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又问,会写字麽?
那孩子还是茫然的摇著头。
他便一阵痛心,就想起那些人习得妖法,怎麽连这样的孩子也拿来作孽。
他便又说,你是怎麽被掳来的,还记得家里住在哪里麽?
那孩子却还是摇头,眼神里有些不解和茫然,只是紧紧的瞧著他,他想,这孩子大约是中了弄些人的妖术,所以把前事尽忘,连自己的名字都不记得了罢?
那孩子哪里知道他想什麽,见他突然停住了不喂,就直直的望著他。
他又舀了一勺,吹了吹,犹豫了一下,说,你是什麽都不记得了麽?
那孩子并不说话,只是一直望著他,又警惕,又迷惑,好像只要他一有动作,就要躲开似的。
他心里一软,就说,那也不能没个名字,我怎麽叫你呢?
那孩子紧紧的瞪著他看,半天才摇了摇头,然後慢慢的靠了过来,可那双眼睛却仍旧一直看著他。
他看著那孩子犹如鸦翅般的黑发,还有那双黑亮的眼睛,就和声悦色的说道,我给你起个名字好不好,叫阿墨好麽?
那孩子歪了歪脑袋,瞧了他一阵儿,然後就僵硬的学著他的声调,就说,阿-墨,阿-墨。
那人的声音含混不清,听起来很是奇怪,好像很久没说过话似的,又沙哑又低沈,就好像要一把锈死在刀鞘之中的匕首抽出来似的,很是吃力。
他却又惊又喜,想著,原来不是个哑巴。又一想,这孩子弄成如今这样连话都不会说的样子,只怕还是那夥妖人所害,心里便觉得痛惜。
他小心的喂著那孩子,看他一口一口的吃了下去,那孩子也知道把鱼刺吐了出来,他看了倒有些脸红,想著是煮得太过了些。
那孩子慢慢的吃完,他才又盛了一碗,慢慢的吃著。
那孩子突然僵硬的叫道,阿墨。
他怔了一下,就问,怎麽?这名字你不喜欢麽?
那孩子似懂非懂的看著他,又叫道,阿墨,阿墨!言语里还带了几分急切,也不知道想说什麽,只是一副说不出的样子。
他想了一想,看那孩子望他手里的碗,便恍然大悟,说,是了,你还要吃麽?
便送了过去,又要喂,那孩子便摇了摇头,捉住了他的袖口,把他端著碗的那只手扯到了面前,他只当那孩子还要吃汤,也并不使力,随他拉去,还舀了一勺递到那孩子面前,要去喂,却看那孩子咬破了手指,就把指尖的血朝汤碗里滴了下去。
他哪里见过这样的情形,直吓得头皮发麻,整个人就僵在了那里,一时之间也不知道如何是好。
《云墨》 2 (1)
他哪里见过这样的情形,直吓得头皮发麻,整个人就僵在了那里,一时之间也不知道如何是好。
那孩子见他如此的神情,便抿了抿下唇,又要朝手腕处咬去。他一见了这副光景,这才算是回过神来,又气又急的就把那孩子拉住了,口里慌忙的问道,你这是做什麽!?
那孩子狠狠的咬了咬嘴唇,只是看著他,他便慌慌张张的去看那孩子手腕上的伤处。果不其然,那里已经被咬破了,伤处的血止不住的朝外涌著,看得他连连顿足,慌忙的就扯了块布绑住了,手上却已沾染了血迹,他看著自己的手,又看那孩子,只觉得心里不解,却又难受,再开口时,声音也忍不住就严厉了起来,训斥道,你这是做什麽?这也是可以开玩笑的麽?
