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云舒

原本小麦色的健康脸颊，此刻竟比纸还要苍白，凝重困难的吐吸声，自喉口间苦苦挣扎。
他把手搭到他的额头，烫得惊人！
心里一急，他不由分说地将右手伸入他背后，左手伸入他腿肘下，一把将他横抱起来。
“快叫救护车，快点！”
他声嘶力竭地叫着，本来就白皙的肤色，因惊恐而显得更加苍白。冷冷的黑眸，犹如冰层的表面，迸出无数裂痕，每一道，都映出怀中人此时昏迷不醒的虚弱模样。
他好悔恨！如果昨天晚上他没有妥协，就不必像现在这样承受即将失去他的恐慌。
是的，巨大的恐慌！这只相遇第一次就直冲入他心脏的火焰鸟，该不会就这样折翼在他怀中吧！
他永远都忘不了，那一天，他凶狠地瞪着他，似乎要把他全身刺出无数个透明窟窿，更忘不了只要一生气，艳丽的火苗就会染上他的眼角眉梢，染出一幅无比美丽动人的画面！
他不要失去他的温暖和热力，更不要失去他！十七年来生命中唯一真正渴求的人！

* * *
爸爸、妈妈、苏菲儿……一个个离我而去。为什么，明明心里悲伤得要命，却还要偏偏笑得这么阳光灿烂？
——妈妈，你放心好了，我会跟爸爸两个人好好生活的，你不用担心我。
——爸爸，没关系，舅舅他们对我也很好啊。阿姨在外面等你呢，你快点走吧，不用管我，我会照顾好自己。
——菲儿，不要难过我。忘掉那个死鱼眼吧，你一定会遇上比他更好更帅的男生喔。
我不是在逞强吧，不仅仅是逞强而已。他们，都是我心爱的人，我真的好希望他们能够幸福。
可是，为什么我的心里会这么悲伤呢？
一个人生活好累，平时没有人嘘寒问暖，生病了也没有人来照顾，没有人关心，没有人爱护……就算有立海和小虫，可那毕竟不一样。
我曾经也有一个温暖的家呵，可是，为什么，到头来还是我一个人呢？也许这一切都是我自己的错吧，一定是我前世今生做错了事，上天才会惩罚我一个人孤零零地生活。
只是，谁能告诉我，我到底错在哪里？我真的不明白。
也许，今后也会这样下去吧，一个人就这么孤独地流浪，永远无止尽地流浪下去……
可是，从手掌上，传来一股炙热的力量，几乎直暖到心底。现在谁还会抓住我，握着我的心不放呢？
紧闭的双目动了动，浓密的睫毛微颤两下，殷飞缓缓睁开双眼。
眼前一片雪白，一阵头疼欲裂，他不禁皱眉头。
“不要乱动。”蠢动的双肩被人按动，拧不过那人的力量，他放弃挣扎，缓缓躺回床上。
一秒后，他蓦地睁大眼睛。
“林枫？！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不敢置信地瞪着眼前这张万年不化的寒冰脸，张大的嘴巴几乎可以塞得下一只鸡蛋。
“喂喂，眼里只有林枫，把我们几个都抛到哪里去了？”懒洋洋的声音，自左边响起。
“章立海？小虫？你们怎么都在这里？”他一动，又是一阵头疼，连忙乖乖躺好。
“你还问我们？我们还没有问你呢！昨天晚上你手臂受了伤，又穿着湿淋淋的衣服睡觉，引发了高烧感染，幸好被林枫发现得及时，要不然，你这条小命就没了。”章立海回答道。
是林枫救了他？
他转过脸，对上林枫的眼睛，黑眸深处，蕴藏着一丝几不可辩的温柔。
哼，猫哭耗子假慈悲，还有，猫拿耗子，多管闲事。
一点也没有被救者的觉悟，他瞪他一眼，不，不止一眼，而是好久，然后，他才咬唇皱眉、咬牙切齿、心不甘情不愿、吞吞吐吐、扭扭捏捏、轻不可闻地说了一句——
