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纵 敌
可怜河边无定骨,犹是春闺梦里人。
战场。
惨烈的厮杀,飞溅的鲜血,尚有余温的残肢……
残酷的血与火,紧锁的眉。
硝烟弥漫的黄昏。
海宁王朝的旗帜一面面倒下,被践踏,焚烧。
月半王朝的旗帜却一浪高过一浪。
海宁王朝的老将军身中数刀,浑身是血,左右两边各有一个年轻的小将护著,二人不断挥舞手中兵刃杀开一条血路。
烈士暮年,壮心不已。
老将军抬起眼,只觉得月半王朝宝蓝色的旗帜铺天盖地席卷而来,漫山遍野都是幽幽湛蓝。「天啊!难道我海宁真的是气数已尽吗? 」他嘶声长啸。
不知不觉间,老泪纵横。
「将军,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我们先退回营地吧。」左边的小将劝道。
「来不及了,你们快看那个人──是月半王朝的皇帝吗?他逼近我们了。」右边的小将用手一指。
老将军定睛望去,骑著高大神骏的汗血宝马的男人一身金盔铁甲,天上地下唯我独尊的气势已经压倒了一切,两旁近身待卫威猛擅战宛若神兵。
这样一位君王,全天下在他的不可一世前都要俯首称臣。
老将军几乎是要绝望了,敌人已呈包夹之势将老将军三人围在中心。
没有退路,没有援兵。
死,只是一个瞬间。
左边小将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抽出箭匣中最後一支箭,拉弦瞄准。
破釜沈舟。
孤注一掷。
箭气如虹。
直逼月半王朝皇帝的咽喉,这一箭实在太快,快得让人始料不及。
兵法有云:擒贼先擒王!
他在敌众我寡,其势悬殊劣下,断然射出这一箭实在太冒险,他的沈著中显示出他不成功便成仁的决心。
海宁最後的勇士!
月半王朝的皇帝侧身想避闪,可是来不及了,那使尽全力的最後一搏虽然没能要了他的命,却深深刺进他的左肩,顿时,血流如注。
「皇上! 」侍卫们惊叫起来。
敌军阵营顿时大乱。
小将立即趁乱突围。
「想走?! 」皇帝佩剑脱手而出。
小将机敏低头一闪,那柄剑打中他的头盔後刺死了他前面的士兵。
头盔落入尘埃。
一头灿烂夺目的银发,轻舞飞扬,像满月的银辉洗礼过死亡的叹息,那是阴惨惨战场上唯一的明亮。
虽然沙尘沾污过双靥,可上面那对如大海般湛蓝的眸子依然凄清如水。
「异族人?! 」敌军中引起一片骚动。
……
银发少年一怔,回望去,只见皇帝的双眼亮得像七月的阳光,将他的眼刺得生痛,亮得令人要直视就无法呼吸。
少年的银发散乱在风里,跑出好远仍可以看到一层银光。
奇怪的是,皇帝并没有再追来……
第二章 兵 败
兵败如山倒。
海宁王朝军营。
伤兵满地,哀鸿遍野。
「这场仗打了三天三夜,我们的士兵伤亡惨重,活著的也没有了战斗力。可是皇上竟没派一个援兵来,连粮草也停止供给,几次三番派人送去紧急军情,都无人应,难道皇上真的要我们全军伏没吗?敌人马上就要打到京城,我们死光了,对他有什麽好处?!! 」保护老将军突围的另一小将狠狠摘下头盔,用力掷到地上,一头如云青丝飞泄如流。
她,竟是一名女子,美丽的脸庞虽然未施脂粉,仍难掩生动与娇媚,宝蓝色的双眸有如一对名贵的宝石。
「乐姬,不可对圣上不敬。」老将军斥道。
「我有说错吗,我说的每一句都是事实,那个老色鬼现在只怕还泡在温柔乡里但愿长醉不愿醒呢,一双色眼只看得见女人的脸蛋,胸部和大腿,哪管将士们在前线流血流汗!大家现在都巴不得月半皇帝打进京城,将昏君轰下皇帝宝座。」乐姬怒道。
