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辞对那六人高声道:“这样一个孩子,你们下得了手吗?我出云宫宫规是怕有心之人将出云宫拉入泥沼,可出云宫宫众是命,这孩子便不是吗?他被我救下私带宫中,他的两个哥哥不放心他安危,亦才被我带回。他们什么都不知道,什么图谋也没有,你们就要对付这样的人吗?!”
三个老者两个中年人面面相觑,左安却大笑道:“宫主,属下难得听到您如此谆谆教诲,心下感动不已。设若我们不追究这三个人,宫主打算如何一力承担呢?”
其他五人一听,都望向对话的两人。秋辞一脸冷肃:“废去我宫主之位,贬为杂役。”
那五人一震,左安冷笑道:“不,不够。”
不等秋辞发作,叶长老已拍案大怒:“左安,何时容得你在我们面前这样放肆?”
敏儿那惯常出场的笑声再度响起:“就是此时啊!叶长老,你不觉得您老人家的身子骨已不够硬朗?李长老,孟长老,你们呢?”
叶长老,李长老和红脸的中年汉子一僵,面色剧变。
第十九章
“要给你们下毒可不容易呢,方才的茶味道还不错吧?还想着要怎么拖延时间,那个笨残废无意间可帮了我们大忙。内力不聚、身体酸软的滋味如何?”敏儿洋洋得意。
三位长老齿冷地看向敏儿,李长老恨声道:“彭长老,你的好女儿!”
长髯中年汉子慢声道:“三位长老不能识时务,怪得敏儿何事?”
秋辞环顾场内,散发邪肆气息的眸盯住左安:“柳左安,闹这么大出,意欲何为?”
柳左安在敏儿贸然出声时,还有些紧张。现在看三位长老的表现,立刻放下心来不慌不忙:“沈宫主,方才的茶你也喝了,还是在下亲手奉上。他们的茶是个引子,不过把早先埋在他们体内的慢性毒给勾出来。你喝的可是在下特意孝敬的‘梦杀’。虽然不会立即发作,发作起来倒很好玩。不知沈宫主成了痴儿,被人差使,再慢慢死掉,这游戏够有趣否?”
我晕倒!这么多人中毒,秋辞中的毒还这么阴损,我的血能救了他吗?那三个长老就是秋辞的势力吗?
秋辞依旧波澜不惊:“你的目的?”
“目的?”左安嗤笑:“沈秋辞,你好胆色,到了现在还不慌张。不过,你也别打什么主意,就算你没中毒,这三个长老你也不管,那你即便逃了也再无颜回出云宫,还有这三兄弟,再过半个时辰也要毒发啦,这么多人,够不够留你一条命?你也不用急,既然你已经出不了我手心,就听我慢慢给你讲。”
左安看着一屋子被他掌控的人,再深沉的心机,也不免流露出得色:“出云宫学的是奇门遁甲、权谋心术,倒窝在山谷扮清高。既如此又何必学?我要让出云宫名倾天下,我柳左安要这世间添上属于我的一笔。可,这三个老顽固不同意。而你,只要活着一天,我便怕呀。沈秋辞惊采绝艳,若非这个笨残废让你费了心神,这次我又怎能轻易得手?你贬为杂役怎么够,我多怕你反扑?!你说,我的理由我的目的够否?”
“你投靠了哪个皇子?”秋辞不冷不热。
“投靠?错!叫支持。五皇子赫云定能稳固江山,出云宫也会大放异彩。你们可以安息啦。”左安挥手。
敏儿,彭长老和一直沉默的老者扑向叶、李、孟三位长老,左安步向秋辞。秋辞长啸一声,书靖竹和泯愁劈开左右,冲向我这里。当我以为我们将孤军奋战时,叶、李、孟三位长老飞身而起,将猝不及防扑来的三人打伤,纵身包围在秋辞身边。
厅外厮杀之声不绝,双方势力激战一处,前一秒还上演姜太公稳坐钓鱼台,后一刻,鹿死谁手犹未可知。
左安犹自不可置信:“你们居然都没中毒?”
