丧礼过后的第二天,贺以枫挣扎着起床,整装接待到访的关颂德律师,由关律师负责向她诵读妈咪的遗嘱。当贺以枫走下楼时,除了贺家大宅内住客外,贺承希亦已到场,全家人都只等着她一人的出现。
贺永智见最后一个相关人物出现,当即令所有工人离开,在客厅举行这个小型会议。所有人按用餐时的次序坐定,目光炯炯地望向关颂德。
在诵读遗嘱前,关颂德先是取出了两份精神鉴定书递给贺永智示意他过目后传递下去。他解释道:“何秀兰女士早在入住疗养院之前就已拟订遗嘱,并且有专业的精神科医生为她证明她当时的精神情况完全正常。所以,各种对此份遗嘱的置疑,能免则免吧。”等所有人都看过了那两份鉴定书,关颂德这才从公文包内取出遗嘱展开,道:“遗嘱甚是简单,何秀兰女士将她名下所有财产包括她在浅水湾的一处大宅、她的珠宝首饰,以及……”关颂德突然抬头看了贺承希一眼,他仍是那副冷漠的表情,谁都别想从他的面上窥测出他内心的想法。“以及恒嘉地产8%的股份,全部归由她的女儿贺以枫继承。”
关颂德的话刚一落地,全场哗然,只除了贺承希及贺以枫两兄妹。人所共知,恒嘉地产的股份有51%以上是掌握在贺家人手中的,其中占最大份额的自然是贺承希,他名下公开持有的股份是31%;贺永智原有10%的股份,但数年前与自己儿子的一役他惨败收场,手上的股份也被收购了3%去,现只有少少的7%;至于贺永杰,同样有5%的恒嘉股份。所有人都以为剩下的那8%一定也是在贺承希的手上,却原来竟一直是在何秀兰的手上。现在贺以枫继承了这些股份,她已可以名正言顺地进驻恒嘉地产董事局,对恒嘉的一切决议发表自己的意见。
“这下可好,三足鼎立变成四国大战!”贺承林毕竟年轻气盛,想也未想地便抱怨出声。
继承这些股份的贺以枫完完全全被惊呆了,直到听到承林的这句抱怨方回神不置信地道:“我从不知道妈咪这么富有!”
贺承希只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对贺以枫道:“按规矩,小枫你所持恒嘉股份达到5%便有资格参与恒嘉地产的常例董事会,达到10%便可在董事会独立提出议案,达到20%便可动议罢免主席,只要支持这项动议的董事所持股份达到35%,而主席所持股份未达到51%,动议即时通过,主席必须自动辞职。这些,你记住了吗?”
贺以枫很是楞了一会,才肃声道:“我记住了。”她知道,她终于拿到那张入场券,有资格进入名为“恒嘉地产”的大赌|场!
“恒嘉地产的常例董事会每三个月举行一次,你可以自己出席,也可以授权给别人代你出席。”贺承希最后说完这些,再不出声。
关颂德等了许久,都不见贺承希对自己妹妹说一句联络交情的软话,只得叹气道:“小枫,我这儿还有一封信,是你母亲多年前写好交给我的。要我在她去世之后转交给你,并嘱你独自细读。”
贺以枫接过那封以火漆密封的信函,见信封上书“给我唯一的女儿的小枫”,的确是妈咪的笔迹无疑。她眼眶一热,迫不及待地要拆阅,关颂德却慎重地伸手摁住她,道:“小枫,请你独自拆阅!”说完,即刻起身告辞。
贺承希不在意母亲的遗产,对这封遗书也绝无好奇,与关颂德同时起身离开了贺家。其余人等见大局以定,也三三两两地离开了客厅。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保持了沉默,至于他们心中究竟所思所想为何,那也只能问他们自己。
关颂德拎着公文包一走出贺家便再也忍不住心头之火,对着贺承希开炮:“早让你尽早拿到那8%的股份,为何连你爷爷的话都不听?”
“关Uncle,我不会用任何人的性命去交换我自己的利益,以前不会,现在不会,将来也不会!”贺承希断然道。
关颂德冷哼一声,反驳道:“果真如此坚持高风亮节,当初就该把你妈咪移交警局而不是送她去疗养院!先如今,你也该看清你是在养虎遗患!”
