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境之堕落————含烟

      连平日见惯的雕塑在灼目的阳光下都显得分外妖娆美豔。

      “我带你去几个地方。……放心，我不会要求你做那些客人让你做的事情。……我只是希望在休息日的时候，可以让你陪著我去走走而已。”

      男人边开车，边转过头看了延青一眼，“我叫康浩然，你叫我……康大哥就好。”

      “康……大……哥，”第一次这麽称呼客人，有些不习惯。

      但是，康浩然却突然露出说不出是高兴还是悲伤的神情，连开车的手都微微颤抖了一下。

      延青知道，这一刻，他想到的不是近在眼前的自己，而是那个叫他刻骨铭心、英年早逝的弟弟。

      车厢里突然沈闷下来。

      康浩然半天没有吭声，默默开著车。

      延青呆呆望著窗外越来越繁华的都市景色，才短短一个月，恍如隔世。那行色匆匆的人群、繁华亮丽的街道、琳琅满目的商店、三两成群的学生……

      好羡慕这些无忧无虑、自由自在的人们。

      一个月前，他也是如此轻松自然的和同学们走在大街上，嘻笑打闹，从未为将来而烦忧，但是噩梦突然降临，这一切，已经变得好遥远。

      “你……很久没有出来过了吗？”康浩然似乎也发现了延青脸上悲凄怀念的神情，低沈的语气似乎怕惊扰他般柔和，脸上丝毫没有鄙视嘲弄的表情，自然得就像在关心一个老朋友最近身体是否安康一样。

      延青收回目光，低垂著眼帘，低声“嗯”了一声。

      康浩然放缓了车速，边控制好方向盘，边侧眼观察著延青黯淡的表情，又不知道该说什麽安慰他，只得闷不做声。

      延青抬起眼，重新凝视著窗外喧闹的街道，用低的再也不能再低的声音念念著说：“其实……我到仙境也不过只有一个月而已……”

      康浩然对这样的世界全然不知，听到延青这麽说，露出惊讶的神色。

      才短短一个月，居然可以把一个风华正茂的少年改变得如此忧郁消沈，这个叫“仙境”的地方不知道如何的残酷。

      仙境他是知道的。

      虽然他只是个经营中性制造业的企业老板，生活也相当保守封闭，但是这个号称全市最豪华、最周到、最淫秽的娱乐场所，他还是时常听到生意场上的人提到。

      据说那里盛产美女美少年，只要你想象得到的服务那里都可以提供。

      这麽个明目张胆经营的场所，背後自然有大家惹不起的後台。

      仙境的老板，就是“永世”集团的总裁林柯予，那个通吃黑白两道、冷酷无情的男人。年纪非常轻，样貌也非常美豔，但是却心狠手辣、聪慧过人。

      那天，他也不过是因为失去弟弟的心情烦闷，由朋友介绍著去了那个地方。

      没想到，却遇到了这个面目酷似自己弟弟的男孩。

      一个和自己开朗明媚、活力四射的弟弟个性截然不同的男孩。

      他也知道，那天他喝醉了，不知道究竟说了多少不该说的话。

      但是他也知道，自始至终，这个男孩都细心温柔地照顾著自己。

      这麽可爱温柔的男孩，怎麽会掉入那麽肮脏的世界？

      一定是有什麽不得已的苦衷吧？

      “梅园”是S市冬季最出名的赏花公园，一到冬季，满圆的各色梅花争奇斗豔，香飘四溢，有时下雪过後，白色的雪花印衬著娇豔的梅花，形成鲜明的对比，越发衬托出冬梅的娇丽。这里吸引著全市的民众汇集，品评冬季难得的美景。

