戮人——雅仲

「哟，威斯特蓝的二少，什么时候开始跟我们家少爷这么熟捻了？还能随意进出宅邸，在别人家大厅口前探头探脑的？」虽然他对眼前的小鬼是没有任何深仇大恨啦，但反正只要牵扯上威斯特蓝的事，都不会是什么好事就对了。

「…！」曦尔被安大大吓了一跳，安见状不禁又好气又好笑。

「我、我是来问你事情的！」曦尔猛然上前拽住安下衣摆。

「问我事情？」安抓抓头，不认为自己有什么事情是能让眼前的人问的。

「安，出什么事了吗？」聿与凡得洛听闻外头的喧闹声而前来观看。

曦尔愕然回头望向聿，显然他并无料到会见到此人，此刻他慌了手脚。

「凡得洛，他是谁？」聿不明所以对方望向自己的眼神为何充满惊愕，用手杖指了指前方的位置。

「…少爷，他是威斯特蓝家族的第二个孩子──曦尔．威斯特蓝。」凡得洛尽可能使自己的语气听来恭敬些，但仍明显听得出抑制的怒气，面对伤害少爷的人，这已是他最大的礼节表现。

「原来如此，那么，威斯特蓝家族的人贸然来访的原因是…？」自他丧失记忆以后，他并无歇着，尽所有时间去熟悉以前的他所熟悉的，所以现在凡得洛不过报上称谓，他便能很快了解对方与我方的关系，进而互动。

但，曦尔并不知情聿．洛普兰德丧失记忆一事。

「很抱歉，在如此突兀的情况下与您见面，洛普兰德侯爵。」曦尔尽可能让自己冷静下来，表现得得体一些，以示自己没有恶意。

「你好，进来坐着聊如何？」虽曦尔体型上略高聿些许，但就气势而论，曦尔简直可说是毫无招架能力。

聿也感受得到眼前大己身一号的人对他来说没有要胁性，很快便放下洛普兰德当家的架子，展露恰如其分的微笑，和缓了语气邀约。

「嗯，谢谢侯爵。」虽并非第一次面对眼前这名小自己两岁的男孩，但每次看仍觉惊悸不已，宛若一个陶瓷娃娃般美丽，曦尔再度看得呆了。

稍待一会之后，凡得洛神情错综的为眼前敌方家族倒茶服侍：「客人，这是出产于印度北部喜马拉雅山山麓高原原装进口的大吉岭红茶，另有宅邸师傅特别为您制作的香草乳酪慕斯糕点，希望您会喜欢。」虽极度不甘愿，但少爷既都说了要好好款待对方，那么他也不能再多说什么。

「哇呜，超好吃的耶！」曦尔瞥见放置在前的乳白奶酪夹层蓬松米黄的蛋糕，毫不顾忌的大快朵颐。

这倒令帕丁感到与有荣焉，对于一个制作糕点的人来说，食用者脸上的神情就代表了一切。

凡得洛则为眼前男孩的失礼微拧着眉，明明大个少爷两岁，仪态怎能与沉稳的少爷有如此不同？

聿此刻似乎知悉凡得洛内心的想法，抬颚朝凡得洛释出抹笑意，并示意凡得洛无须在意。

「谢谢款待！」曦尔现在早已除去方才入屋时的不安，显得十分朝气。

聿无声的递予微笑，但眸底却浮动着某些不知名的情绪。他想，假如…只是打个比方，他并非身为洛普兰德大当家的话…是否也能像他一样，大口大口的吃着自己喜爱的糕点呢？是否能松下戒备，仅为一名１２岁少年的身分而生活？

他很明白，他的内心驻扎着一个巨型的空洞，不时骚动，如果没有凡得洛待在他的身边…

如果没有梦境中伸出的那双手，那么或许现在的他已然不会再是他…──

「那个…也许这么问相当冒昧，但我真的很想弄清楚…」曦尔擫着膝盖，不由自主的慌乱。

「你直说无妨。」聿舒缓的倚靠椅背，两臂随放扶手，举止看来闲适大方。

「请问…我的灵偶是否有前来府上叨扰？」随着曦尔的提问，除了安以外的在场三人皆怔愣住。

「…我真的觉得很抱歉，枭是我的灵偶，而我这个主子竟没能盯紧他，前天…前天枭与府上的灵偶大打出手，我想该是枭的不对，因而前来致歉。」

「…是吗？」聿正巧不巧的瞥见因心虚而转移目光的安，心中有了个底。

「曦尔少爷不必太在意，但下次烦请务必小心，下次我们就不见得不会反击了。」聿食指有规律的敲击桌面，皮笑肉不笑的说道，安则暗暗替自己抹把冷汗。

「好了，凡得洛送客！」聿起身，补充说道：「曦尔少爷抱歉，我必须去处理下人的自律问题，恐不能再陪你多些时候。」聿略过曦尔欲言又止的小动作，直接对上于一旁瑟缩着颈肩的安，毫无神情的凝视安。

