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话中的猫——凌影

“喂！”黑猫恼怒地用爪子拍拍窗玻璃，痛恨地骂：“你算哪根葱！我和贝贝相亲相爱的时候，你还在英国的乡下种菜哪！”
柏鸣的目光锐利地瞪他一眼：“我是他命中注定的爱人！”
“哈！”黑猫嘲弄地望着他：“我终于又见到一个象穆穆那样的自大狂啦！”
29．
“在那条叫穆穆的狗出现之前，我以为自己是无敌的，因为我已经是百兽之王。”
柏鸣在黑猫的叙述中，三五不时地发出“嘻”“切”“唔唔”“哇拷”等等发音清晰却意义不明的声音，把黑猫一腔滔滔不绝的抒情感伤破坏得支离破碎，黑猫恼怒得恨不得把爪子穿过玻璃来，掐死他。可贝贝被他温暖地搂在怀中，睡意正甜，柏鸣那瘦长的身材俨然化身一个摇篮，他温暖的怀抱柔软的襁褓，他膨勃的心跳是天堂的奏乐，贝贝躺在里面就象个无忧无虑的小天使。

黑猫看着看着，脑海中突然冒出一种荒唐的念头。这个男人有可能……会是贝贝一生的依靠。
虽然看他那瘦弱的肩膀似乎连鱼罐头也无法开启，他那点畏畏缩缩的胆子无法把路边的大狼狗赶跑，但贝贝偎依着他，没一丝担惊受怕，完全依速他，似乎跟他在一起，即使睡在路边的垃圾桶里面，都是幸福的。

黑猫很久没有在贝贝的脑海中读到那么温暖的意境，感受到他流水一般坦荡的舒心，他的梦中是雪一般的洁白，柏鸣就是那个为他编织云彩的人。
黑猫的胸腔中涌出一股新鲜的感动，这对猫来说真是陌生的情感。
他的眼眶都有些润湿了，虽然在伦敦冬夜的雾气中，柏鸣什么也察觉不出来。
柏鸣觉得这只怪猫有些怪异，把手伸出去擦擦玻璃窗上的水雾，怀疑地看着他：“喂！老猫！你心里在打什么主意哪，我怎么什么都听不到啦？”
黑猫哈哈笑两声：“愚蠢的人类！我是神猫而是你是人，哪里能够什么都让你知道！哼！”
柏鸣又嘘他一声，不屑一顾地瞪他一眼。
黑猫突然说：“你让我想起一个家伙。”
“谁？”
“穆穆。”
“靠！你骂我啊，穆穆是一条狗！”柏鸣回头望了眼车屁股后面的泰格，他早就被冻成僵狗一条。
“没错。他是一条狗，但他是一条热爱着贝贝的狗。”
“哦？”柏鸣有点兴趣啦。
“其实贝贝所以会出现在你身边，并不是巧合，所以你们也不要以为你们有什么天大的缘份。贝贝的此次英伦之行，完全是有计划、有目的、有责任感的。”
“你把我搞糊涂啦。”
“柏鸣，你也是个孤儿吧，没有见过你的父亲？”
柏鸣点点头，说：“我只是从律师那里继承了诺安诺比郡的房子，在此之前，我一直住在乡下。”
“你的父亲－－鸣先生，是一位心理治疗师。在贝贝五岁的时候，他受斯莱德主人的委托，为贝贝提供心理治疗，在那个时候，他身边就有一条这样的狗。”
“哦！怪不得！”柏鸣恍然大悟：“就是穆穆？他跟泰格一模一样？”
黑猫点点头：“但显然，此狗焉非彼狗也。你这只笨狗显然没有穆穆的聪明绝伦，他运用各种战术，让贝贝对他心醉神迷，最后完全取代了我在贝贝心中的地位，我就象一个年老色衰乳房下垂的奶娘，被贝贝……少不更事的孩子……残酷地从摇篮边赶了出来……”