「放肆!若你再说些大逆不道的话忤逆当今圣上,立刻推出去按军法处置! 」将军一拍案几,站了起来,虎目圆瞪。
「乐姬,别惹将军生气,伤口会裂开的。」正在为将军包扎伤口的银发少所柔声劝道。
「哥,刚才若不是你孤注一掷射出那一箭令敌军乱了阵脚,我们现在哪还有命站在这说话! 」乐姬拼命跺脚。
「唉,采臣,你刚才那一箭若正好将将云射死,纵然我们不可能活著离开战场,可能解了边疆之急也算是死得其所了。」老将军深深叹了口气。
银发美少年采臣意味深长地微微一笑「他不是每次都能这麽好运的。」
「哥,他那不叫好运,也许这正是天意。月半皇帝气势如日中天,绝对不是个短命相。」乐姬道。
「这正是海宁最大的威胁。至从将云登上王位後,八方之夷纷纷称臣。月半疆土成倍扩张,它已经是最大的国家,还有什麽不满足? 」老将军花白的愁眉深锁。
「听说将云即位後大兴仁政,月半政通人和,百姓安居乐业,夜不闭户。若他死了,月半王朝定将大乱,介时糟殃的岂非是老百姓? 」采臣道。
「采臣,放下你的公正。记住,他是敌人! 」老将军面色一沈,义正言辞地叱道。
采臣沈默不语。乐姬不以为然地撇撇嘴,她早就受够了,要不是哥哥拦著以她的个性没准把兵器一扔倒戈相向也说不定,杀进王宫杀了那个昏君,多麽惬意的事。
「我还要重振旗鼓与将云决一生死。他现在受了重伤,军中士气大减,正是我们的好机会。」将军不顾身上的伤,硬是要支撑著走出营帐。
「将军莫急,采臣有一策。」采臣在将军耳边低语,任乐姬拉长耳朵也听不清一个字。
将军一直紧锁的愁眉总算微微舒展开来「采臣,你办事我向来放心,可这件事非同小可,稍有差池便会万劫不赴,你千万要小心行事。」将军说完不顾劝解坚持出去为将士打气。
「真是个不服输的老家夥! 」
「乐姬! 」
「我只是很佩服他的忠心而已。」乐姬在采臣身边坐下「哥,你真的打算这样过一辈子吗?为这样一个无药可救的国家,为这样一个昏庸无能的君王,白白浪费我们的年轻与生命? 」
采臣沈默好一会儿才道「乐姬,我有种强烈的预感。」
「什麽? 」
「在我决心用箭射杀月半皇帝时,我就有种这种预感──海宁这个名字,将成为历史长河中的一粒砂,永远无法拾携的微尘。」采臣想起月半皇帝的目光,比阳光更刺目,比寒冰更冷冽。
让人不敢仰望威严,咄咄逼人的霸气,以及他身上眩目的光环。
那一刻起,采臣就知道:海宁完了!
「你的直觉一向都很准,希望这次也是。」乐姬象只娇媚又淘气的小猫一样皱皱俏鼻, 「 就算他不肯放过我们,我们两个孪生兄妹,也要生同时,死同刻。下辈子还做兄妹,不过我要当姐姐,你当我的小弟,这样我可以保护你。」 乐姬豪气地拍拍胸脯。
乐姬,我唯一的亲人,你还这麽年轻,你的美好的生命才刚刚开始,哥哥怎麽忍心让你死,就算拼了命,我也一定要让你活下去。
采臣内心波涛翻滚,但这些话却是不能让小妹知道的。他只是宠溺地摸著她的小脑袋,一言不发。
乐姬窝在他胸口,呼吸他身上男性特有的气息,觉得很安全,就算是马上就要死了,只要能死在这样一个怀抱里,死亡也不再可怕。
她心底也有个不为人知的愿望──如果这次真的难逃一死,如果真的还有下辈子,如果他们下辈子真的还能再遇到,她不要当他的妹妹,她要成为他的情人,可以这样被抱著,抱一生一世,永不分离。
宝蓝色的眼睛浮上一层氤氲的泪光。
月半军营重地。
军医正小心翼翼为将云处理伤口。
「伤口太深,伤了血管所以才会流血不止。」军医道,「不知谁有如此能耐,能将圣上伤成这样。」
众将领都不敢吭声。方才那一箭的惊心动魄岂是用言语就能表述的?!
将云雪白的内衣被鲜血染红了一大片,他俊美的容颜上找不到一丝表情。
真是奇耻大辱!