可惜没人理他,秋辞将我抛给书靖竹,直接对上左安。三长老对三叛徒,余下宵小之辈自有泯愁对付。我冲书靖竹道:“放我下来吧,没必要装啦。”
书靖竹让我将胳膊环在他颈上,道:“你不会武功,在我怀里安全些。噤声,小心分我神。”我一听,真想甩自己个嘴巴子。这种混战场面我还让他分心!当下搂紧他,不敢再言语。因此错漏了他眼眸中狡黠的笑,和那唇角边得意的弧度。
场面一边倒的情况下,敏儿向场中弹出毒烟,娇喝道:“撤!”
众人屏息四避,散出真气挡开毒烟,谁知恰此时,左安扑过来,恨恨道:“我不甘心!”秋辞严阵以待,谁知他竟奔向我这边。书靖竹将我抛向毒烟不及的范围,一掌攻向左安,左安不避不闪借那一掌之力飘向我,一把将我扯过来。秋辞已追上来,左安扣住我的身子,喝道:“退后,否则我杀了他!”
话音甫落便闷叫一声,敏儿嘶声喊着:“左安!”
一把匕首赫然插在他的心窝,他本能地一掌拍向我,却被秋辞拦住。泯愁把我带进怀中落地。左安瞪向我:“你不是残废?”
我冷笑:“曾经是。”
他一蓬鲜血喷出口来,双目尽是愤恨不甘,兀自倒地身亡。是秋辞催发的掌劲。敏儿的声音已变得哀弱:“左安……”寻声看去,竟是书靖竹将敏儿一剑刺死。我说怎么差点弄没我的是他,带过我来的却成了泯愁。
“你的眼神,我便不能留你。”书靖竹长剑弃地,冷声说道。
我从未见到他这般表情,冷酷,狠厉。正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秋辞步上前去拍拍他的肩膀道:“彼此。”二人相对一笑,前所未有的默契。
这一场变故,叛乱首脑全部当场死亡。一众手下酌情处理。居然这样就完啦,就搞定啦?!我犹恐身在梦中,秋辞一巴掌按我肩膀上:“左安说你们也中了毒,怎么回事?你们的毒已经解了么?”
我惊叫:“不对,你们不也中了毒?你们怎么没事?”
书靖竹在一旁轻飘飘地说:“我们将近一天滴水未进,之前两日也未能安生,这过程可否稍后再讨论?”于是,我和秋辞乖乖收起惊诧,卷袖子,吃饭。
这场变故,当我们这边步步揣测、小心为营时,秋辞也正紧锣密鼓地策划呢。
秋辞在江湖中有一个隐秘的属于他一个人的情报组织,一边搜集江湖情报,一边为出云宫的产业搜集商业情报。这次他一下带了三个人回到出云宫中,也知道不妥,就调了一个情报组织中机灵的,同时也是出云宫子弟的人,在我们居住的院中伺候。书靖竹和泯愁就在这院落活动,都没注意到这样一个人存在,更别提很难进入院落的其他人啦。
这边我们三个一被带走,还在路上的秋辞就收到了消息。本来这次几个长老让他亲自去处理产业中的纠纷,他就觉得小题大做,只不过相当于一手将他带大的叶长老也出面,他才勉为其难答应。这下自然明白他是故意被支开的。
当下不动声色又前行一段路,突然发难,把几个随从制住,一个人潜回宫内。首先找到叶长老处。叶长老自不会为难他,告诉他是柳左安发现他违反宫规,并上报各位长老。人是几位长老吩咐抓住带走的,以防秋辞把人藏起,抵赖不认。
可由消息中知道,几个人是被抬走的,状似昏迷。秋辞也知道柳左安其人野心颇大,只是柳左安一直没做出什么动作,秋辞也不想理会。这次柳左安突然发难,似乎并不简单。而且彭敏儿也在院落中出现,不难想到药谷传人会使什么伎俩。
秋辞医药不敢说冠绝天下,那也是少人能及。当然这不是他自己说的,是叶长老美滋滋夸的。秋辞想到若左安借题发挥,首先叶长老这关便不好过,若想制住叶长老,只能用药。细诊之下,果然发现端倪。
又去了李长老、孟长老那里,发现他们同样中了香麻散。服过香麻散,平时看不出什么,只要一吃松露,不消多时就内力不聚浑身酸软。秋辞将三人的毒解了,那松露入口即是千金难求的滋补身体的良材。就是敏儿没出声,秋辞也会让三人假意中毒,看看左安已经将势力安插到了哪一步。
三位长老及秋辞的亲信势力全都听令待命,一旦秋辞长啸,他们便到议事厅护主,未接命令不得妄动。这些说起来挺简单的,可若一步不察就可能满盘皆输。
我也将我们的经历、思虑说了一遍,但是没提我的血能解毒。秋辞大乐:“你怎么知道你就会被挟持?一直装残废呢!”
