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禁自嘲地弯起唇,早知如此,他当初出门时,该带上若翼一起的。至少,还能帮他到府衙带个讯。
可是,如今后悔也已经晚了,天色已渐渐黑了下来,很可能,自己就要在这荒山里露宿一夜了。
只希望到时候,别有什么野兽出没才好。
第十二章遇险
正这么想着,不多久,远处突然又响起了脚步声。他回头望去,就见从山上冲下来一男一女,带了两个十几岁的少年,正向着自己所在的方向飞快地跑过来。
其中一个很快就发现了自己,伸手一指,大声喊道:“在那里。”
不出片刻,他就被人包围了。
四个人围着他,像观察猎物一样地打量着。他一副世家公子模样,却浑身血迹、行动不便,正如同板上鱼肉一般毫无反抗之力。为首的男人立刻狞笑起来,从身后摸出一把厚厚的刀来,而其他几人则一窝蜂地扑上来七手八脚地按住了他。
“住手,你们想干什么?!”
有人在面前亮出铁刃,白痴也看得出情况不对,于是燕南漓立刻开始猛烈挣扎。“放开我,你们要钱,便拿去好了。”
“钱?!”
一个少年摸出了银子,却随手丢在一边。这固然是好东西,可是能当饭吃吗?谁不知道江陵连年灾荒,老百姓早已买不到吃的。唯一的商铺却是官商勾结,若见他们拿银子上门,不仅不卖,铁定还会说银子来路不正,而将他们抓起来。
所以,与其要钱,倒不如……
他的手肆无忌惮地抚摸着燕南漓的身子,然后咋咋嘴:“可惜,瘦了点。”
“你们,你们难道……”
燕南漓顿时惊骇失色,强烈的恐惧感倏然升起。这群人,该不是……竟想要食人?!
可是没有人理会他,男子持刀向自己步步逼近,闪着寒光的利刃就清晰地呈现在眼前。
“爹,不要!”
“哥哥是好人,你不要杀他!”
先前的两个孩子不知从哪里追了出来,见状死死抱住父亲的腿。尤其是那个被燕南滴救过的孩子,更是转身拉扯着其他人。
“娘,他给过我们钱和吃的,还救过我,他是因为我才受伤的,你们放过他吧。”
“大不了,我们再去引其他人来。”
“小弟你疯了,送上门来的居然不要。现在天已经黑了,我们已经没东西下锅了,你难道还要叫我们饿肚子?”
“是啊,反正他一身血,在这里也是被野兽吃。我们先吃了他,有什么不可以?”
“而且如果放了他,他去报官,那怎么办?”
余下的两个少年急忙反对,看燕南漓的眼神,活像饥饿的狼看到了肉。他们紧紧按着燕南漓,焦急地干咽着,自己正值发育,却顿顿吃不饱,这次更是饿了一天多,好不容易到手的猎物,说什么也不能白白放掉。
“爹,娘,反正我们已经不能再忍了。弟弟太好心,都领进山里来了却又丢下,幸好我们追出来看看。”
“对啊,这可是为了我们一家人能活下去。现在这世道,卖身为奴人家都不要,不杀他,难道吃我们自己?”
这么一说,再看看饿红了眼的儿子们,男人当真下定了决心。他甩开幼子,更加坚定地拿起刀,走到面前,一刀就向着燕南漓狠狠劈下来。
“爹!不要!”
嘶喊未完,刀光闪落。
一瞬间,燕南漓绝望地闭上眼,哪知却听一道锐利风声掠过,身边随即传来痛呼,箍制自己的力道顿时消失。
他吃了一惊,疑惑地重又望去,几缕断发在眼前悠悠飘落。自己身前竟出现了一个熟悉身影,依旧丰神俊朗、动作干净利落,三两招之内便打倒众人,紧接着抱起虚弱的自己牢牢护住。
低头扫视一眼,见无性命之忧,这才回过头去冷冷叱喝。
“放肆,知府大人开仓三日,发放米粮给你们活命,你们就是这样报答他的吗?还有没有半点良心?!”
