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案:
明知不该高攀,不该等待,却还是不住回首;
早知不该放手,不该想念,却还是一再牵挂。
梅留云,俊雅秀美的他是当朝千户大人,
原以为不会再见的人,竟在他不期然的情况下相遇了,
可多少岁月过去,自己盼到的却是四皇子的冷眼相对。
二十年前,无依无靠的他被人带进宫当四皇子的侍读,
谁知道那位性情不定、喜怒无常的四皇子就爱欺负他。
第一天见面,落下的鞭子是四皇子的见面礼,「倒霉鬼」成了他的别名;
而「活出丧」的恶作剧,只是为了让他明白,要生要死,他的命都在四皇子手里。
明知四皇子高贵的身份,是下人的他永远无法高攀的,
可当侍读成了侍寝,霸气多了一份专宠时,他却傻了,
不只心甘情愿的给了心,就连四皇子的风流他都看在眼里,
本以为可以守着一个人到老,直到四皇子开口要他离开,
他才懂得,自己好像是自作多情了……
第一章
卯时初刻,钟声穿过枫桥在古运河上回响缭绕打破了清晓的寂静,揭开了一天的序幕。随着钟声落下,原本灰蒙蒙的天空也透出了几丝曙光。
「如是我闻……」正是早课时间,寒山寺里传来阵阵僧侣们念颂经文的声音,特殊的梵音旋律,规律的木鱼声和钟声不时点缀其中,构筑成宝相庄严的乐章,令人心清意静。
在这片祥和安宁之中,佛塔后院的一个俗家男子更让气氛增添禅意,他的穿着还算整齐,然而衣襟、腰带却有些飘飘然;束着的头发也有几缕迎风飞扬;活像个走错时空的魏晋逍逸之士。
男子正为一棵梅树浇水,那是他亲手栽种的,枝桠上已经可见几个花苞。他的身材高大,动作却小心翼翼,仿佛深怕对梅树造成任何伤害。口中喃喃自语,不知是和梅树说话、还是哼歌;零星的声音点缀在经文旋律中,竟然有些奇特的协调。就这样当男子悉心照料梅树之后,便一派悠闲,大方地晃进佛塔的一扇门中。
「施主请留步,此处是谢绝香客参拜的。」一个正在打扫的方脸小和尚看见闯进来的不速之客,吓了一跳,有些尴尬地说道。
「是吗?」男子随口应道,却依然神色自若的到处观看,全然不在意小和尚的劝阻。
小和尚刚到寒山寺不久,只知道眼前这个人是在寺里借住修行的施主檀越,似乎叫丰四。听说他出钱修缮大殿、重铸大钟,被住持奉为上宾,「丰施主,这让小僧十分困扰……」
「喔。」男子的态度不变,反而更嚣张的站在佛龛前仔细的端详着上头供俸的佛像,还不住的点头称赞:「嗯、嗯,好。」
「怎么样,小师父……」男子手指着一尊木雕佛像说道:「这尊莲座观自在观音像让给我好不好?」
「啊?」小和尚愣了一愣,哪有人到寺庙里要佛像的?听师兄们说过他是个不按牌理出牌的施主,但是这也实在太超乎常理,「丰施主,本寺的佛像是不让的。」小和尚一时之间不知道应该怎么办才好,情急之下脱口而出这个奇怪的回答:「这是佛寺、又不是佛具店。」
「小师父,把这尊木雕佛像让给我,我出钱为贵寺再打造一尊金佛,此像是像、那像也是像啊。」丰四继续说:「信众祭祀在于心中虔诚与否,与佛像无关;祭拜此佛像或祭拜彼佛像,一样都是佛像,不是吗?」
「话不是这样讲……」小和尚一急,「施主,这、这尊自在观音在本寺的佛寺已经很久了,师父说,它有法力可以渡化……」
「小师父,不是说『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吗?」丰四搬出「金刚经」里的偈句,摇头晃脑的说道:「也就是说,只要小师父的心中有如来,有没有这尊木像并不重要;何不转让给我,渡化我这个凡夫俗子呢?」
