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叶飘零————落地藏珠

“说了可不要吓一跳。”摆出一副不可一世的样子，我大言不惭地说：“我可是光明侯林光远的人。”
林光远既然没跟进来，就拿他的名字用吧。
大当家的脸色突然一凛，冷冷地问：“娶了十四公主的光明侯？”
我一怔，我不是逃了吗，怎么他还娶了十四公主。半晌，才明白过来，表舅送了人进宫，林光远娶的应该是冒牌的十四公主了。
“是啊，有什么问题。”
“呵呵。”大当家狂笑，“天助我。”
“罗方。”
“属下在。”持狼牙棒的大汉毕恭毕敬地回答。
“去告诉林光远，他的女人在我颜俊手里，若想她没事，就把我小玲交出来。”
颜俊？这不是二师兄的名字。我细看他的脸，果真和师父形容的没两样。
“姑娘，委屈你去山寨待两天。”颜俊话为说完，便将我拦腰抱起，一下扛在肩上，大步离去。
我顿时兴致大起，颜俊似乎与林光远有不小的过节，这一去也可探个究竟，于是便不再挣扎。只是这样一来，我又被颠得七昏八素，根本来不及细看上山寨的路，零零星星的记得穿过不少山洞，用了吊篮才进了门的。

正当我难受得想吐时，一阵天旋地转，我被抛在了地上。
“给他安排房间。”颜俊丢下我头也不回的进门。我摇摇晃晃的站起身，挪到吊篮边，探出头一看：好高！
山寨建在几十丈高的峭壁边，三面环山，若没有武功，进出只能靠吊篮。刚才似乎没运功，我暗自庆幸，只要颜俊以为我不会武功，看守必然不会太严，做事也方便得多。
“你死心吧，他没有跟上来。”颜俊又折返来，眼神中满是鄙夷：“你跟的好男人啊。”
我瞪了他一眼，林光远本就不在意我，怎么这点事实也看不清。
见我不答话，颜俊的态度又软了下来：“林光远最见不得自己的东西被人抢去，你安心住着，等林光远来了自然会放你走。”
哈！真是天大笑话。林光远的为人我还不明白？表面上的若无其事掩盖着极深的城府。我突然有些了然。我被掳了来怕也是他的计了：那个叫小玲的女子原是颜俊的人，因长得与我相象，便代我做了公主，颜俊是个人才，林光远不愿交人，却又不愿于颜俊交恶，最好的方法就是把与小玲有几分相似的我骗上山来。明知道我好奇又不安分，便刻意不许我走小路，等的就是我乖乖上当的一刻吧。

想得明白，我到也能随遇而安，拍拍身上的土，我站起来，笑答：“那就麻烦你带路喽。”
我回答得俏皮，颜俊不想我有如此反应，像是回味着什么，着实愣了许久，久到我有些不耐，便大大咧咧地抬臂往颜俊肩上一搭：“嘿，我美到让你看傻了？”
颜俊长得不高，我虽然仍在长个，毕竟已经16了，个子比他还高些，手搭在肩上，高度恰好，舒服得我不想放。
“干什么！”颜俊脸一红，猛的将我推开。
“好薄的脸皮。”我笑他。颜俊恼了，一直到送我进房都没再开口。
卧房不大，却打扫得极干净，看来这里的人并不打算虐待我，才打量了一下周围，便有人唤我吃饭。进了饭厅，我大吃一惊——几百人围坐在一张摇摇欲坠的大木桌前，桌上搁着烤熟的獐与兔，素菜则是一大盘水煮的青菜，叶子闷久了发黄，惨不忍睹的样子。

硬着头皮坐下来尝了一小口，味道没有想象的坏，毕竟只要不是白痴，把一到菜弄到可以入口并不困难，但也仅能入口而已，周围的人多半还是不碰那盘青菜。
我放弃青菜，挤到颜俊身边，不打招呼就扯过他的手，直接咬了他手中的獐腿一口。颜俊的脸有红了起来，望着手中有两人齿印的獐腿，给我也不是，自己吃也不对，尴尬得无地自融。

呵呵，山上的日子多无聊，不找点乐子怎么行。只不过这样一来，我根本就没吃到什么，还不到半夜就开始肚子饿，在床上滚了两圈后决定：自己去厨房做吃的。山寨里的人都没虐待我了，我何不享受一下。