那孩子却只是看著他,连眼都不眨一下,只是把那接了血的碗朝他推来,生硬的同他说道,阿墨,吃!说完那一双眼睛仍旧直直的望著他,倒好像说的不过是多麽寻常,多麽理所当然的一件事似的。
他只觉得无比荒唐,可那孩子神情却是无比的认真,看得他心里一动,就想起了阿墨从前被那些妖人锁在厨房角落时的情形来。那些人不时的就要取这人身上的血,就又想这孩子怕是自小便遇了这些心存不良的妖人,连自保都不会了,如今他对这人有了几分的好,这人就这样的待他,这样一想,便越发的感慨,更是觉得这孩子可怜了。他定了定心神,便说,我既然救了你出来,必然要护你周全,不必你报答。我如今答应你,倘若我曹应祯有一碗汤,必然分你半碗。只是你以後再也不许做出这样的事来,要知道这身体发肤,都是受之父母,万万不可毁伤啊。
阿墨却仍旧紧紧的看著他,还是一副懵懵懂懂的模样,虽然听他说完了这样一长串的话来,也只是咬了咬下唇,仍旧把碗朝前一推,就干脆的说道,阿墨,吃。
他当时便有些啼笑皆非,知道这孩子没把他的话听进去分毫,又觉心酸,又觉好笑,就叹了口气,只说,阿墨是我唤你的,你怎麽倒拿来叫我?我叫你才是阿墨,你该叫我大哥便好。
这句话阿墨倒是听明白了似的,便眨了眨眼,规规矩矩的就叫,大哥。
那声音虽然有些生涩,但总好过闭紧了嘴巴,怎样也不开口的时候。
他听在了耳里,便点了点头,也觉得高兴,只是这鱼汤里如今落了血,他哪里还敢吃,可是又不敢倒,阿墨只是紧紧的盯著他,看得他心虚。他也是没了法子,想仍旧装作没事的样子,就把鱼汤先喂给那孩子吃。一边喂一边又吩咐道,以後千万不许再做出这样的事来,知道麽?
阿墨也不点头,也不答应,更不张嘴,就是目不转睛的瞧著他,看得他心里就有些怯,想来想去,也实在不知道如何是好,就一横心,自己先勉强吃了几口,然後才又去喂那孩子。
阿墨见他自己吃了几口,便稍稍的展开了那原本蹙紧的眉头,又见他这样握著汤勺就喂了过来,便抿嘴一笑。那只不过是无心的一笑,却把那孩子眉眼间的戾气和冷硬都化解了开去,显出了些和气的模样来。他看在眼里,就觉得极其的宽慰,觉得这孩子还是懂事的。他想著这孩子满身的伤痕,也不知道吃了多少的苦,性情又如同赤子一般,什麽都不记得,什麽都不明白,只怕以後那寻亲之事还是件大海捞针的苦差事,他又想著自己一个人也是怪冷清的,有这麽一个半大不小的孩子做伴,他倒也是满心欢喜。
《云墨》 2 (2)
他想著这孩子满身的伤痕,也不知道吃了多少的苦,性情又如同赤子一般,什麽都不记得,什麽都不明白,只怕以後那寻亲之事还是件大海捞针的苦差事,他又想著自己一个人也是怪冷清的,有这麽一个半大不小的孩子做伴,他倒也是满心欢喜。
阿墨见他出神,便有些粗鲁的去捉他的手腕,他不好意思的笑了一下,仍旧握著汤勺去喂,阿墨便露出了些笑意,捉住了他的手在脸颊上蹭著,一边去含那送到了他面前的汤勺。
他摸了摸那孩子的额头,觉得也不热,就想著那腿脚上的伤总算没引出热症来,不然只怕就不好了。便安抚般的说道,你早些把伤养好,等我们出去了,再替你打探父母亲人的下落。
那孩子瞪了他好一阵儿,然後就开始拼命的摇头,他心想,难道是家里人待你不好?还是已经没了家,回不去了?
他便说,我们先不说这个了,你如今先把伤养好才是正理。
他有些心不在焉的喂著那孩子,一边偷偷的端详著对方。他看著那孩子又黑又硬,犹如鸦翅一般的头发,就忍不住想,都说头发硬的人心也狠,这孩子看起来也是倔强脾气,只是实在不防人,我不过待他有几分好,他就这样掏心掏肺的回报。他想著等他们出了山,阿墨这样出门在外实在吃亏,便不由得担心了起来,转念又一想,反正这孩子年纪还小,怎麽教著慢慢改了才好。他想得越发远了,就慢慢的吩咐道,等我们出了这山,倘若别人问起来,就说你姓云,叫云墨,是我远方的表亲,记得麽?