从他亲征起他就没受过这麽重的伤,而且还是伤在一个穷途末路的小将手上。
他的脸冷凝得象深冬的雪冰,寒彻骨髓。
脑海中反复出现粲然的银发,银色的光辉照得他三十万金戈铁甲黯然失色。
修长如玉的一双手,竟是纤细得仿佛一用力就会折断。
而他居然就伤在这样一双手上,真是让人越想越不甘心。
杀意,浮现在他精光四散的星眸中。
「来人哪!给朕调齐一队精兵,今晚偷袭敌营,勿必将那夥残兵败将一举成擒。」重重一掌击在扶手上,是他无法发泄的愤怒。
血债,注定只能用血来偿还。
「是! 」喊声直冲云霄。
「伤朕的那个胆大包天的家夥,留下活口,只许生擒。」
「皇上您的伤需要静养……」军医忧心忡忡劝慰的话音未落。
「静养?哼!朕只要想到敌军营中还有这样一个人,就如芒在背,寝食难安。」
「可皇上……」
将云倏然起身,冷冷一瞥「死不了! 」。
言毕,大步踏出营帐。
入夜。
海宁国的驻地格外安静。疲惫不堪的将士们倒头便睡,东歪西倒地躺了一地,连个守夜、寻逻的士兵都没有。
月半的精兵杀进大营时,海宁的士兵们还睡眼惺忪,完全没意识到苍天色变,只有乖乖束手就擒的份儿。
他们都累了,都倦了,还打些什麽呢?不如干脆放弃吧!万一最後非死不可了,死就死吧,死在战场上,死在苛捐杂税横是一个苦,竖是一个死。大不了降了月半,月半皇帝仁德天下共睹,没准还有一条生路,可以活著回家抱孩子,可以过上好日子。
当然,这是不能说的秘密。
整个海宁军营燃起无数火把,黑夜里,照得半边天宛如白昼。
所有的战俘被集中到营中空地上。一排排拉满了弦,闪著寒光的利箭对准了他们。
乐姬环视四周,唯独不见哥哥,她反倒放下心来,然後幸灾乐祸地笑了:海宁最後一道防线也被攻破,海宁完了!
看著一脸灰败,眼神空洞的老将军,她又不由可怜起他来。
出身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的悲哀。老将军一生不得志,一心想报效国家却因不懂趋炎附势而被朝中权贵排挤,郁郁多年直到月半大军压境朝中却无率兵之将,可用之兵时,才有人想起他来。好不容易得到重用无奈壮志未酬廉颇老矣。如今更是沦为阶下囚。
他无神地凝视著夜空烁烁星辰,大势以去,大势以去,看来海宁的气数真的尽了,他也无力回天。
将云披著一袭银狐披风匆匆赶来,他神色冷峻,目光缓缓扫过全场俘虏,战俘们在这道目光下纷纷低下头去,无形的压力压得他们艰於呼吸视听──这,便是王者之风。
没有发现那头灿烂的银发飘在夜风中。
将云心中隐隐有些莫名的情绪环绕不去,有失望,也有希望。
今晚的胜利,似乎变得索然无味,全无了意义。
「启禀皇上,臣搜遍全营也不见伤陛下的银发男子。只找到一个据说是他的妹妹的女子。」一将领将乐姬推到他面前。
乐姬被反绑著手,长发零乱地吹散在夜风中,幽幽的蓝眸很热切,与采臣的沈静全不相同的热情。但见她仿若午夜玫瑰,亭亭玉立,娇豔美丽得让人屏住呼吸。
「知道了! 」将云只是轻轻瞟了乐姬一眼。
本来乐姬听说他们要找射伤皇帝的人时心一紧如临大敌,生怕哥哥被他们逮到後会被凌迟碎剐,哥哥不在反到让她放下心来。
当她看到将云,少女的心里如同有一只小鹿在撞来撞去──原来去掉头盔,月半的君王将云竟是一翩翩美少年。而在这以前,她一直认为,哥哥采臣就是这世上一切美好的化身。
她,喜欢美好的东西。
这少年皇帝居然与采臣可以不相伯仲。她喜欢优秀的男人,只有嫁给这样的男人,她这一辈子才算没有遗憾了。
「不知皇上要如何处置战俘? 」月半将军问。
