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话中的猫——凌影

“教授，这是特殊情况！”
“你的‘特殊情况’的比例已经远远大于‘正常情况’！所以你的特殊情况也即成为正常情况，不存在特例！不被容许！”
“我家里面有重要的研究。”柏鸣开始扯谎。
“你家？”教授的嘴角翘了翘，不以为然道：“你是研究古生物的，你家的房子虽然古老，也比不上博物馆后面那座石山－－你怎么不去研究那个？”
“如果您允许的话我现在就去……”
“柏鸣！你不要妄想我会放你走，今天有很重要的事情。”教授的表情严肃，道：“过一会儿，我有非常重要的客人要来。”
柏鸣在心里狂喊：女皇来了我也不接见！
可他脸上只能装出好奇的样子，问：“是谁？”
“你是否还记得，我在年初提过的一个政府资助的财政预算？”
“记得记得。”柏鸣道：“可是现在还有谁对历史感兴趣呢？我们博物馆已经很久很久都没有……”
“嗯！所以今天要见的是两个重要人物，他们可能是我们明年复兴博物馆建设的生机了！”
“哦，是谁？”
“本世纪最~~~~伟大的探险家亚历山大?斯莱德，和埃及著名的考古学专家法兰．贝姆。”
“听过听过！可是他们跟恐龙有什么关系？难道在金字塔里面发现了恐龙蛋？”
教授晕倒，哭笑不得：“看来最近我让你刷了太多恐龙蛋，你大脑里除了这些就没别的了？”
柏鸣想了想，突然一拍手，道：“您年初的时候所提到的那个展览，是不是要举行啦？”
教授笑眯眯地眨眼，说：“斯莱德先生除了是位探险家，更加是位富裕的收藏家，他曾经在地中海一带打捞过四艘沉船！得到了上面数以亿计的财富，同时为考古学做了极大贡献－－我们馆内许多珍藏都是他的捐赠。”

柏鸣点点头，眼睛闪闪发光：“这次他又要给我们什么啦？”
教授敲敲他的头：“想什么呢！哪有这种好事！不过这也是件大好事，斯莱德先生和贝姆两人有项很新奇的计划，有没有兴趣听听？”
“新奇？”柏鸣啼笑皆非：“一个大半生都活在金字塔里的活死人，和一个埋头扎进深海的怪物，再加上你－－一个毕生都在拼凑恐龙骨头的山顶洞人……这样的组合的确很新奇！也更怪异！”

教授喜笑颜开：“说得好！新奇而怪异的组合－－就是我们这次展览的主题！”
“嗯？”
“你也知道，现在博物馆这么多，民众的口味又极其挑剔，纯粹的展览已经无法再勾起他们的兴趣和对历史的好奇，这样下去博物馆恐怕就要跟他馆内所藏的无数古迹一样，被大众当成老得发霉的破砖烂瓦，从此丢进角落不再关注，这样我们就连买铁掀的钱都没有了……”

教授说着说着悲从中来，顺手就牵起柏鸣的袖子擦起眼泪来，后者急忙躲开，说：“教授，你不必伤心，如果真的那么困难，我愿意贡献出家里后院种菜的铁掀来资助博物馆！”

教授瞪他一眼，胡乱擦擦鼻涕，说：“不必了！如果这计划成功，我们将来肯定能用金铁锨来挖土！”
海因满脸放光，双眼放射着贪婪的火焰。柏鸣常常觉得这个道貌岸家的家伙不过是披着专家的外衣，实际上却是个不折手段的阴谋家，真怀疑他阴谋那些金银财宝这么多年，为什么到今天却还是穷光蛋一个。

