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昭宇站在树下,望着树枝上绽放出朵朵淡黄色的小花,斗雪吐艳,凌寒留香。深深呼
吸,阵阵幽雅的香气在鼻端萦绕不去。
这是大宋边境内的一个小村,众人已住了十余日,借此疗伤。
表面上一切风平浪静,暗中却是波涛涌动,被大战压抑下的种种情绪,都在这一段时间
里显露。
轻叹,虽然人人竭力避免谈论,可是该来的还是要来……
忽然腿上有物在挨挨擦擦,一低头,不觉失笑,白虎亮晶晶的眼睛正望着自己,自从和
白虎重逢之后,这家伙几乎粘到他身上了。
摸摸虎头,白虎高兴地直扑扇耳朵,潮湿的鼻子在何昭宇手心嗅来嗅去,一阵麻痒,惹
得何昭宇笑出声来。
「喂,臭白虎,离猫儿远一点!」白慕飞跳过来,一把将何昭宇拉到自己身后。
白虎拱起腰,呲牙咧嘴,喉中呼呼有声,大有扑上来的架式。
「慕飞,你天天和白虎闹什么?」
白慕飞认真地道:「这可是只大色虎,不怀好意,没瞧见他在吃你豆腐,就你没感觉。
「别乱说笑话了。」何昭宇又好气又好笑,和一只老虎也要吃醋,真服了他。
「好,笑话不说,晚上想吃什么?捉一只野鸡炖汤耠你补一补,怎么样?」
何昭宇心头一热,凝视着白慕飞俊秀的面容,「慕乘……」
白慕飞手指点住何昭宇的嘴唇,眸中尽是笑意,「别开口,我知道你要说的话。野鸡汤
配冬笱才鲜美,那边山沟里长有竹林,我先去挖几支,再去捉鸡。」
何昭宇低声道:「你为我操的心够多了,以前的白慕飞自由自在,是我束缚了白慕飞拍
拍何昭宇的肩膀,「以前我是来去自由,可是心里空空的,没个著落。现在,不管怎么
苦和累,总觉得很快乐,很实在,不似那等孤魂野鬼,飘哪儿都无人问一声。」璨然一
笑,附在何昭宇的耳边,「不离不弃,这是你和我的誓言。」
何昭宇脸渐渐红了,眼光柔和如水。
这微显羞涩的神情令白慕飞心下一荡,忍不住便欲吻上何昭宇的脸。
突然一通「叽叽呱呱」的叫声响起,两人都是一怔,只见白虎叼着一只活蹦乱跳的山鸡
跑来。
白慕飞泄气地看着何昭宇迎上前。死白虎,根本是存心跟我捣蛋。
「你动作倒是快。」何昭宇拎起山鸡,笑着挠挠白虎的肚皮。白虎哼哼地倚在他腿边,
看样子十分惬意。
白慕飞笑道:「猫儿,我还想给你烤几只野兔。」
白虎一听,马上又奔向山林,一会儿便捉了只肥大的野兔回来。
白慕飞哈哈大笑,「我还要烤一只黄羊呢。」
何昭宇嗔怪地看了白慕飞一眼。
白虎也知道白慕飞是在捉弄他,一声吼,作势欲扑。
何昭宇忙抱住白虎,「乖,别生气,晚上这只野兔便烤给你吃。」
白虎鼻子一嗤,倏地回身一个虎尾鞭,白慕飞只顾笑,一不留神,正抽在腿上,好不疼
痛。
「死白虎,报复心挺重的啊,小心我剥了你的老虎皮,给猫儿当披风。」
白虎得意地摇摇尾巴,示威似的人立而起,趴在何昭宇肩上,伸舌舔舔他的脸,再跳下
来,扬扬地走开,一副不予理睬的模样。
「啊,你这个混蛋,我还没亲到猫儿,你倒占了先。给我回来,我要宰了你。」白慕飞
气急败坏。
「你一定要叫得人尽皆知吗?」
糟了,猫儿生气了,白慕飞吐吐舌头,「我去挖冬笋……」一溜烟走了。
瞧着白慕飞的背影,何昭宇的唇边浮起温柔的笑容,甜蜜一丝丝流淌开来,滋润了疲惫
多年的心。
远处,白帝悄悄走近,望着梅花树下的何昭宇,只觉人淡如梅,冰心铁骨,幽冷清华,
不可觇视。
这样的人,为何落在凡尘受苦?又为何让自己遇上?得不到又放不下,每每午夜梦回,
不可遏制的心痛便占据了全身,再不能入眠,但看窗外月升月落,慢慢咀嚼孤独滋味。
惘然间,忽觉何昭宇眸中原来的那一抹凄苦已被甜蜜所代替,整个人流露出淡淡的喜悦
,似蒙尘的美玉不知何时被拭净,散发着温润的光华。
几曾见过何昭宇如此快乐,一脸的孩子气,尽情地与白虎嬉戏,一人一虎,跳跃追玩,
不时传来笑声。
这是相恋的人才会有的独特神采。
心彷佛狠狠地遭了重击,突然明白,必是白慕飞和他两情相悦了……
只有白慕飞才能带给何昭宇幸福吗?