将云头也不回,「顺我者昌,逆我者亡。你们斟情处理吧。」
「属下将派人全面搜索银发男子踪迹。」
「除非我哥自己肯出来,不然就凭你们这些窝囊废就想抓他,连门儿也没有!」乐姬讥刺地道。
将云剑眉微敛,果然回过头来。
「我哥可是文武全才,曾官拜左丞右相,名动海宁,你若能得他相助,我保你破海宁可不费一兵一卒。」乐姬又道。
经她这样一说,将云倒是有点印象了。
他很早以前就听说海宁曾有两个极厉害的丞相,其中一个人称『银发死神』,他文韬武略样样精通,治法做风极严,连皇帝都怕了他。後来他在将要被封为太师,进爵一等公时突然辞官不干,众人对他此举众说纷纭。
能在荣华富贵,权力之巅,激流勇退,这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得到的。
「你花言巧语就是想要朕饶了他吧。」将云冷冷道「我也听说, 『银发死神』之所以年纪轻轻就平步青云,全因他以色侍君,搏取皇帝宠爱。只是没想到他还能上战场打仗,真是让朕刮目相看。」毫不留情地嘲弄。
就凭战场上一瞥,将云就可以断定采宁容颜绝豔,非比寻常。
乐姬俏脸顿时涨红了,胸脯剧烈起伏,她嘶声叫道「道听途说,道听途说!不许你污辱我哥哥,他是世界上最完美,最高贵,最清白的男人。我从小他就教我『士可杀不可辱』,他是绝对不会做任何一件昧良心的事,更不会为了荣华富贵出卖自己的尊严。」
将云并未反驳她,他深邃,幽远的目光投向遥远的星空。
天边有一道流星划过。
短暂,无法永恒的瑰丽。
「那样的敌人……」将云的声音压得很低沈,「但愿如此……」
话,好象说给乐姬听,更象说给他自己听。
他匆匆离去,与来时一样。
玉树临风的背影,只是一个诱人的传说。
闹哄哄的四周,好象一下子沈静下来,伤兵的喘息也听不见了,唯有夜鸟的吟叫伴著乐姬低声啜泣的声音,若有若无。
第三章 较 量
月半大军开进海宁国都虹靳,途经法恩寺。
将云见天色阴沈,似有一场暴风骤雨即将来临,又思及近日一路急行军,将士疲惫不堪,当下决定到寺中过夜,其他官兵在寺外扎营,不得扰佛门清静。
小沙弥一路引他去见法恩寺主持方丈慧恩大师。
年逾古稀的慧恩方丈温和慈蔼,他腾出自己的方丈室供将云居住,又命小沙弥准备斋饭款待。
「周途劳顿,老纳带陛下去方丈室休息。」慧恩方丈亲自带路。
古刹清幽,寺中参天古树绿荫连天蔽日,详和宁静,隐隐传来的锺声更增添寺庙庄严肃穆的气氛。
清凉微湿润的徐风带著青草与泥土混合後特殊的清鲜气息,吹得人灵台清明,杂念全消,一点生与死的执念也荡然无存。斑驳的树影在摇曳在沈思:这里的一日与世上的一千年。沾染了佛性,连空气也神圣得不敢大气呼吸。
世外的桃源,生命的净土。
随行侍卫都不敢大声吸气──怕自己的污浊会乱了这一潭碧水的清静。与佛比起来,人总是污秽不堪的。
青色的石板路年久失修,有些地方的石板已经被踩碎了,弯弯折折曲径通幽,连接深处的禅房。
「海宁民不潦生,俗世的战乱与硝烟丝毫没有让古刹蒙尘。」将云有些感叹。「朕记得禅宗五祖大弟子神秀有首偈诗:
身似菩提树,
心如明镜石。
时时勤拂拭,
忽使惹尘埃。」
「阿弥陀佛! 」老方太和蔼地念著慧能的偈诗:
「菩提本无树,
明镜亦非台。
本来无一物,
何处惹尘埃。」
最终,慧能继承了禅宗的衣钵。
佛家,比谁都讲究透彻。
「生逢乱世,难避污浊。」
「善哉,善哉,世浊我独清,世乱我独宁,一入佛门万事皆空。身在红尘,心在红尘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