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臣低著头,整理好衣裳,一声不响地往外走。
「今天是你自己要放弃的,以後你可不要後悔,如果你哪一天真的後悔了,就跪在地上求朕吧。」将云嘲弄的声音从身後传来。
采臣一口气跑出好远,远离军营,远离将云,远离他一腔无法渲泄的欲望。他知道,打从一开始,他就被那个年轻的皇帝捕捉了, 钻进了一张大网里就再也出不来了。
他的心依然在狂跳不止,将云喷出的粘液还留在他的胸口,他紧紧按压住胸口那个仍在狂跳不止的地方,每一寸都是痛。
他的不得以,他的苦衷,将云也许永远不会知道。
他跑到野外,靠著一根树干滑坐到地上。双腿间坚硬如铁石,他摸著胸口属於另一个男人的残留物,咬咬牙,把手伸进自己裤中……
不能渲泻的痛。有所保留的伤。
将云对著燃烧的薪烛,心情一下子变得糟透了,锦榻上还残留著银发少年的体香,销魂的吟哦声还在耳边回荡,只要一想起这些,他的欲望就会节节高涨。
刚准备要郭公公去传乐姬来,突然想起乐姬还在生病,他深吸一口气,想很快忘记刚才发生的一切。
「采臣呀采臣,朕倒要看看你还能清高多久。」他恨恨地自语。
第十一章 暗 潮
月半营中,将云紧罗密布地开始筹谋攻城之事。他接受寒异的提议,派人在虹靳中广贴告示,允诺百姓从此轻徭减赋,让百姓过上安定丰足的日子。又暗指亲信混中虹靳,在酒楼茶肆大肆奉扬月半统治的仁德与圣明。
一时间城内告示如雪片铺天蔽日,人心动摇,此釜底抽薪之举无疑是给本以岌岌可危的海宁统治雪上加霜。海宁君主无道,以大举杀害有不满之心的百姓来封住百姓怨言。终於导致民怨沸腾。
月半史书记载:月半宏靖七年,帝大破海宁都虹靳,百姓夹道相迎。海宁帝被俘,囚於天鉴宫,不堪欺凌众妃生剐海宁帝於宫,啖其肉。海宁亡。
暮色昏黄。采臣站在兴高采烈的人群中,默默注视著骑著高头大马意气风发的将云,与尾随其後的乐姬寒异,孙扬等接受著百姓顶礼膜拜。
将云身上有一种强大的吸引力,让人信服,依赖,听从。他如此年轻就以英华内敛,他貌似温谦,一言一行,却令人感到不可抗拒。采臣觉得自己像一头飞蛾,不自觉地扑向将云那眩目的光明,然而,这团光明可以照亮千千万万人的远方,却唯独把就在他身边的采臣投在无边的阴暗里。
采臣思潮翻滚。
将云身体独有的气息仿佛还残留在他嘴里,火热还熨烫著他胸口。
回忆,唤起他心底的羞耻,屈辱以及最深心的无奈。
乐姬笑靥如花,大病一场後她略显清减,但仍不掩其秀色。
在采臣印象中,乐姬已经许久不曾如此开怀了,他心下歉疚又担扰。
乐姬呀乐姬,你也许在怨哥哥顽固。其实早在哥哥第一眼见到将云就知道他入主海宁势不可挡,是宿命,是众望所归,绝不会因为我的个人意识而更改,颠覆。可乐姬你可曾想过,两国交战,无论孰胜孰败,在夹缝中生存的我们又将如何自处?
将云一早就发现采臣也在欢庆的人群之列。因为他那灿烂的银发绝无仅有,无论他站在哪里都是一个亮点。只是为何灿烂的银光下,俊逸的脸庞如此落寂?
