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如斯 上——贺瞳

“最近公司的事比较多，等忙完了这阵，我一定经常回来尝尝阿姨的好汤。”贺承希的回答永远都是那么不温不火，让人挑不出一点毛病。

“去年忙足一整年总算是把科嘉的生意扭转过来，承希你的手段堂叔真是叹为观止。不知道明年有什么计划，你早些跟堂叔商量，我们也好早做安排能帮你多少是多少。”贺承希的堂叔贺永杰是个很瘦削的中年人，看起来精力十足。

“计划书已经在拟订，改天堂叔来我办公室一趟，我正想多听听你的意见。现在么，家庭时间，不谈公事。”

“没错，老三啊，我儿子在公司里给你做牛做马还不够，到家了你还不放过他？”到是贺承希的父亲贺永智长得很是敦厚，笑起来极为豪爽，很能给人好感。

“大哥你当真心疼儿子又何必早早退休？”

“我就知道，一说到这个你就不放过我！好在承林明年就大学毕业了，到时候他们亲兄弟打江山，我这个老头子又凑什么热闹。老三我也劝劝你，承轩办事稳当你有什么不放心的？到不如学学我，退下来含饴弄孙为乐。这恒嘉啊，早该看他们小一辈的了。”

“承轩？跟承希比起来还差得远，承希你可要帮我看着他。”

“堂叔太客气了。承轩的能力毋庸质疑，如果不是德嘉离不开他，我早有意将他调回总公司。”

“小枫，你今天怎么总不说话？平时你总是跟你大哥有最多话说的。”这是贺承希的堂弟媳许恕真，产后正在恢复身材的她虽没有往日的明艳动人却也珠圆玉润富贵逼人。

贺以枫抬头看了贺承希一眼，慢慢地走到他面前，蹲下身握着他的手极诚挚地道：“大哥，我发誓我没有放炸弹想炸死你。”

“傻丫头！”贺承希伸手摸了摸她头顶的秀发，将她拉起来，“我当然知道一定不是你。外面的八卦杂志捕风捉影而已，你理他做什么？我们是一家人，血浓于水，这种感情是任何人都离间不了的。”

“好了好了，吃饭了，大家都入席吧！都是一家人，说这些做什么？跟演苦情戏似的。”姚晶见饭菜都已经摆上桌，赶紧起身招呼在场各位。

“我去一下洗手间，你们慢用。”贺承希却忽然站起身道。

卓明宇饿地想哭，可见贺承希走开却也不得不跟着去。贺承希走得匆忙，洗手间的门并没有关好，卓明宇从门缝中看到贺承希一个人站在盥洗台前，双手搭在手臂上，一阵发抖。卓明宇在外面静默了一会，悄悄地帮他关上门。

7

贺承希走出洗手间后就宣称接到了公司打来的电话要即刻赶回去。

“不过是一顿饭的工夫，连这也等不了吗？”贺永智极为不悦地道。

“商场上分秒必争，机会稍纵即逝。一家人吃饭嘛，什么时候都可以的。”贺承希不动声色地解释着，随手拿过面前的空酒杯给自己倒满酒道，“这一杯我敬各位，这顿饭我心领了！谢谢！”说完，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也不顾在座诸位的面色转身走了出去。

“大哥？”贺以枫见状迅速扔下餐巾追了过去，在门口截住他。

贺承希静默了一会，伸手搂过贺以枫在她额角印下一吻，“大哥有事要忙，替我照顾爹地。”然后，头也不回地冲出了家门。

卓明宇一路跟着他出来，见他从袋中拿出了车钥匙便突然伸手接了过去，“喝了酒不应该开车，我来吧。”

贺承希无异议地坐到副驾驶座上去，整个人软软地靠在椅背上撑着头长长叹息。

卓明宇把车开到路上，才开口问道：“现在送你回公司？”

“不用……”贺承希仍闭着眼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此时的音色听起来再不是贯常的冷淡反而显得有些脆弱。

