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妖——东方映雪

为何众神皆有情，偏偏他却不能拥有私心？

明明，他也有喜欢的感受，要他刻意压抑，教他十分难受。

思及此，他不免微微一叹。

耆荼听了，在心底不禁暗骂浪韬的蠢。他问得这么直接，试问有谁会这么傻地将自己的命奉献出去。神祇应该是相当聪明的，哪有可能如此愚蠢……

「好，我答应你，一旦你助我完成事情，我也会达成你的心愿。不过你得再答应我一个条件。」若能让烨玥重返天界，纵使要牺牲他自己的性命，他亦甘愿。

浪韬听了傻眼。

条件？！

毫无自保能力的他竟想跟自己谈条件？

真是太不自量力。

浪韬心底虽是质疑段忘之究竟有何能耐与自己讨价，但他的眼神却难掩对他的欣赏。他也曾与神祇对上过，但从未有让他欣赏的，即使能力再如何强，也不能使他产生些微好感，眼前的段忘之却打破这先例。

就为了他烙印在清澄眼底的那份执着－－那么，他愿意为他破例。

「好，你说。」如此特殊的礼遇，他只给他看得顺眼的。

「不能滥杀无辜。」

浪韬冷冷掀了唇，挑眉的模样就好似是在嘲讽段忘之的妄想。「身处敌我不明的地方，所有妖魔都求自保，我不犯人，也会有人来犯我。」

要想在妖魔界立足，势必非杀不可。

段忘之思忖一会儿后，退让地说：「这样啊，那至少别的妖魔不来犯你的时候，你别去主动招惹对方。总之，万物皆有灵，就别让你自身的罪孽加重了。」心知自己非是佛祖如来，只是上天有好生之德，他实在不忍见到一条性命轻易地消逝。

两人视线对上，谁也没有先移开，紧紧地好似交缠的绳子分也分不开。

浪韬沉默少顷，然后又开口：「好，我答应你，不过若有不知死活的愚蠢家伙找上我，我就不可能留情了。」他深信这样自制的日子也不会有多久，为了目的，他能够稍微忍耐一下。

「若不危及性命的话……」

浪韬硬生生截断段忘之的话，低声警告：「段忘之，够了，我能答应到这地步已是我的底线，别再得寸进尺了，要不休怪我拿你先开刀！」他的忍耐限度向来很低，不过比水平面稍微高了一些而已。

段忘之合上嘴将自己欲说的话又全数吞下喉咙。

听到此，耆荼心中的大石头才终于落地。

真是一段惊险的对话交锋。

「呼！」他轻吁口气，觉得自己总算是逃过一劫。

「好吧，就让我们击掌为誓。」段忘之走近浪韬，举高了自己的右手，等待浪韬与之击掌。这是人间惯用的方式，他早习以为常。

浪韬不解段忘之的行为，动也不动。

「浪韬，麻烦你举手好吗？」

面对非常执着的段忘之，浪韬不耐烦地举高左手，段忘之很快以掌心击上他的掌心。「很好，这样一来我们就完成誓约，希望你可别违背才好。」

躲在一旁的耆荼见他俩达成协议，心想自己的责任已了，便双手边摩擦着边退后，他才不想待在随时都会杀了自己的浪韬身旁。

「既然二位已经有共识，那么应该就不需要小的了吧。呵呵，那么小的先走一步，不用送了。」他的脚步往后一退。

浪韬表情未变地再度抬高手。

既然确定段忘之是奉昭仙，知情的人除了自己以外，其它者万不可留！

浪韬打定主意正想杀了耆荼时，段忘之却微笑出言。「不如你也陪着我们吧，这样路上也有个伴哪！」想他自己天生无趣，这只小妖却相当活泼的模样，应该会让这趟行程变得比较不沉闷吧。