“没所谓。总之,我不会让恒嘉地产断送在我的手上便是。”贺承希厌倦地道。
关颂德怎不知何谓母子情?他毕竟不忍见贺承希如此自苦,当下转移话题道:“我看你那妹妹,也不是……”
“狼子野心!”贺承希沉声道。
“什么?”关颂德猛然间瞪大了眼睛。
妈咪的遗书想来是给了小枫不择手段对付我的绝好借口吧。贺承希低声笑了笑,竟反过来安慰关颂德,“你别担心,不过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只是,多年的兄妹情竟断送地如此简单干脆,贺承希难免有几分感慨。这世上究竟有谁人能不为利益所驱,仅仅只为他是贺承希而与他有难同当?
小枫小枫,就让大哥看看你有多大的本事吧!
19
贺以枫捧着信回到自己的房间,把门牢牢锁上,这才颤着手拆了信封。
小枫,
妈咪想了很久,终是决定写这封信给你。有些噩梦业已成真,且永远都不会醒来,妈咪只望老天见怜,远在美国求学的你能有一日知晓一切。妈咪不奢望你能为妈咪做些什么,但最低限度,你能看到这封信,认清一些人的真面目,也算是令我透了一口既吞不下去也吐不出来的污气。
妈咪与你爹地自恋爱至结婚诞下汝姐以真,生活一直美满幸福。以真虽是女孩,却一向乖巧懂事,颇得你爷爷的喜爱。唯一的遗憾便是你爹地与你二叔贺永毅为了恒嘉相争,你爹地整日里为公司筹谋,能够陪伴我和以真母女俩的时间总是不多。
我记得那是在以真五岁的那年,那时你还未出生。一天夜里,你二叔贺永毅与你二婶方惜如吵嚷起来,你二叔整理了衣物打算离家出走。你爷爷自睡房内赶出来阻拦,贺永毅竟石破天惊地坦白道:他爱上了一个男人,要抛弃妻子和刚满月的亲儿与那男人一起远走高飞。
这时,你爹地表现地竟比任何人都愤怒,当即与你二叔扭打成一团。直到他们把一切揭出来,我才知道原来这么多年来你爹地最爱的一直是你二婶方惜如,而我不过是他的退而求其次!
我以为这已经最可怕的结局,然噩梦远未结束。方惜如见留不住丈夫,为报复他竟自爆她与你二叔的儿子其实并非你二叔亲生,而是与你爹地通奸的结果!见丈夫要走,她同样潇洒决绝地将那孩子扔给你爹地,下堂求去。到这里,我想以小枫你的才慧应已猜到:是的,你大哥贺承希并非我亲生,他是你二婶的骨肉。
那夜之后,贺家少了贺永毅方惜如夫妇,而我却莫名地多了一个儿子。于你爷爷而言,贺承希无论是谁的骨肉都是贺家长孙,无论如何,他只要贺承希有个堂堂正正的出身;可于我,我的亲子抑或是自己丈夫与情人的儿子怎会相同?你爹地苦苦哀求我认下这孩子,并向我发誓他从未对不起我,当时认下贺承希也只是为了气贺永毅。我不知该不该信他,但我幼承庭训,嫁入贺家后又事事以你父亲为主,最终仍不得不咬牙吞下这口龌龊污气,认贺承希为子。只是经此一事,我知我在你爹地心目中的地位非但比不上恒嘉更比不上方惜如。我与爹地的夫妻情,已被磨耗地再无一分半点。
对于贺承希,我始终无法爱他。你爹地不知他是所言为真抑或只为取信于我,对这个名义上的儿子亦十分冷落。我始终不放心,偷偷取了你爹地与贺承希的头发去做鉴定,他们果然不是亲父子!这个家里独独以真对他爱护有加,你爷爷对他钟爱非常。不久后,贺承希被送往英国求学,我是真真松了口气,只愿有生之年再不见他一面。
然,我是个没用的妈咪,始终管不住自己的孩子,只以真一向我哀求撒娇我就会心软由着她飞去英国探贺承希。结果你姐姐16岁那一年,有人试图绑架贺承希勒索你爷爷,却让刚巧去英国的以真代贺承希挡了一劫。理智上我深知你姐姐的死与贺承希无涉,然你让我如何原谅他?不,我永不能原谅他,永不!