殷风澈的神情中透出一股愤怒,实在不敢想象自己若再晚来一步会是何种后果。虽然被挟持的人不是自己,可冷汗亦是已经湿透了他的后背。
还有燕南漓,不知轻重,竟擅自离开府衙、离开若翼的视线。
他想到这里便又猛然回瞪,目光中的责备,竟让燕南漓也不由自主地心虚起来。
但更害怕的还是不远处那些人,被摔在地上,陆续呻吟着爬起来,一脸惊骇。
“你说什么?”
“他是……知府大人?”
“废话,这位正是新任的江陵知府燕大人。你们竟敢伤害朝廷命官!”
“啊?我们,我们实在不知道。”
“这位官差大哥饶命啊,我们是饿昏了头。这一家老小,已经好几天没饭吃了。你行行好,放过我们。”
“是啊,燕大人,我们确实忍不住才……”
被他一瞪,胆小的少年立刻不敢再说下去了。
那一男一女随即转了态度、苦苦哀求,连那几个孩子也跟着跪了一地,谁都知道民不与官斗,早些时候好几次有灾民迫于生计,曾经冲进米铺抢粮,结果官府便出动了大批官差,以平乱为名将那些人统统杀了个一干二净,从此这江陵,即便再穷,也再没有人敢打那些与官府关系甚密的不法商人的主意。
而他们这一次,更不得了,竟直接犯到了知府的头上,这可是灭门的死罪啊!
由于殷风澈的身手与威风,这些人便将他当成了燕南漓的护卫。他们跪倒在地连连磕头,见此情景,反倒让燕南漓于心不忍了。说到底,江陵之所以乱成这样,官家亦有很大的责任。老百姓只是为求生存,倘若局势好转,他们必不会如此残忍。
因此叹了口气,“算了,风澈,他们也是逼于无奈,就饶了他们吧。”
“你来了正好,送我回去行吗?我现在浑身都疼,没有力气。”
“你还说。”
殷风澈岂会不知百姓艰辛,既然他发话,倒也顺势放人一马、并不赶尽杀绝。不过,还是白他一眼以示惩戒,然后才低下身子,小心翼翼地避过伤处,牢牢扶稳他。
“你的腿,没事吧?”
“脚踝疼得钻心,不知道有没有断掉。”
“一会儿我帮你看看。”
说着,索性将他打横抱起。
转身下山,哪知走了没几步却突然又听见四周响起了窸窸窣窣的声音,殷风澈反应机敏,不及细想便本能地一个旋身出腿,踢飞身后传来的破空之音,而女人凄厉的尖叫随后就响彻整个山里。
愕然回头,就见血光。先前的男子恰巧头颅飞起,溅出片片血花;而他身旁的少年,也被一支支利箭射中,痛呼着倒了下去。
眨眼间,女人和其他的孩子,也未能幸免。
突然冒出来的冷箭,如雨点般密集,争先恐后地向着两人飞来。殷风澈吃了一惊,蓦然飞起,五行之剑同时飞出,金光护在身周、四下蹿流,将箭打偏打落。而他一手抱紧燕南漓,另一手则猛地挥掌,强烈的灵气顿时扑向箭影发出的方向。
一声爆炸,树丛里立刻连声惨叫,许多人现出踪影,横七竖八地倒了下去;而余下的见势不妙,却加紧了攻势,趁他身在空中、又行动受限,想要尽快解决他们。
殷风澈皱起眉,眼望黑压压的箭再度飞来,不耐烦地低咒一声。换了平时,他要摆平这些人根本不费吹灰之力,可偏偏此时身边另有一人,还要顾及对方,因此无法战力全开。
而且就在这时候,突觉臂上一热,似乎有液体流了下来。
他猛然反应了过来,反射性地望向燕南漓,就见一支箭不知何时已深深刺入了对方后肩,那温热的血正自伤口冒出,迅速染红了半边后背。
“南漓?!”
不由得惊愕失色,咬紧牙,一颗碧丸扔在地上,顿时爆出一阵浓浓的烟雾。
片刻,待烟尘散去,两人已不见了踪影。
草丛里的刺客这时才钻了出来,七八个人赶紧四下寻找,却最终一无所获。为首一人扯下面巾狠狠诅咒,同来数十人,竟死伤大半,原以为区区一个燕南漓,岂用得着如此大费周章,哪知道到最后,竟会被对方跑了。
该死,要不是他们以为借这些贱民的手,便可以除去对方,而自己也乐得置身事外。否则,在对方刚进山时便予以射杀,也就不会这么麻烦了。
“大人,现在怎么办?”