那孩子似乎也是有些明白他的话,便直愣愣的点著头,平板的重复著他的话,云墨。
他便笑了笑,又看手里的汤碗也空了,就放在了一边,伸手去摸阿墨的头,就轻轻的,自言自语般的说道,云墨。
云墨望了他一阵儿,就拼命的摇著头,然後也伸出手来摸他的头发,好像想说什麽,结果乱揉了一起,害他披头散发的,好笑了一场。
他们两个把那鱼汤都舀著吃完了,也是无事可做,便收拾干净,早早的歇息了。
那屋里只土坯砌的一条炕,那时还不到天黑,他们两个就靠在一起,盖著那满是补丁的薄被,只管倒头就睡。
那孩子也老实,不一会儿就睡著了似的,安安静静的,也不乱动。他也是迷迷糊糊的躺著,却实在是没那麽多的觉,不一会儿就又醒了过来,结果看到窗外天却还是大亮。他又不比阿墨,孩子到底觉多,他一早就睡了一觉,如今哪里还睡得著。那孩子大约是在睡梦里瞧见了什麽欢喜的事,露出了天真的笑颜来,下巴也抵著胸口,嘴唇便不由自主的撅了起来,看得他也是一笑。他倒想著再躺一躺,结果怎麽也睡不著了,反倒越躺越精神,弄得他难受了起来,就悄悄的爬了起来,穿了衣裳,悄悄的走出。
他想著如今入山避难,也不知道要躲到何时,又想著自己当初是被掳上山的,倘若出去,万万不可在这附近逗留,只怕就被好事之徒指认了出来,又想著那官兵剿匪,也不知道趁乱劫掠了附近多少的乡民,倘若在乡里避一避风头,或许也不会怎样。
他这样胡思乱想了半日,这才觉得出来的久了,仍旧回去了那屋里。
他推门进屋的时候,只觉得身上带了一阵冷风,就禁不住打了个哆嗦。屋里到底还是暖和些,他慌忙的掩住了门,仍旧朝里面走去。
那孩子却已经醒了过来,坐在那里,一双眼睛紧紧的望在了他的身上,他头一抬,便吓了一跳,慌忙的走了过去,先替那人掖了掖被角,然後就说,怎麽还不睡?
《云墨》 2 (3)
那孩子却已经醒了过来,坐在那里,一双眼睛紧紧的望在了他的身上,他头一抬,便吓了一跳,慌忙的走了过去,先替那人掖了掖被角,然後就说,怎麽还不睡?
云墨也不吭声,就抓紧了他,似乎怕他再一声不响的就出去似的,他就说,怎麽,是冷麽?还是饿了?
云墨使劲儿的摇著头,只是看著他,他心里一动,就说,你是在担心我麽?
那孩子便用力的点了点头。
他就觉得心里一热,摸了摸云墨的头发,就逗那孩子说道,你担心我这就跑了是不是?
他和这孩子终究也算是患难与共了一场,心里便觉得亲热,真把这孩子当了亲人一样,如今说出了这话,又怕云墨认真,便慌忙又补了一句,说,我怎麽也不能留下你一个在这里不管,你说是不是?
云墨便握了握他的手,那一双眼睛看著他,亮闪闪的,仿佛会说话似的,他就说,是不想睡了麽,便起来和我说说话罢。
云墨就朝他靠了靠,眼神里有些凶狠,却又有些天真,他看了不觉莞尔,也没有最初那种暗暗的惧意了。
他打了些清水回来,又从怀里掏出了个梳子来,就说,云墨,我给你梳梳头,洗洗脸。
云墨瞅著他眨了眨眼,也不知道是明白还是不明白。他先替那孩子洗了洗头发,才又擦了擦,拿那梳子来梳。那孩子的头发那麽的硬,洗了也是扎手,他就开玩笑,说,你的头发这样的硬,只怕把这梳子的齿都别断了。我这把梳子连自己都不舍得用,倘若给你梳头就把这梳子梳断了,你以後可要怎麽赔我?
那孩子就粗鲁的甩了甩脑袋。可那头硬发却还是好像刺蝟一样。他忍不住伸手去摸了摸,那孩子就瞪著他,一脸不服气的样子。他有些讪讪的,就把手收了回去,可云墨的脸上却又露出了委屈的表情,这可不常见,他就笑了起来,说,你的头发真是硬呢,自己摸摸?扎手。
说完就捉住了云墨的手,教那孩子自己去摸,云墨摸了摸,也撇了撇嘴,又去摸他的,然後才点了点头,说,扎手。
他大笑了起来,说,是罢?
