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墨深深的看了他一眼,然後小声说道,应祯,你亲我一下,好麽?
他勉强的笑了出来,抚摸著云墨的脸,然後蜻蜓点水般的碰了一下云墨的嘴唇。
若不是如此,他真怕他会忍不住。
等他回了房,呆坐在床边,也不点灯,就是看著窗外。
他不过是个凡人,死也就死了。人生在世,不过是几十年,可云墨才是个孩子,吃了那麽多苦,受了那麽多的罪,和他不同。
云墨原本可以好好的活在这世间,就在这碧灵山上,活上一百年,或是一千年,快快活活的,再没什麽烦愁,再没什麽苦痛,不该为他做那种傻事。
《云墨》 15 (2)
只是在洞里那个暗湖边时,他实在没想到,分离的那一刻竟然会来得这样早。
其实所有的事都怪他,不是麽?
若不是他贪恋男色,迟迟不归,云墨也不会因为害怕在他臂上下了咒;若不是他带云墨外出,就不会遇到衡山君;若不是他怕云墨怕成那样,云墨也不会在他臂上又下了一次血咒,想要留住他,却只为了帮他治伤罢了。他想到这里,就倍觉心酸。
他悄无声息的走到隔壁,手抚在门框上,静静的站在门外,屏住了呼吸,怕惊醒了云墨。其实他什麽声音都听不到,云墨应该已经睡著了。
云墨自己说的,那洞里不干净。若是他看得不错,就连被镇在那里的神兽都受不住,它一直都是那麽一副病恹恹,没什麽精神的样子。那云墨呢,明明还小,又去那洞里寻他,对云墨来说,只怕也是件苦事罢,他当时怎麽就没想到?
他从前怎麽就以为他自己能好好的照顾云墨呢?
可事到临头,他唯一能做的,就只有丢下云墨一个,落荒而逃了。
若要逃走,只能是今晚,也只有今晚了。
在苏州的时候,离得那麽远,云墨都会来寻他。可如今他就站在门口,云墨却在床上沈睡不起,这不过是一门之隔,却好比隔了千重山,万道水一般。
他最後看了一眼那竹门,然後转身就走了。
他心里虽然乱成了一团,却仍旧沿著之前和曾瑞走过的那山洞走了出去。
他在山下都不敢犹豫,就问了路,赶回乡里。
他原本想著要回去苏州一趟,可想著他和曾瑞被官差捉去,还送进了牢狱之中的事,就不敢多想了。
他在苏州作画攒下的些银钱,因为云墨出了那事,他又被关入牢狱之中,也没来得及带走,如今在回乡路上的情形,真是比从前带著云墨去苏州时的境况还不如。
只是他在路上却听说官府已经捉住了罗仙儿,这消息实在是让他大吃了一惊。先不说这罗仙儿是衡山君的女弟子,虽然这事也是云墨告诉了他,他才知道的。
之前在苏州的事情,官府那样大张旗鼓,要捉拿罗仙儿都不果,怎麽他和云墨一走,这罗仙儿就落了网?他心里隐隐觉得不对。
他在山中之时,满心都是云墨,等他离开了云墨,一路上吃苦受累,也不肯去想云墨时,许多事情细细想来,才觉得并非那麽简单。
他记得那一晚衡山君似乎说过的,捉了云墨,就是为了要引出那妖妇的话来,既然那男子亲手救了罗仙儿,还传了她一卷手书,怎麽会用妖妇两字唤那罗仙儿?
难道是因为罗仙儿自称为神母,妖言惑众,占据一方,与官府作对,惹怒了那人麽?
但他如今想来,衡山君似乎也不大喜欢云墨的样子,况且在狱里的那一晚,那衡山君居然要夺曾瑞家传的宝物,在他看来,也实在不象什麽好人。
他一路奔波赶回乡里後,就先在两鬓斑白的娘亲面前长跪了许久,只说儿子不孝。当年离乡之时,他因为羞愧难当,只说要外出游学,都不敢把他被撵出乡里的事告诉她。不想这一去就是许多年,幼弟都已经半人多高了,再与亲人相见时,他实在忍不住泪流满面,倒被娘亲取笑了一番。
他怕老母亲担惊受怕,就把青江寨之事和云墨都略去不说了,只说从此以後要留在乡中,奉养娘亲,督促幼弟。
《云墨》 15 (3)
他怕老母亲担惊受怕,就把青江寨之事和云墨都略去不说了,只说从此以後要留在乡中,奉养娘亲,督促幼弟。
幼弟是从学堂放学回来的,哪里还认得他,可也不认生,不多一会儿便和他熟了起来。他心里高兴,也不再去想云墨的事情了。
哪里想到晚饭的时候,门外进来一位白衣女子,他倒有些著慌了,倒是走近了的时候,他才大吃一惊。那分明就是在牢狱之中,名唤吉祥的那名女子了。
那女子见了他也是十分的惊喜,说,曹公子,您回来了?
