麽具体的建议。」
──去,那不等於白说。
他接著说。「但是,有一件事我可以肯定,发生了那麽多事,那麽多沉重的感情,你要做的,不是去做什麽割舍,什麽追求,要做的很简单──就是让自己快乐,让自己旁边的人也快乐。」
「不论如何,这个世界上一定有一条那样子的路让我们选,只是,我们常常想东想西,瞻前顾後,反而忘了最原始,最初的那种期望──我们只是想好好的过自己的生活。」
「你不用去想什麽父母之仇,杀姐之仇,这些,都是负面的,是阻碍你获得幸福的绊脚石。如果是我,那些乱七八糟,不堪回首的过去,就把它通通丢开吧!选择一条让自己,自己身边的人,能够快乐的路。」
──让自己,自己身边的人,能够快乐的路……
俞乐,你总把事情说的很简单,不知道,这次我做起来是不是能够不那麽难?
(我怕我做不来。)
没想到他竟对著我笑了笑。「我会在一旁指导你啊!」
「有我那麽出色的老师,你错不了的。」
──错不了……
遇上你,或许就是唯一对的事情。
48
在那晚之後,我跟俞乐不急著回国,又多在那待了几天。他说什麽一定要带著我散散心,可是我怀疑是他自个儿想玩,硬要扯到我。
我们到大街上闹。他总有各种方法恶整路人,让别人哭笑不得。然後又去了海滩,风景很好,他拉著我又是猛拍。
(喂,我说你,也拍够了吧!)拍那麽多胶卷浪不浪费啊?
如意料中的,他又是笑笑的说。「最後一组了,然後我们就休息!」
最後一组……我三天前就在听他说了。这小子的话信用额度已经是负的了。
而且他的休息八成又是要去胡闹一番。几天下来,我不仅整人的胆子变大了,连脸皮也被他磨厚了。
幸好这个地方的人都挺随和的,要是回台湾,遇上性子烈点的,我们准要挨不知多少打了。
折腾快两个礼拜的假期眼看就要结束,我和俞乐也准备东西打包打包,就坐明天的飞机回去。
前一天我们又回到来的时候刚住的饭店,离机场近点。俞乐说订一间房就好,反正明天就回去了,我想想也是,倒也附议。
下午,俞乐说要去吧台再玩玩,但我可没那力气,而且很久没上网看看了,Zeus那里也很久没连络,我想趁下午的时间处理一下事情。後来拗不过俞乐,我和他七点约在一楼的吧台。
东西弄一弄,把几件case转给Zeus,和他閒话家常几句,转眼倒也六点多了。於是我进了浴室冲个澡,就准备下去找俞乐。
我到的时候其实也才六点四十五,却看不到这浑小子的身影。不知他还能混哪去了,我还以为他会一直待在这。
觉得里头的空气有点闷,看了下表时间也还没到,於是我走去盥洗室,想再洗把脸,透透气。
可当我想推开盥洗室的门,却看到上面挂著清洁中的牌子。这下只好作罢,於是我转身就要走,却听见里头传来──
「妈的你放开我!」
俞乐的声音?!
是了,错不了,谁的声音都能认错,就他的不可能。
接著是一阵持续手脚扭斗引起衣服磨蹭的声音。当下,我不再犹豫,冲了门就进去──
一进去就看到最里头的一间被人上了锁。妈的,遇上变态了。
我冲过去对著门拍打,甚至用脚拚命踹,可里头门不开就是不开。里头俞乐又传来──
「捷,是你吗?快把门弄开,快救我──」
听他的语气已是慌得不行。而且後来看样子好像又被人捂上了嘴吧。我哪遇过这种仗势,心一急,瞄到一旁有个水桶──
拿了起来,灌水就往里头倒!
「Damn it!」 一个有些低沉的男声大叫。
然後过不了十秒,门就开了!
里头,只见一个身型挺高的男子,怒视著我,一身湿淋淋的样子,竟还散发著霸气逼人的模样。
不再看他,我赶紧拉了缩在一旁角落衣服零乱得可以的俞乐,抓了就往後塞。看那男子刚要往这来,我一个键步上去就给了他狠狠的一拳!
