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脉脉沁人心脾的幽香连绵不绝,让人在黯然神伤的悲凉中心旷神怡。
老远就可以看到将云搂著一清丽脱俗的宫装美人儿,二人边说边笑,神态间极为亲昵。
那美人儿分明就是被采臣安置在陋巷的庄念儿。采臣大为震惊。怎麽会是她?华美名贵的宫装更衬得她楚楚动人。
「二位卿家来得正好,与朕一同赏花。」将云含笑招呼他们。同时紧拥著庄念儿,那麽的小心翼翼,那麽的柔情似水,那麽的呵护倍致。
采臣的心里象被一个什麽东西狠狠撞了一下,一阵一阵的难受。
庄念儿看著采臣眼中闪过一丝怨恨,转瞬即逝。她小鸟依人似地依在将云宽阔的胸膛。将云搂著娇小的她,他的神情多麽温柔。
采臣胸口赌得慌,来之前的怒气,疑念这会儿全化为乌有,甚至连兴师为罪的事都忘记得一干二净。
惆怅迅速淹没了他的情绪。
「你们说朕的爱妃是不是就像这寒梅一般清丽绝尘。」将云无疑是要在采臣的伤口处洒盐。
「皇上取笑臣妾了。」
「不对,你不若寒梅冷傲,你应该是一株深谷幽兰才对。」将云纵声大笑。
采臣与寒异实在笑不出来。
寒异生怕采臣与将云起冲突,便道:「皇上与娘娘赏花,臣等就不扰皇上雅兴了。」
「卿别急著走嘛。陪朕走走。」将云并不打算轻易放过他们。
「皇上!」郭公公在将云耳边低语一阵。
「知道了,」将云点点头「寒卿与朕同去。」
「臣遵旨。」
只剩下采臣与庄念儿两人时。
采臣忍不住问「你为何会在此?」
「本宫原以为你是个正人君子,顶天立地的大丈夫,没想到你也和那些沽名钓誉的小人无异,为了你能荣升,你居然把本宫献全皇上。不过後来想想,凭你能够在海宁一手遮天,在海宁气数将近时马上变节通敌卖国投靠月半,换得荣华富贵。本宫当初是瞎了眼才会认为你是好人。」庄念儿恨声道。
「我?把你献给皇上?是谁告诉你的?」采臣简直是莫名其妙到了极点。
「你少装无辜,皇上亲口说的,还有假?!」
采臣一怔。
又是将云在搞鬼,将云为什麽要把庄念儿弄进宫来?又为什麽要把这个罪名推给他?
他真是越来越不能了解将云这个人了。
将云究竟意何为?他们之间的战争为什麽要把无辜的人也牵扯进来?
见采臣无语,庄念儿当他是默认「说起来本宫还真要感谢你,你把本宫送进宫来,皇上对本宫百般宠爱,本宫要什麽他就给什麽,甚至为了我他还骂了你的宝贝妹妹。」
左一个本宫右一个本宫,完全以皇妃自居,早以不复当日陋巷中的寒掺卑微。
她现在甚至要感谢采臣了,没有他这阵好风,她也上不了青云吧。
一直躲在一旁的乐姬终於按奈不住冲出来,咬牙切齿「你这个贱人,是你在皇上面前乱嚼舌根,坏我被皇上误解。」她扑向庄念儿,恨不得抓花庄念儿的花容月貌。
「乐姬你疯了麽?」采臣连忙拉住她。
「皇上现在最宠的就是我,你们若敢对我不敬,皇上不会放过你们的。」庄念儿一点也不胆怯,冷笑。
不复当初羞怯可怜的孤女,让采臣疑惑是她本性如此还是遭逢打击太甚才引起性格巨变。当真是翻脸无情呀,这个女人翻脸比翻书还快。
「我今天就杀了你。」乐姬是个习武之人,庄念儿哪里是她的对手。 庄念儿哪里会是她的对手,要不是采臣拦得快,庄念儿非给她掐死不可。
「乐姬,你清醒点。」采臣厉声喝道「你这个样子被皇上看到还了得!」他一手拉住乐姬,一手推开庄念儿。「还不快走。」
庄念儿眼角瞥见将云来了,她被采臣一推顺势倒在地上,悲泣道「你们两个为什麽要这样对我。我虽然出身卑微但也不是个忘恩负义的女人,采臣大人对我的救名之恩我实不敢忘,可你们要我离开皇上,我……我……」挤出两滴眼泪。
将云大为心痛,将她抱起。「念儿,你有没有受伤?」转身痛斥采臣「你们两个太不象话,连朕的爱妃也敢冒犯。」
采臣见将云不分青红皂白就骂他,心中又气又痛。难道将云对他当真连半点情意也没有了吗?
