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是这样啊……」看来烨玥早已有心上人,还甘愿为了他下凡,这可是需要莫大的勇气。「那花帝可有说什么?」
「花帝命其他花仙务必要将烨玥带回天界接受惩罚。」
「惩罚?有必要这么严重吗?烨玥不过是下凡而已。」
春栈等奉昭仙说完,接著道:「奉昭仙,这是天界的戒律,众神都必须遵守,要不天界会大乱的。」
「是说烨玥私自下凡?」
「不,是牡丹花仙爱上人类的事情,这是绝不允准的。」春栈每字每句说得铿锵有力,毫无转圆之地。
不知怎地,奉昭仙听得竟有些心寒。
「春栈,你曾有喜欢过谁吗?」
「禀奉昭仙,未曾。」
「那么,神祗为何不能爱上人类?」
「奉昭仙!?」
春栈没想到会由奉昭仙的嘴里听见这番话,眉间顿时闪过一道错愕。奉昭仙也察觉自己多言了,赶忙再解释:
「即使我无心,我也能体会烨玥的心情。不过她私自下凡总是不对,毕竟人的寿命不过短短数十载,为了一名人类而甘愿放弃神籍,烨玥是傻了点。」奉昭仙不由得透出对烨玥的心疼之意。
春栈察觉到了。
「敢问奉昭仙,您是不是——动心了?」
正巧转身的奉昭仙,神色一凛,他很庆幸没让春栈瞧见。
「春栈,你这话说错了,我怎可能动心呢?」再转身时,他脸上已换上最适当的神情,就如同往昔一般地清闲洒脱,令人看不清真意。
「还请奉昭仙原谅春栈的莽撞。」
「春栈,我不会责怪你,你有责任守护玄祀楼啊。对了,我要闭关一段时日,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许进入玄祀楼,知道吗?」有件事情,他想他应该去做的。
「包括春栈吗?」
「是的,包括你。」玄祀楼不常有神祗前来,说是最清圣最安静,其实也是最孤单的一座楼。「春栈,这千百年来让你守护这里,真的是辛苦你了。」
「还请奉昭仙别这么说,这是春栈的责任。」
责任……多么沉重的两个字。
过去他也曾为守护生死灯的责任而感到自豪,但如今,他却有些不明白了。
奉昭仙不是名字,不过是一个称谓,一任奉昭仙死,下一任奉昭仙随即继任,或许这正是玄祀楼内不变的循环。今日他却觉得有些冷漠了。
从生到死,都没有人知道,这该是多么寂寞啊。
「春栈,你可还记得第八任『奉昭仙』是不是真的未曾踏出玄祀楼一步?」
「是的。」
「你有见过他的模样吗?」
「未曾。」
「是吗?终其一生,都没人知道他的容貌,真是可怜……」奉昭仙似喃喃自语道。
「奉昭仙,您说什么?」
「不,你出去吧。」
「是。」春栈临走前还多看了奉昭仙一眼,最后才毕恭毕敬退出玄祀楼。
「唉。」奉昭仙浅浅叹了口气。
挥去胸口的郁闷,他决定离开天界下凡去帮烨玥,纵使会因此丧生,他也不在乎。毕竟一旦他死,又会有新的「奉昭仙」接任。
对于整个天界来说,他其实是可有可无的,不是吗?
