戮人——雅仲

『嗨！』打算迈步离开的黎欧，让眼前与自己等高的身影阻挡了去路。

『…有事吗？』黎欧微怔，虽意外洛普兰德的人会与自己打招呼，但以两家族间的纷争不断，恐怕也是来嘲弄自己的吧。

『没，你是黎欧．威斯特蓝吧？你好，我是英瑾，英瑾．洛普兰德。我想，与你交个朋友。』如果不是他的眼神过于清澈，他肯定以为，自己又被愚弄了。面对眼前伸出的手，他毫不犹豫的拒绝了。

『别开玩笑了，我们两家族之间的情况，你不会不清楚吧？我们不是那种应打好关系的关系，别来愚弄我！』

『等等！』英瑾蹙眉伸手执握黎欧的腕际，黎欧随之返头愣视了一会，但很快的便又拍掉对方的手。抚着手腕，上头有着对方残留的馀温，令黎欧不悦。

『真的…不行吗？』

『…什么？』黎欧根本搞不清楚英瑾的用意何在，但现在对方的神情，看上去却很受伤…是因为他吗？

『不行跟你成为朋友吗？』黎欧傻眼了一会，什么啊，奇怪的家伙！话说，一般人会突然出现在别人眼前要对方当自己朋友，然后被拒绝了再用一副快哭出来的表情看着对方吗？

『…英瑾．洛普兰德，我不晓得你在玩什么把戏，不过你若想愚弄我的话，那我告诉你，你做到了，…好了，快滚吧。』语落，黎欧旋步离开，因而没有看见，英瑾明显显露出的，落寞的神情。

『──哈罗！』于校园一隅，黎欧静默的啃食着午餐，背上却倏然有人大力的拍了一下，黎欧任着力道向前倾。

『…』即便如此，黎欧仍默默的吃着，即使背上多了一个人。

『我说，黎欧啊，天天吃这种东西，会营养不良的哦？』英瑾嘻笑着说，双臂环绕住黎欧的颈项，在以外人看来相当亲腻的动作──于黎欧耳际旁低语着。

『…』黎欧暗自告诉自己，要沉着，否则，又会被他牵着鼻子走了。

自从上一次见面不欢而散之后，黎欧不晓得对方是要报复亦或什么的，竟缠上了他…即便他再怎么不予理会，甚者恶言相向，对方都不为所动──现在的他，已完全不晓得该如何招架身后的那个人了…思及此，不由得轻喟口气。

『欸欸，黎欧，我跟你说哦，我们家啊，要再多增添一名新成员了！』英瑾笑着席地而坐在黎欧一旁。

『是吗？』发言者看也不看英瑾一眼，实则是他数日与英瑾寥寥无几的谈话中，态度最好的一次，不再驱赶也不再嘲讽对方。

显而易见的，发言者已对英瑾此人弃械投降，如果不管态度如何恶劣，对方仍旧不以为忤的话，除了妥协还有什么其他更好的方法？黎欧现在看得很开了…

本来，会抗拒洛普兰德，是由于众人议论纷纷的眼光，因为他们的立场，本该仇视对方，而不应像现在，还能够坐在一旁，和平共处于同一片草坪上。

再者，是他觉察到一丝不对劲，为什么，自己不若自己所以为的憎恶对方？即便不拿双方家族观点来说，自己因为洛普兰德而受到的侮辱，也有充分的原由排斥他，但他却发现到了，自己做不到。

哪怕再如何告诉自己，要憎恶他、现在的状况有多么不正常、不该持续下去…却仍没有办法…抑止自己不那么讨厌他。

黎欧直视前方来来往往的人群，不管是谁，一看到他们俩在一起，都会纷纷流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来…但现在，在洛普兰德长期的『骚扰』之下，似乎也都习以为常了，他不难理解，因为就算是他…也快要习惯每天、每天有他在一旁叨絮的吵闹了。