思绪如潮,万种念头,终究还是归于何昭字一人。
一道黑影倏忽闪现。
白帝伸臂拦住了黑帝,「不要破坏了他的好心情。」
黑帝双眉竖起,冷笑道:「我看他见了你才没好心情吧?」
白帝心口一闷,险些透不上气来。他强压下满腔怒火,「跟我来,有些话我们应该说清
楚了。」回身便走。
黑帝不甘示弱,紧跟在他身后。
何昭宇直起身,瞧着远去的人影,若有所思。
「何昭宇,别在外面待太久了,你的伤没全好,当心着凉。」话未落,雪狼皮大衣已裹
住了他修长的身子。
何昭字感谢地一笑,「铁心,你别总是担心我。」
铁心叹息,「你呀,又受了这许多的伤,你也是血肉之躯,怎么折腾得起?比当初在白
帝宫时更清瘦了……」忽见何昭字神色微变,暗悔不该提及白帝宫。
风轻拂起何昭宇的黑发,一如初见时的沉静坚韧。铁心痴痴相望,良久,耳边听得悠悠
一叹:「有些事必须面对了……」
白帝与黑帝全力飞驰,奔出七、八里地,黑帝倏地停在了一个小山丘上。
山丘上松涛阵阵,山沟中竹林摇风,意境优美,可是对峙的两个人却剑拔弩张,随时都
将爆发。
白帝压抑着怒气,「玄冰,你究竟想怎样,要逼何昭宇到什么地步才肯罢手?」
「轮不到你来教训我。」黑帝冷笑,「我是明逼,你是暗抢,咱们哥儿俩谁都别说谁。
」
白帝目光凌厉似刀,好像要将黑帝剖开。
「皓铮,你其实和我一样,是不达目的绝不罢手的人。当初你盘算要何昭宇替你渡功,
一步步早已设计得完美无缺,连走火入魔如何善后都考虑到了。谁料想你练功之时真的
走火入魔,便强占了何昭宇,救了你自己……」
饶有兴致地看着白帝惨白的脸,黑帝耸耸肩,「只不过,你有一点算错了,就是你居然
看上了何昭宇。凭你那高傲自负的个性,以为花点柔情功夫,一个何昭宇还不手到擒来
。可惜,偏有人不领你的情,哈哈……」
「说下去!」白帝的声音冷硬如石。
「何昭宇喜欢白慕飞,这是你再想不到的事,就是凭你白帝之威,也不能改变他们的感
情。你当然不会承认堂堂白帝会输给一只白老鼠,白慕飞能为何昭宇做到的,你白帝当
然也能做到,而且会比白慕飞做得更好。」
黑帝长长地叹了口气,「到如今,你所做的一切,连我都开始佩服,更别说何昭宇,你
已经好到让何昭宇受不了这样的恩情,压得他和白慕飞喘不上气,如果不是白慕飞已成
熟至此,以他从前的个性,早和何昭宇争吵不休,恐怕现在都闹翻了。」
白帝合上眼睛,「你等这一刻等了很久了吧?」
黑帝哈哈大笑,「不愧是我的死敌,真是了解我。不错,我能感觉到小昭昭的想法,怎
么样?你听了不会太失望吧?」
白帝身体微微一晃,虽然立刻稳住,可是黑帝还是看了出来,心中乐不可支。
他和何昭宇感同身受,不过是感觉对方的喜怒哀乐而已,绝无可能看出彼此的想法,这
么说只是骗骗白帝罢了。白帝那强忍痛苦的神情在他眼中,筒直比当神仙都快活。
「再告诉你一件事,小昭昭和白慕飞情投意合,是你一压再压的结果。要不然,那两个
人不知要到何时才能互相表白呢,你可是促成他们的大媒人啊,哈哈哈……」
白帝再也忍耐不住,一声怒吼,猛的掐住了黑帝的脖子,直按在松树上,手指加劲,黑
帝立刻呼吸紧迫,可还是不停地笑。