我就知道！什么公司有事，根本就是个借口！卓明宇悄悄地摇了摇头，又问：“我送你回家？”

“不用。”贺承希暂时不想回去，回去了也是一个人。

“那么你想去哪啊，贺先生？”卓明宇无所谓地耸肩，他知道贺承希现在心情极差，所以并不介意他把自己当司机来用。

“随便，你随便找条路开下去就是了！”贺承希却隐隐开始觉得卓明宇有点烦人，他为什么就不能闭上嘴让他安静一会儿？

“其实呢，你也说了，大家都是一家人。有什么话为什么不摊开来说呢？像现在这样你算计我我算计你，你自己也不好过。”卓明宇实在不理解为什么有人可以把家庭关系搞这么僵，忍也忍不住地就想教育贺承希两句。

“卓Sir，你只是个警察！这是我的私事，与你无关。”贺承希却并不领情。

卓明宇有些尴尬地点头，只管开车不再吭声。贺承希也只管侧着脸看着窗外，不说话。车厢内终于安静了下来。

然而，这份宁静维持了不到五分钟，卓明宇又开口道：“要不要……”

“卓Sir！”贺承希几乎要崩溃了，他这辈子就没见过比卓明宇更烦更不懂看人脸色的！“既然你对这些八卦这么感兴趣，为什么不去当狗仔队反而要做警察呢？你还有任何问题，我拜托你下车去买一本八卦杂志，所有内容都在里面了！”

卓明宇僵着个笑脸定在那，隔了十几秒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解释道：“其实我只是想问，你肚子饿不饿，要不要吃鱼蛋？”

顺着卓明宇手指指的方向，贺承希能够很清楚地看到有个鱼蛋档正停在他的车外。

“老板，十串鱼蛋！要不要辣？”卓明宇扬声去问站在他身后不远处的贺承希。

贺承希笑着摇头，他一向不吃辣。

“那咖喱呢？”像是怕贺承希又摇头，卓明宇赶紧申明，“鱼蛋没有辣又没有咖喱就没味道了！”

“随便。”贺承希既来之则安之，从善如流。

卓明宇很快带了鱼蛋回来，把一半分给贺承希催促着：“趁热！冷了就腥了。”

“谢谢。”贺承希接过鱼蛋，问，“多少钱？我给你。”

“不用了，当我请你了！”卓明宇满不在乎地一挥手，“况且，你们这种大老板的钱包里，不是信用卡呢就是千元大钞，我可没零钱找你。”

“谢谢，就当我欠你的，下次请还你。”贺承希笑着拿起一串鱼蛋咬了下去。

“不容易啊！你居然能承认你欠人？”卓明宇嘴里含着两颗鱼蛋，眼睛却睁地比鱼蛋还大，含含糊糊地赞叹着，“你们这种有钱人不都是：从来只有别人欠我，没有我欠别人的吗？连做慈善都是一副被打劫的面孔！”

“我不是这种人，我还记得我欠你一条命。”贺承希早习惯了别人对他的这种误会，现在再多一个卓明宇，他是一丝火气都没有了。

“原来你记得啊！那这几天还老是一张脸板进板出的，我还以为是我欠了你一条命……”卓明宇低声嘟囔了两句，猛然意识到当事人仍站在自己身边，赶紧改口讨好他，“那什么，其实你也不错了。很少有像你这种大老板愿意陪我这种小警察站在路边吃鱼蛋的。”

贺承希淡淡地笑着，神情悠远。“有情食水甜。有些事，你不明白的。”

“能有什么不明白？都是钱多闹地！”卓明宇哼了一声，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说，“等你有空呢，去庙街啊深水埗那种地方看看，就知道你现在的生活究竟有多幸福了！”卓明宇即便不翻八卦杂志也看得出贺家与贺承希之间的矛盾是冰冻三尺，也就不再劝下去。只道，“还是那句，有空呢，就跟朋友去听听演唱会啊、歌剧啊，出国旅行一下，陶冶一下一情操、眼光也放远点，心情也会好很多。”