「左。」笃定的口吻。
「右吧……」想了想后,他下决定。
「左。」没耐心的口气。
「我觉得走右边比较好一点,因为路直又平。」
一早醒来,段忘之不见耆茶的踪影,问了浪韬才知他是有任务被派出去,不过因为少了耆茶的从中斡旋,他俩的关系也变得比较紧张。
稍有不慎,恐怕就会发生惨案。D!] 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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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左。」浪韬耐著性子又说一次。
「浪韬,我觉得左边这条崎岖难行的小路前方应该没有什么,为何不走右边呢?」段忘之有他的坚持,且还相当顽固。
一刻钟前,他们就为了左右开始争论,说争论是过头了点,因为浪韬紧咬著「左」不放,剩下的都是段忘之一个人的自言自语。
「左。」浪韬亦有他的固执。
「浪韬,说说你的理由吧。」
浪韬没有搭理,仅仅哼了声。他要做的事情哪需要理由。
又发现浪韬的一项缺点,段忘之不免摇了头。「浪韬,不是我想说你,可是你这么固执己见,又不肯说明理由,这样真的不行。看得出来你此刻心情不太好,我认为作人,啊,差点忘了你不是人……总之,我认为无论做什么最好学我随性一点,什么都无所谓才会活得快乐自在。」
「那为何不走左边?」浪韬不禁有些后悔没跟耆茶交换任务。
「可我认为左边小路不仅寸步难行,前方亦是杂草丛生,应该什么都没有,我们又何需浪费时间走一遭。」段忘之提出走右边的理由。
这叫随性——是随他的性子而为吧,根本就是——任性。
浪韬真的愈来愈不觉得段忘之是神祗,那个性、那态度,压根儿就是个人嘛!
「作人应该走康庄大道,所以我觉得呢……浪韬,你怎么走了,我还没说完呢。」
与其让段忘之继续说些无意义的话,浪韬宁愿妥协走右边的路好教他闭嘴。
「对嘛!听我的话准没错,我不会让你白走的。」清楚浪韬也赞成走右方,段忘之连忙跟上。
半个时辰后,他们来到一处断桥,桥旁立了一块板子,上头写著:桥已断,往翠环镇请改走另一条小路。
浪韬嘴上挂著等著看好戏的笑容,他就站在段忘之身后等他转过头来,准备瞧瞧他会是怎样的表情。
不听他的建议,真是自找麻烦。
段忘之看完木板上的字后,觉得有些哭笑不得。
既然桥断,那么按照道理应该在岔路前就放这块板子,怎会让人走了半个时辰才告知?分明是故意的嘛!但他仍气定神闲地转身,迎上浪韬看好戏的表情。
「浪韬,桥已经断了,我们走回头路吧。」
「慢著!」
「何事?」看浪韬的得意之情,段忘之明白自己必定难逃此劫。
「是谁坚持要走右边的?」不挫挫这家伙的固执,他就不痛快。
「是我。」这点他会承认。
「很好,现在你该对我说些什么?」浪韬唇边的幅度愈来愈深,他非让段忘之低头认错不可。
要他说什么!?看得出来浪韬根本清楚桥已断,却又偏不说出来,这怎能全怪到他头上。他决定据理力争。
「浪韬,我知道你很气走错路,不过,有一半也是你的错!」段忘之理直气壮地指出浪韬的不对。「因为你明知桥已断却又偏不跟我说,导致我们现在走了一趟冤枉路。看在我们各错一半的份上,就别计较太多了,快点赶路吧。」
什么?竟然变成他的错!?
段忘之这话让浪韬心里又蓦然一凛。
「段、忘、之!」他收回昨晚的话,这家伙也很欠揍,他真的很想很想宰了他。
段忘之冲著他一笑,拍拍他的肩。「浪韬,作妖别太小气了,若不是你太固执不肯说桥已断的事,我们早就抵达翠环镇了也说不定。所以既然我们双方都有错,何不就放开心胸接受这事实,走吧!」
浪韬再也忍不住,他决定暂时先离开,否则难保自己不会失手提早杀了段忘之。
没听见身后跟上的脚步声,段忘之猛地回头一看,身后一片空,哪还有浪韬的身影。
他又叹了气。「真失礼,要走也应该说一声哪!」
罢了,既然浪韬已离开,他就只好一个人走回岔路口再前往翠环镇。
反正暂时也毫无头绪,他决定走一步算一步。至于浪韬嘛,就只能等他自己心情变好再说了。
于是,段忘之独自回到岔路口,然后小心地走上左边那条蜿蜒崎岖的小路。
不消片刻,他气喘吁吁地走到一处稍可供他短暂休憩的地方,正当他想要好好休息一番时,不料却一脚没踩稳险些摔下山,幸好他有及时抓住一根牢靠的树根撑住。
他双手紧抓著树根,双脚连忙找著可供支撑之地,他怕等会儿树根也断,就真的惨了。
就在段忘之努力求生时,早跟在他身后观察他好一会儿的浪韬这才现身。他站在段忘之抓住的树根前,俯身望著他一身狼狈,不过段忘之的神情倒是还算镇定。
只见浪韬双手环胸,丝毫没有主动搭救的意图,他仅好整以暇地注视著段忘之。
段忘之察觉有人在看他,便微微仰起头。
「浪韬,你不气了吗?」他含笑地问。
「跟我道歉,我会救你上来。」
都什么时候了,这家伙还敢对他笑?真不知是大胆抑或无知。
而他那抹温和亲切的笑容竟差点让自己什么都不顾就想拉他上来。
「浪韬,我真的不觉得自己有错到需要道歉的地步,你会不会太苛责我了?」原来浪韬还在计较刚才走错路的事情,可他俩明明都有错,为何独独要他道歉?