「皇上,她疯了,她疯了,念儿好怕。」庄念儿哭得一枝梨花带雨。
将云狠狠地瞪著乐姬「你再敢这样无礼,朕就把你打入冷宫。」
乐姬惊呆了,让她怎麽能相信将云会这样对她。两行清泪悄然淌下「皇上……」
采臣为乐姬悲哀,又为自己的处境难堪。人家妻妾争宠,他夹在中间又算什麽?乐姬心痛,那是因为将云是她的丈夫,丈夫移情别恋,她痛苦,心碎,流泪都是人之常情,那他呢?
采臣的心被刺得千创百孔。他曾经还错觉地以为将云对他付出过真情。 这个美丽的谎言是如此的不堪一击,轻轻一戳就破了。他不是没有想过,万一哪一天将云真的爱上另一个人,他要如何自处,假设里没有疼痛,因为他一直不肯面对和承认他对将云的感情。
可没想到这一天真的来到了,而且来得这样快,这样让人错手不及。
爱,就是一种说不出的痛。
采臣快要被这种深入骨髓的痛打败了。
他现在承认他是在爱,爱上那一眼看到就让他震撼的男人;爱上一个不安份的灵魂;爱上一个没有将来的错觉。
将云的气息依稀还在他身上,只不过,每一份甜蜜都被成了伤痕,割得他身心俱伤。
脸上的平静是他最後的骄傲与自尊。他现在需要的是一个没有人的地方,独自舔著伤口,而不是留在这伤心处,面对一个伤他太深的人。
「乐姬,我们走吧,是我的错,一开始就不该把你送到一个无情人手中。」采臣拉起乐姬就走。「我们走,回家去回我们遥远的家乡。从此以後再以不踏足中原。时间会慢慢淡化你的伤口。」他也不知道这些话是说给乐姬听的,还是在安慰自己,为自己找一个好好活下去的理由。
第十三章
满面泪痕乐姬边走还边恋恋不舍地回头看,她还残留著最後的一线希望,希望将云能开口留住她,只要他开口说一句要她留下,今生今世她都不会离开。
「采臣,你不是在说真的吧。」寒异已经读出了采臣沈静的悲哀,他怕采臣真的会一去不复返。
将云开口了,却是冷冰冰的。「你以为朕的後宫是菜园子门,任你想进就进,想出就出的吗?」
怒火升腾上采臣冰蓝色的双眸,他眼中一片燃烧的海洋。不让他走,不让他死,也不让他好过,将云呀,将云,难道你的心真的是铁铸的吗?
「进了朕的後宫,就别想再出去。就算是死,也是我将家的鬼。」将云冷笑。
眼见哥哥和将云杠上,乐姬也不想二人反目,两个人的脾气她是知道的,一个比一个倔,谁也不肯低头。「皇上,哥,你们别吵了,乐姬以後会很听话,绝对不会再任性了。」乐姬凄凄楚楚的样子惹人怜爱。
寒异也受不了这两人了,好容易才太平了一段时日,怎麽这会儿又故态复萌,闹腾开了。他在心里直叹气,唉,再不出面调停,这局面还不知会演变成什麽样子。
「算起来你们也算是一家人,自家人吵吵架倒也无伤大雅,可是硬要撕破脸皮可就不是你们这些饱读诗书的人所为了,打起来就更不妙了,明日早朝一人一个熊猫眼,了解情况的人知道是自家人打打小架,不知道的人还以为皇上的新妆呢,日後人人争想效仿,满熊猫眼似乎是有失国体。」
将云先笑了起来,「若真是如此,朕定亲赐卿一个,还让卿自己选择是左眼还是右眼,以示恩宠。」
「唉,那臣就先谢主龙恩了。」寒异叹了口气。
乐姬眼里还挂著泪,脸上却以吹开两朵花。采臣知道寒异是在给他们搬梯子下台,也不好再继续闹下去。
将云左手一把搂起乐姬,右手拥著庄念儿。
寒异顺势道「臣等就不打扰皇上享齐人之福了,臣等告退。」
「卿等退下吧。」
寒异拉了采臣跪安。采臣临去回眸,无论他如何掩饰,眼神还是很痛,很痛,很痛。