云墨见他这样笑,也知道是在笑自己了,一副气鼓鼓的样子,瞪著他不说话了,他就想,果然还是个孩子,便疼惜的摸了摸那孩子的头发,又说,阿墨别气,阿墨头发这样硬,是个不吃亏的,大哥羡慕都来不及啊。
云墨似懂非懂的看著他,他看著这孩子,心里就忍不住一动,就说,阿墨,倘若寻不著你的亲人,你就跟我回乡去罢。
云墨也不知道是听没听明白,就应了一声,目不转睛的看著他。
他离得远了些,微微的眯起了眼,仔细的端详了半晌,然後便忍不住打趣道,你这双眉毛也不知道是谁画成的,你若是个女子,只怕你那夫婿都无处下笔了。
他说完也觉不妥,云墨却一副坦然的样子,仍旧静静的坐在他身旁,他也有些心虚,就说,我出去瞧瞧,咱们晚上的口粮还没著落呢。
云墨并不拦他,就点了点头。
他想著仍旧去那河边捉鱼,以为还能如意。
他原本是个读书人,虽然家道中落,却也不过去教书罢了,哪里懂得在山里掏生活。头一次被他捉了那样一条大鱼,其实不过是运气而已。
他在那河边费了一下午的力气,又累又饿,饥肠辘辘,浑身都没了力气,却连片鱼鳞都没捞到。他也是气恼,也是饿得发晕,实在没了法子,只好把那小半罐的小米捉了两把,小心的煮了,两个人分著吃。
《云墨》 2 (4)
他在那河边费了一下午的力气,又累又饿,饥肠辘辘,浑身都没了力气,却连片鱼鳞都没捞到。他也是气恼,也是饿得发晕,实在没了法子,只好把那小半罐的小米捉了两把,小心的煮了,两个人分著吃。
只是这样的清米汤,哪里够他们两个吃,他喝汤的时候想了又想,倒教他又想出一个法子来。他见那屋里有箩筐,便拿去了河边,幸好那箩眼不稀不稠,他趁著黄昏,竟然捞起了几条。他欢欢喜喜的搂著那箩筐回去,仍旧依葫芦画瓢的煮著鱼汤,一边比划著,一边就把捞鱼的事说给那孩子听。云墨这次倒真是听明白了,便撇撇嘴,一副瞧他不起的样子,他倒也不在意。他在学堂的时候,便没些师尊的样子,也不怪他管不住学生。
云墨身上的伤倒是好的快,在山里住了几日,便越发的精神了起来,手腕上的精钢锁链仍在,力气却恢复了许多。那孩子腿脚上最初那一条条触目惊心的血痕都已消失不见,慢慢的可以扶著墙走路了,只是多站一会儿就吃痛得厉害,行动却仍旧是不自在。
他记得当时那看伤处实在是重,如今却都渐渐的好转了,如有神助一般,他心里也不免诧异,又想著或许是离了那山寨,那些妖人的妖术便没了用处,云墨的伤才会好的这样快,这样一想,心下便又觉得释然。
云墨白天就扶著墙,要慢慢行走,这孩子脾气也实在是倔强,又固执得很,不肯听他劝说,他没了奈何,只好在一旁站著,怕这人一个不稳,就摔到在地。
有他在一旁等著扶,云墨越发的胆大了,也是急於求成,总想著早些下地,不肯一直躺在那里。起先他说两句还顶用,後来大约云墨也发觉了,他也不能怎样,再说便没了用处,云墨只当是清风拂面,过眼云烟,根本不听。
他看云墨这样著急要走路,也知道这孩子一心要强,见他天天的进出,照顾自己,哪里还坐得住,只怕这孩子过与心急,反倒把腿脚上的伤带得越发的厉害了。哪里想到不过几天,云墨居然真的就能慢慢的走路了,也不必扶墙,也不必他在一旁守著,从屋里走来走去是不成问题了,他便又惊又喜,对云墨就说,阿墨,你真是吉人天相,只怕是有天神保佑著。
云墨哪里信他这话,却并不驳斥他,略有得意的笑著,一双眼睛异常明亮,紧紧的看著他,眼角却稍稍的流露出了些不安来。他以为这孩子是怕腿上的伤,便说,还要好好歇著才行,不然只怕以後还会痛。
结果那天傍晚他回来时候,看到那孩子手里提著一只兔子,捉著那双耳朵就要递给他,他真是又惊又喜,就问说,这是哪里来的?
云墨只说是被野兽追来,就撞在了门上,被他拾了进来的。那时他便好笑了起来,说,古人诚不余欺也。只是这样的好事,只怕也只得这一次了。那时却并不疑有它,便欢欢喜喜的接了过来,只说虽然巧,却实在是巧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