夜里的山风很凉，我开门打了个喷嚏，便转身回房添衣服。
门没关，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来到我的身后。气息均匀，脚步轻巧，来人的武功虽然不见得强过我，却也是个麻烦的对手，背后的人许久不发一身，若不是微弱的呼吸声，我真会以为屋子里就我一人。

我垂下手，暗暗握住袖剑，若要赢，就只能出其不意了。
“千叶，是我。”背后的人幽幽的开口，是十五岁少年独有的声音。

我无法形容心的的激动，转过身，轻轻的抱住他，找了半天的永嘉，原来就在这里。
我点灯，拉他坐下。昔日稚气而沉默的少年在镀上了一层沧桑后渐渐变得成熟，眉眼褪去了忧郁，整个人开朗了许多。
“我在城东的客栈住了两天便遇上这里的人打劫，当中有人在宫里当过差，认得我，便将我掳了来，我想出了宫也没地方住，在这里也不错。”
我一惊，在宫里认识我的人比认识永嘉的少许多，却也难保不会有人认出我。虽然拆穿了也没什么大不了，但以颜俊对林光远和十四公主的态度来说，不知道或许更好些。
想到这里，我问：“那人是谁，小玲又是谁。”
永嘉叹气：“那人上个月打劫失败死了，至于小玲，我知道的不多，听说颜俊倾心与她，怎奈美人无意，正好有次下山，被人发现与十四公主长得有些像，商量了几天，便答应让人在她身上下迷魂咒，进宫代替十四公主去了。这事在踏云寨也是秘密，因为和你我有关，我才去打听了出来。”

松了一口气，我笑着调侃：“怕是闷得无聊想找事做吧。”
永嘉眨眨眼睛，面露崇拜：“好神，这都猜得到。”
嘻嘻哈哈的笑脑一阵，我越发饿了，问永嘉：“要不要吃东西，我们去厨房。”
“厨房里只有生菜生肉，大半夜的，找谁来做？”永嘉摆手。
“当然是我。”我指指自己：“去御膳房偷学的。”
见永嘉吃惊，我又补充：“出来以后就全靠自己了，什么都要会一点才行。”
“还是你有先见之明，像我就从来没有计划过这些事。”永嘉调皮的笑，我突然觉得他的笑容有些碍眼，心情也沉重起来。
“千叶。”永嘉推我，“表扬你还不高兴啊。”
我甩开他，闷头走进厨房，抓起一把菜就炒，锅铲相击的声音很大，我以为可以听不见自己的声音：“父皇曾经下旨处死十一皇子。若不是黄公公不忍，连着母亲隐瞒了事实，今天你我就不会在这里了。”我不敢看永嘉的表情，继续说：“你的母亲是父皇最宠爱的妃子，他不忍见你母亲伤心，只在居仁殿软禁你。”盛菜出锅，周围又安静下来：“所有的人都不要我，可我还是想活下去。”

永嘉细小却温暖的手臂环住我：“你还有我，我不恨你，我们还是兄弟，永远都是。”
脸上变得湿润，第一次发现，原来冰冷的泪珠也可以变得火烫。
“你们在干什么？”这次是愤怒的呼喝，颜俊一把扯开我俩，仿佛我们做的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我和永嘉感情好碍着你什么了。”不是不明白颜俊见一个长得像小玲的人拥着另一个男人的心情，只不过……
我管他！我又不是小玲，林光远把我丢在这里就够恼了，凭什么我要照顾他的心情。
“感情好。”颜俊的脸变得死灰：“你们才认识不到几个时辰。”
“很重要吗？”我反问。
颜俊沉默了，到是他身边一个小小的身影跳出来：“哥，这里有很香的菜呢。”是扎着两个鬏的小娃娃，大眼睛，和所有这个年纪的小孩一样，调皮而不安分。
有人欣赏呢，我高兴起来，便不理会颜俊，抓着小娃娃去吃东西。
“漂亮哥哥，很好吃。”小娃娃高兴起来。
真聪明，看得出来呢，我摸摸她的头。
“阿莲！”颜俊一脸尴尬，阿莲这么一闹，气也生不起来：“这个姐姐虽然穿了男人的衣服，可还是姐姐。”
“骗人，明明就是哥哥。”阿莲塞了一嘴吃食，话说得含含糊糊。她拉拉我的衣角：“哥哥，以后你来做饭好不好。”
“阿莲，人家是客人。”
“好啊。”我不理颜俊，又不是我的什么人，干嘛听他的。“以后你想吃什么哥哥都做给你。”转头看向颜俊：“这点自由我还有吧。”
“随你，只要你不耍什么花招，我们便当你是自己人。”
“我要真耍花招，你也看不出来。”我冷笑：“师父说你可没我聪明。”
颜俊想走，听了话又留下来：“师父？”
“可不是，难道师父他老人家没向你提起他新收了个徒弟。”我故作惊讶。
“你是芊芊师妹？”颜俊有些不确定。
天啊，师父还真没说。我的脸一阵抽搐。樊烈那家伙绝对会一再强调我是个男人，既然他不知道，必然是那三个师兄师姐们先说了。
原以为表明身份便可以做回男子。虽然我已习惯做女子，也懒得去纠正别人的错误，但是我仍然希望能恢复男儿身，毕竟，特意装成女子太累，也没这个必要。
不过算了，我想象着当所有人发现我其实是男子的表情，其实也很有趣。
所以我欠身回答：“是啊，师兄。”

