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室操戈——蛋蛋鼠

“谢了。嗯，我给你我宿舍的电话号码。”何佳妍拿纸和笔写下电话号码递给邹晓云，“有机会过来玩啊，我住1号楼6-13。”
真是个洒脱的女孩。邹晓云接过了那张纸条，看着何佳妍匆匆地向情人小道走去。难道何佳妍对俞傲戈有兴趣？所以才会想跟自己认识，从自己这里了解俞傲戈的情况么？
转过身，她踏上图书馆前的台阶，边走边把电话号码放入了书包里。抬起头的时候，意外地在图书馆的门口看见了一个人，那个人也在看着她。都是同学，邹晓云也毫不介意地走了上去，笑嘻嘻地挥了挥手。

“千寺，到图书馆来借书么？”

三十九

贺千寺的脸色不是太好，有些没精神的模样。邹晓云觉得他有些瘦了，担心地问，千寺笑了笑，只说最近没有怎么好好休息。邹晓云笑他太拚，千寺只是一笑带过。说了几句闲话后，邹晓云突然道：“你老乡找傲戈呢。”

“你说的是何佳妍吗？”千寺沉默了一下道，“我看到你在跟她讲话。你们什么时候认识的？”
“就是刚刚啊。她先向我打招呼的。我告诉他傲戈往情人小道去了。”
千寺微微颤抖了一下，淡淡笑道：“何佳妍找俞傲戈干什么？”
“这个我不知道。”邹晓云耸耸肩道，“我听说傲戈在跟罗莹拍拖，没想到还有个何佳妍。”
“他真的在和罗莹恋爱？”千寺尽力克制着激动难平的心情，问。
“你是他的朋友呃，男生那边的八卦不是更多？你都不能确定，我还不是一样道听途说。”
千寺沉默，邹晓云这番话一说，他紧绷的心弦立刻放松了下来。虽然知道自己根本是犯贱，俞傲戈没有对他认真过一点半点，他还是没办法不关心不在乎。傲戈从医院回来，因为手的关系被同学们问长问短，他很平常地向千寺打招呼，而千寺也像普通的同学一样问着，关心着，彼此的目光都自觉地回避。肖英没有再出现在学校里，只是听说她回来取走了包便再无消息。寝室的同学问起，傲戈也只是说她回家了，什么都没有再提。同学们一调侃，他便嘻嘻地笑。千寺的心情很消沉，根本没有注意俞傲戈是真的在笑还是在假笑。两人在同一个宿舍，抬头不见低头见，就算俞傲戈不在意，千寺也无法忍受这样的淡漠。

每想起那天的那场意外，每想起肖英在树林中厉声的质问，千寺就觉得一阵心灰意冷。他越想越觉得自己是个局外人，是个被引导的人，在无法克制的心情下，做出了一些无法挽回的事。他本来很清楚肖英在俞傲戈心中的地位，但是妒嫉心太强烈，无法忍耐。如果他能够克制一下，至少两人可以一直做朋友，不至于像现在般陌路。但是千寺不能确定自己是否有那样的定力。自从他心里承认了对傲戈的感情后，他便再无法像平常那样对待俞傲戈。他看见俞傲戈身边的人，都会没来由的郁闷心烦，看见俞傲戈笑就会觉得自己很悲凉，看见每个快乐的人都会自伤。他生怕自己一冲动又做出无法挽回的事，便开始逃避。

渐渐地，他发现，俞傲戈根本不需要他，也不需要任何人。他的生活他自己打理，所有的事都自己一个人解决，从不依赖他人。如果有同学来求他什么事，他也会很努力地帮忙，然后他身边的朋友越来越多。俞傲戈是个很善于交际的人，总是会很恰当地调节气氛。他总是笑，也许是没有自己去烦扰他，所以过得更快乐。每想到这一点，千寺再一次陷入自我厌恶中。他总是想破坏俞傲戈的那份快乐，总是想让那双眼睛注视着自己。