      康浩然停好车，解开安全带，主动先下车。

      延青跟在他身後，出了停车场。

      付过门票，康浩然率先往公园里走。

      荫道旁全是树龄至少在20年以上的高挺腊梅树，黄色的花蕊吐露著清雅的香味，浓郁的花香凝结起来漂浮在空中，仿佛整个公园都是梅花的世界。

      延青深深吸了口气，心中突然变得安宁起来。

      他非常喜欢腊梅花。

      不知道为什麽，百花争豔、百媚千娇，他却独独喜爱腊梅淡雅的色泽、娇小的花朵，浓郁但不馥郁的清香。

      但是，他家从来没种过腊梅。因为他妈妈对腊梅花过敏。

      所以每年冬天的时候，他就会专程跑到住家附近的大学校园里，在那茂密的梅林里单独呆上好几个小时，就闻著花香，握著画笔，描绘著一枝枝吐蕊娇豔的梅花。

      “你也很喜欢梅花？”康浩然的声音打断了延青的回忆，延青转过头，及时捕捉到了他眼底闪过的惊讶。

      “是啊，这是我最喜欢的花。”

      “是嘛？”康浩然凝视了他片刻，又将目光掉回那高高枝头上绽放的花朵，低声说，“瑾然也是最喜欢腊梅。”

      延青知道他是在说他的弟弟。

      “你们真的很像。”康浩然注视著他的眼光有些迷离。

      延青也知道，他是正在透过自己，看到站在自己背後的那个少年。

      “来吧，过来坐！”康浩然及时从沈思中惊醒过来，招呼著延青到道路旁空旷的草地上一处坐下，展开他刚才一直拧在手里的竹篮，一一拿出野餐布、水果、下午茶点、甚至还有一瓶小容量的葡萄酒。

      今天来梅园的人很多。天气暖和、日照温暖，草地上已经三三两两的坐了很多人群，大家围坐著，享受著假日难得的冬日阳光。

      延青恍惚的注视著前面那家三口之家的背影。

      爸爸正在把儿子抗在肩膀上，围著自己家的野餐围布兜著圈子，嘴里“嘀嘀”的装著汽车喇叭声。

      伶俐可爱的儿子“咯咯“笑著，挥动著胖乎乎的手臂，做出飞翔状，在父亲的肩膀上欢腾。

      母亲温柔慈祥的目光紧紧盯牢著摇晃的儿子和宠溺的父亲，脸上交错著担忧和幸福的笑容。

      自己有多久没有享受过天伦之乐了？

      记得小时候，家境虽然不宽裕，所居住的城市也不是S市这麽繁华喧闹的大都市，但是一家人生活还算抹得过去，都满足於这种一家人和乐融融的普通生活，也时常带著自己制作的餐点，到郊外去野餐。

      那时，自己也曾这麽跨在父亲肩膀上，幸福而满足。

      如果，不是那让父亲上瘾的赌博……

      如果，不是那一再无非痛改前非的恶习……

      “这是‘福锦轩’的糕点，我……我弟弟以前很爱吃的，你尝尝。”

      旁边一直观察他的男人，也明显感觉到延青从骨子里透露的忧郁与悲哀，连忙从众色糕点中挑出一块金色的菠萝制作的糕点，用小碟子乘了，送到延青面前。

      “啊，谢谢！”延青收回了忧伤的目光，对著男人感激一笑，接过来轻轻咬了一口，“好吃……甜而不腻，好吃。”

      “是吧！以前小瑾特别爱吃这个呢，一个月总要吃上一两回，我还常笑话他仿佛吃鸦片上瘾一样。……”康浩然献宝般的笑著，提起弟弟，笑容里却依然落寞。

      “他……现在也一定在天上微笑看著你们呢。……这麽温柔思念著他的哥哥，他会好好守护你的。”

      延青不信教，也不太相信鬼神，但是看到男人这麽落寞哀愁的样子，总想想些话语来安慰他。

      他自己不是“小瑾”，但是对家人的爱，这种感情，谁都是一样的吧？

      “是吗？他应该……很恨我……要不是我……他……他现在……还活蹦乱跳的……都是我的错，才让小瑾他……”

      康浩然话语里哽咽之声，连同眼神里严重的自责，让延青觉得，这麽温柔稳重的人，其实很可怜。

      他微微挪动了下身体，靠了过去，随手端起一盘几乎没动过的糕点，递给他：“过去的事情，现在再想，也於事无补对不对？……我想，小瑾他不会恨你的。……要是他看到他最爱的哥哥现在生活得这麽痛苦，一定非常心痛。……所以，就算是为了天上看著你的小瑾，你也该振作起来啊。”

