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希尔——” 弗尔科恩的眼里盛满不敢相信的心痛和愤怒。
“在叫我吗?没用了!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莱希尔激动地挥舞宽大的衣袖,声嘶力竭地喊叫起来。“我做了那么多,做得那么辛苦,只盼望你能忘掉狄亚,博得你的专宠,要你只记得我,只想着我的好!我一度以为自己做得很成功,那段时间你不拿我和他比较了,也很少在我面前提他的名字,我很高兴,很开心,心里想着保持这样就好了,我会永远做你乖巧又可人的小弟。可是后来发生的事让我知道我错得有多离谱,钦点的教皇继承人之位,你居然在我和他之间选择他;那晚皇宫莫名其妙地骚动之后,在他昏迷的期间,你不顾日夜地照顾他,看护他,当其他人都是病菌一样不准靠近他,连我去看都不看我一眼!我劝你去休息,你却凶我——你居然凶我!!你居然为了他凶我!!!”
莱希尔开始哭,越哭越凶,越哭越猛,泪水好似开了闸的洪水收都收不住,“我恨你,我恨你们!都是你们逼我的!我要你们后悔,后悔对我所做的一切!不择手段也好,卑鄙无耻也好,全世界的人都唾骂也好,我一定要你们后悔……”
“啪——”吵闹的房间里突然响起一声干脆利落的巴掌声,莱希尔的头颅顺着掌心用力的方向偏向了一处。待到脸上生起火辣辣的疼痛感,他这才明白过来被人煽了。
“你打我?”莱希尔停止了哭叫,眼睛睁得像见到怪物一样。
“我不能打你吗?”狄亚拢起刚刚使过力的手掌。他不知道他那巴掌有没有让莱希尔眼冒金星,但是这费尽他全身力气的一掌倒让他自己昏昏然。
“你……你……”
“我如何?”虽然脸色惨白得吓人,但是众人面前的他表现得相当沉静镇定。“就因为你所谓的那些理由,就和王兄兵戎相见,兄弟反目,把皇宫搞得鸡犬不宁?很委屈吗?在我面前,你有什么资格说‘委屈’?有什么资格觉得‘委屈’?”
怒气和不甘驱使着狄亚把十多年的压抑倾泻,转念间忽然又觉得那些都不重要了,如果真如莱希尔所说,王兄这些年来一直是记挂着他念叨着他,那么他们之间有的只是误会,而非他的漠视。
十多年的委屈,被剥夺了身为人弟的快乐和宠爱,就因为眼前这个人,他的弟弟,一而再再而三的挑拨作梗。
想到这里的狄亚胸口一阵沉闷,酸楚蔓延开,止都止不住。
“我没资格?”莱希尔的双眼喷火。
“不仅没资格,而且不配!下令撤换撒耒宫的禁卫军软禁王兄,暗助他人篡夺王位,口口声声喊着要得到王兄的专宠和重视,这样的你,哪点配做王兄的王弟,哪点对得起上王兄对你十多年的宠爱?”狄亚气势不减地回敬他,孱弱的身子一点也没影响他特有的冰冷和严厉。“该在这里叫嚣不公的人不是天天和王兄在一起的你!十多年来,我一直忍让着你,尽量不介入你和王兄之间,安分地扮演着透明人的角色。现在我明白我错了,放任你的结果就是成就了这样恶毒又阴险的你。我这个二王兄太不尽职,从没好好地教过你怎么做人,怎么为臣,这个巴掌只是一个小小的弥补,如果你再执迷不悟,我决不会原谅你!”
从没见过他如此气势的一面,莱希尔一时竟被这样的狄亚吓得愣住。“你……你以为现在还有你们说话的余地吗?”他很快收拾好自己的表情,“叫吧,皇宫里的禁卫军全在我的控制之下,统管全国军力的兵部大臣也被我们收买,桫椤刻印也拿到手了,我看瓮中鳖的你们还有什么可以叫嚷的?!”