『是啊，听母亲说会是个弟弟，我好期待哦，黎欧。』英瑾侧脸过来，灿烂的笑靥几近要扎痛双目，却仍旧无法去讨厌。

眼看英瑾滔滔不绝的诉说着周遭发现的趣事亦或身旁的人的糗事，黎欧不曾感觉到，原来自己与人群的距离，没有想像中遥不可及。

最后，哪怕黎欧自己也未察觉到，自己那几不可闻、近乎无奈的，微笑。

时间过得很快，与英瑾从知悉彼此存在到迄今的熟稔，是他不论如何也料想不到的。

『…黎欧──抱歉，等很久了吗？』树荫下，一名身姿挺拔的男子正背靠树干，抬颚赏着花。嘴角流泻出的弧线透露出他的好心情，令路过的女子无不多看他一眼。

『不会，今天似乎晚了些，怎么了吗？』时间真的过得很快，他们两个人，已从懵懵懂懂的孩子，成长为各据势力的地头蛇了，而相对的，见面的机会便越少，地点也必须经由不断筛选才行。

否则，让外人得知其实敌对立场的他们彼此熟识到个不行，可就麻烦了。

『没什么。只是现在能够跟黎欧见面，已成为我英瑾的消遣了呢。』英瑾嘻笑着说，手惯性的大力拍击黎欧的背脊。

『…原来我是洛普兰德侯爵的消遣啊？真荣幸。』黎欧低笑，并不排斥。

『呵呵…黎欧，我好开心，现在的接掌情形已趋渐稳定，再过一阵子…只要再过一阵子，我们便能够磊落的站在一起，再也不必害怕哪天会被发现我们的关系了。』

『呵，我倒很享受彷佛偷腥般的会面气氛呢，洛普兰德侯爵。』黎欧似笑非笑，脸庞骤然贴近，距英瑾面容不到两公分的距离，眼看黎欧的唇近乎要覆啄上去。

『笨蛋黎欧，每次都来一次！』英瑾笑着轻推开黎欧，没有留意到黎欧眸中窜升的情欲，可几乎只有一瞬间。

『呵，习惯。』黎欧耸耸肩，背对英瑾，不想让对方看出自己太多心绪。

…──如果一开始便知悉会失去他，那一句话不会梗在咽喉，独自懦弱坚持着不说出口。

…──曾认为仍有明天可以等待的当下，原来已于不知不觉中，把明日都耗尽了吗？

「既然洛普兰德侯爵自认比任何人都还要思念兄长的话，我就帮您达成您的愿望…让您随着瑾的身亡陪葬，聿．洛普兰德！」黎欧龇牙咧嘴，神情早扭曲得近乎狰狞，而枭彷若得到暗示，攻势加剧得凶狠，但都单一集中攻击凡得洛，安与帕丁见状欲倾前助阵，却被其馀一干人围围困住，迫使两人一一解放了图尔，展开各自的攻防战。

「洛普兰德侯爵，我看你根本无能为力…只能让瑾的替身保卫你而已吗？」黎欧勾唇一哂，只见凡得洛等人根本无力招架自己精心研发出来的Humanoccasionally…

「这样，也能够称为洛普兰德的当家吗？…根本比不上他，别开玩笑了！」凡得洛的缚式──圜，在面对枭敏锐的反应能力时，竟无法派上用场。

震惊之馀，凡得洛仅得将少爷的安危排在第一顺位，用身体亲自挡下了不少枭的攻击，于少爷身躯毫发无伤的代价，此时凡得洛早就遍体鳞伤，但却不见凡得洛闷哼一声。

「凡得洛！」聿瞿视身前义无反顾的背影，除了紧揪着背影衣摆外，现在的他有多么无力，无力得发颤，无力得使他几近癫狂。

「凡得洛…别再硬撑下去了，凡得洛…」聿低首，滑落得跪坐在地，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要伤害他所珍视的所有人…──

一咬牙，聿猝不及防的冲了出去，挺身挡于凡得洛身前大喊：「住手！」黎欧唇角一勾…

「枭！住手！」一阵跫音声传来，姜扶掖曦尔赶到现场，枭闻声不由得屏息，利刃停格在下一瞬。

抬眸，一张泫然欲泣的面容烙印在眼睑，揪紧了视线。

「啧，层出不穷的麻烦！枭，你应该很明白停手象征了什么吧？还不快将聿．洛普兰德的头拿下！」

「不可以！」曦尔挣脱姜的搀扶，奔至聿的眼前，张大双臂护卫。

「枭，你绝对不可以再杀任何人了！我们说好的…明明我们说好的了！为什么…枭你却不遵守诺言呢！」曦尔抖动双肩，遂因一时晕眩，重心不稳的跌落，枭条件反射的欲倾前搀扶，却让曦尔一手回绝掉，握紧呈拳的收手，他明白，信赖感，再也收不回来。