“谢谢。”
“你刚才说什么？”林枫一脸淡漠地用手掏掏耳朵，声音好轻啊，简直像蚊子叫。
“我说……谢谢！”他赌气大叫。
后面两个字，声音大得几乎能把屋顶掀翻。这回林枫真的用力揉着耳朵，快被震聋了。
“噢，你这个样子，是在谢我吗？”林枫火上浇油地来了一句。
混蛋！看他这一脸的奸笑！
“老大，我怎么觉得他们两个是在眉目传情啊……”小虫发出怪里怪气的酸溜溜的声音。
“不说还好，一说我还真觉得很像哎。”章立海点点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俩。
“你们两个在说些什么有的没的！”殷飞抓过枕头，一把丢过去。
虽然伤口感染到昏迷，但毕竟年轻，又吊了一晚上的点滴，多少也恢复了一点精神。
章立海眼明手快地一把接过，脸上露出坏坏的笑容，“看样子，精神不错啊，大概明天就能出院。知道吗，刚才你差点把我们给吓坏了。”
“对不起。”
玩笑归玩笑，殷飞也知道自己闯了大祸，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低下头道歉。
“小傻瓜，跟我们还客气什么！”章立海缓缓坐到他床边，像往常一样，轻轻抚摸着他的头发，“有事情，就打我的电话，无论是半夜，还是清晨，随时随地可以把我叫醒，千万不要觉得不好意思。知道吗，在我心中，你的事情，永远是第一位的。”
“我知道。”
“答应我，再也不会让我这么担心了。”章立海轻轻抬起他的下巴，认真地对着他的眼睛。
真令人心疼啊，只不过一个晚上，他的下巴似乎就变尖了呢。
“嗯。”殷飞看着他，乖乖点头。
修长浓密的睫毛下，他有一双迷人的眼眸，明亮、深遂、灿若朗星，永远散发着无限的热力，令线条深刻的英俊脸庞更显得闪闪动人。
林枫冷眼旁观，觉得章立海那一脸坏坏的笑容和游移在殷飞头上的手指着实令人碍眼。
如果他没有看错的话，他的这番话，都是冲着他来的，而那个笑容，则摆明了在说：你再怎样，也无法动摇我在殷飞心中的位置，无论何时，我都是他最亲近的人。

 

第三章

清晨，无数缕柔和的光线，自窗棱一角，悄悄照入病房。
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孩正在病床上忙碌地收拾杂物，阳光打在他的侧面，淡淡染上一层澄黄的光圈。
“绑、绑……”传来清晰的敲门声。
“请来。”
应该是章立海和小虫吧，他们是来接自己出院，不过，难道他们两个野蛮人终于改性了？每次不是突然闯入，就是一脚把门踢开，难得这次这么礼貌，居然会敲门。
门被轻轻地推开了，站在门口的，不是章立海，也不是小虫，而一个人黑发冷眸的俊美少年。
怎么是他？殷飞吃了一惊。
“我来接你出院。”林枫淡淡地说，脸上无表情，无波动，无一丝喜怒哀乐。
“立海和小虫等会儿会来接我，不必麻烦你了。”
殷飞疑惑地看着他，真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对他这么好？
他们两个，一个冷一个热，一个“王子”，一个“贫民”，一个“优等生”，一个“翘课王”，怎么看怎么天差地别，浑身上下没有一丝相契的地方。
而且他向来都对他没有好脸色，那他为什么还屡次三番地凑上来？犯贱？欠揍？要么就是虚情假意？
……可是……看他的样子，都不太像。