你姐姐死后,我将全副精力都放在了你的身上。至于你爹地,他在外面花天酒地筑遍金屋的行为我不是不知。但当年忍辱含垢认下贺承希已是人生至大的羞辱,那些见不得光的女人,我已无心亦无力过问。尚幸你爷爷始终念我当年识大体认下贺承希“有功”,否则以我无子的过错,你爹地早令我自动下堂。贺承希不久后学成归国,你爷爷一心将他当成接班人培养,而你爹地当年不愿输在你二叔的手上,现如今怎肯输在你二叔的儿子的手上?我原以为你爹地与贺承希这对名义上的父亲相斗与我无关,怎料贺家的子孙卑鄙无耻起来竟是一拍即合!
不久前,你爷爷过逝,考虑到你临近大考,我未准你回国奔丧。现在,我却十分后悔,只怕将来再见不到小枫你,又担心即便见面也再也认不出你来。
你爷爷死前立下遗嘱,贺承希是他全部财产的唯一继承人,包括恒嘉。可笑你爹地机关算尽,甚至还认了一个并非自己所出的儿子来讨老爷子的欢心,到最后竟是为他人作嫁!现在的恒嘉,你爹地手上有10%的股份,妈咪手上还有8%,这8%正是你爷爷当初要我认下贺承希所支付的报酬。贺承希如今权位未稳,担心你爹地与妈咪联手赶他下台,而你爹地又想把他在外面的私生子名正言顺地弄进贺家,他们俩竟联合起来说妈咪有妄想症,将我送进了疗养院!
我很清楚我没疯!但再在疗养院呆下去,妈咪早晚会疯!妈咪只恨多年来只知忧伤于以真的死,未与他人建立丝毫交情,现已是求救无门。
小枫,妈咪深知我的路已走到尽头。在信中告知你所有的一切,只为提醒你小枫,我唯一的女儿,无论是对你爹地抑或是你大哥都务必小心再小心,妈咪不希望小枫你将来有一天也被他们送到这里来。
最后,请记住,妈咪永远爱你!
最后标注的时间算来应该是何秀兰被送进疗养院后的半年。贺以枫难以置信地把信又读了三遍,终于忍不住捧着那张信纸嚎啕大哭起来。许久,贺以枫才拭干了泪,自房间内走出来,在树荫下的摇椅上坐下沉思。天边已是日落的景象,一片红霞染满了半个长空,美丽地令人痛恨黑夜即将来临。然,现在的贺以枫已不再焦躁,她很确信这已是最后的黑暗,她未来要走的路已确定无疑!
20
恒嘉地产的常例董事会在何秀兰的遗嘱宣布后的一个星期如常召开。贺以枫没有出席这个会议——她把她在恒嘉地产所能拥有的一切权利如数授权给了她的父亲贺永智。贺永智于四年后再度返回恒嘉地产董事局,这个时候他的手上拥有了15%的恒嘉股份,比四年前又多了5%。
恒嘉地产的其他董事们对这个变化无甚大反应。恒嘉地产自成立以来一直把持在贺家人的手上,两代主席贺祖谋、贺承希都是出了名的说一不二独断专行,其他董事们不过是陪太子读书。再加上手上所拥有的股权与贺家人相比又实在不上台面,于是也就干脆熄了夺权之心,安心当个看客。
出人意料的是,贺承希居然对此事也无任何表示,很理所当然地接受了这个情况。同样列席会议的贺永杰当然明白贺承希之所以这么配合不过是因为主导权不在他的手上,他不得不认命罢了。但贺承希如此地乖巧伶俐逆来顺受,几乎使他产生了贺永智重回恒嘉董事局他们父子俩早有默契的错觉。看着他们父子俩相谈甚欢,贺永杰甚至无不嘲讽地想到:不愧是父子,同样擅长表面功夫粉饰太平。就是不知道到了真正图穷匕现的那天会不会仍是先彬彬有礼地打了招呼再下手要对方的命?百无聊赖地联想到这,贺永杰忍不住认真思考起这当中的可能来。若比涵养功夫,贺承希绝对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贺永智每到翻脸无情的关头就是一脸的凶神恶煞;到是贺承希,几次见他对商场对手痛下杀手,总能仍维持着温文尔雅、举止斯文的模样。想到这,后背有点发凉,无论这两父子最终谁才是输家,心理上他还是偏向于让个满脸横肉的动手还好些,至少痛快。
“家俊,这里交给你了,等医生出来立即给他做笔录!”卓明宇呲牙咧嘴地揉着肩膀上撞伤的淤青,交代徐家俊跟进案子的后续工作。
“Yes,Sir!”徐家俊中气十足地应声,能够在两个星期内就把杀人凶手逮捕归案由不得他不兴奋。“卓Sir你的伤要不要让医生看看?反正都来医院了。”
“小意思。”卓明宇伸手捏住胳膊,用力向上一抬,骨骼与骨骼之间发出一声脆响,合上了。
徐家俊听地头皮发麻,再次确认道:“真不用?”
