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室操戈——蛋蛋鼠

“现在很多人都接受同志了……不过撞到现场实在是……我都不敢保证我看到的时候会没有恶心的感觉。理论和实践的脱节实在是太常见了。”何佳妍轻轻叹了口气道，“我到是不担心同学的眼光，反正杀不死人。俞傲戈那个人，虽然非常介意社会压力，但是他并不特别介意同学的看法，千寺的话，估计会受到一定影响，但也不会严重。我担心的是他们本身的问题。”

“本身？”
“嗯，因为俞傲戈虽然很喜欢千寺，千寺也很喜欢他，但是这份感情倒底是为了寻求什么而产生却完全不同。我想千寺肯定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但是俞傲戈有。他一直非常矛盾，他对未来的期待太高，而他自己又在感情上是个软弱矛盾的家伙。他们两个人都不会把事情摊开来说。”何佳妍摇了摇头道，“这么一闹，八成两个人会成陌路。”

“如果他们相爱的话……”邹晓云还是不能理解，爱情真的是这么脆弱的泡沫么？
“你不太了解俞傲戈哦。”何佳妍突然站了起来，“我带你去看他写的文章，他内心的黑暗面很多呢，只是不知道他遭遇过什么事，如果这个心结解不开，他们之间肯定会出问题。我们现在能做的，就是减少他们的压力，多了解和理解。”

“他写的文章？”邹晓云震惊了良久后，喃喃道，“我真的不了解他……他居然写文章？”
“看吧，他是个多层面的生物。”何佳妍笑了笑道，“看了他的文，我想听听你的意见。我对他并不了解，到底他在表达什么意思，恐怕你能看出来呢。”
露的速度总是很慢，邹晓云等着那些文字的下载等得有些心焦。从《黑暗》到《乱》，一篇篇的文，看得邹晓云目瞪口呆，她不解地看着何佳妍，两人同时叹了口气，确实太难懂，太抽象，恐怕只有知道他的过去的人，才会明白他到底在写什么。何佳妍皱眉，如果连邹晓云都不知道，那俞傲戈身边知道的人就非常非常之少了。他把自己的心思隐藏得如此之深，让她觉得心惊，甚至隐约觉得不要探察比较好。俞傲戈不愿意让她看他写的小说，也是因为他不想让人知道他的过去吧。

“我们……真的可以探察他的过去吗？”邹晓云突然问。何佳妍忍不住长长地叹了口气。她们都想到这一点，可见，她们都受到了暗示，让她们不要再探究下去了。“千寺会不会知道一些？如果傲戈不愿意说，或许他愿意让千寺来猜吧？否则他也不会把这些文章告诉你了。”邹晓云思索道，“如果我不是在胡乱猜测的话，也许他的女朋友，就是叫肖英的那个女孩，会知道这些文究竟写了什么。如果她都不知道，我想应该不会有多少人知道了。”

一提到肖英，何佳妍全身打了个冷战。那个女孩冷漠的眼睛，锐利如刀的气质，给人的压迫感很大，如果不是必须，她才不要跟她打交道。再者说，现在她已经离开了，她们凭什么身份什么理由叫她回来，而且让她透露俞傲戈的过去呢？

“嗯，我们最多只能让千寺看看。俞傲戈并没有说不让我给他看，虽然我觉得我应该保密。”何佳妍撩了一下头发，道，“究竟要不要给千寺看，我想……你看一下情况吧。如果他们两人真的成了陌路，也许让千寺看看，让他自己再郑重选择，比较好。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离合都很荒唐。他们又不是三岁小孩子，又不是刚认识的网友。”

“你还是很支持他们哪。”邹晓云苦笑道，“这种没有结果的恋爱，我觉得不该支持。”
“作为朋友，肯定是支持的。至于这份感情存留时间长久，是他们自己努力的问题。”何佳妍正色道，“只要他们的感情是认真的，只要他们在一起很快乐，互相尊重，我没有理由不支持。幸福与不幸，我们有这个权力去判断，去决择吗？”