戮人－－20

冰刃重拾枭的指间，如果可以，他宁可自灭，也不愿伤及眼前的人一分一毫，如果可以…他能否告知眼前的他，他早于很久很久以前，便守护着他好久好久了…

所以，他才不会如此轻易的便背叛了他，他想这样跟他说…──他不可能背叛他。

不可能背叛他，绝对不可能。因为…早在很久很久以前，在他尚未降身成灵偶之前，他…是他的…是曦尔的…──

「哥哥！」一声惊喘，枭于自己发颤前，先下手为强，眼见冰刃将狠狠刺穿曦尔的头颅前…──

聿于此时惊喘出声，原因无他，而是在枭冰刃落下前抱走曦尔的一抹迅影。

枭面露惊疑，暗暗滑下一滴冷汗，虽意外失误，但也庆幸失误。

听闻聿叫唤方才一闪而过黑影的称谓，黎欧则大大震动了下。

「…」不可能。黎欧的第一个念头。

「…主子…──？」诺尔瞠目，睐向距离自己右侧方约略七、八步左右的银丝男人。

主子披散一头及腰的长发，此刻任风吹得飘扬凌乱。

神情却前所未有的哀伤。

「英瑾…为什么会…？」姜僵直着身子，后一秒便立即明白了。

辛亚斯的『重身实验』成功了。

现在伫足他们身前的，确实是英瑾──英瑾．洛普兰德没错。

「…」黎欧瞠目结舌，缓缓抬颚望去众人视线集中处。

──是瑾！真的是他没有错！

但…为什么？

「看来时机抓得很准呢。」辛亚斯不疾不徐的跫音声，随着语落定点于姜身后，姜愠怒的旋过头，转身便是一拳，直击于辛亚斯的左颊，辛亚斯也不躲，伫立着承受，一动也不动。

「你对英瑾做了什么！」姜攥着辛亚斯的衣领，嘶吼。

「如你们所愿，我复活了英瑾。让他的身体能够接受别的能源驱动！『重身』实验，显而易见的成功了。」辛亚斯反嘶吼回去，所有人无不倒抽了口冷气。

「…哈，哈哈哈哈──」一声声尖笑声，蓦然划破窒闷的氛围，众人惊疑不定的朝笑声瞿视，意外的，发笑者竟是枭。

枭一手掩住半面脸，尖笑渐渐沉没，转为低声窃笑。

「哈…『重身』是吗？对啊，我没想到呢，既然能够制作『替身』，当然也能够重置『本尊』了…」一向死板着张脸的枭，现下竟张扬着冷冽的笑意，凝视着英瑾．洛普兰德的『重身』，而后，视线缓缓下移至横躺在英瑾．洛普兰德怀中的曦尔，孱弱的躯体承受不住刺激，再度昏厥过去，惨白的面容令枭的神情略往下沉。

「…还给我。」

「咦？」英瑾怔愣，没听清楚与自己对视的墨发男人说了些什么，但下一秒，便感觉到怀内一空，昏厥的少年已被夺去，在墨发男人的胸前。

「…刚才，你一定很害怕吧？我看到你的手在颤抖。」英瑾柔和的释放善意，毫不在意枭突兀的举动，后者则微眯细长的双眸。

「…你在向我讨人情吗？」枭冷笑，搂着曦尔的力道却在暗中加重。

「不。」

「…驱使嘉得鲁家族在班机动手脚的，是你没错吧？魏斯勒．威斯特蓝。」英瑾的指控，使黎欧如梦初醒般，惊骇、愤怒、羞耻、侮辱，一时间簇拥，令黎欧顾不得局势，扑前攻击枭。