「你……你杀我好了,连你的何昭宇……一块儿杀……」
颈间的手立刻松开了,黑帝不住地咳嗽,好半天才缓过气来,笑道:「记住了,我和何
昭宇两命一体,谁死了另一个都活不成。还有,我们在一丈之内便能感同身受,所以我
千万不能受伤,否则,小昭昭同样也会感到痛苦。」
「唉,他受的伤够多了,浑身病痛,添上我这个容易受伤的人,日子更难过了……」突
然挥掌便向白帝劈来。
白帝心神大受打击,左支右絀,脑中一片混乱,竟不敢发力。黑帝的武功只比他略逊一
筹,此刻又是全力进攻,白帝自是落了下风。换了三、四招,被黑帝一掌拍在胸口,踉
跄着退开几步,嘴角边沁出了血丝。
黑帝搓搓手,「我答应过沧海不和你争斗,所以过招点到为止,就这样了,以后我们会
经常切磋武功的,是不是?」大笑声中,转身便走。
「站住!」白帝一声断喝。
「还有什么话要说?嫌我打得不够重,想让我多打几下?」
白帝一字一顿地道:「有一件事,你永远也不会明白。我走火入魔之时,何昭宇可以离
开白虎洞。但是,他为了白慕飞,选择了留下……」
心境忽的一片空明,许多从前没想透的种种,此时变得异常透彻,「所以,不论有没有
我这个人,何昭宇迟早有一天会和白慕飞情义相许……玄冰,就算你费尽心机,还是不
可能拆散他们两个。」
黑帝听出了白帝的弦外之音,心头一紧,失声道:「你居然想放弃?」
白帝微微而笑,笑容有些虚无飘渺,「缘起缘灭缘自在,情深情浅不由人……」
黑帝大震,这是夜伽在高台下所说的两句诗,白帝竟听见了。
「我曾经想过,昭儿有一天为我感动,可以接受我……只是昭儿和白慕飞的生死相许,
夜伽的眼泪,让我明白有些事不可强求。与其三人痛苦,不如两人幸福,只要昭儿能够
记得生命中有过皓铮这个人,就足够了……」
白帝的声音融化在漫山的松涛之中,断续不可闻。
黑帝张口结舌,满腹计划好折磨白帝的主意,顿时落了空。他仍然不死心,「凭你那傲
气,根本不会放弃,少说大话唬弄人。骗走了我,没出三天,又跑回来罢了。」
白帝冷冷地瞥了他一眼,「你从来都不懂情义两字为何物,总是生活在别人的包容之中
,十几年从未变过。你的目的不过是斗败我而已,我还有五十年好活,你不用怕时间不
够用。」拂袖便走。
黑帝怔了一会儿,暗自咬牙,只要何昭宇和自己同命,不怕没机会整死白帝。想到这里
,心情大好,逍逍遥遥晃回了山村。
山沟下,白慕飞挺立犹如石像,只有五指越抓越紧,「噗」的一声,手里的冬笋碎成了
数十片。
第六章
「……练功之时真的走火入魔,便强占了何昭宇……」
「……何昭宇可以离开白虎洞,但是,他为了白慕飞,选择了留下……」
白慕飞耳边轰响来去尽是这两句话,眼前一片黑沉沉。
不知过了多久,他忽然听见满山迥荡着疯狂的嘶喊声,好似受伤的野兽,一声声椎骨钻
心。
又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发觉,这声音竟是从自己口中发出的。
喘着粗气,环视左右,一大片竹林已被全部摧毁,两手鲜血淋漓。
慢慢伸指放入口中,血腥味弥漫开来,丝丝缕缕,残酷而真实。
不是梦!