段忘之单纯的一语却无心救了耆荼之命。

浪韬心念一转，停下动作等耆荼自己选择生死。若耆荼能跟着他们，他就能少跟段忘之接触，那么便可留他一命以备不时之需。

耆荼看看笑脸盈盈的段忘之，再瞧瞧冰冷无情的浪韬，当下已做出决定。

「既然你如此盛情邀我，那我就陪着你们吧。」

唉！他是倒了几辈子的楣啊，早知如此，那他宁愿什么都不知道，或许还能活得长一点。如今被迫跟在浪韬身边，随时都有性命危险，他真是可怜。

「太好了，我正愁路上没伴呢！」

见段忘之笑得开心，耆荼虽然跟着瞇眼微笑，但实际上却是头皮发麻。

至少暂时他是免除一死，但他的压迫感还是相当大，他可要跟紧段忘之，省得哪天早上醒来就跪在阎王前。

「对了，我们先自我介绍吧，由我先开始－－在下段忘之，还是请叫我忘之比较好。虽已在人间生活二十一年，但有些人情世故还不是很能了解，希望这一路上你们能多多包涵了。」

为了烨玥，他初次踏进人间。

也是头次见到所谓的妖。

所谓的「正邪不两立」对生活无忧无虑的他其实是种很模糊的观念，毕竟镇日待在天界「玄祀楼」的他所知的事物其实相当有限。

这趟下凡就当作是种学习。

好歹也在人妖两界往来过的耆荼学着段忘之抱拳，客气回礼。「我叫耆荼，活了八十五年，大家互相照顾啦！」应该是说他比较需要段忘之的保护才对。

不过，他对这个看起来什么都不太懂的段忘之还挺有好感的，他不跟其它神祇一样见到自己就只想到杀，没想到他们还能作朋友，真有趣。

最后轮到浪韬，他却静默不语，对于此刻的变化有些反感。

他是想吃了段忘之，可不是想与他为友，对这只下等的妖更不会看在眼底。

一阵的尴尬气氛让耆荼只好接腔：

「他是浪韬大人，妖界鼎鼎有名。」的残妖－－他是很想多加这三个字，可惜衡量过自己的斤两后，决定还是别在太岁爷上动土，省得死无全尸。

「两位好，希望我们这一路上能平安顺利，最好也别有争吵；若有争执，希望要公正解决，千万别私下处理……」段忘之殷殷叮咛道。

希望是风平浪静、相安无事，最好是两不相欠、各自走人－－耆荼在内心补了这段真心话。

「少废话了，正事呢？」浪韬实在有点受不了段忘之的性格，实在不够爽快。

提到正事，段忘之立即敛去笑容，连忙正色道：

「我要找牡丹花仙，她名叫烨玥。」

卷二

于是，两只妖伴随一个人就这么上路了。

浪韬为怕引人注目，便要耆茶也隐匿妖气，一路徒步而行，尽量不引起注意，免得招来麻烦。

他不是怕有人前来挑战，而是不要节外生枝，耽搁他的时间。

路上，浪韬总是走在最前头，耆茶不敢超越他，便待在段忘之身旁东问西问。

「我说忘之啊，难道你真的一点也不怕浪韬吗?」耆茶很好奇究竟是段忘之太不知天高地厚，亦或是他深藏不露?

段忘之回给耆茶的是一副你问得有趣的表情。

「耆茶，难道你就不想吃我?」他是对妖魔的事情不太了解，但既然他们说自己能够让妖魔长生不死，能有谁不心动?

耆茶尴尬地搔搔脑袋说：「忘之，不瞒你说，一开始我是真有这打算，谁叫我身在险恶的环境里，年纪轻、能力不足，为求自保，啥事都得做的，不过……」他并非不懂得感恩的家伙，既然受了段忘之的救助，多少也得还点情。「我已经受你相助，当然不会再吃你了。放心吧!」他就是会说到做到。

段忘之似笑非笑地回以一眸。「那就真谢谢你的不『吃』之恩了。」

耆茶听得嘴巴微微一撇。怎么他总觉得段忘之好似在讽刺自己?罢了，应该是他想太多。

见前头的浪韬走得有些远，耆茶才放大胆继续问：「因此，你应该了解我与浪韬有很大的不同，那么你不会怕我是理所当然。但是浪韬……呵呵，可就很不一样了，他啊在妖界是鼎鼎有名的——残妖，」呼，他终于说出口了，真是好佩服自己的伟大。「对一切绝不留情。」

「耆茶，你就这么希望我怕浪韬吗?」段忘之反问他的意图。

耆茶赶忙解释自己的用意：「我才没有，只是要你小心提防浪韬这只妖，他可不好惹，脾气又怪异，要是你不小心惹怒他，下场就是——」说到重点处，他故意停顿要引起段忘之的兴趣。

「下场就是什么?」

「下场就是……」

咦?这声音不是段忘之的，那不就是……忽闻浪韬的声音由背后冒出，耆茶吓得往前跳了数步，慌得瞠目瞪着那个原本该走在最前头的浪韬。

奇怪，浪韬是何时来到他身后的?