柏鸣的脑海中听到黑猫呜呜呜的哭声，他是真的很伤心。可以想象许多年前的一个大雪纷风的夜晚，一只疲倦而皮毛黯然的老猫，被主人从温暖的卧室里赶出来，无力地流连过那些熟悉的桌椅板凳，还有他时常酣睡的暖炉，现在都成为一只狗的专属。

柏鸣不由得安慰他：“别那么伤心啦！猫狗大战，从人类开始养宠物的时候就开始啦，谁让他们忠心耿耿你们奸险馋滑，他们唯命是从你们刁钻任性，他们会每天早上跑出院子拿报纸，你们却只会在主人的床单上面拉屎……”

“你给我闭嘴！”黑猫气呼呼的：“你是在安慰我！还是让我带着所有的宠物猫集体自杀？”
“别－－别生气嘛！即使如此还是有很多人喜欢猫咪啊！毕竟狗进化再多年也不可能有猫儿般优雅的姿态，猫儿般娇羞欲语的神情，而且永远不会喵喵叫着撒娇……”
“住口！”黑猫显然很受不了柏鸣那一脸故作的谄媚。
“那条叫穆穆的狗，曾经是我此生最大的敌人……”
柏鸣乐了：“应该说是最大的敌‘犬’吧！”
黑猫叹口气：“怎样都行！反正他都已经不在……‘犬’世了！”
“他死了？”柏鸣一惊。
黑猫瞪他一眼：“拜托！他只是一条狗，你以为他可以活多长时间？”
“哦……所以……”
“最后我还是打败了他……虽然他其实是败给了死神。”黑猫的声音充满怀念与感伤，连他站立的姿态都充满“思考者”所特有的深沉。
“穆穆就被葬在我家的棉花园里面，日日夜夜守护着贝贝，但我却不敢告诉这孩子，他心爱的穆穆已经死去了……”
“那么我父亲呢？”柏鸣突然想起。
“鸣先生啊……他悲痛欲绝，在葬礼的那天几乎失控，要钻进穆穆的灵柩跟他死一起。”
柏鸣听到这里，寒得掉一身鸡皮疙瘩。
他实在无法想象许多年前那个荒唐热闹的世界，比童话更加荒诞离谱。所有的人类都对同类不感兴趣，一个肯为自己的爱猫倾家荡产，无怨无悔；一个和自己的爱犬情深意长恨不得同穴而居，荡气回肠。

“真是疯了……”柏鸣抖个寒噤：“我宁可没有这爸爸。”
黑猫阴险地笑了，说：“但是命运果真如此离奇啊，他爸爸那荒诞的基因，最后还是流入他的儿子身体里……不同的只是，他们一个爱上了狗，一个爱上了猫。”
“哼！”柏鸣不以为然：“贝贝可是一个真真正正的人！”
“对于一只以为自己是人的狗而言，一个以为自己是猫的人……更加头疼。”
柏鸣捧着下巴，思考起来。
黑猫添油加醋地说：“你如果想要和贝贝在一起，不单单要容忍他所有和猫儿同样的性格和恶习，还有一个永远不可攀登的高峰，那就是，你的地位永远不可能比死去的穆穆更高！”