将云也在看他,神情始终是一片让人看不懂的模糊。
离开皇宫。
寒异与采臣同进停下来驻足回望皇城─富丽堂煌,气派非凡。
在这座金碧辉煌的围城里,外面的人想进去,里面的人想出来。当愿望无法达到时,希望与失望仅仅只隔了一扇墙而已。
「别看了,我们走吧。」寒异轻声道。
「我们找个地方喝酒去。」采臣拍拍寒异的肩膀。
「能不能回去换了官服再去?」
「那还等什麽,走吧。」
醉仙楼雅座。
酒,一杯一杯往肚里灌,采臣的酒杯又空了,可爱的侍婢不停地倒,他就不停的喝,侍婢倒得手都酸了,可采臣不见一丝醉意。
「采臣,你不要再喝了。」寒异很是担心。
「这里的酒不好,不好,怎麽喝都不会醉。」采臣叹气。
「你想醉吗?」
「一醉解千愁。」
「那不像你,你不是最看不起借酒浇愁的男人吗?是谁说:世人皆醉我独醒来著?你不是宁愿清醒地痛苦也不愿在糊涂中麻木吗?」
「我现在想通了,『古来圣人皆寂寞,唯有饮者留其名。』,就别再提那些让人难受的事了。来,我干了这杯。」
「以前皇帝无道,你要清醒,现在换了个好皇帝你怎麽反而变了样。」
「你还记不记得上次被我怒斩的月半都尉说的话,你们这些海宁降臣……。亡国之臣,当时我听了这些心里有多难受你知道吗?以前我在海宁为相,海宁的大臣说我是以色侍君,现在我们在朝中为官,那些月半臣子看不起我们,背後说我们是没有骨气,。海宁降臣在背後戳我的们的脊梁骨,认为我们卖国求荣。怎麽做都是个难。」采臣苦笑。
「我怎麽会不知道,我的处境和你一样。」寒异叹道,「可是你不要太再意别人的话,嘴巴长在别人身上,谁要说谁爱说就让谁说去。只要皇上相信我们重用我们,而我们忠心耿耿为朝廷办事,为百姓谋福就行。」
「你没听说过一句话叫『兔死狗烹,鸟尽弓藏』吗?我们对他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
寒异连忙掩住他的嘴「你一定是醉了,这种话怎麽可以乱说。」
「我没醉,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清醒过。那个皇帝可以为了一个女人随随便便一句话,要把陪他出生入死的乐姬打入冷宫,还那样声色俱厉地喝斥我。总有一天,他也可以因为别人的枕边谗言将我们推出午门斩首。」
「你果然还是在在意这件事,我想皇上是圣明的君主,他不会听信小人之言,那个女人看似纯良,没想到这麽坏。让你和乐姬受委屈,我会帮你找个机会扳回这一马,替乐姬出口气,要知道我们左丞右相和谋,还有什麽事办不成的。」寒异安慰他。
正说著,两人府上的小厮一起赶来说是皇上在永靖宫设宴款待所有伐海宁有功的臣子,要他们两马上去。
「承欢侍宴无闲暇,春从春游夜专夜……金屋妆成娇侍夜,玉楼宴罢醉和春……
「你给我闭嘴,不要乱说话。」寒异真是拿他没办法,让将云和众臣听到还得了?!他这个样子怎麽去参加饮宴,寒异很认真地考虑要不要用个花瓶什麽之类的东西把采臣敲晕拖回去。
「我看我还是一个人去吧,皇上问起你,我就说你不舒服。」
「我哪有不舒服,你可不要罪犯欺君哟,我跟你一起去。」
「去可以,等会儿不许乱说话。」
「知道了,寒异你怎麽跟只鸡婆似的。」
寒异苦笑,「是是是,我好心倒成了鸡婆。」刚才不知是谁还在嫌人家酒馆的酒不好,不醉人呢!