“上礼拜的工资还没给我发呢！”柏鸣提醒。
教授说：“快啦快啦！等到你见到我那伟大的展览，就知道：钱－－不过是从别人的腰包里抽出那么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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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柏鸣被教授压榨了最后一分精力，拖着垮掉的身体赶回家时，天色已经一片漆黑，在阴森森的城堡边缘，夜游的猫头鹰鬼头鬼脑地盯着他。
柏鸣看到它那尖尖的嘴，就想起小猫利利的爪，肯定会把自己抓得体无完肤。
他蹑手蹑脚地走进大厅，可怜的，自从那天吉贝贝从天而降以后，这儿就留下一个大洞，无钱修整，柏鸣索性就将这里当作天窗，夜里没事还可以牵着泰格坐在台阶上，看月亮、数星星。

可今天柏鸣一进家，就看到吉贝贝坐在台阶上，身边卧着困倦不已的泰格。静静的月光下，吉贝贝的身体象沐着直泄而下的银水一样，白皙闪亮。
吉贝贝已经够耀眼，可他手里却握着一样更耀眼的东西，柏鸣看不清是什么，小小的一团，被他用一根链子牵着，坠在泰格面前。
吉贝贝将这东西象钟表的钟摆一样，在泰格眼前晃来晃去，嘴里念咒般地呢喃着：“穆穆……你是一只猫……你是一只猫……一只猫……喵喵……”
干什么？
他……他不会在给泰格催眠吧！
拜托！
柏鸣摇摇头，以为自己看到幻觉，可他心里知道，以吉贝贝的天真烂漫，是什么傻事都做得出来的，他对童话和魔法的痴迷到了神经兮兮的程度，他会在柏鸣惹毛的时候跳起来威胁他：我要把你变成青蛙！

他更加相信催眠术对人的影响，常常说，如果他每天晚上都潜到柏鸣枕边对他念咒，后者就会一生一世甘愿当他的奴仆。
虽然荒谬，可至此柏鸣也更加小心自己的枕头边，他倒不是害怕吉贝贝那点三脚猫功夫，而是他一个单身男青年，在每个孤独而寂寞的夜晚，都有可能化身满月之狼，连亲妈都不认得。

到时候这打算奴仆他的小猫会不会被他“反奴仆”，谁知道呢！
09．
“穆穆……狗是讨厌的东西……又臭又凶又不可爱……千万不要学……”
吉贝贝以为，他这样坚持下去，总有一天，穆穆就可以喵喵叫他起床。
或者他变成猫以后，根本懒得早上起床。
柏鸣啼笑皆非，可吉贝贝做得专注，他一本正经的样子还真象个正牌的魔法师，可以用根小棍子随便把人变成青蛙、兔子、黄鼠狼。
柏鸣不想打搅他，悄声悄气地沿着墙壁朝楼梯的方向挪，可即使这样也骗不过听力敏锐的猫，吉贝贝很快发现，凶巴巴地问了一声：“谁？”
“啊……是我……”
“柏鸣？”吉贝贝问。
柏鸣不回答，他心里在盘旋一个问题：猫的视力怎样？
一道破空而来的响声回答了柏鸣，他还没看清那是什么，额头就被一个尖锐的物体砸中，痛得简直要把他的头骨一分为二，他一摸，满手鲜血。
吉贝贝把用来催眠泰格的“钟摆”向柏鸣砸来，他对柏鸣的晚归和毁约愤怒非常。
黑暗中的小猫竖起了全身的毛，因震怒而簌簌发抖，柏鸣以为，即使迟到也不是大不了的事情，可他不明白，猫是如何骄傲、娇纵、蛮不讲理的生物。
柏鸣捂着头痛呼：“喂！只不过迟到，又不是不到！你用得着发这么大火？把我头都砸崩了！”
“你不守信诺！”吉贝贝怒斥他。
“我也想守信！可拜托我不是象你这样高枕无忧，等着主人来喂食的小猫！我得讨生活，没钱赚我喝西北风啊！”
“你认为钱比我－－比穆穆重要？”
“哼！当然！你跟泰格加起来有几两肉，够吃几顿的？”
“你……”吉贝贝气得声音都在发抖：“无耻！”
“呵呵！我靠自己的双手，自立更生！我无耻？你这莫名其妙的家伙才可耻！来历不明，还天天要吃要喝！我凭什么养活你？”
“你以为我乐意吃你买的臭咸鱼！”
“给你吃的还敢嫌弃！我自己都没吃过那么贵的！象我这么好的主子哪儿找去？”
“谁稀罕！”
“不稀罕？不稀罕你出去找个富翁包养你啊！天天都能吃香喝辣的！”
“你－－你这大混蛋！”
“哈！我是大混蛋！你是草包蛋！天天好吃懒做不务正业，还以为大街上到处是面包和暖炉啊！我看你就是太懒才被人赶出来的！”
“我才没有被赶！”
“那你从哪儿来？你告诉我啊！”
“我……”小猫突然沉默了。
“不敢说了吧！一定有见不得人的秘密！”
“我……我……我是从童话中诞生的……”吉贝贝支支吾吾半天，最后道。
“……”柏鸣沉默良久后，大声道：“哈！哈！哈！哈！”
“你鬼笑什么！”吉贝贝着急了，声音都拖着哭腔。
“笑死人了！”柏鸣道：“童话？谁的童话－－格林？安徒生？王尔德？谁是你亲爹？”
“你说什么我听不懂！”
“装蒜！这些童话你从小到大都背熟了吧，所以顺嘴就能够溜出来？要不你就是故事书看多走火入魔了！”
“我没有……我没有……”吉贝贝终于忍不住，伏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柏鸣正是心急火燎，他这点眼泪哪浇得灭，反倒加速了他的情绪蒸发：“住口！别哭！这招对我没用的！我可不是看童话长大的，从小就生活在悲惨世界，我习惯了！告诉你，柏鸣不相信眼泪！”