原来爱情是如此自私。
“你和傲戈吵架了吗？”邹晓云小心地问，看千寺的表情不好，她开始猜想这个传言的真实性。
“嗯？没有。”千寺消沉地回答。俞傲戈搬到对门去了，这使得乔韦和钟明宇很惊讶，后来才知道，俞傲戈想看对面宿舍傍晚时的朝阳，想住过去几天感受一下。这个理由虽然有些搞笑，但是大家还是接受了。但是这一住就是一个月，很可能会无限期地延下去。千寺下意识觉得是自己的缘故。他突然想到，俞傲戈也是男生，被男生吻，对他来说也许是一件很耻辱的事情。对晚熟而且没有经历过这种事情的千寺来说，发现这个事实使他异常的恐慌，有一段时间他怀疑每个人都在嘲笑他。

他也在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爱上了俞傲戈。会不会只是一时的冲动？在小说中，这种情况是很常见的。可是没有人能给他答案。俞傲戈离开了宿舍，使千寺更加失魂落魄，自伤自厌，整个情绪落到了谷底，惟一的开解就是把心思全部投入了学习。也许是分了神的关系，现在千寺已经没有上个学期末时那么痛苦，他只是想跟俞傲戈恢复朋友的关系，但却没有勇气。每当看见俞傲戈，他就发慌，转身就躲了。但如果有机会，他又会悄悄地跟踪俞傲戈，看看他在做什么，跟什么人在一起。不知道是他的技术太差，还是俞傲戈的行动太难测，千寺经常把他跟丢了，然后再也找不到。

邹晓云听千寺说了俞傲戈换宿舍的理由，忍不住大笑，半天没有歇气。她没想到俞傲戈这么孩子气。千寺看着她明朗的笑容，突然觉得好羡慕。他没办法感受到那样的快乐了，即使想忘记，也做不到。最近他开始看小说，看那些无聊的言情小说。他突然发现，书中写的心情，有时候跟自己真的很相似。爱情，让人改变，让人疯疯傻傻，让人作贱自己，让人无法割舍。

书中的人，虽然虚幻，但有些感觉却是非常真实的。没有经历过的人，写出来的感情只让人觉得虚假，而经历过的人，才会深味那份刻骨铭心。
看多了小说，千寺也学会了选择，慢慢的，他开始喜欢网络，开始读起了同志的小说。
那个他刚刚涉足的世界，比他想象中更加残酷，更加痛苦。每一份深刻得化成文字的感情，都割得人心痛。不能不面对的社会，不能不面对的排斥，使他离俞傲戈越来越远。如果想不伤害对方，保持距离是最好的选择。虽然知道，但很难做到。他忘不了俞傲戈，越想忘就越会记忆深刻，越想忘就会越痛苦。他做不到“挥挥手，不带走一片云彩”，因为他是个人，是个连放弃都做不到的爱情俘虏。

千寺开始学会悟。
他和俞傲戈像这样就够了。可以做一辈子朋友，也是一种结果，也是一份幸福。

四十

何佳妍终于在情人小道的那个隐蔽角落找到了俞傲戈。意料之外的，她看见一张憔悴而空寂的脸庞。俞傲戈算是长得蛮英俊的小伙子，近一米八的个子，如果没有女生追一定很稀奇。记得初认识的时候，俞傲戈总是精神奕奕，满脸灿烂的笑容，没想到在人后的他，却是如此阴暗的个性。
[自由自在]
俞傲戈注意到何佳妍的出现，从躺着的地方坐起身来，眨了眨眼睛，扬起了手臂。何佳妍险些以为自己刚才眼睛花了，但是从俞傲戈的脸上，她捕捉到了他掩饰不了的苍白。他瘦了，而且明显脸色变差。不知道千寺发现没有。同宿舍的因为天天见，估计还感觉不出来。自己好久没有见过他，一眼就能看出来。