采臣也再看他,四目交汇,纵隔千万攒动人群,亦不能阻隔暗潮汹涌。
是冷淡,是复杂,还是东边日出西边雨。
是倔强;是哀怨,还是心似双思网。
他们之间的距离,好象隔了千山万水,又分明是咫尺天涯。
说是数步之遥,多少疏离,似有万重山。
有人燃起了焰火,炫烂,绮丽只在昙花一显时,是个遭神放逐精灵,缤纷又殒落,大概游走於光与暗的边缘,纵情花样年华的美丽,在繁华落尽时不必呼吸,就是那晚霞招锦终究敌不过黑夜的降临。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欢乐时分,人们忘记它曾是古往今来最凄凉的比喻,采臣却没有忘记。
多少五光十色的影子与千言万语,写在他心事重重的眼底。
也许爱如烟花,只开一瞬。
也许这一辈子,也说不出口,想说的那个字。
既然一开始就不允许自己沈沦,在一个美少年多情又无情的眼眸里迷失了自己,不如归去,不如归去。
采臣牙一咬,心一横,强迫自己头也不回地离去。
将云幽清的黑眸中闪过一丝明显的惆怅,一丝他自己不曾察觉的惆怅。
什麽思绪在干扰他素来引以为傲的定力与自制力?他憎恨这种不知名的干扰。
脸上扔是温和的笑容,令前来朝拜的少女心悸,眼中降下的冰点,一旁宦海沈浮多年擅於察言观色的寒异暗自心惊。
前方出现一阵骚动。
「臣去看看出了什麽事。」寒异自告奋勇前去。
一喝醉酒的月半军官当街调戏一妙龄少女,引得无数行人围观。
寒异已经听说了,月半先驻海宁的军队,常常有将士欺民,扰民。他正要开口好好训斥军官一顿。
军官撕破了少女肩上的一块衣物,雪肩毕显。少女掩著脸嘤嘤哭泣起来,哭声充满了抑制的绝望。围观的百姓都是敢怒不敢言。
「住手!放手她!」采臣怒不可遏出面制止。
军官醉醺醺地打量他「大胆刁民,军爷的事几时轮到你来管?!」
采臣冷笑一声「如果我记得不错的话,按月半刑律,凡有将士胆敢欺民,扰民者,以军法处置。」
见采臣义正言辞,军官瑟缩了一下,立即又横了起来「你知道爷是什麽人吗?爷可是先驻海宁的都尉,海宁已经亡了,你们这些亡国之民安敢对新主无礼?!」
其他的一些月半士兵也拢来,蠢蠢欲动。
「你们太放肆了,怎可口出此狂言。」寒异也忍不住开口了。
「老子认识你,你不就是海宁的降臣吗?亡国之臣怎敢言忠。」都尉讥笑道。
寒异脸色都气变了,但他还能保持冷静「圣上有旨,胆敢滋扰海宁百姓者,就地阵法!」
「你们谁敢,谁敢动我?!圣旨?你接的哪一国的圣旨?是海宁的还是月半的?」都尉还在不知死活地叫嚣,污言秽语不绝於耳。
采臣剑起头落,干净利落,杀人不见血「谁还敢欺压百姓,此人就是先例。」他声音冰冷。那个少女吓呆了,她满面泪痕紧紧抓住采臣的衣角,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似的。
「他莫不是传闻中的」银发死神」,执法奇严。」
围观人群已有人小声议论。
「好大的胆子,连都尉也敢杀,谁给了你胆子。」一士兵大叫。
「是朕给他的胆。」刚才的事将云全部都看到了,他气得脸色发青,须知他刚入主海宁,正是收买人心的重要时候,入主之前,他信誓旦旦要让百姓安居乐业,现在居然在他率领的将士中有人公然欺压百姓,你叫他情何意堪?
「皇上在此,汝等还不下跪。」寒异喝道。
士兵还不知大祸临头,其中一个还向将云告状「陛下,有个海宁遗民居然杀了都尉大人,还有这个海宁降臣居然还帮著杀人凶手,请陛下为都尉大人讨回公道。」
将云面沈如铁,冷哼一声「谁告诉你他是海宁遗民的,他们两个乃是朕亲封的左丞右相,是朕的左右手。你们身为月半军士承蒙皇恩却公然欺压百姓,其罪当诛,杀此贼是朕的主意。」
这几个士兵面如土色,跪地求饶。
「寒异,采臣听封。」
采臣这会儿是骑虎难下了,他只好跟寒异一起跪下来称臣。
「朕赐采臣尚方宝剑,寒异铁卷金笏,授权你们要在第一时间斩杀所有祸国殃民的乱臣贼子,日後谁还敢对百姓强取豪夺,下场就同此人一样。」将云恨恨地道。
众臣与百姓皆谢恩。
看著采臣一脸苦相接过尚方宝剑,寒异暗自叫绝,没想到皇上还有这一招,当著文武百官,所有百姓的面侧封采臣为相,这一下采臣就是跳到黄河也洗不清了。
将云亲手把尚方宝剑授於采臣,采臣双手接剑时,将云的暗中紧紧握住了他的手,采臣错愕地抬起头直视这个胆大妄为的皇帝。将云冲著他一笑,这一笑中包含了多少寓意。
采臣,你终於还是败给了朕!