卓明宇嗤笑了一声,转身离开。然而破案的好心情并没有维持太久,卓明宇刚走到医院大庭就看到匆忙赶回医院的白车内抬出一个熟悉的身影。
“……海叔?”卓明宇呆望着医生护士们将那病重的老人推过自己的身边,无意识地喊了一句,恍若隔世。“师兄,”卓明宇赶紧拉过一个陪同到来的狱警,下巴努了努那被急速推进急症事病床,“怎么回事?”
那狱警的目光落在卓明宇的胸卡上,见是同僚便和气地回道:“中风,爆血管了。”
“要不要紧?”卓明宇一把抓紧那狱警的胳膊急道,语气中带出了几分不自觉地焦虑。
狱警古怪地看了他一眼,反问:“他是你什么人?”和联胜前任话事人的健康居然能让一个警察这么担心,他真是很好奇。
卓明宇一楞神,这才意识到他早已没了关心此人安危的立场。他向后退了几步,尴尬地道:“问问,我就问问,没什么特别。”话虽这么说,卓明宇却仍是耐心地站在急症室外等了起来。
大约是四十多分钟后,老人终于被推了出来。卓明宇远远见到躺在病床上的海叔干枯地只剩下了一把骨头。从他的角度望去,病床上的那薄薄的一条被毫无起伏,竟仿佛只盖着床褥一般。这绝不是他记忆中的和联胜话事人应得海,海叔。应得海在江湖上叱咤多年,他虽是恶人走的是黑道,却自有风骨气派,不容小觑。
陷入昏迷的应得海仿佛是感应了什么,在这时稍稍清醒了过来。卓明宇见他睁开眼,终做不到继续撇清下去,跨前一步捉着他的手低喊:“海叔……”
应得海虽虚弱却仍能认人,见是卓明宇出现在他的面前,原本枯黄浑浊的双眼不禁一亮。随即,像是意识到面前的这个人再不是自己收的小弟,而是堂堂正正的香港警察,又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卓明宇没有再跟上前,任由被推走的病床松开他们握着的手。他明白,他们从一开始就已是道不同。
自医院到警局是条冗长的路,突如其来的暴雨把路上的行人和车辆都清扫一空,卓明宇把头枕在椅背上闭目养神。不期然地,精神飞驰到数年前,他刚刚进入和联胜当卧底的时候。
那时的和联胜仍是海叔当家,仍讲究着一些老派的江湖道义,对小辈很有些照顾关怀之意。卓明宇为人有义气又敢打敢拼,再加上上级跟他里应外合,上位很是迅速。进入和联胜不到一年,就得到了海叔的青眼。凭良心说,海叔对他的确不错,简直把他当自家子侄一般。当初和联胜内几个小一辈的就属他最得器重,甚至有望接任下一界的话事人。但为了掌握更多和联胜的犯罪证据,尽快破案,卓明宇最终仍选择背叛海叔,转而支持实力在他之上的霍东成当和联胜的新话事人,而他自己也跟着更上一层楼。最后,他掌握到足够证据逮捕霍东成,海叔这位半隐退的前任话事人亦未能幸免。
海叔待他以诚,他却选择背叛之后再背叛。“你是贼我是兵,我们注定了势不两立。”当时将海叔捉拿归案时卓明宇的这番话说得很坦然,但现在想来是不是真的一点感情都没有?卓明宇无法回答自己。用力摇摇头,卓明宇警醒自己不能再这么钻牛角尖下去,他一点都不想再去看心理医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