「魏斯勒！你一直在欺瞒着我，是吗？」黎欧启动戎的图尔，刀刃反手在握，一击一击挥出，又一次一次的落空。

「没错，设计坠机意外的就是我…黎欧，这不过是给你的一丁点小小的惩罚。」深刻了解魏斯勒弱点的黎欧，转而将攻击重心摆在魏斯勒怀中的曦尔。

魏斯勒自然也察觉到了，冷凝着张脸，魏斯勒半举手臂为曦尔挡下致命的一击。

刀刃没入魏斯勒的手臂，但魏斯勒毫不以为意，甚者沉下嗓子警告：「别再挑战我的耐性，黎欧。」魏斯勒一甩，指间冰刃立即倾泻而出，一一擦破黎欧的颊畔、手臂、脚踝。

接踵而来的，凡得洛、诺尔、安、帕丁一一释放出大量的图尔，目标瞄准：魏斯勒．威斯特蓝。

魏斯勒逸出抹笑：「真有趣，你们该不会以为…我要徒手对付你们一大群人吧？」要不是魏斯勒手臂须承载怀中男孩的重量，他肯定会毫不迟疑的举高双手。

「魏斯勒，停手吧！你已经无路可走了，放下威斯特蓝家族的孩子，认命自首吧。」英瑾威吓的声调中隐匿一丝请求。

「威斯特蓝的孩子…吗？」魏斯勒喃喃低语，随后大笑出声。

「看着我，洛普兰德，看着我的眼睛，你把我排除在外，是吗？我瞳孔颜色象征什么意义，你不会不清楚吧？我，同样是威斯特蓝『后继者』候选人其中之一，威斯特蓝家族代代相传的『后继者』，都会拥有蓝紫双瞳，洛普兰德家族的人不会不知情的，不是吗？」

「不过曦尔这孩子却没有，他没有拥有『后继者』应具备的条件，打从一出生，他便注定要备受冷落，但他不曾气馁，他努力，也拥有在家族内少有的纯朴天真…」言及曦尔，魏斯勒可说是立即的，换上了张柔和的面孔，魏斯勒抚触着曦尔的发尾，温和的浅笑，与刚刚战斗时的枭，大相迳庭。

「英瑾．洛普兰德，你可明白我多么想赋予眼前孩子一切吗？哪怕力所不能及，我都甘愿去挣。」魏斯勒直视英瑾，只见后者嘴张了张又阖上。

「…既然您如此珍视眼前这名孩子，就更不应该加害他人，应给予他一个安稳的环境才是啊！」

「而且…这名孩子相当虚弱，您应该是最清楚的人才是，怎会令一个孩子任意出门走动，甚者在别人家大门口前昏倒呢？」姜不自主站出来，以一名医师的立场发言。

「…我不会推托，让曦尔一再昏厥，是我的错。」

「但…我绝不会让步的，为了往后能够给曦尔更好、不虞匮乏的物资，我容忍了许久，现在，是该让一切定局的时候了，『威斯特蓝的意志』我一个人就足够了！」魏斯勒一个挥臂，似乎念出了一串缚式，而后，原本伫立不动的其馀黎欧带来的灵偶，一一解开懿约限制，纷纷朝四周攻击了起来。

第一个遭受图尔攻势的人，理所当然会是黎欧。

「黎欧！」拢聚而来的灵偶蜂拥而上，即便与戎早已嵌合的黎欧，也无法轻易挣脱，英瑾见状，赶紧冲前护着黎欧，却也来不及了，眼看两个人遂后都将被吞噬掉。

「凡得洛！」聿此时越显沉着，示意凡得洛上前帮忙之际，也下命诺尔、安、帕丁四人团团围住魏斯勒。

「没想到结果你竟然是威斯特蓝家族的后继者之一，先前欠我的，要不要今天就顺道偿还了？」安故作轻松的问，实则为眼前的男人警戒不已。

「…不，为此我深感歉意，你们都是曾照料曦尔的恩人，没想到，事到如今却必须兵戎相向。」魏斯勒似乎真的感到非常为难，眉宇间不断拢近。

「如果可以…如果到最后你们尚能活命的话，请务必接受我继承『意志』仪式时的邀约，我从来不打算，与洛普兰德家族争锋相对的，请务必相信我，我的目标…只有一个人而已。」魏斯勒的笑容夹杂了无可奈何，与清晰的为难。

「…好狂妄的口气，等你能从我们宅邸活着离开后再说吧！」安念出一个缚式，一环光圈圈绕魏斯勒，魏斯勒只要随意动作，便会引爆。

「非常不错的缚式结构，确实很难能够全身而退呢，卡特先生。」对此，魏斯勒牵着一抹淡笑，不畏不惧的淡漠神情令安不由得咬牙。

「但，对我来说，不够的。」语落，魏斯勒不过一个弹指，光圈便消散，甚者，改圈绕于安的周遭，安惊诧得动弹不得。

「别忘记了，洛普兰德的灵偶，我是MixHumanoccasionally〔混合人偶〕…与旧式机型的你们完全不同，差距…太多。」魏斯勒轻声说，洛普兰德家族是曾救曦尔一命的恩人，所以他不希望他们挣扎太久，诚如方才他所说的，他的目标，只有一个人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