邹晓云沉默了良久，似在思考她的话，看着屏幕上的文字，她最终点了点头。

俞傲戈在宿舍躺了三天，其间只有三餐的时候才会出去。路上有人盯着他看，他没有理会，现在他根本没有多余的精力去介意那些。千寺没有回来，已经让他心神交瘁。不知道他跑到哪里，不知道他究竟在想什么，不知道他是否受到了伤害，此时此刻，俞傲戈非常憎恨虚弱的自己。不管千寺是一时冲动也好，是情之所至也好，他都不会计较，所有的决定，所有的痛苦，他宁愿自己担下来，只是不想把千寺牵扯进这个无解的陷涡里。千寺没有经历过，他本只是个内向的优生，只是因为自己，便将他的生活全部破坏了。他曾经在何佳妍面前表露决心，在感情的面前，他的决心是那样的脆弱，甚至有种不顾一切的疯狂。他还是没有控制好自己，他还是让事情导向了最恶劣的情势。

他的耳边还响着千寺冲出宿舍的脚步声，虽然闭上了眼睛，他仍然感觉得到门外那些错综复杂的视线，虽然想尽办法想挽回，但是牵强的理由比不过好奇的新闻，坏事总是传得比较快，新奇总是说得比较多。

果然，还是做朋友是最好的。不用担心会有那样的目光，不用听到那些讨厌的话语。俞傲戈不在乎被人怎么说，但无法忍受别人那样诋毁千寺。听到传言变成了单相思，霸王硬上弓，他的心像被刀在割，痛得无法自己。

很想就此冲出去找千寺，但是他很清楚，那样行动的后果。他可能会再度昏倒，流言之风也会越演越烈。他阻止不了，起码不能再让它扩大。千寺不是他，他还有妹妹，那女孩若是听到别人那样说她的哥哥，会受到怎样的伤害？俞傲戈捂住了嘴。恐慌的情绪又涌了上来，他害怕，怕得不敢再想下去。

刚刚吃过午饭回到宿舍，他看到了乔韦和钟明宇，那架势，似乎已经等他很久了。俞傲戈深吸口气，该来的总是会来，不管如何，他们起码是他的朋友，不会恶言相向的。那天乔韦吐了，之后这三天他都没有正眼看过俞傲戈，俞傲戈知道他不是歧视自己，只是看到他便会想到那一幕，他一定又会想吐。

但是今天乔韦面对了他，相信，他要说的话，肯定比钟明宇更多。

四十四

空气是一片沉寂。乔韦转过了身，钟明宇急忙地岔在他和俞傲戈之间，先是笑笑，而后递了杯水给乔韦，被乔韦推开。俞傲戈静静地看着他们，良久后道：“对不起。”
“你不用道歉，你没什么可道歉的，真的。”钟明宇急忙说着，俞傲戈淡淡笑了笑。钟明宇在大一的时候是他最好的朋友，边他面对这种情况都失了分寸，可想而知其他人会怎样？对门宿舍的这三天一个都没来过，如果是平常，自己还没有恢复，他们一定会窜过来问问的。

他们需要时间，而他则需要间隙。俞傲戈自认自己确实过于冷静，换成其他人，也许会激动得把事情搞得一团糟。只是现在的情况，对俞傲戈来说，只不过是他人生经历中很普通的一场变故。事情一旦发生了，他首先要做的，不是惊慌失措，而是解决它。人总是很容易慌乱，但有一个非常镇定的话，人群也会镇定下来的。

他喜欢看些乱七八糟的书，包括心理学方面，他喜欢写些莫名其妙的文，因为可以了解很多种类的心态。
他现在觉得他有些超然事外了。
“乔韦，你很厌恶我么？”
乔韦立刻摇了摇手，过了好一会才转过身，道：“报歉，我还是有反应。我今天没有吃东西，但是还是……对不起。”
俞傲戈垂下头。他真的很报歉。乔韦虽然是班上的团支书，也是个蛮有心机的人，但是对他，从来没有耍过什么花招。他常常说些话让俞傲戈感到非常紧张，但自始至终没有恶意。只是没有想到，他看到那一幕，会有那么大的反应。