其实殷飞不是那种冥顽不灵、不知感恩的人，如果换作别人，他此刻一定已经和对方“肝胆相照”，称兄道弟了。
只是，这个人是林枫，天下最酷最跩最令人不爽的林枫，对温柔可爱的苏菲儿不理不睬的林枫……
他怎么都无法拉下脸来对他示弱。
任由对方干站在病房内，他只是自顾自收拾起衣服。
忽然，一件挂在病床头的外套被他一拉，不慎掉到地上，在他未来得及弯下腰的时候，林枫已经抢行一把将它拾起来。
他无声地把衣服递给他。
“谢谢。”不甘不愿地飞快蹦出两个字，殷飞继续埋头收拾。
林枫缓缓缩回手，静静看着他，突然觉得心里很难过，真的，很难过。一种说不出口的苦涩，自喉口渐渐溢出。
突然，门外传来流里流气的怪叫声，“亲爱的小殷殷，我们来接你了……”
随着“砰”地一声巨响，房门被小虫踹出一个大洞，洞里还冒出缕缕青烟……
殷飞的脸上顿时冒出无数道黑线……
“接你个超级大猪头！”怒吼声中，又是惊天动地的一声巨响，这回冒青烟的，是小虫的头部……
“我的王子，您忠诚的属来接您回宫。”
随之而来的是章立海，俊俊的脸上挂着一脸坏笑，充满了恶作剧般的魅力，单腿跪下，拉起殷飞的一只手，含情脉脉地盯着他，然后，在手背上轻轻印下一吻。
我呕……
殷飞扑到窗边大吐特吐。为什么，他会交上这种朋友！真是苍天没眼、日光无光啊！
“你们这两个猪头，为什么这么晚才来？”他瞪着他们。
“塞车，塞车嘛。”
章立海干笑两声，视线转到一旁默不出色的林枫身上。果不出所料，他也来了，幸亏他们还算赶得及时，否则，王子说不定就被他给截走了。
两人视线相对，自空中爆出一道火光。
“站在那里看什么，快点帮我收拾东西啦。”殷飞开始对他们呦东喝西，跟对待林枫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态度。
林枫看着他们三个人，只觉胸口都溢满了难以言状的苦涩，偏偏他怎样都插进他们的世界。
嬉笑打闹间收拾好东西，殷飞跟着章立海和小虫走出房间。在经过林枫身边的一刹那，他停住了。
他俩高度相差无几，接近一米九的挺拔身躯同时散发出一种无形的气势。谁也比不过谁，谁也压倒不了谁。
林枫没有回头，静静地一动不动。
“喂，干嘛对我这么好。”殷飞也没有回头，只是这么抛下一句。
林枫微微一动。
灿烂的阳光照入他的眼中，一片金光，快要将他的眼眸溶化了……他眯起眼，就像第一次看到他那样眯起眼，灵魂感到一阵焦灼的刺痛。
“说话啊。”殷飞有些不耐烦了。
“我喜欢你。”林枫缓缓道，微闭一下眼眸，眼皮上传来一片既热又痛的刺伤感。
——什么？等在门口的小虫微晃了一下，差点摔倒在地上。
——什么？！章立海惊得手一松，行李包重重地摔到地上，惊愕过后，他的眼里渐渐溢满了笑意。
好小子，你还真敢说！
“你说什么？！”殷飞咬牙切齿地说，一把扑过去，狠狠揪住他的领口，“你他妈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喜欢你，想做你的朋友。”林枫静静看着像一头小狮子般狂怒的他，脸上毫无惧色。
——原来他只想做他的朋友而已。
殷飞的神经松懈了一下，随即，又怒火高涨。
这家伙也太没神经了吧！
难道他不知道他是他的情敌吗？怎么还能摆着一张天字一号的臭脸，自以为事地想成为朋友？真是岂有此理！