“……”
“在贝贝在心中，穆穆是永远活着的，并且他的生命会在无数如泰格这般的狗身上延续下去，穆穆死了，还有泰格，泰格死了，还有恩格，还有玛恩，还有瑞奇－－”
“够了！够了！”柏鸣头痛欲裂，几乎要倒在方向盘上窒息。
“天呀！世上还有比我们情况更复杂的爱情故事吗，还有比我的贝贝更加悲惨的恋人吧？我们明明是两个人，却必须要象一只猫和一条狗，然后才能相爱？
30．
柏鸣醒来时候，他们的车子正凌空驾在路边的防护栏上，车头整个都撞瘪了，他和贝贝却毫发无伤，泰格在后车箱呼呼大睡，一切都象童话中的森林那般静谧。
刚刚发生过什么？他似乎都记不得了。
他摸摸贝贝的额头，似乎因刚刚的冲撞鼓起一个大包，但他没察没觉，在柏鸣怀中翻个身，又睡过去。
奇怪，这么说来，我刚刚也一直在昏睡喽？可我怎么感觉好象想了很长很长时间的事情，头疼欲裂呀－－
柏鸣好不容易把小破车从路边拖出来，发动，似乎还能打着火，反正这儿的公路空空的，鲜少有车辆经过，他摇摇晃晃的，继续向前行驶。
经过一路的颠簸，柏鸣他们终于在一个阳光明媚的冬日，回到柏鸣童年时曾经生活过的小镇。
连日而来的冰雪将整个村镇包裹得一片洁白，贝贝一下车就惊喜得又叫大跳，牵着泰格在雪地里打滚，冰雪灌了一脖子，冻得他咯咯直笑。
柏鸣则提着大堆行李，这里面包括贝贝的床单被褥，他厚厚的床垫，还有泰格的狗窝，以及自己的少之又少的衣物。
贝贝看到一间被冰雪覆盖的小酒馆，兴奋地跳上阶梯就要进去，却被柏鸣慌张地拦住，他把一件大得吓人的披风披在贝贝身上，不理会他因此噘起的小嘴：“柏鸣，这样子看起来我就象个吃人的女巫啦！”

柏鸣道：“我们只是在这儿暂留，千万不能让他们看到你。”
吉贝贝不甘心了：“为什么不能让他们看到？难道我的样子这么可怕，会吓人的啊？”
“不是不是！是因为小猫你太漂亮啦，这儿贼又多，我怕他们觎觑你的美色，晚上睡觉的时候偷偷溜进我们的房间里来把你抢走啊！”
吉贝贝哦了一声，一脸不相信，却没有多做辩驳。跟他相处，柏鸣已经总结出一条亘古不变的规律，就是好话要挂在嘴巴，献媚之词一箩筐，千穿万穿马屁不穿。虽然吉贝贝已经很可爱了，但是他仍然不介意别人的赞美象云层一样越堆越高，把他这只小猫高高捧在上面。

还好这种冬天的清晨，酒馆里根本连个鬼影子也没有，酒保睡在堂中央，对柏鸣的到来视而不见。柏鸣领着贝贝轻手轻脚地走在上二楼的木梯子上面，梯子咯吱咯吱直响，兴奋得贝贝两眼放光。

“柏鸣！柏鸣！你看看这里，象不象故事书里面会卖人肉包子的黑店？”
柏鸣急忙嘘他，一路拉着贝贝到二楼一个房间里面，关上门来，把他的披风拿下来，又是一只粉雕玉琢的小猫。
吉贝贝嘻嘻笑一声，亲昵地靠在柏鸣怀里，拍着他的肩膀：“一路上辛苦你啦！”
“可是我们为什么一定要鬼头鬼脑的呢？”
柏鸣喘口气，说：“这里的人都认识我－－”
“啊？”吉贝贝很吃惊。
“我……”
柏鸣的话还没说完，突然听到外面响起一声清脆的枪响，柏鸣吓得蹦起来，急忙跑到窗口去看，吉贝贝也好奇地凑在旁边跟他一起往外看。
他们把窗户上结起的冰凌用手抹去，发现窗外已是火光冲天，不知什么时候这间酒馆四周已经聚集起上百号人，有些骑着马有些扛着枪，围在柏鸣他们的房间下面，粗暴地嘶叫着大吼着。

柏鸣张大嘴，吉贝贝早就吓得大气不敢出。
“柏……柏鸣……你是不是……欠了这些人很多钱？”
＊＊＊＊
十分钟后，酒馆大厅。
“碰！”
“干杯！干杯！”
“庆祝柏鸣凯旋归乡！”
“哈哈……柏鸣，这回是不是发大财啦？”一位满脸络缌胡须，喷着酒气的大叔揽着柏鸣的肩膀：“早就知道你这孩子有出息！派你出马一个顶俩！”
“嗯嗯！这孩子跟他爸爸一样聪明机灵，出门几年就赚得盆钵满当……还财色兼收哪！”酒馆老板娘色眯眯地笑着，使劲捏柏鸣的脸颊，“我看到你带回来的孩子啦！哈哈，放在伦敦可以卖个好价钱吧！”

