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任性高傲的男人会坐在这里乖乖听他说而没有离席、也没出声阻止,不过就是交换条件罢了,陆皙听他说的,等一下,他也得认真听陆皙的心声。男人脸上展露的不耐烦除了针对他的长篇大论外,还有……对于同性恋根深蒂固的厌恶。
不知道为什么,察觉了这一点让安笙的心情很好,他本来应该感到哀伤自卑的,此刻却没有。
陆皙被迫听这些「同志轶事」让他觉得很痛快、看他那忍耐着恶心的样子而有报复的快感,他想越说越露骨,让这自命清高的男人更受不了,「……依他的说法,我们的身体配合度很高,跟我上床很愉快。我以为我们的交集就止于性关系,他那样的男人,哼,我才不会傻到去奢求他什么咧,但之后他不时会再打电话来约我,虽然每次约会都在床上结束,可是我们会聊些彼此工作上的事。
他会有意无意的探听我的口风,想多少知道一些陆氏集团的内幕。啊你放心,我口风很紧的,我不会跟他说起公事……」
看到陆皙的眉头皱得更紧,安笙补充一句。
「总之,他试了几次发觉不成功之后就再没有从我这边入手了。之前二少爷入狱跟出狱之后的花边新闻不是闹得很大吗?那时候你叫我跟公关部门的同事一起想解决办法、去跟传媒们周旋,我知道里头有几篇报导都是他乱掰的,就没有再主动跟他联络了,可是他……有一天故意我下班回家,那天他抓着那几本杂志蹲在墙边,我知道他想跟我解释什么但……」
但他问自己,Gabriel需要向他解释吗?想解释什么?他明白这也不过是Gabriel的工作一部分而已。而他们是什么关系、用得着吗?
他知道,也许Gabriel也在问自己这个问题,「他什么都没有说,我也是,我们一见到面就接吻、也不管邻居有没有看到,像野兽般整晚就只是上床、上床。」
说起那荒唐的一晚,安笙也不禁苦笑着耗乱自己的头发,双手抱头,「我感受到他的在乎了……我觉得我们终于有点像恋人了,但他就是不会定下来,我要找他的时候总是找不到、他就是不能停止跟别人发生关系,任何人只要表现出有那个意思他都会跟别人去开房,但当我有需求、我去找别的炮友时他就会发飙、跟我大吵特吵然后失去踪影好一段时间……我搞不懂我们算是什么。
之前我在饭店等你的时候重遇他,跟他回复以前的关系,但今晚又吵起来了……我觉得好累,他莫名其妙地小事化大、在无理取闹……每次发生这样的事我就好羡慕、好羡慕二少爷,为什么他竟然可以找到心少爷?
简直像奇迹一样……我从十五岁开始发展过这么多段关系,全都差劲到我不想再提……」
他好羡慕、好羡慕二少爷,羡慕得不得了……
虽然二少爷这段情缘得来不易,但他自问如果找到真心相待的人,他也绝对能够为对方奋不顾身、出生入死也不喊一声苦。
但他就是找不到、他只能反复地希望又失望,年年月月地在纠缠不清、污秽不堪的关系中煎熬,是这圈子没有白头到老这回事、还是他不值得别人来珍惜对待?
呵,男人与男人,怕承诺的生物与怕承诺的生物,是他这种想法跟期待太不像男人了吗?
良久,他听到杯底轻击茶几玻璃的声音。
陆皙搁下了红酒,抿抿唇,道:「我搞不懂陆皑有什么好令人羡慕的。」
在陆皙说完这句话的停顿里,安笙才发觉自己在屏息以待,在等待着眼前这男人听完他一大段剖白之后的想法。他究竟在期待什么?
「刚刚,我在某间酒廊中遇见了Y,Y被她的广告商客户纠缠着不放,经理人也有别的事在忙所以没法解救她,于是我便编了个借口带她离开,我以为今晚总可以与她吃个晚餐、喝点小酒,来个比较正式的约会……但她还是婉拒了。」
当初Y来主动接触他、认识他的时候,他以为Y对他有那个意思,现在,他完全不确定了、他甚至搞不清为什么Y要来结识他这个下朋友」,「Y不同其他想飞上枝头变凤凰的女明星,虽然她们都很漂亮,但Y很funny,你也知道她的个性爽直、很男孩子气,说话也直肠直肚……跟她一起应该会很舒服吧。我不知道自己欠缺了些什么让她一直拒绝我。」
安笙一手托着变得昏昏沉沉、重甸甸的脑袋,都听不大真切陆皙在说什么了。
天啊,难不成男人跟女人之间不可以存在「朋友」这个身分吗?陆皙喜欢的东西从来都要握在手里?