贺承希开始逐渐习惯卓明宇的唠叨，适应同他相处。他微笑着问：“你有朋友？”神情很是落寞。

“不算很多，但我有。”卓明宇开始扳着手指计数，“像是警局的同事啊，小学到大学的同学啊，甚至经常去的几家酒吧的老板和酒保都很谈得来……”注意到贺承希神色有异，他尴尬地笑了笑，又补充，“我有朋友，那是因为我不在最高处。”

“高处不胜寒吗？”贺承希低声问了一句，迎着那片寥阔的黑暗上前几步，卓明宇实在是个聪明剔透的人物。只当警察，可惜了！“对了，你的鱼蛋为什么跟我的不一样？”

“你说这个？这是我家独创的幸运鱼蛋，当然不一样喽！你看，这个幸运鱼蛋第一颗呢是搽辣酱、第二颗搽咖喱、第三颗咖喱和辣酱各一半、第四颗就什么都不要，最后全部鱼蛋都洒上芝麻，就是我们卓家独创的幸运鱼蛋了！来，尝尝？”

“不用了，我不吃辣。”

“不行！你可以拒绝吃辣，但你怎么能拒绝幸运？来一串尝尝，一定好吃的！”

“……好，谢谢。”

“其实有件事呢，我想问很久了。今天你坚持要我跟你一起回你家吃饭，是不是早知道宴无好宴，存心耍我让我没饭吃？……你不说话我就当你是了？……喂，你不是吧？……你真是这种人？我怎么说也救过你命！……”

贺承希一走，贺家的其余人等再无心做戏。一餐饭没动几筷便作鸟兽散。而饭后，贺以枫也很快被许恕真拉进了房间。

“当时你和老公明明说是要吓吓他，我才会答应帮你们！结果呢？你们放了两个定时炸弹想炸死他！到现在警方仍然在调查我，我没把你们供出来已经算是对得起你们！你还有脸来见我？”私下见到许恕真，贺以枫一直压在心上的怒火终于全部发泄了出来。看着许恕真那张楚楚可怜的脸，她就恨不得亲手撕碎她。

“小枫，公公和承轩也是没办法。科嘉已经在他手上了，我了解他，他不会满足，他不会罢手的！早晚我们会一无所有，被他赶出这个家！我们也是没办法啊……”即便内心再怎么愤怒，贺以枫也不得不承认许恕真哭起来真是惹人怜惜，难怪当初连贺承希都动心了。只可惜许恕真实在太笨，给她一张好牌都不识得打，居然给贺承轩搞大了肚子！

“所以你们就想着要先下手为强？”贺以枫叹了口气，坐下来劝说她，“那现在你们也该知道了，这个办法是行不通的！贺承希比你们想象中更精明。而且，现在连警察都介入了，你们还能有把握杀了他而自己无罪吗？”

“已经做到这一步了，现在是骑虎难下。就算警察不查，他也不会放过我们的！”

“他要对你们下手，也要有证有据才行！有钱能使鬼推磨，放炸弹的事你们随便找个人出来认一下不就行了？就算贺承希有怀疑，他又能有什么办法？至于他要对你们手上剩下的那几家公司动手的事，也不急在这一时半刻，来日方长嘛！”说到这，贺以枫的眼底掠过一抹狠辣，“等真的谈不拢，再想办法要他的命也还来得及。我探过他的口风了，他到现在还不打算找女朋友，等他死了，遗产还是我们的。”

“这个办法的确能解决眼下的问题，那些警察盯着真是很不方便……我要跟公公和承轩商量一下。”

“那你们就尽快吧！”贺以枫的耐心告罄，最后搁下话道，“别以为贺承希现在对我好，我就什么都能帮你们摆平。他这种人，大姐都可以见死不救、妈咪都可以逼疯，真到了利益关头，我算什么？”