安感觉到自己是越来越渺小，而少爷此时的身影则反之，越来越咄咄逼人…

「不，侯爵您忙吧，我这就走。」曦尔随后起身取下披挂于椅背的外套，改披挂在自个臂弯上。

聿头也不回的颔首，示意凡得洛带出去。

「哈、哈，少爷…我不是有意瞒着您的，只是看您似乎近期非常的疲劳，才没能转告让您知情而已。」安摩挲着两手陪笑，后者喜怒不形于色的轻唤：「凡得洛。」

「是，少爷。」凡得洛默契的应声，用齿轻扯掉左手的白手套，只见凡得洛颈动脉的印码泛光，安便在被恫吓的情况下，一五一十的道出近期刺客往来频繁及他与诺尔暗自抵御刺客来袭一事。

「曦尔少爷，欢迎回来。」威斯特蓝中央厅大门，曦尔推门而入，各个下人无不排成两列，恭候小少爷的归来。

「有看到枭去哪了吗？」曦尔仅只含糊的点了点头。

「少爷，枭大人方才进去了伯爵房里，还没出来。」

「嗯，你们下去吧。」曦尔语音未落，便疾步朝黎欧的寝房迈去。

为什么枭在哥哥那呢？一股浓烈的不安，笼罩了曦尔的心头。

「差不多该给予聿．洛普兰德最后一击了。」门虚掩着，黎欧的声音清楚传入了在外窃听的曦尔耳里，曦尔的脸色惊疑不定。

「是。」这个声音…是枭！曦尔及时掩住自个儿的抽气声。

「这一次我会命戎与枣一并去，行动快点，令洛普兰德宅邸化为灰烬吧，连同宅邸的主子也是。」黎欧若无其事的浅笑，说得云淡风轻，却令门外的曦尔缓缓滑落在地。

「是。」枭仍旧面不改色的应允，一副眼前少年的交代是件多么稀松平常的事一般，而曦尔已然忍无可忍，于枭的瞿视下砰一声推开了门。

戮人－－17

「你为何要欺瞒我，答应黎欧去暗杀洛普兰德家族的人？枭！」曦尔不敢置信的冲上前摇晃枭的腰际，眼眶内早已布满一层薄雾。

「唉呀，被发现了呢，『枭』。」黎欧幸灾乐祸的朝枭诡谲的冷笑，并怪异的加重音叫唤对方。

「…」曦尔瞠大双眸，哥哥他、哥哥他平时根本连唤声『枭』都不肯的…为什么现今又…

「不必太讶异，曦尔，也差不多是该从你那愚蠢的扮家家酒中，将枭要回来的时候了。」黎欧舔了舔手上的棒棒糖，斜眼觑了眼曦尔苍白的脸色后灿笑。

「…哥哥，你那是什么意思？扮家家酒？将枭要回去？」曦尔垂下紧揪住枭衣摆的双手，愣视着黎欧。

「不然你该不会以为，枭真的成为你的所有物了吧？」黎欧将腿抬到办公桌面上，望向曦尔的双眸尽是轻蔑。

「你不是早就不需要枭为你卖命了吗？你明明说枭能任我处置的！为什么现在又说要把他要回去？」

「唉呀唉呀，所以我才说你…真是有够蠢的。」黎欧冷眼睥睨着曦尔，面无表情。

「好歹『枭』也是我专研出来的灵偶，怎么可能就这么轻易的拱手让人？更何况…你根本不懂得灵活应用枭的能力，便更加不可能将枭全权交予你，根本是暴殄天物。」黎欧一脸无谓的舔拭着糖，彷佛眼前男孩的悲伤，完全事不关己般。