你即使力能通天,也终於没能逃出朕的五指山!
你如今当著众人的面受了封,接了尚方宝剑,从今往後,你就是朕的臣,若你还想要逃,即便是上天入地,朕也会逮到你!
「从今以後,世上再无海宁这个名字了,谁还敢打著月半的旗号对朕的臣民出言不逊,当重责。」将云又道。
采臣知道,自己已经没有了退路。他甚至可以预感到往後的生活,定会因为这个皇帝的出现而掀起惊涛骇浪。
受辱的少女在采臣身後发抖,采臣见她哭得梨花带雨,楚楚可怜,便解下外衣披在少女单薄的身体上。
「谢谢大人仗义相救。」少女深深一福。
「我送姑娘回家去吧。」采臣决心好人做到底。他扶起姑娘离开拥挤的人群。
少女领采臣到一处破庙里。
「你就住这里?家中没有其他人吗」
「民女父亲早逝,早年哥哥被朝廷抓去服兵役,娘亲思儿成疾给民女改名念儿,可是哥哥还是一去不回头,上月里边关传来消息说哥早已阵亡,娘亲伤心过度也病故了,现在就剩念儿一个人。」少女抽抽咽咽地道。
「战争!害得多少人家破人亡。我与乐姬也是父母早亡,乐姬与你年纪相仿,好歹也还有我这个哥哥,现在又有了将去,虽然将云不算一个好丈夫但起码这世上除了他再也不会有别人欺负乐姬了。「采臣感叹。「你叫念儿是吗?」
「是,名女庄念儿。」
「你没有别的亲人吗?」
庄念儿摇头。
「这样吧,我为你寻一处安身之所,毕竟一个姑娘家住在这种地方实在不安全。」采臣想起寒异的旧宅,寒异现在是不会再住在那里了,正好可以给庄念儿一个安身立命之所。
庄念儿闻言流著泪拼命给采臣磕头。
「别这样,起来吧。」采臣温柔地一笑。
他的笑容让庄念儿俏脸飞红。
采臣这才发现庄念儿原来是一个很漂亮的少女,如果说乐姬的美是一朵娇豔的红玫瑰,那庄念儿便是不食人间烟火的空谷幽兰。
他把庄念儿安顿好,「这里原是我一个朋友的故居,你放心住吧,明日里我会给你送些日常用品来。」
庄念儿千恩万谢。
望著采臣远去的背影,庄念儿眼中含情脉脉。
「大人真是个好人。」她自语道。
对著镜子,她才发现自己双颊绯红,面若桃花。她知道自己很好看,从小到大所有见过她的人都说她是个美人胚子。只是不知采臣大人有没有发现。
第十二章 情 伤
采臣再去看庄念儿时,她将自己亲手绣的荷包赠於他,他触到姑娘羞答答的表情和爱慕的眼神,才知道一直以来他只想著从道义上给以援助而太突略庄念儿的心意。
「庄姑娘,我想其中可能有些误会,」采臣也不知该如何跟她说才算明白「我对姑娘并无男女之情,救你是因为正义,帮你是我一直将姑娘当妹妹。」
他的心早就被一个霸道又冷血的影子占得满满的,哪还有多余的空间去装别人。
「大人是嫌念儿卑微吗?念儿不求名分,只希望能跟著大人,伺候大人。」庄念儿紧紧拉住他的手臂,攀在他高大挺拔的身躯上,一双泪眼水汪汪地注视著他。
「姑娘,请你不要这样。」采臣挣开她,「日後我定会给你寻一位可以托付终生的人。」
「不,念儿不要,打从第一眼见到大人,念儿就喜欢大人,大人来看念儿的时候就是念儿最开心的时候……」
「不要再说了。」采臣神色淡漠,他也不知道他会对一个哭得如此可人的女孩还能硬得下心肠,一定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将云的无情也传染给了他。「我要走了,以後再来看你。」
无视庄念儿的悲痛欲绝,他拂袖而去。庄念儿跌坐到地上,眼泪无声无息。
本以为找到一个可以托付终生的人,一个可以救她出苦海,让她从此免於贫穷饥饿与灾难的人,没想到到头来仍不过是镜花水月,竹篮打水一场空。她的命为什麽这样苦?!