“喂，我们两个可都是男生，又不是那些娇滴滴的女生，不一天到晚跟好朋友粘在一起就不能活。你干嘛非要缠着我，一定要做我的朋友？”殷飞两眼冒火地瞪着他。
“因为我喜欢你。”
“哈哈哈……”
小虫第一个忍不住，抱着肚子滚到地上。章立海则好整以暇地叉着手，懒懒倚在门框上，含笑看着他俩。
殷飞揉着额角，感觉自己被打败了，不仅被打败，还要一种似乎被一条既倔又强的军用猎犬给死死缠上的错觉。
“等一等！”他举起双手投降，“在你硬要做我朋友之前，你有没有想到要问一下我的感受？”
“要吗？”林枫奇怪地反问。
这件事，不是想要做就可以做的吗？
“废话，我有时候真搞不懂你是真的没神经还是太狂妄自大，你做事都不顾及别人的感受吗？”殷飞朝他吼道，脸上冒出三道黑线。
“哦。”他好像说得蛮对的，林枫虚心受教地点点头，“那你对我怎么想？”
“我对你？”殷飞凑近他，“老实告诉你，我、讨、厌、你！讨厌你！讨厌得不得了！我才不想跟你做什么朋友！你最好离我远远地，越远越好！让我这辈子都不用再看到你！”
一顿劈头盖脸地吼完后，他感觉浑身舒畅了许多。他大咧咧地站在林枫面前，得意洋洋地斜睨着他微垂的脑袋。
没想到啊没想到，一付天下我最大的模样的林枫，居然也有今天！看看他这付蔫儿巴几的样子，简直就像被霜打过的叶子。
菲儿啊菲儿，我总算为你报了一箭之仇，哦厚厚厚……
但是，得意不了多久，高亢的心情渐渐凝重下来。
这家伙虽然很臭屁，但是对他还真是没话说，他这样刺激他，会不会太过份了一点？
“喂，你没事吧。”他低下头，小心翼翼地窥视他的表情。他的脸色好苍白，好像很难过的样子。
——但是，你怎么会知道他在难过？
殷飞自己吓了自己一跳，难道，他已经不知不觉这么了解他了吗？
“你为什么什么这么讨厌我？”林枫抬起头，只说了这么一句。可那双漆黑的眼眸，却仿佛在诉说着千言万语。
“讨厌一个人需要理由吗？我讨厌吃青菜讨厌胡萝卜讨厌别人冷冰冰的样子讨厌你这家伙自顾自说话一厢情愿的样子不可以吗……”
“我可以做你的朋友吗？”林枫锲而不舍地再次问，打断他的滔滔不绝。
“不可以……”殷飞板起脸，但语气已有明显的缓和。
“那你可以做我的朋友吗？”林枫再问。他一向固执，认准的事，就一定会做，认准的人，就绝不会放弃。
“没门。”殷飞拒绝的语气越来越弱。
“偶尔跟你说话可以吗？”
“你要说我又没权力阻止你。”殷飞抓抓头发，他到底有完没完啊。
“向你借橡皮可以吗？”
“可以啦，快被你烦死了。”
“向你借书看可以吗？”
“可以可以……”
“做你的朋友可以吗？”林枫不着痕迹地绕回起点。
“可以……啊？”殷飞蓦然惊悟，“你在套我的话！”
“你已经答应了，不能反悔。”林枫立即一口把他咬定。
“啊……”殷飞抱住头蹲到地上，发出惨叫，“你这只臭狐狸好奸诈！”
淡淡地，林枫的唇角绽出一朵微笑，就像阳光跃升在冰川的一角。他轻轻挑眉，眼角的余光瞥向倚在门口的章立海。
两人目光相对，又是一道电闪雷鸣。只有当事人兀自不察，继续抱头烦恼着……

* * *
“天哪，你看到没有？”一个女生揉揉眼睛，指着前方懒洋洋走着的一排四个高大挺拔的男生。
“那不是林枫吗？他怎么和殷飞他们混在一起？”另一个女生尖叫着。
“哦，我没有产生幻觉吧，他居然在笑耶，我们全校第一大酷哥，居然在对着殷飞笑，天哪，我快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