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室操戈——蛋蛋鼠

俞傲戈的手断了，他昏倒了。
[自由自在]
三十七

“先送他去医院好吗？”千寺很平静地说着，快步走到俞傲戈的身边。肖英气愤过后，也跑到了俞傲戈的身边。她背不动他，只有看着千寺背起俞傲戈，快步向外走去。肖英深吸了口气，快步跟了上来，走出树林，惊动了正窃然私语的情侣，在校园大道的灯光中疾行。两人都没有说话，但是肖英脸上的青白，意味着她仍然积蓄着怒火。一辆出租车从坡上驰下，肖英一扬手拦下车，把车门打开。千寺看了她一眼，小心地将俞傲戈放在了后座位，然后钻了进去。肖英也没有跟他争位置，径坐到了司机旁边。

“到最近的六院。”她简短地说。司机立刻发动引擎，车带起了风，迅速地向医院的方向驶去。
“你有手机吗？”千寺客气地问。肖英把手机递给他。千寺给寝室拨了个电话，然后将手机还给了肖英。肖英看了他一眼，仍然紧抿着唇，一声不吭。
千寺边照顾着俞傲戈，边观察着她。然后他想起了刚才她说的话。俞傲戈已经跟她分了手，但是她仍然是他重要的朋友。她知道很多，他不知道的事情。那些事情是俞傲戈极力隐瞒的。也许她不知道俞傲戈已经把他们过去的事情都告诉了自己，所以才有此一说吧。

其实他们的地位是对等的，她知道的事情，他也知道。而俞傲戈不喜欢她，从那句“我是自愿的”，足以证明他是喜欢千寺的。想到这里，千寺顿时有了底气。肖英不是学校的同学，她是自己的情敌，就算坦然面对，也没有什么好顾虑的。在喜欢这个层面上来说，没有谁有优势。俞傲戈喜欢谁，就选择谁。

何佳妍坐在电脑旁沉思。俞傲戈的文并不多，也许他并不是只在这里发文。在露的文，很短，很意识流，他又从不回答别人的困惑，好像只是为了发泄或是寄托什么。他说过他是写小说的，写耽美言情，但在露却一篇也没有看到。那他让她来看，是为了什么？

他不愿意千寺看到这些文，是什么原因？这些文究竟是表达着什么？
答案只有俞傲戈知道。何佳妍叹了口气。千寺要是知道俞傲戈瞒着他这些事情，肯定又会心里难受了。就算是朋友，相处久了，习惯了彼此坦白，一旦有所隐瞒，总是会产生心理上的隔阂。

千寺是不知道，不知道俞傲戈的女朋友肖英知道不知道？昨天晚上她那么走了，不知道会不会做些傻事，喝酒解愁呢？俞傲戈真是个不干脆的人——不过那种事情，没人能干脆得起来吧。千寺说肖英是他的青梅竹马，这份感情恐怕不单只是朋友的感觉，而千寺又是个男生，喜欢上男生，会产生怎样的恐惧和顾虑呢？

其实，她很想劝俞傲戈放弃的。肖英很爱他，而且很漂亮，她肯定相当了解他——只除了他喜欢男生这一点吧。何佳妍仔细想想，俞傲戈和贺千寺就算恋爱了，会有什么结果呢？只是一时的游戏，对彼此都是伤害吧。千寺的感情很纯粹，俞傲戈看起来是经历过不少事情，但是感情仍然是很单纯的。从他的口气和反应，他在感情上也是个绝对无法洒脱的家伙。