「骗人的吧…枭，哥哥是唬我的对吧？你明明…明明就是我的随扈才对啊…」对，枭绝不可能背叛他的，枭怎么可能会背叛他呢？曦尔欲碰触枭，以证实自己的言词，但却让枭一手回绝掉。

「很抱歉，曦尔少爷。」曦尔怔愣住了，望着自己被拍掉的手，久久无法回神，黎欧斜睇着这一幕，轻笑出声。

「事情似乎已经明朗化了呢，看来枭，今后我们就不必再顾忌曦尔，躲躲藏藏的来往了，真是…太好了。」黎欧加深笑意，根本不把眼前这名与自己拥有血缘关系的弟弟放在眼里。

黎欧语调渐缓，嘴角笑得几乎要咧到耳后，能同时看着两个人相互崩毁，世界上有比这更有趣的事吗？

「我们走吧，枭，你袭击洛普兰德家族失败一事，可不能就这样算了哦。」黎欧顿时换脸，一副人畜无害的面孔，就这么经过曦尔面前，带领枭离开房间。

「…是。」枭看也不看曦尔一眼，便返身离去。

听闻枭回应哥哥的呼唤，曦尔双膝着地，手肘支撑着地面，聚积的眼泪，自无神的瞳孔中流放出来，滴落至地面。

「…不会的，枭，你不会背叛我的吧…不会的…枭－－」

「少爷，调查结果已经出来了。」凡得洛纠结眉宇间，看来是对于『结果』不甚满意吧，聿心忖。

「说吧。」聿背向凡得洛，在书桌前翻阅文件，阳光拖曳着聿的影子拉长。

「是辛亚斯，擅自换了贸易商。」凡得洛小心翼翼的凝望少爷的一举一动，只见聿毫不惊讶的持续阅览文件批改。

「少爷…」凡得洛不明所以，何以少爷能够这么冷静？

「在你出门调查其间，我也曾想过，能够在不惊动我的情形下签嘱贸易商的，除了辛亚斯．海瑟以外，不会有别人了。」

「这一、两天陆陆续续抓到内部有人暗自动了某些手脚，但主谋却都与辛亚斯无关，也就是说，辛亚斯．海瑟除了擅自签嘱相关贸易商的合约外，便没有再作其他事了。」经由一次的调查，揪出了一直以来苟延残喘的害虫，但之于辛亚斯的动作，却越来越扑朔迷离、难以捉摸。

「少、少爷！」安门也不敲的踹开书房的门，上气不接下气的喘着，引来凡得洛一阵攒眉。

「安，有什么事吗？」

「少爷，威斯特蓝…威斯特蓝的曦尔少爷，在我们大门前晕过去了！」安一手抵着门，这时的凡得洛才迟缓发觉，安口中的当事人竟被安夹提在胳臂中。

「你说什么？」聿惊愕的旋身，在看见安及安胳膊中的人后，再度愕然了两秒钟。

「…安，你这又是在做什么？」聿青筋浮出，凡得洛赶紧倾前接手安胳膊中的男孩。

「你先退下，曦尔少爷交给我就可以了。」凡得洛哭笑不得，同情起现在在他怀里，昏厥过去的曦尔少爷，堂堂伯爵家族的二少，竟被人夹于胳臂中，幸而他意识尚未清醒…

「啊？」安不明就里的偏头发出个单音。

「…还不快退下，否则等等少爷动真格的就别怪我没有事先警告你！」凡得洛朝安低语，无力对方的迟钝。

「是、是！」虽仍旧不明白少爷在生什么气，总而言之，先溜吧！

「…凡得洛，先去请波尔那过来，我等会再过去看看状况。」聿低吁一声，返身坐下，继续处理成堆的资料夹。

「是。」

「唔…」曦尔缓缓睁开惺忪的双眸，入眼并非熟知的陈设，令曦尔诧异的爬起身，略感晕眩的扶头。

「醒了？感觉有好多了吗？曦尔少爷。」姜入房内探视曦尔的状况，正巧曦尔也醒了过来，姜朝曦尔递出抹温煦的笑意，让原本感到不安的曦尔消弭了对眼前男人的敌意。

「你是…？」

「初次见面，我是洛普兰德家族任用的家庭医师──姜．波尔那。」姜浅笑，帮曦尔调整好枕头堆叠的角度，确认对方在舒适的情况下进行谈话。

「是吗…抱歉，我似乎又带给你们主子困扰了。」曦尔语落，神情黯淡的垂下眼帘，无精打采的。

「与其说抱歉，下次就不该在别人家门前昏倒。」聿倚着门，淡淡的说。

「少爷！」姜拧眉。

「洛普兰德侯爵！」

「对、对不起…」曦尔落寞的低喟一声，是不是自己就是这样到处给人添麻烦，枭才会不加思索的背叛了他？

「…奇怪，曦尔少爷身旁没有跟着灵偶吗？」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威斯特兰也是近年来在制偶界小有名气的家族才是，姜困惑的提问。