“这可不一定哦,三王弟!”莫祈抱胸倚在墙面,嘴角扯出一抹极其优雅的弧度。
“你什么意思?”莱希尔警觉地望着他,对眼前这个浑身迷样的男人忽然产生莫名的畏惧感。他从小就没害怕过什么人,更别说害怕一名身份卑微且带罪潜逃的犯人。可是,他刚才那句简单的“不一定”,却让他觉得他目前手中控制的一切是那么脆弱,仿佛海市蜃楼般虚幻和不切实际。
但明明,皇宫此时是掌控在他手里的。
“我没告诉你,撒耒宫外已经被陛下的亲卫队包围了吗?”莫祈笑得恶劣到极点。
这当然是句很冒险的话,但莫祈明白不管真假,现在讲出来会很占心理优势。只要冷冽的速度不是那么乌龟,赶超过伊格对他来说不算太难。算算时间,那些人也该到了。
门外突然响起一阵骚动,兵器相交和呵斥声后,消失好几天没露面的侍卫长蓝迪率领一众卫兵大步跨了进来。蓝迪的面色有点憔悴,不过精神抖擞,倒是一点不像被关押了几天不见天日的人。
看到他,莫祈马上知道冷冽那边进展得不错,落下心头一块大石;而王叔和莱希尔则同时变了脸色,对眼前突如其来的变化措手不及,一时苍白了脸僵在了原地;室内的禁卫军慌忙提刃应对,力量悬殊的短暂过招后,蓝迪很快就控制了全局。
“陛下受惊了!”蓝迪单膝下跪请罪,对没能尽到自己的责任保护好皇宫和陛下,深感愧疚。
弗尔科恩扶他起来。看到他平安无事并且及时赶到已经很是欣慰,自是不会追究他的责任。而如果真正追究起来,第一个该问罪的人应该是自己才对!万千恩怨,都是他这个兄长太失职。想到这里不免怅然心痛。抬头望向莱希尔,圆睁着眼睛,脸色灰白,显然还是无法从眼前的事实中回复过来。
“这不可能!伊格——伊格——……” 莱希尔忽然尖声大叫。没有给自己准备任何退路的孤注一掷,他不相信这一切这么快就完了。
一定还有转机!
“伊格?”莫祈昂头歪起唇角。“他现在自身都难保,恐怕根本没空搭理你的怪叫。”要赢他可能有点难度,但是缠住他让他脱不开身,以冷冽的实力应该绰绰有余。莫祈忍着肩痛走到王叔面前,轻而易举地从还在张口结舌的王叔手里拿过了桫椤刻印。真奇怪,这样一个脑筋简单、没担当又没应变能力的人竟然也敢“逼宫”?圣菲尔斯果然安逸太久了吗?难得冒出个坏人也是个粗神经。
“忘了告诉你们,”莫祈故做恍然小悟地对王叔和莱希尔说道,“统管军力的兵部大臣现在正在圣·米克勒教堂做客,受到极为‘热情’的招待。教堂里的修士们,好象全是我朋友的朋友!”
莱希尔立即跌坐在地板上,曾经璀璨的双眸无神到犹如两潭死水。
对这样的他,莫祈没法给予半点同情。他的同情心向来很少,即使有也会放在比较值得人同情的人身上,而非这个用尽心机伤害了他最最在乎的……
莫祈转眼看向狄亚,一整晚都没好好看一眼的人,然而视线触及顶在他太阳穴口的乌黑凶器时,挥洒自如的玩味表情第一次变质了。
“狄亚——”首先叫起来的是弗尔科恩。该死的大意,乾坤已定却忽视了漏网之鱼,看着挟持着狄亚的王叔那张惊惶又阴狠的脸,再看看狄亚羸弱到可以被风吹跑的身子,弗尔科恩的心脏都快停跳。
“给我准备一辆马车,装满珠宝,我要马上离开这里——快去准备,否则我可不敢保证会不会走火……”
声音是颤的,也是穷凶极恶的,狗急了也会跳墙,何况是人?狄亚不知道掐着他脖子的人会不会扣动扳机,他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获救,但心里却出奇地平静。他垂下眼睑不去看王兄和蓝迪克制着焦急的脸,也不去揣摩“那人”此时会是什么表情,他只是想如果真的就这么死了,会有不甘,不过,似乎也没什么不好的。
他真的累得不行了,可是为什么每个人还是喜欢拿他穷折腾呢?
