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记事 第一部——chineseodyssey

直到今天，叶翔一闭上眼，依旧能看到小成在花圃中忙碌的身影，以及那些火红的、像血一样的玫瑰。

暗夜记事08

玫瑰村庄就如同它的名字，是个开满了玫瑰花的小村子。玫瑰是村子的特产，同时也是大部分村人主要的经济来源。大概是由于得天独厚的气候及被高山环绕的优渥土壤，这里的玫瑰花开得比任何地方都美，即使活过一个世纪，叶翔也没有再见过盛开得那么惊心动魄的玫瑰花海。

在一丛又一丛的玫瑰花圃中，又以蓝婆婆的玫瑰最美。

初来乍到玫瑰村，就是蓝婆婆收留了他们兄弟，后来还将山坡上原本用来存放米粮的仓库以便宜的价钱租给他们居住。

蓝婆婆的模样看起来有点可怕，其实是个非常心慈的长辈；叶成一有空便喜欢往她的花圃跑，向她讨教种花的心得。

他们在玫瑰村待了三年。好像把一辈子的快乐全浓缩在短短的三个年头，直到变故发生的前一晚，叶翔认为那是他有生以来最幸福的时光。

很幸福，但也很焦虑。

叶翔初识叶成的时侯，叶成才十二岁。为了等待他长大，叶翔已经磨光了所有的耐性。

叶家兄弟的出现仿佛对向来平静的玫瑰村庄投下一颗炸弹，他们罕见的东方血统立即成为村里的头条话题，叶翔不可思议的美貌瞬间虏获了所有未婚少女的芳心。

玫瑰村的人很友善热情，少女们会偷偷把做好的点心放在他们家门口，大婶们家里若是有了多出来的鸡蛋，会装进篮子悄悄的送到他们家，甚至有男人慷慨的将猎物跟他们分享。

他们有了固定的居所，吃不完的食物，再也无须颠沛流离，张罗三餐，除了偶尔上山打打猎，教小成念书，到花圃看小成忙上忙下，在脑海里重复演算数字的多次方，叶翔基本上没有什么特别的事好做。

因此，他焦虑的心情也更加显着。

叶翔的个性虽冷，在生理上仍然是个健全的年轻男子。可是因为他爱恋的对象如此奇特，他的欲望找不到出口。

基本上，陷入热恋中的人会经历的症状和情绪他全都有；小成和别人多说几句话他就会生气，小成若是多瞧了哪个女生一眼他就会抓狂，小成对某件事特别感兴趣会使他不开心。

这份无法宣之于口的爱情让他饱受折磨。

当他发现小成居然瞒着他和村里的珍妮约会时，他的忍耐也到了极限。

他同小成大吵了一架。

吵架的内容很无聊，不过至今叶翔仍记得一清二楚。

“你干什么去了？三更半夜才回家！？”叶翔气得脑袋嗡嗡作响，说的话也没啥创意。

“哥，我十七岁，是个大人了，你能不能别管那么多？”叶成觉得他这个哥哥肯定是个控制狂，叶翔对他的种种限制快要令他喘不过气来了。

“总之，我不许你再跟那个不三不四的女人来往！”

“什么不三不四啊？”叶成皱了皱眉，“哥，你又不认识珍妮，她是个很温柔善良的女孩……”

“我讨厌她！”

这世上可以让哥哥喜欢的人恐怕没几个。叶成无奈的想。

“好，你给我一个理由，为什么讨厌？”叶成拉了张椅子坐在叶翔面前。

“她太丑了！”叶翔根本不打算和叶成讲道理。

原本很生气的叶成听到这里忍不住笑了出来。

“哥，如果跟你比，全部人都会变成丑八怪的。”他哥哥还真不是普通的别扭。

“你不丑。”叶翔说。

“那是你看习惯了。”叶成笑道，“不过谢啦，听你这么说，我还是很有受宠若惊的感觉。”