且不论是否为制偶界有所名望的家族，现在贵族出生的孩子，哪个没有灵偶如此奢华的玩伴？说玩伴好听点，那些大户人家根本把灵偶当玩具玩。

「枭他…」曦尔嗫嚅的迟迟没有接下去说。

「洛普兰德侯爵，我求您了！请您救救枭好不好？」正当聿不打算持续在此地耗费太多时间，欲张口说些什么时，曦尔像豁出去般，揪着覆盖自己下半身的被单，眼一闭，心一横，将前几日的所见所闻全招供了。

「洛普兰德侯爵，我明白我没有任何资格要求您这么做，但我求求您，救救枭了，枭他…枭他…」语音未落，曦尔揉着眼眶，泣不成声。

「不可能。」聿想都不想的直接回绝，回绝的刹那，不仅曦尔呆愕住了，连同姜也是一脸不敢置信的神情，伴随而来的是苛责的目光。

与凡得洛有着深切羁绊的聿少爷，理应比他更加了解曦尔少爷的心情才是，即便是惧怕灵偶的他也能够感受得到曦尔少爷的落寞，没道理聿少爷不能理解。

「别用那样的眼神看我，波尔那。有很多事情，是外人也无能为力的。」太复杂的事他不想干涉，何况还是威斯特蓝家族自个儿在闹内哄，那他便更没有立场介入了。

「…我明白了，抱歉，是我太强人所难…那么侯爵，请您快逃吧！我哥哥他、我哥哥他派人要置您于死地啊！」说完，曦尔又开始哽咽起来，聿仅只攒眉。

「那又如何？曦尔．威斯特蓝，你该不会认为，我们家族的灵偶比不上你家族制造的灵偶吧？」聿嗤笑，他感觉又让眼前的人羞辱了他一次！

…聿倏地怔愣住，又？

很突然的，不待他细想，以往的一切就如同跑马灯般，一一重现在他眼前…原来，他早已经回复记忆了吗？但，为什么他一直都毫无所觉？

不，是潜意识中不想发觉吧…聿想到了凡得洛。

一个为了爱他而拥抱着荆棘的，可怜的男人…──

『聿好像从没想过要是英瑾真的复活，那名主管又该如何自处的问题吧？』

『他的事不关我的事。』

『不关你的事？他为你败光了他的下半辈子！什么不关你的事？』明明他的眼中已清楚明白的表示，他的世界容不下除了哥哥以外的人…

『我把他取名为瑾，与哥哥一模一样的名字，除代表我对英瑾哥哥的追悼外…也有以这样的形式，让他仍能永远陪伴在我身边…』甚者他为了自己的私欲，

『…少爷，即便英瑾大少爷不在了，您仍然拥有我，我会永远待在您的身边，就算死亡，也依然不能够带走我，我向您发誓！』变动了他的命运。

『我梦到我…亲手杀了凡得洛你。』

『聿少爷，您无须再感受任何寂寞，从现在开始，凡得洛会陪在您的身边，哪也不会去，更不会丢下您一个人。』──他却都一一接受。

『少爷，请容许我以洛普兰德宅邸总管的身分，接下与车马夫安．卡特的骑术竞赛。』以自己所不能了解的温柔，面对他。

然后…

终于，

『您全心全意的信赖，对凡得洛总管来说，便是最庞大的支柱。凡得洛总管不能没有您，而您也自是需求凡得洛总管的存在，这是最好的契约搭档了。』

『…──我爱你。』他们之间如履薄冰似的关系，剥蚀了、也崩毁了。

他究竟是以什么样的心情，对已失去回忆束缚住的他，诉诸宛如刺眼艳阳般的爱情？

他早该明白，他──聿．洛普兰德，不需要这种卑劣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