狄亚苦笑着闭上眼睛。
——圣菲尔斯不是禁止用枪吗?王叔还挺神通的。
——我不是王族人,他的生死干我屁事?
——放开他!
该说缓解气氛的第一句,让对方松懈的第二句,还是直接干脆的第三句?踌躇不定时,看到狄亚唇边那抹自暴自弃地笑容,莫祈登时僵住了脸色说不出一句话来。
他想死吗?死在他面前?死在他亲眼目睹之下?
他决不允许!
挟持者的身后不知什么怎地冒出了那勒斯的身影,在看清眼前发生的事时,那勒斯忙不迭地捂住嘴巴防止自己叫出来。陛下,侍卫长……流连般地逡巡了一遍站在自己对面的人,他的视线最后落在了莫祈的身上。
交会的眼神,无声地流动。短暂地两秒之后,那勒斯突地跳起身子向前扑去,借着体重倒王叔肥胖的身子,双手赶紧去抢夺他手上的枪支。
莫祈趁势将狄亚飞速地拉回自己身边。
挣扎中的王叔抬起枪支,毫无犹豫地扣动了扳机。混乱中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把枪口对准了谁,能杀一个是一个,反正他已经没有后路可退。
爆裂的声音响起,火花燃射的瞬间,莫祈一把推开胸前的狄亚,硬生生地接下了穿进他左胸口的子弹。
人的一生会面临很多选择,如果可以考虑,他还会替他挡下这枚子弹吗?
这是个无法回答的问题,因为那时,莫祈的动作是条件反射的。
并不痛!只是身体不受控制地往后倒。眯着眼睛看着眼前的人,那张惊愕地微张嘴唇的苍白小脸,离自己越来越远。
这个表情很好,比起那时,在地牢里流淌着泪水破碎不堪的表情,好上太多太多。想到这里的莫祈不禁咧开了唇角。
自己会死吗?如果真的就要死了,自己该说些什么?
电影连续剧里在这时都会冒出一堆自以为感动人的话,一点不管那么大套话是不是一个临死的人说得出来的。至少自己是快没力气了。
可是,还是得说些什么的吧——
“你刚才……表现得很棒……”他笑。很诚挚的话语,煽莱希尔巴掌的时候,他为他在心里鼓掌喝彩。
那时的他炫目极了。他一向知道,他的小妖精,是最美丽的……
实在撑不下去了,倒下地忍受着撞击牵引出的一系列疼痛,意识渐渐模糊起来。陷入黑暗前,恍惚中他似乎听到了一声熟悉的轻唤——
“莫祈……”
[墨]
第十章
圣菲尔斯的一年也有季节之分,只是气温一般比较平均,说不上四季如春,但也不会跌宕起伏得有多厉害。入冬了,明显感到天气的寒意,尤其一天最冷的清晨时,起床推开门,迎面扑来的空气干爽清新,却也让狄亚忍不住打个冷噤。
不知道是不是今年例外,往年里连冬天怎么过去的都不知道,但现在,还没到深冬,狄亚就觉得现在的寒气已无法忍受,不披上厚实的外套,清晨和夜晚都不想出门。
今天是礼拜天,按照上个礼拜见教皇时定下的计划,今天他得陪同塞尔宫的大人们一起去教廷教堂做礼拜。其实也是另一种形式上的评鉴而已,成为教皇继承人不一定就能胜任教皇之职,定期去塞尔宫学习只是初步,得到列位神官的认可才是最重要的。
深深吸进一口气,冰凉的冷风吹从鼻腔一直灌输到整个身子,头脑清醒了很多,也又一次成功地忘记了刚才做了什么梦。唤来那勒斯端上水和毛巾,洗盥之后,坐定,开始享用那勒斯早就准备好的早餐。
还是没什么食欲,吃了几口就搁下刀具,站在一旁的那勒斯只好叹着气去收拾,连劝都免了,一个月来相同的情形每天上演,眼见着他日见消瘦,却也明白根本劝不了主子。
“你手里的是什么?”初露脸的阳光照在那勒斯的手上,一抹反射的刺眼光芒让狄亚不得不微眯起眼睛。
“哦——这个呀,是根银针。”那勒斯摊开手心,为这个月来主子难得的问话雀跃不已。
“你拿它做什么?”