理智上说，应该拆散他们呢。
唉，可是身为朋友，该做这样的事吗？那是伤害啊！

俞傲戈的手上了夹棍，吊在胸前。因为他的精神状况非常糟糕，医生还是决定给他吊点滴。肖英坐在床边，眼睛斜斜地看着千寺，而贺千寺则买了水果，慢慢地削着。
他们都没有说什么，也没有再争吵。俞傲戈也没有问他们后面还说了什么，他只是看着白色的天花板，然后又看着窗帘上的红十字，良久之后，终于露出一个笑容。
“吃苹果吗？”千寺削好了苹果，递了过来。俞傲戈接了过来，看了肖英一眼。“千寺，给肖英削一个好吗？”
“我要吃自己会削。”肖英冷冷地说。她也看了天花板好一久，此时大家都出了声，仿佛有什么讯号在三个人之间敲响一般，有些事，迟早都是要摊牌的。
“你昨天去哪了？”俞傲戈平静地问。
“找工作。”肖英侧身靠在桌边，淡淡地回答。“我不是说了吗？我要体体面面地回家，抬头挺胸做人。”
“工作找到了吗？”
“没有。”
气氛陷入了一片沉默中，千寺仍然在削苹果。就算肖英不要，他也可以自己吃。俞傲戈咬了一口苹果，感觉不出是甜是酸，只是茫然地啃着。肖英看着他那失神的模样，凝视着他，很久很久之后，突然幽幽地叹了口气。

“傲戈……”她拚命地眨着眼睛，声音仍然不免带上了哽咽，“我会离开，绝不再来找你。”
俞傲戈眼睛猛地一睁，整个人弹坐起来，左手握成了拳，他忘记了贺千寺在旁边，就想下床。贺千寺的刀顿住，他震惊地感觉到了气氛的突变。
“你躺好，医生说了你的胳膊不能乱动。”肖英的声音虽然平静，但是却极有威慑力。俞傲戈立刻又躺了回去，左手抓紧了床单，仍然直直地盯着肖英。肖英说了那句话后，垂下头，手猛地捂住了眼睛，低声地哭泣起来。俞傲戈并没有安慰她，只是怔怔地看着她哭泣的样子。这是她第一次在他面前哭。他从来没有看她哭过，即使是挨了打，挨了委屈。他知道自己伤她有多深，那已经不是语言能够补偿的了。

贺千寺只能僵直地坐在那里。他再一次深刻地感觉到自己与他们的距离，那强烈的排斥感，远离感，几乎要逼得他逃掉。但是他不能，他只能坐在这里，什么都不能说，痛苦地面对。他们的话，一点点地在抽他的心，在将他的感情一点点地击溃。俞傲戈真的喜欢他吗？他那句话，也许并不是喜欢他的表示，只是表示他可以接受。他们是好朋友，俞傲戈是怕伤害到他吧？从一开始，俞傲戈就没有说过喜欢他这句话。

贺千寺只觉得全身发冷，他目睹着俞傲戈对肖英的关怀，见证着他们之间那不同寻常的情感，却要强忍着，强装着平静，以被遗弃的心情守护在俞傲戈的身边。那是种屈辱，那是在自虐，他突然厌恶自己，厌恶自己在这其中扮演的角色。他简直就像是跳梁的小丑！好想立刻逃走，好想就此消失，但是看着俞傲戈，他做不到。

心里很清楚地响着一个声音：注意到我啊，傲戈！我和她一样，都爱着你！你相信我，我会比她更爱你！
那不过是自欺欺人。肖英爱了他八年，自己却是因为这场混乱才彻底地明白过来。
俞傲戈的反应，只是让千寺相信他对肖英感情的深刻，而他跟肖英，根本是没有比较的余地的！
再看下去，他会疯掉！
千寺突然地站了起来，俞傲戈微微震动了一下，抿着唇什么也没有说。千寺的心顿时沉落到了谷底。这里不需要他，这里惟一多余的人是他！他跑了出去，手抓紧了胸口，心痛得想嚎叫，却一声也发不出来。他不敢回头，他害怕知道真相，俞傲戈不会追上来的！永远不会！

他们之间……没有开始，更无所谓结束。

“他跑了，你不追吗？”肖英看着那空荡荡的门口，停止了哭泣。
“你希望我去追吗？”俞傲戈仰起头，看着雪白的墙。他不知道哭是什么感觉，只觉得心痛得没有了感觉。
“你是故意的吧？”肖英哽咽了一下，“毕竟那是你的初吻，你不喜欢他，不会不反抗的。”她又一次将指甲掐入了肉里，“我只是昏了头，若是我能够早一点明白，绝不会来打扰你们。”