都这地步竟还要嘴硬,很好!
「你说是不说?」
「——不。」段忘之固执起来也不会轻易妥协,况且他也不认为自己有错。
「好,既然你有骨气,自己爬上来。」
段忘之也真的照办,一等脚站稳确定不会再滑下去后,他便开始找寻可以继续往上爬的地方。突然间,他发现右方另有一根树根,他试抓了几次觉得不错,正要继续往上爬时,不意左方树根却支撑不了他的重量应声断裂,来不及抓住其他东西的段忘之随即摔下山去。
浪韬眼睁睁地看著段忘之的树根早有断裂的迹象也不提醒,直到段忘之摔落之时两人视线交错的那一瞬——他才明白段忘之的固执是认真的,他不认为自己有错就绝不低头,更不会开口求救。
很——好。
是算准自己要吃他就非救他不可吗?
浪韬哼了声,就在段忘主要摔个粉身碎骨之时截住了他,这才保住他的小命。但他也不让段忘之好过,故意让他由一棵树高的距离摔到地面,使他吃了一点苦头。
「啊。」段忘之低喊了声,好一会儿才由草地爬了起来。
想到自己不必因为「段忘之」身亡而现出本命,他就感到万分庆幸,而且最令他惊愕的是,浪韬竟然救他!?
他不是说不想管自己吗?
「浪韬,谢谢你救我。」且管如何,他仍由衷感谢。
「你是我的食物,我当然要救你。」浪韬背过身,看也不看段忘之。没错,他会出手相救纯粹是想获得不死,根本不是因为他那双坚毅的眼神,绝对不是。
绝对不是!
「不管你是为了什么理由救我,我都感谢你,因为你终究是救了我的命啊。」段忘之说得真诚坦率,对与错他分辨得清清楚楚。
浪韬听出段忘之声音里的真心,不由得转过身来面对他的一片直率。
固执、温吞、谨慎又爱说教,这些都是他最真的一面,他想说的、他想表达的统统都能让他一目了然无须猜测。
这是他头次面对自己以外的人不必费心去猜忌或是提防,因为段忘之完全是用他的真面目在对待自己,纵使会引发自己的不悦,至少也是他的真心。
这样就足够了。
「我根本就不知道那座桥已断。」浪韬淡淡地说,他纯粹下意识想往左而已。他不是特意想解释,只是……不想让段忘之误会了。
「那么,就是我的不对。浪韬,因为我的固执才让你走了冤枉路,而且我又误会你,真的很过意不去。」段忘之拱手又弯腰,诚恳地向浪韬赔罪。
段忘之那低姿态竟让浪韬有些错愕不已。
「不过呢……浪韬,你实在也过分了。明知自己被我误会,为何不解释呢?难道让我冤枉会让你比较快乐吗?」即使如此,他仍有话可损浪韬。
又来了——
这家伙认错只有短短一瞬而已,紧接著又要继续数落他的不是吗?真是本性难移。
浪韬真后悔没让段忘之摔得更严重些,好教他暂时闭上嘴。真是学不乖的家伙。
忽而发现前面的热闹,段忘之指著说:「浪韬,前面有个城镇,你想会不会是翠环镇呢?我们过去看看吧。」语毕,他迳自往前迈进。
浪韬也只好跟上他的脚步。
如今的他真的希望耆茶快快回来,因为他真的有些受不了段忘之。
山下的城镇果然是翠环镇,两人一进入镇上,立即感受到镇民的朝气蓬勃。
觉得嘴干的段忘之走往客栈的方向。「喝点东西可好?」
「随你。」若反对只会引来一连串的教训,他宁愿什么都顺著段忘之,至少还能图个耳根清净。
段忘之赞美道:「浪韬,这样就对了,随和一点比较会讨人喜欢。」