真是诡异、恐怖，差点吓死他，浪韬果真深不可测哪。

段忘之见两只妖对峙的这场面，不由得轻笑几声，果然如他所猜，有这两只妖的作伴的确带给他莫大的乐趣。

浪韬和耆茶同时望着段忘之，耆茶表情透着疑惑，浪韬脸上却看不出半点心思。

「忘之，你笑啥?」如此惊险万分的场面，他随时可能有杀身之祸的场面，这家伙还笑得出来?怪异。

「我是觉得两位表现『友情』的方式还真是挺特别。」他非常羡慕他俩的喜怒哀乐可以清楚表现在脸上，甚至是在言语上，但这些他却不能做；即便有，也得抹消，不可泄露半分，以至于，他的情绪根本毫无起伏。

「拜托，谁跟他是朋……」瞥到浪韬的眸子，耆茶的话马上缩了回来。

「耆茶，我现在就回答关于你刚才问我的问题——其实，我一点也不怕浪韬、也不怕你，相反地，我还挺喜欢你们的。因为你们的『恶』并非全恶，或许你们会认为此时我除了能医治外，也没其他能力，但要分辨善恶，对我而言仍是轻而易举。有些恶念是出自于心，纵然外表是善也无法掩饰内心的恶意；但在你们身上我感受到的是一股对世事的无奈，你们虽恶，却不是恶心，所以我真的挺喜欢你们两位。好了，若两位的对峙结束，我们继续赶路吧。」发表完高论，段忘之迳自举步走人。

试问真正能做到表里如一的，天下间能有几人?

浪韬气息虽残、狠，但若真的是大恶之人，那胁迫的手段恐怕更极致吧。

所谓的正邪二分，绝对不是凭眼睛就能论断的，他向来相信他的感觉。是了，他也是有感觉的，会喜欢也懂得厌恶。

「忘之喜欢我们……」耆茶真的快被段忘之搞乱了，看了一眼也是满脸诧异的浪韬，似乎他也是一团疑惑中，便急忙追上前去。「忘之，你傻了啊?我们要吃你耶!」

「又如何?我对生死从来就不是很在意，死了我一个又会有新的神只诞生，只要我认为这遭不是白走就够了。」段忘之回得洒脱，俨然不将自己的性命当作一回事。

「你喔!」头次遇上这种神仙，耆茶也没辙。

浪韬金色的眸子锁住了段忘之的潇洒背影。

被一名神只……喜欢?