「这……」小和尚搔搔头,觉得这个难缠的丰四施主说的似通非通,似是而非的道理,却又找不出什么话反驳,越着急,一颗颗的汗珠越从头顶上不断冒出,「我也不知道……」
「小师父,佛渡有缘人,让给我吧。」眼见目的就快要达成了,丰四更是催眠般的在一旁鼓吹,「渡化一人胜造七级浮屠。」
「渡能,还愣在这里干什么?还不去伙房帮师兄们的忙。」在门口,一个浓眉细眼、身材壮硕健朗的和尚说,中气十足的声音,如当头棒喝般化解了小和尚的危机。
「啊,净定师伯!」渡能看着这个紧要关头终于出现的救星,放下心中大石,连忙往门边跑去,「净定师伯,弟子这就去帮师兄们的忙……」话没说完,渡能就飞也似的逃离这个「疯」施主的魔掌。
「阿弥陀佛。丰施主,佛门净地,请您自重。」净定双手合十,一字一字缓缓说道。
「差一点就让我到手了,功亏一篑。」丰四右手握拳轻击左掌,发出一声轻响,摇摇头,微笑着说道:「你怎么不晚一点出现?」
「施主,您到本寺是为了静修参禅、消灾解厄……」净定一脸无奈,「还是为了盗骗佛像?」
「什么盗骗?」丰四继续嘻皮笑脸的调侃,「出家人四大皆空,执念别那么深!」
净定被这个丰施主似是而非的巧辩惹得头上青筋直跳,转念一想,若是和这个人语言反讥的话未免太幼稚,有损修行,于是决定忍下,他叹了一口气,「总而言之,丰施主,住持有令,请诸位寄宿香客暂且避在后院,不要出去。」
「怎么?」丰四挑高眉头,半讥讽的说:「明吾住持昨天输了棋局,怕我到处宣扬;还是看我喝酒太多,所以想把我软禁在这?」
「非也。」净定看了丰四一眼,故意叹了口气,「这是寺里的私事,原本不该告诉施主。住持大师不希望涉及无辜。」
丰四斜睨了净定一眼,越是这么说,越代表希望旁人插手管闲事,于是丰四双手一摊,「那么我更不该多问,立刻回避便是。」说完转身就走。
「请留步。」净定果然立刻拦住他,并试探的问:「施主不想知道发生什么事?」
「非礼勿听。」丰四一脸不在乎,「丰某又不是野蛮放肆之徒。」
净定左右张望,看见四下无人,于是压低声音说:「早课刚结束,就有一队锦衣卫缇骑上寺里找麻烦,封锁了所有的出入口,说要捉拿钦犯。」净定上下打量着丰四,「那个钦犯……该不会就是丰施主您吧?」
丰四错愕的看着净定,「真是谢谢净定兄的提醒,丰某的确素行不良,却真不知道自己已经变成钦犯。」
净定摇摇头,「锦衣卫根本是东厂的走狗,行径越来越猖狂;就算没有真凭实据,他们也能编造罪行判人入狱,丰施主,还是小心为妙。」
看来自己真的被认为是钦命要犯,丰四心中哭笑不得,净定又接着说:「这次带头的官阶还不小,是个千户,叫什么……梅留云的。」
丰四脸上的表情顿时僵硬,「梅留云?」
净定并没有注意到丰施主的反应,还继续说:「听说是个很有手段的家伙,已经一路从山东捉拿不少钦犯归案,哎,可以想象怨声载道、人人自危……」
丰四已经完全听不见净定所说的话,那么多年来,他原本以为自己锻炼了金刚不动之心;没想到简短的三个字却依旧激起波涛汹涌,他深吸一口气,天增岁月,世事已非,当年留不住的,现在更不可能拥有。
「总而言之,丰施主,住持要我特别转告您还是暂留佛塔里参禅,本寺一定会尽力维护您的安全。」净定的语气非常诚恳,而最后依旧不忘叮咛:「只要别盗走这尊宋代的木雕佛像就行。」