另一人低声询问,完不成任务,他们可怎么回去交差。
首领想了下,随即恶声说道:“追,燕南漓中了箭,绝对跑不远,这方圆百里给我仔细搜,一处可疑的地方也不要放过。”
“是!”
剩下的人闻言,立即分头行动。
第十三章底线
殷风澈抱着燕南漓,来到了一处隐秘的山洞外。他结印御风,吹去蜒至脚下的血迹,确定不会有人发现,然后才转身带对方进入洞中。
小心地扶着伤者倚在石壁旁,轻轻摇晃呼唤着:“南漓,南漓你醒醒。”
燕南漓睁开双眼,黑暗之中虽视物不清,但身边的温暖却始终不曾离去。他握着殷风澈的手,再度合上眼,许久才小声说道:“风澈,对不起。”
殷风澈皱起眉,这都什么时候了,他竟然第一句话就是跟自己道歉?
而且,他为何要道歉?
“先不说这个了,你觉得怎么样?”
洞外杂草丛生,里面则空气有限,自己不便点火照明,只好盲人摸象,以手摸索对方身体,想要查清伤势。
可是触手所及,却处处伤口,由于从树棘丛中滚落,不少硬刺便扎在了皮肉里。许多地方也被断枝亦或是尖石刺伤,仍血流不止。一路摸下去,脚踝处果然肿得历害,所幸骨头没事,让愈加提心吊胆的殷风澈不禁长长松了口气。
看来虽然严重,却都是皮外伤,并未伤及要害。唯一需要在意的便是对方肩后的箭伤,他撕去对方肩膀的衣服,牢牢抱住给予支撑,然后叮嘱道:“会疼,忍一下。”
说完握住箭尾用力一拔,直觉怀中的身子抽搐一下,紧接着便又安静了下来,无力地向后,倚倒在自己怀里。
直至此时,燕南漓也仍然没有呻吟呼痛,第一次见人能忍到这种程度,尤其对方还是一介文弱公子,不由得让殷风澈越想越觉得担心。
“南漓,南漓你说句话,好歹应我一声。”
他淋上酒,敷上金疮药,紧紧按压伤处,另一手则轻轻拍着燕南漓的脸。这时只听燕南漓“嗯”了一声,似乎听到了他的话,然后仍旧用非常虚弱的声音说道:“冷,好冷,肩膀好麻。”
麻?!
难道,这箭上有毒?!
黑暗之中他完全看不清楚,于是伸指在箭尖一抹,凑到唇边,果然尝到一种奇怪的味道。
不禁震惊失色,赶紧封住燕南漓穴道,阻止毒性蔓延。又摸出一粒药丸,喂对方服下。然后拔出匕首剜去伤处染毒的血肉,紧接着以口相就凑了上去。
同时输送的灵气,让燕南漓的神智清醒了几分,肩后的热切便清晰地传了过来。他感觉得到殷风澈正在自己赤裸的背后吸吮毒血,可是随着血液流失,自己再度变得恍惚起来,似乎一股热力莫名其妙地从体内升腾,身体也变得越来越奇怪,尤其当对方整个人牢牢抱紧自己时,呼吸便不由自主地越来越快,一种与方才截然不同的酥麻感觉窜上全身。
自己,这是怎么了?
他疑惑不解,怔怔地任对方救助自己。风澈即便心急,举动也仍旧轻柔。似乎只要合上眼睛靠在对方怀里,一切根本不需要害怕。
直到,不再觉得冷,身体反而最终被心底未知的燥热所包围,对方的手下移、倏然揽在自己腰上,一瞬间引发的异常从敏感处瞬间传来,他这才惊恐地瞪大双眼,反射性地一把握住对方臂膀。
“怎么了?南漓,你觉得怎样?”