“肖英……我们还能做朋友吗？”俞傲戈平静地说。其实他知道，爱过，伤过，要想做普通的朋友基本是不可能的。但是他还是希望着，不想失去这个最了解他的人。
“我不想跟你做朋友。”肖英深深地吸了口气，“我们分手也不是第一次了，我想过很多次，是做朋友，或是做陌路人。我没办法做你的朋友。”
俞傲戈闭上了眼睛。他已经没有办法改变这个结果，一直以来的模棱两可，一直以来的犹豫，都是因为他不愿意失去肖英。但最终的结果，还是失去。真正的面对这个结果……除了心猛然间沉寂，什么感觉都没有了。

“你真的喜欢贺千寺吗？”肖英擦了一下眼里的泪，幽幽地问。
“嗯。”
“是因为他什么都不知道，所以你才喜欢他？”肖英抓紧了衣袖，“而我，知道一切，你反而无法喜欢我？”
“我喜欢你，很喜欢。你是我最重要的朋友。我想，没有人会比你更了解我，也更理解我了。”俞傲戈漠然地回答，“但是……那和爱情无关。”
肖英再一次说不出话来。从千寺跑出去的时候起，她便有这种感觉。如果是她跑了，俞傲戈一定会追出来，但是贺千寺跑了，他却不会追。因为他太珍惜他，也因为贺千寺什么都不知道。他想把他们的感情停留在这个阶段，起码还可以在感情淡后重新做朋友。如果那样可以获得长久的话。

“你要去跟他解释吗？”
“不。”俞傲戈轻轻地叹了口气，“千寺很重视我。但是……那不是爱情，我也不希望那是爱情。朋友……总是最长久的。”
“你爱他吗？”肖英突然道，“他比你的父亲还要重要么？”
俞傲戈脸色猛然间发白，两人就这么对视着，虽然俞傲戈没有回答，但是肖英已经知道了答案。
“如果你们只是朋友，我离开我的，不再出现。”肖英淡淡道，“但如果你们要超越朋友，你最好把一切都告诉他。如果他接受不了，那就是他不是真正地爱你。如果你没有勇气面对你的父亲，那么也不是真正地爱他。你们要玩游戏，我绝对不管，要死要活，是你自己选择的！”

她慢慢地走到病房门口，双肩微微颤抖，声音变得更加冰冷。
“我不是宽宏大量的人，也绝对不会无私。我恨你！你给了我无数的希望，然后又把它们一个个粉碎，最无情最残酷的人，就是你！我为什么还要像个傻瓜一样，被你这么践踏？”
俞傲戈沉默地听着肖英的控诉。他终于知道自己伤她深到了何种程度。他还记得蒋建峰拒绝他的时候所说的话：“就是因为我们是朋友，所以我必须干脆地回答你。拖泥带水，只是伤害你而已。我不想把我们的友谊毁掉。”当时他觉得他实在是太绝情了，现在看来，自己这样的做法才是最混蛋，最卑鄙的！无论用什么籍口，他就是自私地伤害了朋友，他根本没有考虑过对方的心情！

“我没有你这样的朋友！你知道有多少人劝我说，说我和你之间的距离根本无法跨越，可是我不相信，我觉得没有尝试过的事情不应该放弃！而且我相信你不是那样的人，我相信我对你的了解，我相信你对我的感情，从一开始，我就错了！错得离谱！”每说完一句，肖英就深深地咬一次唇，咬得唇通红充血。“我不想再见到你！关于你的任何事情，我都会忘记，忘得干干净净！”她的手在门边用力地一推，长发在门边一闪而过，急如鼓点的脚步像风声一样，就在短短的时间里消逝。

病房里突然静了下来。床头有一袋苹果，还有一把水果刀，插在那个没有削完的苹果上。俞傲戈的眼泪一滴滴地涌了出来，连续不断地掉在枕巾上，他没有表情，只是从那双灰暗的眼睛里，不断涌出大颗大颗的泪珠，每一滴泪，都映着那把水果刀，那红色的苹果。太阳躲进了云层，房间慢慢地阴暗下来。