白帝……
垂手而立,指尖的血一滴滴落在雪地上,鲜艳非常。
时间彷佛凝滞了。
「慕飞……」一声遥远的呼唤惊动了白慕飞,艰难地回过头,何昭宇正沿着山沟急奔而
来。
「天都快黑了,你怎么还不回去?挖冬笋也不用挖一个下午……」
何昭宇的声音忽然断了,心中充满了震惊。白慕飞脸上深沉的痛苦、愤怒、杀机、绝望
、悲伤交织在一起,几欲发狂的目光盯着自己,令他不寒而栗。
试探着走近,牵住了他的手,「慕飞,你怎么了?你的手……」无暇细问,忙撕下外衣
替他裹伤。
白慕飞拼命压抑住冲到嘴边的话,不能问,不许问,不敢问……
猫儿,为什么,你要为我付出这样的代价?经历了那样的事,以猫儿的性情,要用多大
的毅力才能忘却过往,接受我这份情?
一直逼猫儿的人就是自己,在猫儿最痛苦的时刻,竟不知安慰,反而一再掀开他心底最
深的伤口!
突然将手高高举起,鲜红的颜色剌痛了眼睛。原来,我这双手,真的不能给你平安幸福
……
谁在笑?谁在拼命摇他?
虚空的目光落在何昭宇脸上,他的脸色为何这样苍白?眼中写满了惊惧和痛心。
当时,猫儿也是这样痛楚吗?
「不要笑了,你怎么了?慕飞,你回答我……」
是我在笑吗?笑什么?笑自己无用,笑自己自私,还是笑自己爱猫儿却总是伤害他?
猛然,身子一紧,已被何昭宇牢牢抱住。
「猫儿……」
熟悉的温热传到冰冷的身上,狂乱的神智渐渐清醒了,嘶哑的声音呢喃着最心爱的人的
名字,不自禁将怀中人死死搂住,几欲把人揉入自己的身体中,温软的嘴唇贴上了何昭
宇的,轻轻柔柔,宛转细腻,尽是深情。
何昭宇顿时如触了电一样,浑身都僵了,感觉白慕飞的吻似乎盈满了悲伤,不忍推绝,
心中一阵惘然,第一次不自觉青涩地回应着。
白慕飞倒吸了口冷气,猫儿竟然回应他,不是在做梦吧?
天啊,自己差一点就控制不住而问出来了,猫儿为了自己牺牲武功和清白去求药,自己
怎能残忍地再伤他的心?
他都已经放下了,自己也必须放下,水远不再提起!
满怀内疚地吻着何昭宇甜美的唇,一向沉稳内敛的他情急之下,竟用这样的方法安慰自
己,心中对自己实在情意已深。
若是辜负了这一片深情,他如何还能坚持下去?
再不敢想下去,只是庆幸之极,「对不起,猫儿,让你担心……」
何昭宇怜惜的眼光在白慕飞脸上一转,一层红晕浮上了双颊,刚实在在太着急了,根本
没细想,现在回忆起来,真是难为情。
想挣脱身子,白慕飞却抱得更紧,死不放手。
「慕飞,发生了什么事?这里怎么变成这样?」何昭宇敏锐地扫视着四周。
「啊,只是遇到了几只山豹,我又没带剑,折了竹枝乱打,就成这样了。」白慕飞顺口
胡诌。
何昭宇淡淡一笑,「你在我面前说谎,有几次过关?」
白慕飞神色一黯,满怀疼惜,慢慢伏在何昭宇肩上,「猫儿,我是从来瞒不过你。你想
,身边两个大情敌窥伺,旁边寸步不离的一个小情敌虎视眈眈,我心情当然不好,一时
乱发脾气,还让你瞧见了,真是倒楣。」
何昭宇失笑,心中却涌起一腔柔情,「什么大情敌小情敌的,口没遮拦地乱说。」
白慕飞踢踢跟在何昭宇身后的白虎,「这个小情敌可是你的最爱,天天趴到床上和你同
睡,挤得我只好睡门板,哼哼,人不如虎啊。」
何昭宇低下头,不用问也知道白慕飞担忧什么,「慕飞,经过那么多生死患难,你对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