……
可怜的柏鸣被他们一群人围在中央，被挤来压去，苦不堪言，吉贝贝惊恐地站在他的身后，用新奇而慌张的目光周游着这个全然陌生的世界。
柏鸣向他投出求助的目光……贝贝，如果你是一只有魔力的小猫，求求你，把我救出这地狱般的生活吧。
谁想吉贝贝在经历起初的陌生、惊慌之后，脸上那忐忑不安的神情渐渐转化为兴奋，他站在群涌高涨的人群中，突然激动得大喊一声：“这里真是太棒啦！”
柏鸣先是一愣，其后全场正在喧闹的人们也都静下来，微笑着注视这只可爱的小猫。
吉贝贝全身散发着大红心，热烈地尖叫：“这儿就是魔法森林中央的神奇旅团，在座各位都是身怀绝技的魔法师！我爱你们！”
柏鸣绝倒，他怎么没想到，吉贝贝是个看故事书看多的孩子，会用最美好的思想来诠释最凌乱不堪的环境，即使是如自己老家这样穷困破落的小镇，在他的眼中也如梦幻样的美好。

柏鸣见惯不怪，可在座的父老乡亲却显然很惊异，他们听不懂吉贝贝的胡言乱语，却被他的热情和可爱感染到，不一会儿他们就打闹起一团。
小猫真是具有神奇的亲和力，柏鸣本来还在担心村民们没办法接受他带来的这个奇怪的不速之客，现在看来，即使他们逃到外太空，小猫也能够第一时间成为外星民众心目中的偶像。

31．
闹腾了整整一天，夜深之时，柏鸣抱着睡熟的贝贝，在酒气冲天、乱肉横陈的人堆里辗转出来，小心翼翼踩着楼梯，来到他们休息的小屋里。
谁知刚刚把他放上被褥时，吉贝贝却突然醒了，黑暗中他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望着柏鸣。
“你真好。”
“呃？”柏鸣被他的声音吓一跳，身体僵住了。
“柏鸣……我喜欢你。”吉贝贝突然伸出手臂搂住柏鸣的腰，把脸贴在他怀中，用从未有过的深情语调说：“你是我一生最重要的人。”
“吓？”柏鸣的反应滑稽到家了，要是这时有观众在旁看着的话，准能笑破肚皮。他的身体僵硬得象一棵千年古松，小猫的拥抱就象一把锋利的木锯，把他拦腰截断。
柏鸣瞬时间神魂分离，有半截身子情不自禁地跌进小猫的柔情中，另一半截身子却还坚定地站在床边－－只可怜他的下半截没有手，怎能拉回沦丧的心智。
“小……贝贝……不要满身酒气靠近我……我会醉掉的……”
“柏鸣，你嫌弃我吗？”吉贝贝张大嘴，在面前哈了一下，吐出团团白雾。
“嫌弃你？”
“我保证我以后再也不喝酒了……”
柏鸣叹息一口：“我不是这个意思啊。”
“可你今天都没有跟我说话，也没有讲故事给我听……我怎么睡得着呢？”
“我以为你已经睡着了呢。”
吉贝贝摇摇头：“没有你在身边，我怎么睡得着？”
“贝贝……”柏鸣突然压低声音说：“你喜欢我吗？”
“喜欢！”他斩钉截铁：“当然喜欢！对我来说，再没有比你更重要的人啦！”
“那……穆穆呢？”
“穆穆？”小猫突然一愣。
“你永远不会忘了他吧？”
“……”
“你也知道泰格根本不是穆穆？”
“……”
“贝贝？贝贝？”柏鸣奇怪地望着他：“怎么不说话啦？”
“穆穆死了。”吉贝贝突然说。他的声音平板不见一波情感，听起来就象个陌生人。
“啥？”柏鸣左右看看，还以为是另一个人在旁边说话。
“其实我早就知道……穆穆死了……他就被埋在我家的棉花庄园里面，日日夜夜看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