三十八

期末之后，渡过寒假，迎来了大三的下半学期。再一年，升为大四，就面临找工作，于是，谈恋爱的更打得火热，也有理智的，在慢慢地疏远彼此的感情，无所谓的，则有不少想在大四之前感觉一下恋爱的滋味。

新学期的同乡会，贺千寺和俞傲戈都没有参加。邹晓云了解到的情况是，俞傲戈很忙，有事，不来。而何佳妍几乎也得到了同样的答案。自从那天晚上之后，她便再没有看见两个人到图书馆来，社团的工作很多很杂，也没有那么多时间让她思考。如果撞上千寺，她也不知道要不要把俞傲戈的文告诉他。时间就这么混过去了。

邹晓云到是没有感觉到有什么不同的地方。她只是发现，俞傲戈常常在上课的时候坐在最后一排，翻着他的小说，看着他的教材。而千寺则坐在最前面，非常认真地看着黑板听着讲。后来她听说俞傲戈换了个寝室，就在原来寝室的对面，原因不明。同学们怀疑他和千寺吵了架，但是两人见面还是会打招呼，还是会互相帮忙，但是总觉得疏远了很多。大学里男生间非常稳定的朋友伙伴关系并不多，到也见怪不怪。

俞傲戈参加社团活动和社交活动仍然在减少中。在同学面前，他常常笑，但是出现的频率太低了。邹晓云大概知道他在忙海蓝文学社社刊的事情，开始跟罗莹走得很近。同学间都在说他泡上了低一级的班花小姐，而经常在背后议论。邹晓云知道那绝对只是流言，因为她是他的朋友，虽然不知道他的过去，却一样很了解他。

她漫步向图书馆走去，最近生活总是很平静，没有了俞傲戈在同学聚会中的胡闹，大家常常冷场，或是开些没有意思的玩笑。想想，也许她找个男朋友就会改善一下这种状况，但是总是提不起兴趣。反正这个时候谈恋爱，大家就是玩玩，到了大四好分手，把感情当游戏，有什么意思？

俞傲戈夹着书从她的身边一闪而过，等邹晓云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走出去很远了。看着他走的方向，好像是小竹林，离情人小道非常近。邹晓云的手指在唇上划过——难道传言是真的，俞傲戈真的在跟罗莹拍拖？不会吧……

正在思考间，她的肩上猛地被拍了一下，吓了她一跳，回身时，看见了何佳妍笑嘻嘻的脸。邹晓云“啊”了一声，觉得非常熟悉，却一时间想不起在哪见过她。何佳妍四顾了一下道：“我是贺千寺的同乡，你看到俞傲戈了吗？”

邹晓云哭笑不得。这算哪门子的问话？贺千寺的同乡，居然问俞傲戈？她立刻觉得有些奇怪，便反问道：“你找俞傲戈干嘛？”
“没什么，有点事问他。你是他女朋友吗？”何佳妍摸出一颗糖，“吃不吃？水果味的。”
“谢谢。”邹晓云不客气地接了过来，边丢到嘴里边道，“我是俞傲戈的同乡。”
两个人都把对方看着，尔后同时扑地笑了。何佳妍爽朗道：“我叫何佳妍，国贸的。你是他们同班的同学吗？”
“是的，我叫邹晓云。”邹晓云笑道，“你不是千寺的女朋友吧？”
“不是。”何佳妍眼珠转了转道，“他们最近关系好吗？我很久没有看见他们了。”
“嗯，好像不是很好。我很少看见他们在一起，但是又没听说他们有什么矛盾。”
注意到何佳妍了然的神情，邹晓云眨眨眼睛。“你很关心他们嘛。”
“你也是一样吧……调察得那么仔细。”何佳妍装作无意地说，果然见邹晓云尴尬的表情。她忍不住想笑。俞傲戈还真是有人缘，到哪都有人关心。
“我刚刚看见俞傲戈出了图书馆，不过不知道他跑哪去了。你看见没？”
“朝情人小道去了。听说他在跟我们系海蓝文学社的社长在拍拖，你最好别去打扰。”
拍拖？何佳妍眼睛微微一眨。不是说她对俞傲戈有多么了解，她可以保证他是绝不会跟女生谈恋爱的。如果要谈，也绝对不是大学同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