叶成凡事大而化之，即使经常像这样被叶翔找茬，他也不会真的放在心上。

见叶成站起来准备结束话题，叶翔终于按捺不住了。

“小成，我……我……”

叶翔紧张得舌头打结，他从来没有这么没把握过。

“我喜欢你，”他深吸一口气，“我是说……我爱你。”

这是他第一次对人告白，也是最后一次。

所以他一直记得那次吵架的内容。

暗夜记事09

他的爱情，早在开始以前就注定要凋零。

他用尽了全身力气才说出了那句‘我爱你’，卑微的把自己的感受赤裸裸呈现在他人面前，只为了一个不可能希望。

“我也爱你。”叶成的表情有点困惑。他自然知道哥哥很疼他，但叶翔向来不是个感情强烈的人，这么直接的表达叫他有点不知所措。

“真的？”叶翔漂亮的细长双眸陡然一亮，也许他的愿望并不是完全不可能的。

“当然，你是我唯一的亲人。”叶成肯定的说。

幽暗的灯光下，叶翔晶亮的双眼慢慢变得深沉。

“不，我不要只当你的亲人。”叶翔缓缓走到叶成身前站定。

叶成脸上的困惑神色更甚，当叶翔伸手将他圈入怀里，他本能的回抱了对方。

叶翔爱洁，也不喜欢跟人做肢体接触，印象中，这还是叶翔第一次拥抱他。

“哥？”叶成担心起来。

他的疑惑在叶翔低头吻上他的时侯变成了惊惧。他已经懂得分辨情人和亲人之间的亲吻有什么不同。

在极力挣扎了几次仍然无法摆脱叶翔的纠缠之下，叶成不得已挥拳击向他。

叶翔无论身高和身手都站了上风，可是他不能对小成动手。拼着挨他几个拳头，叶翔不闪不避不放手，一心要制服对方，不肯就范的叶成也发了慌，两人滚倒在地上，扭成一团。

最后，叶成力气用罄，被压制住动弹不得，他凝望着身上发了狠劲的叶翔，心中即惊且苦。一种被背叛的酸楚在他全身的血管流窜。

“哥，你究竟是怎么了？我们是兄弟啊！”

叶翔俯视着身下的人，绝望的感觉在他心上逐渐蔓延。

“你不接受我？”

叶成偏过了头，叶翔的眼神灼痛了他。

“除了这件事，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

就着如此暧昧难受的姿势僵持了好一会，最后，叶翔放开他站起身。

任何事，除了爱我……

“很好，很好……”叶翔用手背抹去嘴角的血迹。

“哥……”跟着一骨碌爬起来的叶成想伸手拉他，却被他冷冷的甩开。

“以后我们各走各路。”

不理会叶成在身后的叫唤，叶翔头也不回的走出家门。

他不能回头，也不敢回头，叶成不会明白，他只是在狼狈的维持那支离破碎的自尊心罢了。

他们就在这样的情况下分开，他甚至没有说再见。

他在山上呆坐到凌晨，待他隔天回到村子，一切都不同了。

一个晚上而已，他从此和小成天人两隔。

遗憾加深了思念，岁月让这份思念沉淀，而他的爱情，只能在等待中沧桑。

打从离开机场，叶翔一路上都没有再说话。他们乘坐的轿车是为叶翔特地准备的，十分奢华舒适；重点是，车子的后箱大得足够容纳一个棺柩。

叶翔一付心思显然全放在后头棺柩里的人。到达目的地之后，他径自抬出棺柩走进房间，完全没有要向大费周章帮他安排这一切的人打声招呼的意思。

“二少爷，”艾力斯被派来敲他的门。“首领要见你。”