浪韬对这种感觉感到相当陌生。

过往，他吃过人、吃过妖魔，众人见了他不是想杀他就是躲得远远的，他的凶残就连他的同类也没一个敢与他单独作伴，唯独段忘之——

他竟说喜欢自己！？

除了满心的诧异以外，他心底尚有一丝丝的……无措。

他被喜欢了……

段忘之要找寻的牡丹花仙，由于过了花季，要寻找更是难上加难，于是乎，他决定要先慢下脚步，毕竟太急躁反而会坏事。

耆茶反正也不着急，但浪韬的神情就更加冰冷了。

「什么叫『慢』下脚步?」浪韬一个字一个字地逸出口。

即便被一个人（仙）喜欢也不会影响他欲吃了段忘之的渴望，为求高枕无忧，他当然要速战速决以断后患接踵而来。

相处了数日，段忘之多少也了解浪韬的性格，每当他说话特别慢、咬字特别用力时，就表示他正在气头上，当然了，他的表情看不出一丝端倪。

不过他也不以为意，仍然按照自己的步调而走，要找人的可是他，当然要照他的意思来。

「就是慢、慢、来的意思。」段忘之进一步解释，也等于没解释了。

「我就是问你何谓『慢』?」

跟着一个人徒步行走，日子久了，他也会倦，想要用更快的方式把这件事处理完毕，那么他也不用被迫用脚走路。奈何这人的架子还真不小，竟敢对他颐指气使，真是不想活了。

段忘之也不怕麻烦，又再度温和开口：「浪韬，你想想，就连与烨玥同为同袍的花仙都无法找到她，更何况是与她无关的我们?再者，牡丹花季已过，烨玥更能隐藏自己的气息不被发觉，我们当然要另寻他法。」

烽玥爱的是一个人间的男子，人会老，但神只不会。短短数十载的寿命，对他们这些神只而言不过一瞬，外表不会有何改变，但人是会变的。他猜烨玥也许也和自己一样是进入人的体内了吧，毕竟唯有如此才能避开天界的追寻，还能陪在心爱之人的身旁。

见段忘之状似思量，浪韬的眸光不自觉地落在他脸上。

其实段忘之的容貌生得极为普通，是那种即使对面迎来也不会有任何印象的普通长相，但不知为何，他的五官与他全身散发出的气息就是与众不同，让自己一点也不会忽略他，反倒会特别在意。

若要打比方，段忘之就仿佛是漆黑夜里的一盏明灯，教人会不由自主地想亲近、想汲取他身上的一丝温暖光明。

不过……性格就让他十分厌恶了。

慢吞吞又只会添麻烦，一点用处也没。

「你的另寻他法寻得如何了?」他冷冷反问，倒想听听他的高见。

听见浪韬的问题，段忘之回神过来说出自己的想法：「我想我们还是以寻『人』为优先。」

「找人！？」听到此，浪韬声音更隐含一丝不悦，到底是找人还是找牡丹花仙?

「是的，我猜烨玥应该和我一样进入人的身体内以掩饰花气，所以我想我们还是先找人才对。」段忘之表情非常认真的下了判断。

浪韬额际隐约可见青筋，他的声音也愈来愈慢。

「人海茫茫，你要怎么找——人?」从找花仙变成漫无目的寻人，浪韬到此时真有些后悔跟这家伙订约，恼得他真想一口吞了他就算了，眼不见为净。

「你这问题问得真好，坦白说，我也正在思索。」段忘之笑得尴尬。一件事他多半都会思考良久才做决定，这是他一贯的风格。

浪韬再也受不了段忘之这种毫无建树的想法，纵然气得想杀了他图个痛快，但最后他依旧忍了下来，扭头便走。

「耆茶，搞定他!」他决定把麻烦扔给耆茶，若再搞不定，他一刀给他痛快。

「是。」耆茶领命走近段忘之。

这路上，走在最后头的耆茶经常可以听见这一仙一魔几乎快要冒火花的对话。

由于段忘之性格温吞、不太直爽，就连做事也慢条斯理到快让他打起瞌睡，才会经常令浪韬冷着一张脸，说话都特别加重警告语气。可惜段忘之不知是迟钝抑或存心，说出口的话好似什么也未察觉到的随性。

就是段忘之高兴怎么做就会怎么做，害他总觉得现在他们之间地位最高的似乎变成段忘之了。

见浪韬走到一旁，段忘之也没生气，只是笑得无力。

「忘之，要找一个没有任何蛛丝马迹可循的人真的很难，你真的一点线索也没?」浪韬下令，耆茶只得接手。

「线索?当然有啊，难道你以为我不知寻人的困难吗?」段忘之颇得意地说。

那为何你找了一年也没找到——耆茶在心底暗暗地问。

「好，就请说你的线索吧?」跟段忘之周旋真的需要点耐性。

「烨玥是牡丹仙，也很会种植牡丹，因此我们只要寻到能开满美丽牡丹的地方便能找到人了。」段忘之说得有些自得意满。

耆茶摇摇头，终于忍不住泼了他一头冷水：「忘之，你可知现在是大唐盛世?」

「又如何?」大唐与牡丹有何关连?

「到处都是牡丹。」不行，他真的快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