他目瞪口呆的看著吉祥,结结巴巴的说,是啊,我回来了。
他没想到曾瑞竟然来到这里住了下来,还带著吉祥。
半天他才明白过了,是了,曾瑞是同他一起被捉的,那人怎麽会傻到又回去苏州自寻死路的地步呢?
只是他万万没想到曾瑞会带著吉祥回来这里,他突然想起傅青,心里焦灼不安,却又不好当著娘亲和幼弟的面打听,便忍耐住了没问。
原来自从曾瑞带了吉祥过来,这女子就帮他娘亲操持家务,浆洗煮饭,他留在山中的时候,就是吉祥帮他照顾了娘亲和幼弟。
他又是感激又是羞愧,吉祥瞧出了他的心思,就掩口一笑,说,曹公子,你大可不必如此呀。是我家公子答应了你的事情,我这个做下人的,自然要周到些才对。
他越发的不好意思了,也不好再谢,就说,那他人呢?你过来这里,他一个人可怎麽好?
吉祥神色微变,扭过了脸去并不看他,只说,我这才要做饭,您不先去瞧瞧我家公子住的地方麽?公子也实在是挂念著您呢。就在村东,粉墙绿瓦的那家便是。记得迟些回来一起用饭就好。
他心里正巧想问傅青的下落,又不好意思开口,听了这话,就顺水推舟的,说要去探曾瑞,就先出去了。
他走到村东,果然看到吉祥口中所说的那家,也没有犹豫,推开院门就走了进去。院里有人背对著他坐在藤椅上,旁边摆著个小桌,上面搁著茶壶和茶碗,听见有动静,就嘲讽道,他又去赌了?都和你说了,赶快找个好男人嫁了,还跟著那种死人做什麽?
他听了那声音,几乎都不敢相信,匆匆的又朝走了两步,试探般的叫道,阿青...
那男子僵住了,半天才转过头来,惊疑不定的看著他,说,应祯?
果然就是傅青。他又惊又喜,几乎落下了泪来,却又不敢贸然上前,就尴尬的站住了,呆呆的望著傅青。
他在外颠沛流离这麽久,几乎没有忘记傅青的一刻,即便後来他为了云墨之事烦恼不已,却还是难忘当年他对傅青不起的旧事。
如今真能回得乡来,再见傅青一面,他只觉得欠这人的许多,就该偿还了。他对云墨不起,不能和云墨相守,至少能补偿傅青,能好好的照顾这人。
就算过了这麽些年,这个男子还是明豔照人,只消这样看他一眼,他就面红耳赤了。不过也许是过了许多年的缘故,他只觉得傅青身上多了种沈静的味道,和从前大不相同了。
他忍不住就又想起云墨,心里便又苦又痛,也不知道那孩子如今在碧灵山又是怎样的一番情形。
他回过神来,发觉傅青的眼神有些冷,就心虚不已,讪讪的问道,阿青,你这些年来过得怎样?还好麽?
傅青皱了皱眉,说,你这麽说话是什麽意思?当初丢下我的人,难道不就是你麽?
《云墨》 15 (4)
傅青皱了皱眉,说,你这麽说话是什麽意思?当初丢下我的人,难道不就是你麽?
他顿时语塞,不知道该说什麽才好。
傅青也不理睬他,从椅子里站了起来,一声不吭的朝前走去。只是走动时步子有些奇怪,他仔细的看了几眼,才发现傅青的左脚似乎有些跛,他也是太过吃惊,竟然想也不想就脱口而出的问道,你...这是...
傅青冷冷的回头看他,说,曹公子,装什麽呢?
他倒抽了一口气,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说,是那时候...