吉贝贝抬头看了他一眼，又委屈地埋下头，哭得更大声了。
柏鸣从没想过，小小一只猫，他的哭声竟然有石破天惊般的爆炸力，他很快被轰得天晕地暗，日月无光。
柏鸣感觉有只猫，不，是成百上千只猫，聚集在他家的房顶，用牙撕，用爪子挠，用吼声撼动，他这座千年古屋即将轰然倒塌，他这屋下小鬼即将魂飞魄散。
救……命……呀……
柏鸣很快缴械投降，跪在小猫脚边讨饶：“贝贝……贝贝……我认输了，我投降了！求求你别再哭了！”
猫固执起来，是十头牛都拉不回来的，柏鸣扯动他的泪腺，痛得要命，吉贝贝哪会轻易放弃。
他不理不睬，他不离不弃，他执着地，哭哭哭。
柏鸣痛苦地在地上打起滚来，哭爹喊娘：“天啊！救救我吧！给个雷劈死我吧！让我下地狱给阎王提鞋吧！把我变成恐龙灭绝吧！”
……
第二天，柏鸣憔悴依然，同学们已经习惯他的伤痕累累，全都围过来关注昨晚的那场“人猫大战”。
“怎么样，柏鸣，四只爪子果然比较厉害吧，每次都让你惨败而归！”
柏鸣虚弱地喉咙里发出一声呻吟：“我恨……我恨所有的猫科动物……我恨所有带爪子的动物……我要杀杀杀！灭绝他们！”
同学们哈哈笑着：“谁让你谁不招惹，偏偏去养只难侍候的猫！”
“你以为我愿意？”柏鸣万分委屈。
“你不愿意！难道这小猫是天上掉下来，正好被你接住的啊！”
柏鸣严肃地点点头，道：“是啊！你怎么知道？”
同学用指尖在他额头上一弹：“异、想、天、开！”
另一个同学说：“如果真是这样，你就要小心喽，没准儿小猫是上帝的宠物，只是在他老人家打呵欠的时候偷偷溜出来的哦！”
“对啊！对啊！柏鸣，你等着遭天谴吧！”
柏鸣不理会他们的胡说八道，埋头在课桌上睡觉。
昨晚上小猫哭累了就不知不觉睡在阶梯上，柏鸣本来生气不想理他，可又怕夜凉风冷他会感冒，只会把他拖进屋里睡觉。刚刚把他抬到床上，谁想这小猫突然牢牢抱着柏鸣的手臂不肯放手，夹在怀里当枕头，柏鸣想要推开，不得其力，只好僵着脖子歪在床头陪他睡。谁知道小猫的睡相竟然比他醒着的时候还可怕，梦中不知是与火龙还是野兽搏斗，喊打喊杀张牙舞爪的，可把一旁的柏鸣害惨了。