伙房里,渡能正满头大汗的蹲在灶旁生火;当火苗逐渐烧旺,他又急忙跑出去挑水。他是个孤儿,被遗弃在岭南乡下的一座小佛庵里;数月前佛庵的老和尚过世,于是包括他一起的四个小和尚被分别送到其他的寺庙里,他也因此才来到寒山寺。
寒山寺比以前岭南的小佛庵来得大,寺里的出家僧人或修行俗众也多,但是渡能却觉得更寂寞。除了怕生加上师兄们的促狭捉弄之外,最主要还是因为想家。偶尔当渡能看见到寺里进香的一家大小,常常教他羡慕;为什么别人都有父母、有家,而他却这么不幸?想着想着,渡能忍不住哭了起来。
「小师父,给寺里送菜来了。」听到有人叫门的声音,渡能赶紧跑去打开后门,一个瘸了腿、满脸胡渣的人,肩上担着两大篓的青菜,一跛一跛的走进来。
「白大叔。」渡能作了个揖,大家都叫送菜的「白二」,是古运河道上打零工的水手,也兼做些杂活,白二看到渡能的脸上挂着纵横的鼻涕眼泪,立刻关心问:「小师父,谁欺负你了?」
虽然大家都说白二是个孤僻的怪人,渡能却认为他很亲切,「别看白大叔这样……」白二指着自己的腿,「功夫也有两下子,快说是谁欺负你,让白大叔替你出气!」
渡能摇摇头,有些哽咽的说:「没、没什么,是、是我自己……想、想……」
「想家?」白二拉着渡能在伙房的门边坐了下来,「想你爹娘吗?」
渡能点点头,又哭了起来。白二叹了一口气,什么也没有说,只是轻拍着渡能的肩膀安慰他。
净定离开之后,无所事事的丰四也走出佛塔,既然得不到自在观音,继续待在那里自然毫无意义,他在内院后厢到处闲逛着,没有遇到半个人,果然就像净定所说的,寺里的僧众都聚集到前院去了。丰四于是回到厢房拿了围棋用具,然后大方的往前殿走去,难得的机会,他当然得凑个热闹。
寒山寺大殿上供奉着释迦牟尼佛为主尊,侍侧迦叶、阿难,两旁列着十八罗汉鎏金像。明吾住持手结「施无畏」印、盘腿坐在禅座上;在他前方,包括净定等的首座弟子们则行列整齐的各自坐在蒲团上,双手合十的参禅,其余的僧众则全部聚集在侧殿里,不断的念经祈祷。
在大殿之下,站着一队穿着赭红色官服、身上各自佩带着刀剑武器的锦衣卫缇骑,威吓而警戒的观察着僧人的一举一动。在他们之中,却有一个容貌端严秀丽但表情冷峻的人,正气定神闲的坐在官帽扶手椅上,不着血色的肌肤在赭红服装的映衬下,更显得接近透明的白净。
「千户大人,这是明前龙井。」一个站在官帽扶手椅右后侧的青年端了一杯盖碗茶,恭敬的递给被称作千户大人的人。千户接过青年手上的茶杯,掀开茶盖,一股馥郁的清新馨香扑鼻而来,他轻啜了一口明亮清翠的茶;轻轻一点头,将杯子往旁边一搁,左侧的另一个青年立刻伸出手当作茶几接过茶杯。
「快为住持大师奉茶。」千户命令着。他的声音清亮悦耳,温和中却带有不得违抗的犀利。听到命令之后,一个缇骑立刻准备冲茶。
「诸位远来是客,应该由本寺尽力招待;千户梅大人这般多礼,老衲哪里受得起?」明吾立刻回应,言下之意暗批锦衣卫反宾为主,有失厚道。
「住持大师言重了。」千户坐着向明吾作了个揖,温文儒雅的气质看起来更像个书生,怎么样也想不到竟然是个统领数千缇骑、飞扬跋扈的北镇抚司千户,「晚辈们敬仰明吾大师的佛学修养已久,这次前来纯粹为向大师请教禅学,别无其他。」语毕,锦衣卫的缇骑们同时向明吾大师双手合十的行了一个礼,动作看似礼貌,然而眼神气势却充满威胁感。