      延青自己都觉得自己这麽说，好虚假，於是，声音越说越低，对上康浩然深幽的眼眸，几乎都要快说不下去了。

      但是，似乎这样的说辞对康浩然却异常有用。

      两人现在的距离很近，近到几乎可以闻到彼此呼吸的气息。

      延青眼中倒映的只有康浩然忧伤的眼眸，相信康浩然的眼中也一定只有他关怀的眼神。

      “Milo，……你……你可不可以……时常抽空陪陪我？”

      一只手接过延青递过去的盘子，另一只手顺势握住了延青瘦弱的手腕，脸上恳求的神色，仿佛期盼著一生最大的期望。

      延青垂下眼，心中黯然。

      他不是在对自己好。

      这点延青很清楚。

      他现在眼里看到的绝对不是自己，他在对著酷似弟弟的人说话，这样的企求，也不是对著自己说的，而是对著那已经永远失去的弟弟所做的企求。

      但是，延青却无法拒绝。

      那深沈的眼眸、渴求的期盼、悲伤的表情，突然触动了他心底某处柔软的部分。

      心突然变得酸酸的苦涩起来。

      “要是你有空，随时可以来找我。……我白天，应该有空。”虽然不敢说晚上有空，但是白天是没问题的。

      他……那个欧阳奕，是不会白天来找自己的吧。

      自己对他来说，仅仅只是一个在床上还算能带给他新鲜感的床伴而已。

      “你答应了？？那以後……我会常常来约你出来。……你晚上好像很忙……白天出来，……那个……身体……身体没问题吧？”

      康浩然谨慎地选择著措辞。

      延青摇摇头，“天天关在那里面，其实很闷，出来透透气，人也清爽些。”

      “那就好！”康浩然露出的微笑似乎是小孩子得到了思慕已久的糖果，舒心而满足。

      低头吃了几口糕点，又主动为延青倒上上乘的红酒，“这个酒……也是小瑾平时偷偷喝的，味道很干醇，你尝尝。”

      延青小口抿了抿，就放下了。

      “怎麽了？不好喝？”

      “不是，”延青摇头，“我……不喜欢喝酒……”

      “看你年纪不大的样子……冒昧问一句，你多大了？”康浩然似乎也觉得自己问得很失礼，连忙低头猛喝了口酒，掩饰著说，“你不用回答也没关系。我明白。”

      “再过一个月，我就满17岁了。”生日？！延青放下了嘴边美味的蛋糕，声音低的不能再低的念念道。

      “你……才17岁？？”康浩然的惊讶不是装出来的。从延青清涩细腻的皮肤和容颜，他也能猜到这个孩子年纪不大。

      但是……仅仅不到17岁！也就是说，他才是个刚刚16岁成年的小孩子，居然被迫从事著这样悲惨的工作。

      弟弟瑾然上半年去世时，虽然年轻，也已经刚过了20岁生日。

      “为什麽要去那种地方工作呢？”康浩然也放下了手里的餐点，担忧的问道。

      延青笑了，笑得……云淡风轻……那种笑容，虚无缥缈得让康浩然的心狠狠痛了一下。

      “是不是有什麽不得已的苦衷？……其实，如果你不介意……我……我可以帮助你。”

      看到这麽酷似弟弟的孩子遭受如此悲惨命运的戏弄，康浩然几乎错觉得认为那是弟弟瑾然如此悲苍的在哭泣著微笑。

      延青摇摇头，抬起了刚才还黯淡的目光，对康浩然展开一个淡淡的微笑：“不用了……我自己的事情，想依靠自己解决。”

      周衡，那个同他一起进来的清秀端庄的男人，也是依靠著他第一个客人的力量离开了仙境。

      那个时候，自己是多麽羡慕他这麽幸运。

      但是现在，延青不这麽想了。

      依靠这种有钱有势的人离开仙境那又如何？

      还不是一样在人前抬不起头来。

      自己是个男妓，依靠恩客的势力买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