没有听见叶翔应声，艾力斯不禁面露难色。叶翔不好惹，可是首领……艾力斯光是用想的头皮也会发麻。所谓的左右为难大概就是这么一回事。

偏偏这种时侯，和麻烦划上等号的家伙还要来凑一脚。

“怎么？我那个弟弟又耍大牌了？”叶纹不怀好意的声音在艾力斯耳边响起。

暗夜记事10

叶纹和叶翔虽是双胞胎，不过在艾力斯看来，他们并不太像。如果说叶翔像冰，那么叶纹就似火，唯一的共同点是，姐弟俩都是令人侧目的绝色。

“大小姐。”艾力斯恭敬的退开两步，同时清空心里头所有杂念。

叶纹具有洞悉别人想法的能力，在暗族里的地位十分高。和冰冷怪异的叶翔比较，叶纹是个更加危险的人物。她美艳绝伦，而且总是笑意盈盈，令人不自觉兴起亲近的念头，然而若是察觉接近她的人有非分之想，对方绝对会死得很难看。

“干嘛这样防着我啊，”叶纹笑颜如花，“你在想什么我会不知道吗？”

“大小姐，我什么也没有想。”叶纹诱人的胴体贴上了他，艾力斯更是一动也不敢动。

“就是这样我才难过。”叶纹幽幽的叹了口气，如兰的气息撩拨着他的颈项。“任何男人见到我都会双眼发直，为什么你完全没反应？莫非……”

叶纹把尾音拉得长长的，膝盖大胆的摩擦着艾力斯最敏感的部位。

“你不是男人？”

艾力斯退无可退，他尴尬的把手放在叶纹肩上，正打算推开她，叶翔的房门霍地开了，叶翔脸色铁青的站在门口。

“瞧，他这不是出来了？”叶纹咯咯娇笑，还故意将脸贴近艾力斯的胸膛。

瞅见叶翔神色不善，艾力斯心里一迭声叫苦。

“二……二少爷，”他一边想摆脱叶纹，边结巴的解释。“是首领……首领要我来叫你……”

“啧啧，艾力斯，”玩够了的叶纹总算松开手。“你一急就不能隐藏心事了。”

明白叶纹意有所指，艾力斯狼狈的涨红了脸。

“要耍花痴到其他地方去，别在我房外闹。”叶翔毫不掩饰他对叶纹的恶感。

“你有资格说我么？”叶纹难得的收敛起笑容，脸上也是一片厌恶之色。

她和叶翔本该有着最接近的血缘，但奇怪的是，叶翔是至今唯一一个她无法解读的人。她不晓得叶翔在想什么，这让她很没有安全感。不过有一件事，她不需要读心的本事也看得出来。

“我是花痴，你就是变态。恋弟恋尸的变态。”叶纹声音娇美，说出来的话却刻毒已极。

“我变态好过你犯贱。”叶翔的恶毒也不遑多让。

实在听不下去的艾力斯站到两人中间想要劝架，“大小姐，二少爷，首领还在等……”

他话没说完就被叶纹扯到一旁去。

“让开。”叶纹脸上出现杀气。“你是甚么意思？”

“你要不是犯贱，为什么每晚爬到首领床上去？”叶翔完全不留余地。

叶纹的眼眸骤然变红，她怒吼一声，伸手成爪，疾扑向叶翔，两人马上缠斗在一起。

艾力斯急得频顿脚，可是却再也插不上手；那对姐弟的速度之快远在他之上，他们一旦动手，就不是他所能够制止的了。

不消片刻，墙壁便被叶纹打出几个窟窿，而楼梯的栏杆则给叶翔踢成了好几截，艾力斯还在干着急的当儿，胜负已然揭晓。

叶翔滴溜溜一个转身，避开叶纹攻击的同时，瞬间套上了形状特异的五指套。由于长发被揪住，叶纹被逼得往后昂起头，指套就在那一刻印上叶纹的俏脸。

叶纹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尖叫，原本完美无瑕的脸蛋上立即现出两个冒烟的指印。

“你……你做了什么！”

萎顿在地的叶纹惊恐万状，叶翔使用的指套材质是他们吸血一族的克星。

“我的脸……我的脸……”叶纹歇斯底里的抚着双颊。他们拥有超强的细胞再生和自我治愈的能力，可是纯银制品会彻底破坏这个功能。

“不要以为你是女人我就会让你。”叶翔将指套收起，冷酷无情的说：“也不要以为你跟他上床我就要卖你的帐。在组织里，我是你的上司。敢对我出言不逊，就要有承担后果的心理准备。”