御书房。
将云遣散太监宫女,只留下采臣一个人。
「听说你在外面养了个美人是吗?」将云头也不抬地看著奏章。
「不是养,是收留。」采臣不喜欢他语带讥诮。
「她很美麽?」
「此乃臣的私事,不劳皇上费心。」采臣语气不佳。
「你喜欢她麽?」将云似乎没有听出他语气中的不耐。
采臣微愠「当然。」也不知是出於一种什麽心态,这两个字脱口而出。
将云若有所思地抬起头,黑长卷曲的睫毛下,一双黑眸闪著异样的幽光。采臣勇敢地直视他,只是一与他目光相遇,采臣的心还是会忍不住乱跳。
他真有点恨将云的若无其事,好象他们之间过往的一切,为什麽就可以被他一个冷淡的眼神轻易抹杀?
将云一双眼仿佛会把他看穿似的,让他极不自在,由其是会让他想到那天晚上的事,热气腾上他的脸。
「如果皇上没别的事,臣告退了。」采臣别开头。
「当然。」将云悠悠道。
至从那次庄念儿向采臣表明心迹後,采臣有数日不曾去看她了。 他实在不知该如何面对姑娘伤心的脸。
一日,散朝後。
乐姬气急败坏地拦住采臣的去路。
「乐姬你这是怎麽了,眼睛肿得像桃儿似的,这样跑出来,也不怕人家笑话。」一旁寒异笑道。
「是呀,乐姬,你已经被封为乐妃娘娘,可你现在这个样子……」采臣也道。
「哥,你怎麽对得起我!」乐姬语声凄厉,泪如雨下。
「乐姬,你先别哭,究竟出了什麽事,你慢慢说。受了什麽委屈,你哥和寒大哥都能为你做主。」寒异劝道。
「都做了娘娘还这样哭哭啼啼,也不怕人家耻笑。」嘴上虽有嗔怪之间,采臣还是掏出块帕子温柔地替妹妹擦眼泪。
「你怎麽能把那个狐狸精献给皇上,你知不知道,这样会让我失宠的。呜呜……哥坏死了,寒大哥你要为我做主,替我讨回公道。」
原来是醋海生波,采臣与寒异相对苦笑。後宫的事,让他们怎麽去讨公道?!他们总不能管皇上宠谁喜欢谁,皇上不喜欢乐姬他们也不能把皇上绑在乐姬的床上吧。
月半律令,朝臣是不可参於後宫妃嫔争宠的,就像後宫妃子不得干政一样。他们总不能知法犯法吧。
「狐狸精?後宫哪来的狐狸精?八成是以前海宁皇帝的旧妃吧。」寒异道。
「以前海宁皇帝的旧妃,宫人都已被皇上送回家了,这个狐狸精是哥哥献给皇上的。」乐姬直跺脚。
「我?」
「他?」
「怎麽可能!」异口同声。
「你是采臣最宝贝的妹妹,这世上哪有哥哥送女人给妹夫让亲妹妹失宠的理。」寒异忙道。
「我也不相信,可是皇上和念妃都口口声声说是哥哥把女人献给皇上的。」
「是谁在陷害我?」采臣面色一沈, 是谁在处心积虑地陷害他於不义。
「皇上现在在哪里?」采臣问。
「他与那狐狸精在御花园赏花。」乐姬抽抽答答。
「不要哭,不许哭,我们家的人没有一个是懦夫,既然是属於你的东西就亲手去把他抢回来。」采臣道。
「我也想,昨天我不过与那贱人吵了两句,皇上不问青红皂白就让我滚。」乐姬悲从中来。
「走,我们去御花园。」采臣面无表情地往御花园走去。
「采臣,我知道你疼乐姬,可你不要忘了国家法纪,後宫之事,我们是没有权力去干涉的,即使有心也是鞭长莫及。」寒异道。
「放心,我不是要去找他吵架的,我只是想知道是谁要陷我於不义。」
「我们一同去吧。」寒异不放心还是决定跟上去。
初冬,御花园里,碾冰为土玉为盆。寒菊凝霜,腊梅绽放,松柏常青,相映冰肌玉骨,乍冷谁主风流。碧水寒潭,残荷怨柳,萧瑟中别有情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