其实我并不知道,只是想着我能不能行走并无分别。一样不会武功,一样拖累别人,可我若行动自如,别人一旦抓到我就会多层防备,我若四肢俱残,他们就容易放松警惕。当时情况很不明朗,我不知道秋辞到底有没有准备能不能应对,我这样毫无功夫的人,自然要做好被擒的准备的。
后来,我以为已经安全时,也曾想自己动弹的,是书靖竹担忧不允。幸好他不允,左安擒到我时,才会一心只防备秋辞。在他袭向书靖竹时,便已知他挟持的目标是我。在被书靖竹抛起时趁机拔出怀中匕首纳入袖中,在左安一心盯着秋辞时方一击得手。
他们全都瞪我。
泯愁说:“你若是负累,怎么能探知我们身中醉流年?”
书靖竹说:“若没有你听到他们的计划,我们还误会着沈兄,怎能相互间配合默契?”
秋辞说:“你是负累,怎能及时作出判断又拔匕杀死柳左安?再妄自菲薄,我是要罚的。”
几位长老此时已不再敌视我们,都说尘晨小哥少年聪颖,机智非常。尘家两位兄弟武功不凡,品性出众。各位助出云宫避过一劫,出云宫日后定将三位奉为上宾。
听着他们的话,我并没特别欣喜的感觉。
本来,别人有武功傍身,遭逢险境,瞅准时机便可轻松化险为夷。而我双手不能缚鸡,只能用一颗脑子不停去想。任谁不断去用他那颗脑子,都不会笨到哪里。况且,别人只需等待时机,我却需创造时机,创造一个安全的时机!自应谨慎三分。
待几位长老离开,我们一行四人回到暂居的院落。入得门来,我才对秋辞道:“你真没中那什么‘梦杀’吗?还有,你再给二哥把把脉,看他所中之毒是否确实解了。”
第二十章
秋辞将手指搭上书靖竹手腕,片刻笑道:“放心,毒已除尽。也是你的血吗?”
“果然,服过那药后会百毒不侵甚至连我都血液也可解毒吗?”我喜道。
“是有记载。我怕你知道后,再逢毒物会过于托大,一旦记述非实,便误你性命,所以并没告诉你。现在看来记载确实可信。”秋辞也替我高兴。
“那么,你中的‘梦杀’也被我解啦?”
秋辞脸上漾起一抹孩子气的笑:“知道有彭敏儿作怪,我会不防吗?”
是哦,连我都知道他们可能会用下毒的伎俩,秋辞怎么样都是这些人的宫主呢。当几位长老毒清后,秋辞算好时间出现在宫众面前。当柳左安把茶奉给秋辞时,秋辞借着袖子遮掩,将一杯茶直接运功挥发,作势将一个空杯凑在唇边饮茶。柳左安自负聪明,竟不知秋辞功力修为之高,早不在他所能预料的境界。真是可叹:夏虫不可以语冰。
因世间知碧回者已不多,出云宫世居蝶断谷,方有记录。而见过碧回者,更是寥寥。为了蝶断谷和出云宫的清宁,我与秋辞不约而同决定再不与他人提及碧回。
几番折腾,终于安定,四人面上都有些疲倦。秋辞吩咐下去,大家都去沐浴梳洗一番。秋辞让我们好好歇歇,自己离开院落。我追着他一同出去。
我们步上一处高地,松林清风,蓝天白云,心境就空旷开朗起来。看着秋辞安静的侧脸,我抱膝坐在一方黑石上问道:“秋辞,其实我也想问,出云宫学那奇门遁甲权谋韬略,却又为何隐于山谷,避世而居?”