傅青不再多说,跛著脚走进了屋,头也不回的对他说,你要见你的好兄弟麽?那就坐在这里等他罢。
他简直惭愧得无地自容,可正当他想开口说什麽的时候,傅青瞥了他一眼,又看了看自己的左脚,然後好笑的说道,你不是当真了罢?
他呆在了那里,说,难道...你是哄我的?
傅青定定的看著他,然後终於叹了口气,说,你这个人,实在是可恨得很。
他心口一颤,越发的愧疚不安。
傅青看他这副神情,心下也是了然,突然笑了起来,说,如今知道心疼我了?你若是早些年作出这副样子来,只怕我就真对你死心塌地了呢。
他尴尬的咳嗽了两声,突然想起一件要紧的事来,就说,你方才说谁去赌钱?
他进来的时候,傅青口里说的话他也没怎麽在意,如今想来,倒让他觉得不妙了。
傅青冷笑一声,说,还有哪个?你那好兄弟麽,有了吉祥姑娘还不知足,日日要去赌庄过夜。
他惊诧不已的问道,他还在耍钱?
他几乎不敢相信,当初在山上对他指天誓日,只说拿回了小坠,就再也不赌的人,难道不是曾瑞麽?
傅青十分好笑的看著他,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除了你那好兄弟,好朋友,还能再哪一个呢?
他呆坐那里,实在没了办法,就喃喃的说道,这可怎麽好?
难道曾瑞当初在碧灵山上对他说那些话,只是骗他罢了麽?说什麽不要金玉满堂,说什麽从此再也不赌,不然就自断十指,那时的曾瑞跪在他面前,信誓旦旦的模样,他至今还记忆犹新。
原来这人指天誓日的在他面前做戏,不过是想要回小坠,好扯住吉祥,以为这样他就能有赌资继续耍钱了麽?
一想到这人从头到尾都是在做戏,又想到吉祥那时欲言又止的神情,他心里就很不是滋味。
傅青斜了他一眼,突然问道,你想要他从此罢手麽?
他仿佛落在水里的人突然瞧见了一根浮木似的,巴不得紧紧抓住,就问说,你有法子麽?
傅青放肆的打量著他,弄得他满脸通红,傅青笑了起来,就说,只要你听我的话,我要你做什麽你都答应......那麽,教他从此不赌,也是件容易事。
傅青的话里带著调笑,声音里似乎也没有嘲讽的意思,只是这些话怎麽听怎麽怪异。
他半信半疑的看著傅青,傅青就沈下了脸,说,怎麽?不肯就直说,做这个样子,又给哪个看呢?
他慌忙辩解道,怎麽会?只要你能让他从此戒赌,你要我做什麽......他咽了吐沫,就干巴巴的说道,都好。
他如今没了云墨,还有什麽好在意的呢?
他从前是对傅青不起,这人如今要打要骂,都是应该的。
傅青看著他的脸,然後垂下了眼,说,他迟些就回来了,你在後面等著,我不唤你,不许出来。
《云墨》 15 (5)
他从前是对傅青不起,这人如今要打要骂,都是应该的。
傅青看著他的脸,然後垂下了眼,说,他迟些就回来了,你在後面等著,我不唤你,不许出来。
他犹豫了一下,就说,阿青,你......究竟是怎麽打算的?
傅青不大乐意的瞪了他一眼,然後说,这麽想知道,那等会儿你就睁开眼看著,还问这麽多做什麽?
他立时噤声,不敢再多言半句。
结果等了许久还不见曾瑞回来,他都想著先去家里和吉祥说一声再过来。这里似乎也没别的下人,想来曾瑞带著吉祥一路走来,在这里过的也是捉襟见肘的苦日子。
傅青仍旧坐在院子里,闲闲的嗑著瓜子,偶尔喝口茶,只是眼前的那一盏茶一直都没喝完。
他也饿得厉害了,正在後面发愁,就听见前面有了响动,他也不敢出去,走到帘子後面就站住了,屏住了气小心的听著。
就听傅青突然说道,曾公子,您可算是回来了?
曾瑞停住了脚步,就说,吉祥出去多久了?
他听著这话问得不对,就稍稍的拨开了帘子,看这两人。
曾瑞看都不看傅青就坐下了,看到茶壶,似乎也是渴了,就倒了满满一茶盏,急匆匆的饮著。
傅青斜了曾瑞一眼,说,曾公子,你这待客之道实在不怎麽好。
曾瑞的声音里满是嫌恶,说,我怎麽待你不好了?把你从那种地方带出来,还好吃好喝伺候著你,难道你还要骑到我头上不成?