永靖宫。
将云设宴也并没有大肆铺张,只是乐姬与庄念儿二位妃子著了盛装随侍两侧,一个如频花照水,豔若桃李,一个似弱柳扶风,娇妍自现。二人依偎著将云争美斗豔互不相让,几个朝中重臣跟她们的明媚鲜妍比起来全都黯然失色了。
除了寒异与采臣,所有人都到齐了。
「这二人也太不像话了,竟然敢要皇上等他们。」有大臣抱怨。
「再等等吧,也许他们有什麽重要的事。」将云轻描淡写地带过。
「二位丞相大人到。」郭公公尖著嗓子道。
寒异与采臣在各自的位置上坐下。他二人的位置离将云最近,采臣一身浓重的酒气自然瞒不了将云。
将云警告地看他一眼。
「哎呀,好重的酒味,采臣大人是未饮先醉呀。」庄念儿也闻到了,她细声细气地道。
寒异与乐姬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这个女人到底跟采臣有什麽样的深仇大恨呀,她简直不会放过任何可以陷害采臣的机会,采臣先前不是还救过她的命麽?真是唯小人女人难养也!
「那我们就共饮一杯,让朕与卿家共醉吧。」将云显然并不准备拿此事做文章。
君臣共饮一杯。
采臣喝了那麽多酒,依然还能保持目光清亮,头脑清楚,让寒异又是担心又是佩服。但他的右眼皮一直跳个没完,他总觉得有什麽事要发生。
采臣一直用手支著肘,不说话也不动,好象睡著了。
宴会进行到一半,庄念儿就说腿都坐麻了,非要乐姬给她揉揉不可,「臣妾早就听皇上说乐妃娘娘很会给人捏骨,臣妾也想试一下。」
「臣妾那手艺可不是任何阿猫阿狗都能试的,除了皇上,可没有人有这种资格了。」乐臣冷笑道。
「乐姬你是姐姐,就给她捏捏吧。反正这里都是自家人怕什麽呢!」将云道。
乐姬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眼泪在眼眶中打转,要她当著这麽多大臣的面给皇上另一个妃子捏腿,以後要她的脸往哪儿搁。
她委委屈屈地蹲下来,恨不得跳起来,用她尖锐的指甲抓得庄念儿鲜血淋淋。但是她忍住了,连同巨大的屈辱一同和血吞了。
忍,百忍可成钢。这是她在後宫生活中学到的。皇帝的後宫就是个最大的战场,勾心斗角,尔虞我诈,它上演的战争是女人与女人之间的,没有硝烟却会燃烧,没有血却可能会要命。她已经在慢慢撑握如何在这麽险恶的环境中生存下去的技巧,并去战斗,去争取,去得到她想要得到的一切,只要能得到,她会不择手段地去争。
她会等,她在等,等时机成熟,她定要庄念儿为自己的今天所做的一切付出惨重的代价。
在心里将庄念儿一条一条地剐了,凌迟处死,表面上噙著泪让皇上看懂她的无辜与无奈,目光仍是男人最喜欢的单纯与朦胧。
「慢著。」采臣站了起来,目光如炬。
「哥……」乐姬忙道「没什麽的……」
「念妃娘娘,就由臣来为娘娘捏腿吧,乐妃娘娘那点儿本事还是臣教的呢。」
乐姬怔住了,寒异也没料到他会这样做。
「真的吗?皇上,就让采臣大人试试吧,反正他与咱们也是一家人,怕什麽呢。」与庄念儿的得意全表现在脸上的峙宠而娇比起来,乐姬就显得低调多了,她只是用深深哀怨的眼神表达她的痛心。
「那就让卿来吧。」将云没有阻止的打算,脸上反倒带著准备看好戏的神情。
采臣单腿跪在庄念儿的面前为她捏腿。众臣全部默然。乐姬见哥哥带自己受辱,眼泪不由直主地往下掉。她恨恨地想:庄念儿,你给我记著,这笔帐总有一天我要跟你算清楚。
「果然很舒服,大人,你可真有本事。看来能被大人侍候的皇帝都很有福气。」庄念儿阴阳怪气地道。
采臣站起来,冷眼环视全场, 「在场可有史官,今天的事可一定要记上一笔,皇上命左丞相为他的妃子当众捏腿,没个准我还会名垂青史呢,成为历史上第一个为讨皇上开心,连脸面自尊也不要无耻谄臣,说不定会比那个认唐明皇做干爹的安禄山还有名。」庄念儿的脚踝发出轻微的哢嚓一响,但谁都没有注意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