于是下厨成了我每天的功课，当然，我没好心到准备全寨的吃食，能尝的到我的手艺的，只有阿莲、永嘉和颜俊。我只是想补偿，虽然我自己都诧异自己的好心，当年，我一夜之间杀了数十名发现我秘密的护卫也不见内疚，现在，有为何又有这样的心情。

这里的生活很好、很快乐、也很寂寞。当所有人都在热闹时，我知道，我始终是孤独一人的。林光远仍没有来，不知是失望还是庆幸，想多了，心就莫名的痛起来，于是不再去想。
终于知道永嘉留下的真正原因，十四岁的血罗刹，颜俊的义妹。小小年纪便是江湖上有名的杀手，一年前因为一时不慎而受了伤，严俊救了她，留她下来，结果也成了山寨的一分子，不过她并不常在，一年中有大半时间仍在外收不同人的钱，杀不一样的人，无所谓正邪，这世上本来也就没有绝对，只要她觉得该杀，便拿钱，动手。待了大半个月，我有幸见到了她，如同传说中的冰冷无情，但我分明看见她见到永嘉时眼里的温度。杀手终究是人，也是有情的。

踏云寨中央有一个天然形成的湖，山势高，水极冷。湖边有树干横卧在水面上，发现了这个地方以后，坐在树干上踢水便成了我的游戏。看着涟漪在清澄的湖面上一圈一圈的荡开去，心情随着落叶翻飞。已经入秋了，千叶飘零，这正是我名字的由来，但周围已没有记得的人，自然，也不会有人知道，今天是我的生辰。

颜俊走过来，脚步很轻，但我还是发现了，努力地挤出一点笑容，至少在别人的眼中，今天的我是快乐的。见了我的笑，颜俊的神情幸福而迷茫，我不知道他是单纯的为了我的笑而痴还是想起了小玲，不想问，也来不及问，颜俊立即恢复他温文而疏远的表情，逃也似的离开。

“千叶。”没有人的时候，永嘉会唤我原来的名字。收起脸上的落寞，我高兴的站起来，老天待我不薄，至少，身边还有一个亲人在。
“你大我半岁，算起来快到你的生辰了吧，记得到时间通知我一下，我和罗刹帮你庆祝。”我愣了，难道他会读心术不成。
“不过罗刹似乎不是很愿意的样子，这事我又不熟悉，到时候若是简陋了，也只好请你将就。”永嘉急着解释，脸又绯红起来。我抬手止住他的话，竟发现手不听使唤的抖了起来。
“今天就是我的生辰。”
“糟了，那不是来不及准备了。”永嘉紧张起来。
“够了，我已经很开心了。”伸手拥住永嘉，让他感受我的激动……
不过，好象有人比我更激动。对岸红影闪过，随之传来暗器破空声，来势既快又猛，挡是挡不住了，我抱起永嘉一跳，紧接着便有五枚钢针从足下擦过。
好险，我刚庆幸，突然发现更不妙的事。
先不说泄了我会功夫，重点是，永嘉也会武，功力比我差不了多少，听见暗器的声音自然不会无动于衷，本来我们两人若是各自跳开，半点事也不会发生，偏我抱着他一起跳，他也使了劲，这下，落足点自然与原来的差了十万八千里。嘭嘭两声，湖里便多了两只落汤鸡。