他们第一次吵架却没有打起来，没想到柏鸣还是光荣挂彩了。
10．
柏鸣一下课就被海因教授拉到走廊里面，往他怀里放了厚厚一叠画册，柏鸣受伤的肩膀差点没断掉。他从厚重的画册后面探出脑袋，痛苦地对教授道：“今天我……有情况！”

“我也有情况！”海因教授推推眼镜，一脸严肃：“我们最重要的时刻到了！”
柏鸣把画册扔在地上，喘口气问：“重要时刻？”
教授从画册中拿出一本来，打开摊在柏鸣面前，激动万分地对柏鸣说：“看哪！看哪！这个展览周末会在学院博物馆隆重推出！到时候伦敦各界名流都会来参观，媒体会锋涌而至，而我……即将要复活啦！”

柏鸣翻个白眼：“究竟是什么展览，您会那么激动？”
“我说过了！将会是最伟大的、最有创意的！”
柏鸣怀疑地问：“可能吗？您不是已经穷得铁锨都买不起吗？”
“所以这次展览并不是以我的名义啊！是斯莱德的！”
“哟，原来不是您的－－那你这么高兴－－教授您还是第一次为别人的事情那么激动啊……哈哈……”
“你知道嘛，在这次展览会后，将会举行一个盛大的拍卖会，所以邀请了许多上层名流，到时候斯莱德会将他这些年的大部分收藏卖掉。”
“拜托！教授您干吗那么开心？斯莱德拍卖到了钱，又不会分你一半！”
“但我终于看到这些年来他所有收藏啊！这难道不值得开心吗？”
“你只是为了看？”
“柏鸣，我和斯莱德多年的好朋友，他的有些收藏却不舍得给我看，这其中我最为好奇的就是一枚被称为‘智慧之石’的粉红色钻石，重达37克拉，是当世罕有的宝石之一。自从落到斯莱德手中，他就连看也不舍得让大家看一眼。”

“哎哟！这个家伙好小气，只是看一眼又不会少掉一块儿！”
“不。柏鸣，据说这颗智慧之石所以会名闻世界，并非因为它的美丽和贵重，而是因为他的出身。”
“出身？”柏鸣奇怪地问：“难道不是从地底挖出来的？”
“它是十八世纪初，从古埃及少年王陵出土的数件奇珍异宝中的一个，然而却从未公诸于众，因为发掘他的那名工匠把它独吞了。这名不知名的工匠将宝石藏起来，悄悄带出开罗，和他一起隐匿于世间，没有人知道这宝石曾经存在过。”

“他偷走以后没有卖掉吗？”柏鸣问，“如果是一个穷困潦倒的工匠把宝石偷出来，他一定会尽快兑换成现金，即使一时为了避风头而藏起来，总有一天他会出来的。”

海因点点头：“这样想很符合逻辑，但是很奇怪，那工匠直至最后穷得叮当响，也没有把宝石卖掉。”
柏鸣哈哈笑：“他一定是太笨，根本找不到适当的机会出手。”
海因摇摇头：“不。他恰恰是因为过于聪明，最后才会惨死，而且极其讽刺的，他最后是穷死的－－他因为在一间不合法的矿场长时间作业，活活累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