叶翔说完，随即旋身下楼。艾力斯忙跟上叶翔的脚步，即使没有回头看，他也感觉得到叶纹怨怼的眼神片刻也没有离开过他们，好像要在他们背上戳个大洞。

“二少爷，她毕竟是你姐姐……”艾力斯惴惴不安的说。

“　什么姐姐？”叶翔面不改色。“我是在教训下属。你记住了，暗族没有所谓的亲情，要别人听你的，就要站的比人家高，拥有比人家强的力量。”

“可是……”艾力斯喏喏的还想说些什么。

“你心疼了？”

艾力斯用力摇了摇头。

“不要忘记，你发过誓只对我效忠。”叶翔冷冷的提醒他。

“我知道了。”

艾力斯很清楚再说下去只会惹叶翔不高兴，所以他决定噤声。他不希望让叶翔觉得他在偏袒叶纹。

他是心疼了。不过他心疼的人是叶翔。叶翔排斥任何形式的羁绊，选择独自待在幽暗的深谷；那个地方没有悲伤，没有恐惧，当然也没有快乐。

他心疼的，是这样的叶翔。

暗夜记事11

玫瑰古堡位于偏远的郊外，格调古朴高雅，除了古堡花园里那一丛丛红艳的玫瑰花，整个建筑物的外观极为低调，偶尔有前来远足的游人在外墙拍照，但大部分时侯，古堡都被一种安静肃穆的气氛笼罩着。

相较与外表的朴素，古堡里头的装潢便奢华得令人咋舌，即使只是茶几上随便一盏灯，都是出自名家设计限量打造的。

目前古堡的管家曾经是个鬼斧神工的铁匠，他的嗜好是每个月为古堡进行新的摆设和装置整人的陷阱，这对经常不在家的叶翔来说无疑是一种困扰。

在解决了两个暗门的机关、处理了四个通道的埋伏后，叶翔总算顺利来到地下室。

“在这里等我。”他吩咐艾力斯。

地下室是整个古堡改建得最少的地方，古老砖墙上安置了现代化的照明设备，其他部分则保留着中世纪的格局，古典中带着难以形容的阴森。

叶翔还没有走进里头便听到悠扬的钢琴声。那是肖邦的协奏曲，第2号钢琴协奏曲F小调第二乐章。

一架诺大的白色钢琴摆在地下室正中央，琴声在叶翔踏入后曳然而止。

“你可来了。”

叶翔停下脚步，不说话也没有其他动作，全身的神经线却已经绷紧，戒备着钢琴后的阴影。

“你说说看，处置舒曼的目的是什么？”

叶翔抿了抿嘴，不是太情愿的开了口：

“他杀人的举动会暴露我们的存在，置全族于危险之中。”

“没错，没错……”钢琴后的阴影赞同的点点头。

“那你再说说看，你故意把那个警察整得死去活来是什么意思？是不是希望他去昭告天下，说我们是亲切友善的吸血鬼，能够很好的跟人类相处？”

“这个可能性不大。”事实是，叶翔根本不在乎华特会不会去昭告天下。“即使他说了也没有人会相信。”

大多数人只相信他们愿意相信的东西，面对真相，人类往往宁愿选择做个睁眼瞎子。

阴影站了起来，灯光照出了一张和叶翔异常相似，冰雪般俊美的容颜。如果叶翔再年长个十岁，那他将会和这个男人更加的相像。

“叶翔啊叶翔……”男人摇了摇头，“要不是你是我儿子，单凭你一再忤逆我的行为，我就可以当场毙了你。”

叶翔向来认为血缘关系是最可怕的暴力，他瞪视着眼前这个名为父亲的男人，憎恨的情绪在胸臆里翻腾得几乎令他窒息。这个男人让他联想起忧郁自杀的母亲，被活活气死的爷爷，还有叶成的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