傅青冷笑著说道,这些若都是你心甘情愿的,那我情愿把傅字倒过来写。
曾瑞哼了一声,这就要站起身来,不想竟然站不稳,整个人就朝前倒去。他也吓了一跳,曾瑞摔到在地,脸上的神情也是惊诧不已,可这人毕竟也不糊涂,一想就明白了,气的发抖,怒骂道,你竟敢算计我?
傅青大笑一场,然後放下了茶盏,轻描淡写的说道,方才有人来要赌债,你不晓得麽?我实在是没钱还,就把吉祥姑娘抵给他了。
曾瑞脸色顿时大变,破口大骂道,你这贱人!胡扯些什麽,我哪里欠了那些赌债?
傅青才啧啧的说道,可人家都亲身来要债了,你说我该怎麽办?我在你这里,也不过算是客罢?人家要债都要上门来了,你的债你不去还,难道还要我一个外人替你还麽?你日日夜夜的混在赌庄里,都不晓得回来,我去哪里寻人,把你的侍女送出去不也是应该的麽?
傅青似笑非笑的走了过去,一脚狠狠踩在曾瑞的肩上,曾瑞痛得叫了起来。傅青收起了笑容,冷漠的说道,若只是一两半两的,我自然也帮你还了。......姑且就看在你和他同窗了几年的份上罢。可惜的是,你这次可真是输得惨了,我也帮不了你。
曾瑞脸色发青,却动弹不得,便大声叫道,他们是来讹钱的!我哪里就欠了那麽多?!
傅青眯起了双眼,踩在曾瑞肩上的脚狠狠的碾了几下,曾瑞忍不住惨叫了起来,他在後面听得心惊胆颤,几次都想走出去,到底还是忍住了。
傅青哼了一声,说,不然怎样?不送吉祥姑娘过去,难道干脆把你弄死送去麽?
曾瑞痛得泪流满面,怒声骂道,你这个贱人!
傅青脸色一沈,说,看来你是真的想把吉祥姑娘送走了?她早起晚睡,整天伺候你这个一事无成的废物,你倒是很舍得送她走啊?
曾瑞痛得直抽冷气,口气终於放软了些,忍著怒气说道,别送她走!你若是能帮我还了那债,我...我...我做牛做马还你!
傅青返身回去後面,拿了把刀回来,蹲在曾瑞面前,冷冰冰的说道,我怎麽能信你?
曾瑞看著那刀口锋利,便倒抽了一口凉气,不顾死活的骂道,你疯了麽?
《云墨》 16 (1)
傅青点了点头,轻易的分开曾瑞的五指,紧紧按在了地上,然後笑著说道,你这种公子哥儿,说过的话可信麽?我如今先取了你一截小指,若是日後你再去耍钱,我就断你十指,再把吉祥卖去城里妓馆,反正你死活也还不出。
说完,眼都不眨一下,刀就落下,他只听得曾瑞一声惨叫,惊得心口猛得一沈。傅青冷冰冰的说,叫什麽?你的手脚都该没知觉了才对。如今割下你一指,好与我为证。你若今後还要去赌,那便去罢!
曾瑞脸色变得苍白如纸,看著手边那截断指发了好半天的呆,终於喃喃的说道,我什麽都答应你,只要别把吉祥送走。
傅青半晌没说话,再次开口时,也不过淡淡的问道,我真不明白,你要留她做什麽麽?是想把她留在这里一辈子,给你洗衣烧饭,伺候你这个没用的东西麽?
曾瑞突然大声吼道,你以为我不知道麽?你以为我想麽?
傅青皱起了眉头,曾瑞就忍气吞声的说道,我如今身无分文,带著她也只是吃苦受累,我总想著......最後再来一次,赢了就...赢了就......
曾瑞象个孩子似的哭了起来,再也说不下去了。
傅青一直没说话,只是冷冷的看著,半天才起身。
傅青走到了後面,经过他身边时,看都不看他一眼,说道,你去替他包扎一下。
他都已经吓得傻了,只知道呆站那里,被傅青这麽一说,才回过神来,赶快走去面前好瞧瞧曾瑞的情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