直到贺以枫离开，贺永杰两父子才从隔壁小房间走出来。

“老公，我们要不要听她的？”许恕真捉着贺承轩的手问。

“听她的我们就死定了！你以为贺以枫会真心帮我们？”贺承轩冷笑连连，“这贺家，谁是简单的人物？”

“这次小枫说的的确有道理。”贺永杰却有不同意见。“贺承希两次差点被炸弹炸死，他情愿找警察保护他，也不愿意找保镖，这就说明他已经开始怀疑是家里人搞出来的事。保镖可以被收买，但警察不可能，他真的很聪明。这样吧，我们再试一次。如果还不行，就找个替死鬼随便出来认一认吧。”

“爹地，贺承希第一次收到炸弹你知道他是怎么吩咐Grace的？他早就写好遗嘱了！现在所有人都跟他的关系搞那么僵，除了贺以枫。就算我们真杀了贺承希，冒这么大险，又能分多少钱？”贺承轩显然不赞同这么简单把事情了结。

“你的意思是……”

8

卓明宇的保镖生涯在无惊无险中又度过了两个星期。意图炸死贺承希的凶手再没有任何动静，农历新年却快要到了。卓明宇眼看着贺承希为来年的工作计划忙地晨昏颠倒欲罢不能完全忘了有人要炸死他这回事，心里也估量着是不是要换一个查案方法，这办法的名字叫——引蛇出洞。

“引蛇出洞？你是太闲了还是脑袋有问题啊？”谁料，这个计划刚报上去就招来上司钟Sir一顿破口大骂。

“钟Sir，犯人这么久没动静，我是怕他……”卓明宇顶着劈头盖脸的口水试图解释。

“没动静你们就继续查啊！把那些证物再看一遍、把那些口供也再翻一遍，看看有没有什么遗漏！警察学校没教过你吗？”钟守正总督察拔高了喉咙吼，义愤填膺。

“这些我们都做过了，钟Sir……我们是警察又不是他的保镖没可能犯人一天不出现就一天守着他啊……”卓明宇垂头丧气地解释道，他真是觉得自己被骂得很是莫名其妙，这种办法又不是第一次用，真不知道钟Sir在紧张什么。

钟守正终于明白到他的这个下属真是傻的了，换了个比较温柔的口气教他。“明宇，你也不看看贺承希是什么人？万一出了事，你自己想想你要写多少份报告才算完？没错，你当保镖是当地很没劲，但你想想，贺承希现在连上个洗手间都要有人跟着，他自己就好受？你就安心再等等，用不了多久贺承希就会自己提出不需要我们警方继续保护他。再说了，你这段时间跟着贺承希进进出出又是鲍鱼又是鱼翅的，你也没吃亏啊！”

卓明宇当然知道钟Sir的办法才是对的，但这样一来不就捉不到真凶了吗？况且，这段时间跟贺承希相处下来，他除了为人冷淡了点，话少了点，能气人了点，其他的也算是不错了。“钟Sir，其实我觉得贺承希这个人还算可以，应该能说得通。如果跟他商量一下，他或许能答应呢？”

“他能答应，万一误中副车，他身边的人能答应吗？这个计划不用再提，滚出去！”钟守正拍着桌子咆哮。

卓明宇顺着钟守康丢出的文件的去势，一猫腰连滚带爬地闪出了钟总督察的办公室。

贺以枫走进贺承希办公室的时候，贺承希刚放下电话。贺以枫注意到坐在办公桌后面的贺承希身上笼罩着自信、沉着、智慧交织而成的凝光，摄人，而不可接近，不禁暗自笑了起来。那句话是怎么说的？一个人的时间用在了什么地方是看得出来的，果然！如果她跟贺承希没有血缘关系，她会不惜一切代价去引诱这个男人。因为他实在太符合女人对心上人的标准，英俊、多金、温柔，且是一方霸主，更有何所求？可惜，贺以枫注定了是贺承希的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