“试探食物里面有没有下毒啊!厨房奉上来的食物都要经过我这一关才能送到您面前的,方法虽然简单,不过挺有效。”
“扔了。以后,用不着这么麻烦了。”难得他的贴身侍会这么聪明,只是现在的皇宫,怕是没有会向他下毒的人了。
“可是,莫祈大夫说一定要坚持每天每餐都要试一遍,不管有没有人对您不利,小心防范总没错……二……二王弟?”那勒斯乖乖住口了,并不是受到严厉的目光的注视和指责,主子突然黯然惨白的神色让他直觉自己说错话了。
又是因为提到“莫祈”这个名字?那勒斯对此非常不能理解。以前莫尔大夫还是御医的时候,传闻中他和二王弟的关系的确不是很好,那天莫尔大夫来看二王弟,自己还亲眼目睹了他们交恶的状况,他原以为事实和传闻一样,可是……
“那勒斯。”狄亚唤住端着餐具准备出去的侍从,望向窗外的眼神有点飘忽。窗外的梧桐树早已凋零了大片叶子,几乎光秃的枝干上,残存着的半黄半青的几片还在风中垂死挣扎着,看上去一片凄凉。
“是!二王弟还有什么吩咐?”
“你觉得……莫尔大夫,怎么样?”
“咦?”那勒斯睁圆眼睛看着主子,“您是说……说……”
“……嗯!”狄亚保持着姿势没动,垂下眼睑。
“我也不是很清楚啦,不过我觉得他对您挺不错的……应该是很好……确切点说是非常好啦——您生病的时候他每天都来询问您的情况,身体状况怎么样,吃了什么药,有没有按时吃药,不是我说,整个皇宫里,就他对您热心,您生病的时候我可没见旁人来过……我、我不是说陛下和三王弟不近人情,这……这只是……”
“没关系。”狄亚打断他,“你继续。”
“……哦……”那勒斯呼了口气,“他不是还在马会上替您解过围吗?从发狂的马身上摔下来可不是件小事,可是他居然一个人就漂亮地制服了马还顺带救了人--那件事整个皇宫都传遍了呢——之前都传闻您和他不合,连我一开始也着这么想,不过那事之后大家都明白传闻只是子乌虚有而已。虽然您没有说,不过我总觉得,其实,二王弟您应该是不讨厌莫尔大夫的吧?我不知道后来他为什么会被关入大牢,但是他被关押之后您也不好过。我自小陪在您身边,很少见您有开心的时候,但是莫尔大夫在的那段时间,我真的感觉到您很放松,心情也好,整个人都变了不少,容易亲近,不像以前那么尖锐……我、我不是说您……我不是那个意思啦……我该死……”那勒斯急得冒冷汗。
狄亚没有动静,沉寂了好一会儿才摆手示意他继续讲。
那勒斯吞了吞口水,暗想这次决不能再乱说话了,这样讲下去,搞不好他的脑袋都会讲没了。“虽然偶尔也会有争执,不过我看得出来他是真的关心您、喜欢您。要不然,那晚在撒耒宫,他不可能为您挡下那颗子弹的……”
那晚的事可以用惊心动魄来形容,一幕幕情景历历在目,虽然过了一个月了,现在回想起来还是心有余悸。当晚他沿着地道潜进撒耒宫,在看到眼前的景象时简直吓得心跳都快停止,会意了莫尔大夫的眼神之后,毫不犹豫地扑向王叔,却没想到倒地之后的王叔还是开枪了。那时他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抬起头时只看见二王弟被推向一边,而站在本该是二王弟站立的地方的人,却换成了莫尔大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