别人在追求女生不成功的时候不都自怨自艾、烦恼着自己有哪点哪点得不到女孩的欢心、哪点哪点先天欠缺或需要后天补进的吗?这个自视过高、十全十美的陆氏副总裁竟然烦恼在找不到自己的缺点?他想破头却想不出为什么Y不选择他、为什么Y拒他于千里之外所以才来问他?
这个男人真是……
「……你之前有些追求女生、跟女生一起的经验吧,那她们总对你有些抱怨吧?例如觉得你不够温柔、不够体贴之类的?也许可以参考一下……」他虽然是GAY,好歹也是个男人,陆皙问他干什么呢?
即使他真的很像陆皙的褓父、但也不是真的褓父啊!而且他知道陆皙从没有认真地发展过一段称之为恋爱的男女关系。
男人看男人、跟女人看男人的角度当然不同,如果让他来评鉴,他就会抱怨陆皙太多钱了、长得太帅了、身材太好了、家底太丰厚了、英语说得太流利了、IQ过高了、事业心太重了、对下属——尤其是他——太惨无人道了……想也知道,全世界没有一个女人会因为这些而对陆皙不满的。
而且Y也是个与众不同的女生,很难一概而论,这样的陆皙在她眼中都不够好,不就只有一个显而易见的原因吗?
好一会儿,陆皙站起来。
大概也是发觉跟他商谈这个是对牛弹琴、毫无助益了吧……
安笙觉得今晚发生太多事了,多得让他措手不及、让他疲惫不堪,他将涨红的脸孔埋进双掌之中搓动,他感到陆皙接近他、弯腰,抱起他身旁的西装便又站起来。
陆皙的脚步声响了几下,蓦地,停止。
「……只要我想要的,从来没有得不到的。」
安笙抬起头来。
他的双手软软搁在膝盖上,头发抓得乱糟糟的,脸蛋酡红、眼眶也红红的。
他半醉的模样狠狈不堪,像个疯汉般看着陆皙。
陆皙抱着一袭他打工半年也未必买得起的名牌西装、站在他家的走廊上,转身,这样对他说。
他不知道自己望了陆皙多久。
他突然好想扑上去,打他、把这个陆皙撕碎,让他不能再嚣张的多宣布一句。
但他也……突然好想哭。
偏偏他知道陆皙所说的是实话,凭他的财力、凭他的样貌、也凭他的智力,从来只有这个男人想要的、看上的,都没有得不到的、握不在手里的,他当然可以自负地、高傲地搁下这句豪语,把他打压得像地上的小蚂蚁……
但陆皙任何时候说这句话都可以是挑衅、是宣战、是炫耀,却在这一晚、他们共饮红酒并罕有地互诉心声的这一晚,陆皙将这句本应霸势的话说得那么悄、那么轻,那么犹豫不决与不知所措……
陆皙只是像个得到太多、握了满手玩具的孩子,腾不出空间去再抓一件闪闪发亮的心爱玩具了,于是抬头问他:怎么办?
我明明已经那样优秀、那样完美了,Y还不是我的,我要怎么办?
安笙突然觉得好恨、好恨……
他没日没夜地渴望而得不到的,这个男人却高调而坦然地告诉他:我从来没有得不到的。
他在自怨自艾中过的这些年,这个男人却早已拥有太多太多爱慕他、会宠疼他的人了,所以他觉得不新鲜了、不屑一顾了,他要去找自己喜欢的玩具、他要挑战高难度,要去征服一个对他来说有意思得很、特别的女人……他是真的爱Y吗?
他是真的喜欢Y到非她不可吗?若追求成功了,他会跟Y在一起多久就厌倦她?
陆皙他真的从来无所不能,想要的没得不到的吗?
那「血缘」呢?
那二少爷跟老爷之间铁铮铮的、不可分割的亲生血缘关系呢?这不就是他很想要、却永远不可能得到的吗?
老爷的亲生儿子只有一个,不可能再多了,那个幸运儿名叫陆皑,不是陆皙。
安笙很想冲口而出去报复他,去看他的表情、去得到报复的快感。
但他没有。
——他选择了另一个方式。
他想陆皙去亲身体认,这世界上究竟有什么是他绝对得不到的。
「我……」安笙舔舔突变干燥的唇,尝到报复的甜味跟苦味,「我跟Y是青
梅竹马,跟她认识很久了,知道她喜欢什么……如果你想的话,我可以帮你追求她。」
陆皙再度转过身来,黑亮的眼掠过一丝兴味。
跟了陆皙十年,安笙知道,当他露出这个表情来,八成是同意了。
他不知道当时为什么竟会这样提议。
他肯定自己一定鬼迷心窍了,一定是喝醉了所以才会脑袋不正常。
他后侮自己竟然这样恶劣,去伤害他从小认识至今的两个人。
——他明明知道,Y会一直拒绝陆皙,是因为喜欢他。
《待续》
注一:LU,陆氏国际品牌的英译名
注二:平机会,平等机会委员会,香港的公营机构,提倡性别、年龄及残疾平等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