“出云宫始祖逢于乱世,助帝王登基成就大业,激流勇退,自是看尽世间诡谲人心不足。俗世纷纷,是非难论。学这些是为透知世情,保护自己。宫旨并非不入尘世,而是不问政事。出云宫子弟若问政事,一律逐出门墙,再不受出云宫庇护。而且要服‘忘心’,抹掉记忆。”
“啊?那当初那些长老为何要杀掉我们?”愤恨中……
“那是出云宫子弟的‘恩典’,你们是么?”秋辞讪笑。
“切!秋辞,若力有不及也就罢了,可你身负绝学高才,是否也曾不甘?”
“少年意气,谁都会有。只是遍览史书,会发现很多东西一旦搅入,就会身不由己。谁是对谁是错?万千性命相系,最后所图又是什么?”秋辞露出迷惘之色。
“人心善恶两边,大多为利所趋。无利诱、祸临,或皆慈善,一旦有变,尽数狰狞。这世事就因人心时善时恶变得扑朔。我从不觉得谁是谁的救赎谁又背负了什么。一生不过一场游戏,我心喜时随着玩玩,我倦怠时抽身看看,我无力让世间求取一种真善,却能护我本心不灭。”这是我在物欲横流的21世纪切身之感。
秋辞转身看向我,笑容纯真,声音软醉:“世间得一知己,足矣。”
我微笑:“能帮到你,幸甚。”
柳左安叛乱时说的一番话,秋辞本身也是有心结的,只是隐得太深。而我曾在21世纪的大千世界里,苦求一丝生存的意义和生命的真谛,于那迷惑再熟不过。秋辞不过弱冠之年,与我在那边年龄仿佛,有所困惑最自然不过。如今他放开纠结,天高地广,以他之才,自可随心随意。
秋辞轻揉我头顶,语气宠溺:“你呀,究竟是哪里生养出来的?”
我冲他眨眨眼:“决计是你一辈子也想不出的。”
回到院中,泯愁不知去向,书靖竹将我拉到里间:“此间事毕,你作何打算?”
“就如当初一般,一路行去吧。”我耸肩。
“你不打算留在这里?”书靖竹问得有些奇怪,我看他一眼。
“为什么要留在这里?秋辞是我的朋友不错,但即使是朋友也应有各自的生活。我不能赖他一辈子。我的人生总要自己走下去。”
书靖竹眉眼微弯:“这样啊。那你何时动身?”
“明日。”此间事了,秋辞定要着力整顿宫中事务,我也该是时离开。
“好,明日咱们一起离开。”
我怎么觉得书靖竹温润的笑容忽然就过于灿烂?我倒忘了,我离开这里,书靖竹也要离开我啦。北边有煜营,再北有煜国,他与我,从初相见,便开始了错过。
翌日,我们向秋辞告辞离开。仍旧是秋辞与我同轿,泯愁与书靖竹缚了双眼,点了穴道,弯弯曲曲地出了蝶断谷。
秋辞给了我两个信物,一封信。
到了琦儿、麟儿那里,留下泯愁和两姐弟在院中相聚,书靖竹进左边屋子的门,我让他别跟,自己去了右边屋子。
拿出信拆开。秋辞交待这封信只能我一个人看。
蜷在床内,将信置于曲起的膝上,脸几乎贴着信。秋辞在信中告诉我在蒙国内各地,出云宫的联络点。那两个信物不过是个幌子,真正有用的是两句暗语。一句用于出云宫,一句用于隐阁——连那三位长老,秋辞都没告知名字和联络方式的,秋辞的情报组织。
想起辞行前夜我与秋辞的密谈。
我让他整顿宫务之机,顺带把出云宫的地址变更。弄得再隐秘些。秋辞不解,他问我究竟信不过泯愁和书靖竹之中的哪一个,我说都信不过。
“晨,我不懂。你肯为书靖竹舍身取药,肯让泯愁与你一路同行,为何又都信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