红影又跳到岸边，冷冷的看了我们一眼，随即又离开。
人近了，我自然看清是血罗刹，想必是误会了我和永嘉的关系。本来我应该让永嘉去追，可是……
我不会游泳啊。书上是看过技法，可没下过水，纸上谈兵有什么用。只晓得屏住呼吸，结果便成了浮不浮沉不沉的样子，既吸不到气又够不着边。死死抓住永嘉，幸好理智还在，没做出掐脖子之类的事，自然不可能放手让永嘉追人回来。

幸好永嘉会水，虽然也不怎么熟练，毕竟还是把两人拖回岸边。风吹在湿透的身上，隐隐发冷，不过阳光还是暖洋洋的，和永嘉两人脱了身上的衣服在湖边晒着，山寨里女人少，到处都是光膀子的汉子，虽然连裤子都脱了是不常见，不过应该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只是我忘了祸不单行，虽然还不至于是祸，但也够糟。刚才的落水声引来了不少人，连血罗刹和颜俊也闻声赶来。我无所谓，看一看也不会少一块肉，仍是躺着。永嘉抓起摊晒着的衣服，和着湖边的沙土劈头盖脑的扔下来。

“干嘛。”我钻出头来，有些恼了。
“我不许罗刹看见别的男人的身体，你也一样。”永嘉像极了醋坛子。
呵呵，这样的结果会更糟哦，我心中暗笑，就算是兄弟，笑话还是要看的。
“你们两个光天化日下就在做这些苟且之事，简直毫无廉耻。”果不其然，颜俊的脸色无比沉痛，眼神中满是失望。血罗刹仍是冷冷的，但是我不会错看了她眼中的伤心。永嘉慌了手脚，忙要解释：“我们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这也怪不得我们吧。”看不下去永嘉的蠢样，我打断他的话：“若不是罗刹害我们掉进湖里，我们就不用在这里晒衣服兼吹冷风了。”我顺便打了喷嚏，伸出一只手揉揉鼻子增加效果。

“穿上。”一件衣服凌空飞来，抬头一看，颜俊身上不见了外袍。缓缓站起，时间长到足够所有的人转身，我换上干燥的外袍，还是没有人知道我是男子。
我回到房间，颜俊也随后跟来，站在门口欲言又止的样子。
“你在吃醋。”我笑着偎上去。
“是，我喜欢你。”回答出乎意料的响亮。
“因为我长得想小玲。”一愣之下，顾不得拉好外袍，露出了大截的皮肤。
“不全是，即便是不曾爱过小玲，我也会对你倾心。”颜俊的脸烧得绯红，丢下话落荒而逃。
呵呵，有人喜欢我。我拿过镜子，努力将嘴角往上翘，没有人，笑容便显得苦涩。我一挥手，镜子跌落地上，弹了几下，发出刺耳的声音。心中，是莫名的酸楚与委屈。
我明明是男子，即便已经不需要再伪装，我仍穿着女子的衣饰，以女子的身份活着。第一次动心，对方是男子，第一次有人真心示好，对方仍是男子。
“千叶。”永嘉兴冲冲进来，我忙低下头，衣襟上点点的湿意晕染开来。
“罗方听说今天是你的生辰，打算在你房间庆贺。”他轻拍我的肩，“如果不高兴，就算了。”
“没关系。”我回答的木然。
永嘉叹息着，退了出去。
说是替我庆贺生辰，不过是寨里的人找个名目大喝罢了。近来官府查的紧了，山寨里有好长一段时间不得不节衣缩食，像罗方这样的汉子便想尽了办法打牙祭。
于是，屋里的气氛便十分诡异。对桌，是罗方一群人，喝酒划拳好不热闹。颜俊坐在我的身边，却不发一言，只顾闷头喝酒。我瞪着杯中黄澄澄的液体发呆，酒，是不能多喝的，习了樊园的功夫，最忌讳的便是贪杯。

“寿星怎么滴酒不沾。”似乎是有些过意不去，罗方突然端了酒来敬。看着眼前的人，我怀疑今天是否真是我的生辰，仿佛是站错了地方似的，我与周围格格不入，抓起酒杯一饮而尽，我起身离席，也不顾里面的人用多诧异的目光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