“你知道你现在看起来像什么？”何佳妍笑嘻嘻地说。
“不像鬼就好。”俞傲戈笑了笑，懒洋洋地又躺了下去。
“这里地气很重，很阴湿，会让人生病。”何佳妍手叉在腰上，笑道，“站起来啦。”
“不要管我，我喜欢躺地上。”
“自虐狂！”
俞傲戈也没有否认，只是睁着眼睛看着树叶间的缝隙。全身都疲惫得像要散掉，如果能够就这么睡下去，也算是种解脱吧。
“你的文章我看了。”何佳妍把书垫在屁股下面，坐了下来。“米看懂！”
“哦。哈哈。”
“给我看你的小说。”
“……对不起。”
何佳妍讶异地看着俞傲戈。他没有开玩笑的意思，只是委婉地拒绝。他的散文可以让她看，小说却不可以？何佳妍也不想勉强他，只是很好奇，想了很久，突然间灵机一动，一拍手掌道：“啊！你的文章难道是写的你的经历？”

俞傲戈没有回答，他就看着天，眼睛一动不动。何佳妍虽然觉得受了冷落，但也有些开心。俞傲戈没有直接地表现出排斥，只是表露了他的意见，那是对她的接纳和信任吧。那些文，可是连千寺都没有看过的。

“你和千寺……怎样了？”她小心翼翼地问。
“佳妍，如果……如果我和他在一起，你是反对还是支持？”俞傲戈突然静静地问。
“嗯……”何佳妍看着俞傲戈，他的眼睛仍然是望着树叶，一转不转。难道说他这段时间以来，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吗？要怎么回答？对感情本身，她并不反对，感情是无性别的，也是自由的。但是……若是面对社会，他们都不是自由之身，上有父母，下有兄弟姐妹。俞傲戈是独子，家庭的压力很重，父母双亲会期盼他事业有成，家庭美满。而贺千寺，家境原本就不太好，还有一个即将上大学的妹妹，千寺工作后，立刻就要面对家庭的经济压力。自己的朋友暂且不说，父母都是工人，认识的人一大堆，还有一个需要他营造未来的妹妹，不顾一切的后果，就是在苦痛中挣扎，磨损感情。

“你……看同志小说吗？”何佳妍想知道俞傲戈的想法。同性是不能结婚的，自古至今都是如此。美国虽然放开了，但是又有多少人能去美国？对他和千寺来说，重要的，恐怕不是法律上的承认问题。

“看。看了很多。”俞傲戈淡淡地笑了笑，转过头看着何佳妍，“你果然还是反对的。”
“我的支持，对你们有多少帮助？”何佳妍也笑了，“我的意见，又有几分份量？我陈述客观道理，你不怕耳朵起茧么？”
“哈哈……”俞傲戈低声地笑了起来，不停地笑，笑到他笑不过气来。何佳妍知道他现在很苦，却只有坐在一边静静地陪伴。现实……小说……看再多，也只是为他人笑，为他人悲。只有在当事人的身边时，才会真正地感觉到那份无奈那份苦。

“没什么啦。其实想也没有结果。”俞傲戈伸手去拿何佳妍垫的书，“借了什么书，我看看。”
何佳妍也把他放在一边的书抢了过来。很意外地，她看到的是一本《透视学》，而且是外版的书，翻译版。“你是学商务策划的吧，怎么借这种书？”
“商务策划……我是学不进去。学了三年了，啥都没学懂，还是学自己喜欢的好。”
“你学透视是做什么？”
“嗯，学做设计，做3D啊。”
“现在学来得及吗？”
俞傲戈仰起头，看着从树叶尖透出的阳光，突然地笑了。
“太阳每天都会升起，我不学一样是浪费时间。”

贺千寺从图书馆借了书，边走边翻。现在他看的书也比以前杂，计算机的，文学的，还有些杂乱的，经济学什么的都在看。扩大自己的知识面，对于应付未来的就业也是很必要的。刚走到六楼，他就被几个男生给拽住了。他们脸上带着慌乱的神情，叫千寺莫名其妙。

“你是商务策划系的？”对方劈头就问，像是要找救火人员一样。
“什么事？”千寺谨慎地问。他不想什么都没搞清楚，惹些麻烦上身。
“你到底是不是？”
千寺皱了皱眉。“是。”
“你认识俞傲戈不？”对方的声音仍然是极度焦急的。这使得千寺察觉事情不同寻常。
“他是我同学，出了什么事？”
“他昏倒在厕所，撞得满脸是血……我们大概知道他是商务策划系的，所以就扶他回了宿舍。”男生急匆匆地说着，千寺的脸色立刻被吓白了。他头一懵，一把拽住对方，“怎么回事？”