然後──
拉了俞乐就往外跑!
一路不要命的跑,看那男的活像我欠了他几千万的模样,看起来就不好惹,等会发了疯搞不好我就要被他失手打死!而且还要顾著一边的俞乐,我更是拉了他就拚了命的跑。
──俞乐,你去哪惹上这种人啊?
终於,我们搭上了电梯,然後回到了十二楼的房间。
两个人回到房间以後,我索性呈大字形躺在床上用力的喘气。转头看俞乐,却见他蜷曲在角落不停的发抖。
看著他这样,我倒比刚刚还紧张了。
我用力的摇著他,想让他看我。谁知道他的目光一直呈现呆滞状态,我都快把他摇散了还是没往我这瞧。
──你可别吓我。
俞乐,别闹了,这不好玩。
过了好一会儿,俞乐才往我这看──
「捷?」
我对著他点点头。巴不得他再多说点话。
「你,你没事吧?」他好像突然恢复正常的问著我。
──我才要问你呢?!
你倒反过来问我了?
我对他摇了摇头。(我没事,倒是你有没有怎麽样?)
(看你刚刚都吓傻了!)
我从来没有看过这样的俞乐。
他也对我摇了头。「我,我没事的。」
「不过就是,遇上个变态。不要紧的。」接著他的语气越说越弱。听起来就好像在安抚他自己一样。
但我越看他的眼神,越觉得不对劲。
那种感觉,很像他之前就认识那个男的了。不然他的反应也不可能那麽激烈吧?
甚至是在现在脱了险之後,他的恍神又更严重了。
我倒也没敢问,怕他又受了什麽刺激。
那天晚上,我抱著他睡在床上,轻抚著他的背。因为我仍可轻易得感受到他的不安。
我用手语缓缓的比在他手掌间──
(睡吧!乐,没事的。)
很轻巧,缓慢的,一个动作一个动作的比在他手间。
最後,他紧握了我的手,无声的睡去。
49
你之於我
是个什麽样的存在
俞乐他在第二天的时候就已完全恢复了原本的样子,变脸的速度快到连我都要质疑起来,昨天我在饭店看到的事是不是我自己在作梦。
然而,事实显然不是。因为在我们一早准备叫车离开饭店的时候。我再度看到昨天那个意图不轨的危险男子。
没了昨天我给他一身的湿,那个男子现正穿著一身合身的铁灰色西装,从容的从大厅门口走出,後头还跟著一批人马,一副精英智囊团的模样,好大的排场。的确够气派,这下看来这人就算不是什麽高阶经理人,八成也是这饭店的大贵客。难怪他昨晚敢那麽肆无忌惮,大概是看准了饭店那边也不敢得罪他生事吧!
这样的人,我倒是看了就有气。
──俞乐,你怎会认识这种人?
我转头去看他,却见他眼神回回避避的,看了就知道他在躲那男子。看他又失神,我故意凑近他,用嘴型清楚的对他说──(走吧?还躲啊?)
他倒给我吓的,好像我是什麽怪物一样。迟疑了一秒以後,才又恢复。「我哪躲什麽啊!走了走了!」
「待会到飞机上我再给你照照几张!」他故意笑著对我说。
──还来啊?!
我才没忘了两个礼拜前被他在飞机上照时,空姐、空少看我们奇怪的眼光。
(你再照──我就准备跳机!)
(不过,要跳之前先把你掐死!)我作势要掐他。
「哈哈哈!就怕你掐不到我!」说完,他就跳上了出租车。
我也一溜烟跟著进去。还在打打闹闹,车就开了。
但离去之前,我彷佛可以深深感受到──
在背後有一股锐利的目光在紧紧注视著我们。
折腾了几十个小时,刚下机,我和俞乐就对笑著──
「到家了!」
(回家了。)
看著对方的傻样,我们就忍不住想笑。但就在我们通过海关,拿护照给人员检查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