怀里的伤者突然间挣扎一下,不免让殷风澈吃了一惊,有了感觉便是好事,只是唯恐麻木过后会感受到剧烈的伤痛,因此不放心地开口询问。
而燕南漓闻言,则羞耻地别过脸去。伤口的确已经开始泛起痛楚,可是,那种痛苦与莫名欢愉互相交织的感觉,才更让他觉得难受。
从未有谁如此近距离碰触过自己,更别提还在这么简单的碰触下身体就起了反应,他第一次觉得自己是这么的下贱,风澈只为救人、对自己完全不存在丝毫邪念,为何反而他……
他庆幸身处黑暗之中,足以掩盖自己此刻的面红耳赤,但不寻常的呼吸与低哑的声音却出卖了他,仅仅吐出一个字便住了口,反倒是殷风澈不明所以,依旧心急如焚地再度追问。
“回答我啊,南漓,你现在究竟觉得怎样?”
不知道自己的举措到底有没有效,对殷风澈而言,感受到的只有怀中人在不断颤抖,南漓的声音似乎在隐忍着极大的痛苦,这所有的一切都让他放心不下,于是再也不耐烦等待,向着不远的空旷处一扬掌,洞内立刻便一片光明。
在火光的照映下,燕南漓的异样便无所遁形。
他半身衣服撕破、身上布满血污,及腰的长发凌乱不堪,乍然呈现在面前,不由得惊惶遮掩,强忍痛苦、缩起身子挣扎躲开,一张俊脸满是羞愧跟委屈,下唇咬紧、几乎便快落下泪来。
“转过去,不要看!”
他大喊一声,随即扑向火堆,风澈为什么要点这种东西,难道还嫌他此刻不够丢人吗?
空气中顿时传来烧灼的味道,殷风澈完全没有料到,一惊之下才反应过来,反射性地抢先灭了火。他一把将燕南漓从灰烬中拉起,拍去火花安置在一旁,然后心有余悸地握着对方的手,指下的触感分明告诉他,对方又再度受到了怎样的伤害。
“为什么?”
他心疼地扶着那烫伤之处,半晌不解地问道,自己不过是为了查看南漓的伤势而已,为何南漓却突然如此激动、做出这种事情来?
难道,只因为自己看到了那副样子,让人觉得难堪?!
许久,让人窒息的沉默之后,才传来了伤者微弱的回应。“风澈,你莫再问了。”
剧烈的伤痛已经让燕南漓冷静了下来,方才的奇怪感觉也已荡然无存。他反而弯起唇,与其说疯狂,倒不如说是一种自我惩罚,告诫自己身为男子,切莫滋生不该有的情绪,像某些人一样荒淫无耻。
“风澈,你知道吗?每个人都有他的底线,我也不例外。所以什么都不要再问了,这不关你的事,而是我。我现在觉得好了很多,你扶我回府衙就好,方才之事,也请你不要再放在心上了。”
“真的,对不起。”
这是他第二次道歉,言毕便偏过头,不再去看殷风澈。殷风澈细细琢磨,聪明如他,心里似乎也能隐隐察觉到几分,但具体却又实在说不出个所以然。不过也许正如对方所说,大家各自有自己的经历与想法,有值得骄傲与不能承受的东西,既然如此,自己又为何要去追根究底,纵然不明白,但也无所谓不是吗?
所以也只是安慰似地笑了下,南漓方才的爆发力可是让自己都吓了一跳,那就应该真没什么大碍了。
于是握住对方手臂,若无其事地重又贴近,明显感觉到对方身子又是一僵。
“放松点,只是想帮你把刺取出来。还有,你的脚骨虽未断,但也需要疗伤;否则,将来无法正常走路可不要怨我。”
一件长衣适时披在了燕南漓身上,他果真背过身去,仅靠摸索。“自己换下来吧,我不看你就是了。”
身上一暖,燕南漓心头也随之一暖,鼻子再度发酸。长这么大,几时有人对自己这么好过,那些同样饮誉京城的朋友平日表面上虽互相追捧,背地里却着实说了不知多少闲话。倘若有朝一日自己当真落难,只怕他们落井下石还来不及,又怎及得上出身草莽的殷风澈,看似率性而为、无法拘束,实则心里却要细腻体贴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