“我们怎么知道？他后来醒来过，说没事，躺会就好。因为其他人都不在，我们也不放心。你赶紧带他去看看医生吧。”
千寺撒了手就往楼上跑，在7-15的门口停了下来。门是掩着的，看得到床上躺着人。难道说俞傲戈搬回来住了吗？他猛地推开门走了进来。那几个男生跟了过来，千寺听着他们的话，在俞傲戈的床边坐下，大致地知道了事情的情况。当时这几个男生在洗手间，对门是厕所，突然听到很大声的“碰”，然后就听到有人叫“有人昏倒了”，他们跑进去一看，就见俞傲戈整个人砸在地面上，因为头撞到了台阶，出了血，流了一块，看起来很吓人。当他们把俞傲戈扶起来的时候，他好像醒了，说自己是商务策划系的，然后立刻又昏过去了。

他们从他身上拿出钥匙，因为刻着7-15，所以就把他扶到7-15，让他躺下，狠掐了一阵人中后，他好像又醒了，还笑着说没有什么事。他们便退了出去，后来又觉得不对，还是要赶紧通知一下他们宿舍的同学，于是就准备下楼。正好看到贺千寺，他们还对他有点印象，觉得他们是一个班的，于是不管三七二十一，逮着就问。正好歪打正着。

“我们先出去了，等会我们下去，通知一下其他的人吧。”男生们因为不是商务策划系的，说完了情况便走了。千寺站起身，把门关上，从架上拿了毛巾，再度走回床前。
俞傲戈的脸色白得很吓人，眼珠也不动，只有轻微的呼吸。千寺把没有擦干净的血迹擦干净，小心地检查了一下俞傲戈的伤。头皮擦破了，所以流了血，但是现在已经止住。脸青了一块，大概是直接接触地面的部分。俞傲戈在他的动作中完全是软瘫状，千寺边叫他边晃他，都没有反应，这才把千寺吓到。俞傲戈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昏了过去。

为什么会这样？他是怎么过的日子？从来没有见过他这么差的脸色，没有看到过他这么憔悴！那模样，像是生命在一点点地流逝。必须马上送他去医院！但是以千寺一个人的力量，估计只能背他到楼下，还是得找人来！千寺猛地抱住了俞傲戈，碰触的脸颊有些冰凉，吓得他发慌，险些失了分寸。这时候他想起要掐人中，用力地掐下去，俞傲戈仍然没有反应，他又想起做人工呼吸，但是俞傲戈还是没有醒来，他正想背着他下楼的时候，乔韦和钟明宇赶到了。

四十一

来的不只是室友，还有其他系的同学，他们七手八脚帮忙，让千寺背起俞傲戈。这时候突然有人叫了一声：“喂，他眼睛睁开了！”
匆匆地又将俞傲戈放了下来，千寺看到了一双睁开的眼睛。很意外地，那双眼睛里没有迷茫没有惊奇，清醒得很。千寺又惊又喜，一把握住他的手，颤声问道：“傲戈，你醒了么？”

俞傲戈没有回答，只是用力地，想把手抽回来。千寺茫然地松了手，站了起来，同学们涌上，把他挤到了后面。他站在人群之后，听着他们七嘴八舌地询问。然后他听到了俞傲戈低沉的声音，很平常，毫无波澜。

“我没事。不用去医院。”
然后又听到乔韦气恼的声音。
“你小子也太胡闹了！我们担心死，你居然还笑得出来？”
“有啥笑不出来？不过就是很普通的晕倒！”俞傲戈的声音很有力气，同学们都松了口气，他们怕影响俞傲戈休息，走了一部分，只剩下室友。钟明宇倒了杯热水递给俞傲戈，但是俞傲戈没有接，示意他放到一边，等会再喝。乔韦坐在凳子上，瞪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