“傲戈，我和明宇大你一岁，不介意我用哥哥的身份问几个问题吧？”乔韦一开口，钟明宇也坐了下来。俞傲戈沉默地点了点头。他们可以问，他也应该答，但是……他会有分寸。
“你和千寺……是同志？”乔韦问得直截了当，钟明宇看了他一眼，又担心地看看俞傲戈。所幸俞傲戈并没有他想象中的反应那么大。他沉思着，良久道：“都不是。”
“不是？那你们为什么……”乔韦说不下去了，他转了身，又干呕了两下。钟明宇无奈地看着俞傲戈，俞傲戈微笑以示理解。
“如果我说是人工呼吸，你们会相信吗？”俞傲戈仍然说得很慢，每个字都在深思熟虑。
乔韦和钟明宇相视一眼，同时摇了摇头。
俞傲戈又一次深吸了口气。
“我不知道我们是不是同志。但是我喜欢千寺，如果他吻我，我不会觉得厌恶。”他平静地说着，指尖一次次掐入掌心，让疼痛令自己的情绪平稳。“我们都不敢保证会不会遇到喜欢的女孩，也许现在只是一时的迷惑。”

钟明宇看着乔韦，两人同时露出松了口气的表情。俞傲戈知道他们接受了这个理由，掌心的刺痛翻涌上来。他也不知道自己说的是真实还是谎话，他只知道这个理由，能够让人们理解和接受，因为这样的行为是“冲动”，所以只会有“一次”。

“傲戈，你既然这么说，那么我们也希望你们能找到很好的女朋友。不要这么孤僻，我觉得你和邹晓云的关系就很亲近。”乔韦的症状明显减轻了，他继续道，“也许你是被千寺给影响了，他毕竟是个很内向很沉默的人，有时候性格上的缺陷会引起心理上的一些变化。这一次，他肯定是一时冲动。你可以找机会劝劝他。”

俞傲戈微微眨了眨眼睛。他很不喜欢乔韦的官腔。现在只有暂时隐忍，这个理由如果能使流言平息下来，也足够价值了。
“傲戈，我个人对同志，并没有歧视的意思，只是有点反应。但是你也清楚，同志没有未来的，容易受到排斥和歧视，感情也不稳定。”乔韦喝了口水，“只要你不是讨厌女孩，还是不要涉足这个领域的好。从现在慢慢培养，青春时期的懵懂很快就会过去的。”

俞傲戈点了点头，不再说话。乔韦觉得他已经听进去了，便喝完了一杯水，然后伸手拍了拍俞傲戈的肩。
“千寺那方面不用担心，我们去找他，他应该不会有什么事的。今天晚上同学们都会来看看你，不要紧张，他们只是来探病的。我已经告诉他们，叫他们不要多嘴。”
俞傲戈再度点了点头。乔韦这时候伸了个懒腰，叫道：“饿死了，饿死了，我要去吃东西。明宇，要去不？”钟明宇摇了摇头。乔韦自己拿了钱，转身便下楼去了。俞傲戈看着钟明宇，这个朋友虽然后来不再和他一起上学吃饭，但是感情却仍是很深厚。钟明宇把门关好了之后，才走到俞傲戈的面前。

“傲戈，告诉我实话，你和千寺，究竟是怎么回事？”
俞傲戈伸手拽他坐下，略为沉思后道：“明宇，不是我不想告诉你，但是知道多了不好。我告诉乔韦的话，就是最后的定论。大家都这么想，事情就会烟消云散。”
明宇注视了他良久，终于接受了他这个说法。虽然他还是觉得很不安。看着俞傲戈沉静的面容，他突然道：“傲戈，你似乎完全没有被影响……”
“你要问我是不是曾经遇到过这样的事？”俞傲戈扑地笑了，笑得钟明宇很不好意思，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想笑。换是他遇到这样的事，八成已经逃掉或是歇斯底里。普通人是无法忍受这样的环境的。