浪韬忍住将要爆青筋的情绪,跟上他的步伐。
「两位客宫请上座,需要用点什么?」店小二殷勤地走过来招呼。
「请给我们一壶茶,然后再来几盘素点。」
「好的。」
浪韬接著说:「只要不是素的,给我端几盘上桌,再给我一壶酒。」
两人同行却一素一荤,店小二虽觉得奇怪,但他也不敢问什么,说了声「马上来」便离开。
个人喜欢吃什么是各人的喜好,段忘之心知自己不便多说什么,待餐点上桌后,他便默默地吃著。
浪韬难得见他安静,偶然想起在这些日子里,每次吃饭,段忘之总是茹素,也不会跟其他神祗一样要他吃素。忆起这点,他不免觉得奇怪,但他可不会自找麻烦问出口,因为要让段忘之安静片刻实在不是件容易的事。
「浪韬,我看你吃得很少,要不要再多叫几样菜?」
「不用了。」
段忘之关心地询问:「你今天吃得比较少,是哪里不舒服吗?」
「没有。」想到这一路上他处处受制于段忘之,便害他心情愈来愈不好,口气也不自觉地变差。
「你的脸色很难看,真的没事吗?」
「没事。」浪韬重重放下杯子。
「没事就好。」察觉浪韬心情似乎不佳,段忘之也不想再惹他不高兴,于是转移话题。
「对了,你到底让耆茶去办什么事情?」
「去查牡丹的事情。」
听见浪韬的确有将他的事情放在心上,段忘之安心不少。「浪韬,我真的庆幸有遇见你们,要不然我也不知要找到何年何月。」
不断听著段忘之对自己的感谢之意,浪韬心火不知何故竟愈烧愈旺。即使明知段忘之本就对生死抱持无所谓的态度,但这么看得开,一点将要死在他手上的自觉也没仍教他火大。
他也没忘记段忘之说的那句话——
被吃,究竟是什么感觉?
说得落寞又悲哀,又说「奉昭仙」不是他的名,到底段忘之的过去是怎么一回事?对于此,他突然涌出强烈的好奇心。
「对了,我们都已走远,那耆茶该怎么找我们?」
「放心,他拼死也要找到我们,若敢逃……下场他自己很明白。」
段忘之听了之后,阖上眼帘,面露不豫,浪韬很清楚这是他又要开始训话的前兆。
「浪韬,我觉得你对耆茶实在太过于无情了。他好歹与你是同类,人间不是有句话说『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既然你们是同类,就该对彼此好一点,要不然等将来你有难的时候……」
「段忘之,这句话是用在手足上,不是用在不相干的陌生人上头。」终于也有他能反驳回去的话了。「而且,我不可能有难!」他的名号、他的自信都来自他高强的能力,谁敢不识相欺到他头上,等于是跟自己的命过不去。
段忘之顿了顿又道:「反正你懂我的意思就行了。耆茶个性也不错,你性格偏冷、又孤僻,他刚好很搭你,作你的……」
浪韬一扬手,阻止了段忘之要继续发表的高论。「既然吃饱了就继续赶路吧。」
明白浪韬很不喜欢自己说教,段忘之眼神黯了黯。其实,他也不是那么爱说话,只是在天界闷了五百多年,这会儿他的话当然就变多了。
「好吧,我去结帐。」他低了头起身走开。
浪韬自然没有忽略他那道黯然的眼神。
一直以来段忘之的心情总是明显地表现在他的外表上,教人一看便知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