“再恶劣的事情，我也遇过。”俞傲戈的神情有些飘渺和凝重，尔后变成了微笑，“在小说里遇到过。”钟明宇气得给了他一拳，两人同时笑了起来。
“傲戈，自己一定要谨言慎行。你，我放心，千寺，我不放心。我是室长，乔韦是团支书，我们都有责任平息这场风波。我不希望看到你们受伤害。”钟明宇举起一只手，“我维护人权。你们的事情，只有你们才有资格判断。”俞傲戈站了起来，伸手将他抱住，沉默良久，慢慢地闭上眼睛。

“谢谢。”

学校电话总机室，贺千寺正拿起电话，犹豫着要不要拨下邻居的电话号码。他在外面游荡了两天，今天是无论如何得回去，一来身上的钱不够了，二来要期末考，他必须回去复习。更重要的是，他必须要回去面对那些状况。一想到这里，他的头皮就发麻。那天，听到那句“好恶心”，他便头一晕，冲了出去。他不知道如何面对那样的目光，那些围观的同学，抬头不见低头见，经常互窜寝室，他要怎么解释，又要怎么正视自己？

这两天，他脑海里一直在旋转着俞傲戈的那句话——“千寺……我个人的过去，不是你承受得了的。能认识你，我已经很开心，能做一辈子朋友，我便很满足了……”他突然发现，当他将灾难带来的时候，他却一个人逃掉了，而留下了还在虚弱中的俞傲戈独自去面对。他只是面对其他的同学就已经很难堪，很恐惧，俞傲戈要面对的，除了这些人，还有寝室的室友！他记得乔韦先他一步冲到了洗涮间，然后便传出了呕吐的声音。那样的反应，更让他无地自容。俞傲戈连床都还下不了，他还需要他们帮他打饭打水——天啊！

看再多的小说，也无法真正地了解那种感觉。千寺此刻深深体会到，只有事情发生在自己的身上，只有真正的面对时，才会知道自己有多么单纯幼稚，多么经不起考验。
他是那样冲动地吻了俞傲戈，毫不计后果，毫不理会俞傲戈之前的恳求，却丢下烂摊子让俞傲戈去收拾。他能算得上爱他吗？他又想起了肖英的话——他知道你什么？他什么都不知道！他能给你什么？我爱了你八年，他呢？

他终于明白，肖英比他更了解俞傲戈，她知道他的一切，而他却一无所知，甚至连要面对公众的心理准备都没有。他太傻，太呆，一切，都想得那么理想那么单纯！
他想起俞傲戈为他挡了肖英砸下的石块，想起俞傲戈连续阻止肖英对他动手。他的手骨折了，但是却一句埋怨他的话都没有。他两次强吻他，俞傲戈没有骂过他，没有拒绝他，他保持着两人间的距离，独自承担着所有的矛盾和痛苦——他为什么要做得这么多做得这么好？为什么他不让自己也多知道一些多了解一些多面对一些？

因为他知道后果，所以预先便留了后路吗？
狡猾！千寺忍不住捶击着墙壁，他克制着力道，只想哭。自己枉自这么在乎他，这么喜欢他，却从头至尾只考虑过自己的感受，没有站在俞傲戈的立场上去思考。他不了解俞傲戈，又觉得可以了解。俞傲戈不让人了解他，却惟独对他有了一份依赖。为什么他会选择自己？他究竟是选择了他的哪一点？

终究还是没有拨下电话号码。他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资格为俞傲戈作争取，他好容易鼓起勇气面对家里，想坦承自己的选择，却又突然发现，那些不是俞傲戈想要的，也无法解决目前的问题。如果家里的反对意见很激烈，千寺八成更加没有勇气面对了。这时候千寺突然间怨恨起俞傲戈，如果不是他闯进了他的生活，又给了他完全的信任，他们间仿佛是缘份般有了份默契，在俞傲戈的努力下，他们习惯了在一起，习惯了彼此的生活习惯和步调，如果没有这些……就不会有后面的变化。

知道俞傲戈的事情越多，他就越想占据他的生活，明知不可能，却无法抗拒这样的期待。发现俞傲戈有很重要的朋友，有爱的对象，他就冲动了起来，事情就这样失了控，演变到如此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