「锦衣卫若是单纯为了参禅而来,为何包围整个院寺?」净定忍不住出声反诘,听到这句话,几名缇骑立刻眼露凶光瞪着净定;净定也不示弱的回瞪,「净定,不可无礼。」明吾立刻制止,「老衲……」正当明吾想打圆场缓和气氛,突然从大殿之后传来乒乒砰砰的脚步声,「好一股茶香,明吾大师未免太不够意思,有好茶竟然私藏着!」所有的人不禁同时往声音的方向望去。
「丰施主?」净定惊讶的看着丰四手臂下夹着棋盘、双手托着两个放棋子的棋盒,旁若无人的走进大殿,「您怎么来了?」
竟然有人如此胆大包天,对锦衣卫视若无睹,千户也仿佛被晴天霹雳击中似的从官帽扶手椅上弹起来,原本已经极浅的肤色更变得惨白带青,看着那个不修边幅的身影,他在瞬间心跳停止,顿时僵立不动。锦衣卫缇骑们看到千户的脸色骤变,都猜想着一定是对这个不速之客气恼到了极点,纷纷手握兵器、剑拔弩张,只等千户一个眼色就要冲上前去拿人。
这时,一名颧骨嶙峋眼神阴沉的男子,从官帽扶手椅右后方走到千户的旁边,在他耳边低语几句,千户又坐了下来,男人接着迅速的一挥手,要大家按兵不动,缇骑们才不甘愿的又站回原来的姿势。
堂下的首座弟子们看着事情的演变不禁心惊胆颤,同时为这个疯癫随性的丰四施主紧张起来;而当事人却一点也不在意,好像就算缇骑们一起飞扑上来捉拿他也无所谓。
「明吾大师昨天输了棋,今天丰某给大师一个扳回颜面的机会。」他一面说着,一面把棋盘在明吾大师左侧搁下、自己席地而坐,「来来来,不过今天丰某和大师下棋要赌注。」他卷起袖子,露出颇为结实的膀臂,「如果我赢了,明吾大师,您可得把佛塔里的自在观音像让给我。」
「阿弥陀佛,出家人戒赌。」明吾说:「丰施主想要佛像就拿去吧,不需赛棋了。」意思似是希望丰施主快离开是非之地。
「不,这会儿我的棋瘾犯了,非下不可。在座的各位都是人证,我赢了就可以拿佛像的。」
「说到在座诸位,老衲还未引荐,真是失礼。」明吾双手合十深深作揖赔罪,「丰施主,本寺来了贵客,这位是北镇抚司的千户梅留云大人。」梅留云微微低着头,仿佛自恃身份不想理睬,「另一位……」明吾指着之前挥手要缇骑们按兵不动的男人,「是东厂档头王昆公公。」
「梅大人、王公公,这是在本寺借住修行的檀越丰四施主……」
丰施主故意夸张的吐了舌头,打断明吾的话,「原来是大名鼎鼎的北镇抚司千户,久仰久仰。」对旁边的王公公根本置之不理。接着,他又转头对着明吾好像说悄悄话似的,其实声音颇大的说:「其实也谈不上『久仰』。这个『久』字,如果根本从未谋面,怎么『久』呢?而丰某是何许人也,从没听过千户的名字,也不知道他哪里有名,所以也不好说怎么仰慕。」这个丰施主竟然敢开锦衣卫千户的玩笑,寒山寺的几个弟子忍不住偷笑起来。
「……我可不是说千户大人没名气,是我没福气高攀千户大人。」丰四故意欲盖弥彰的对偷笑的佛门弟子们解释,接着站起来走到梅留云前面,大大的连续鞠了好几个躬,双手作揖:「丰某是个不入流的人,还请千户大人海涵,大人不记小人过。」
梅留云别过脸,闭上眼睛、紧咬着牙,左手用力抓着官帽扶手椅的扶手,锦衣卫缇骑们狠狠的瞪着丰四,这个放荡无礼的家伙,根本是欺人太甚。连王公公也瞪大眼睛,搞不懂这个丰四到底在耍什么花样。
「千户大人为什么不说话?该不是生气了?」丰四盯着梅留云的脸,接着他故意敲了一下自己的脑袋,「哎呀,是我不够周到,该给千户大人奉茶赔罪才是。」他于是走到旁边装模作样的拿起旁边青年手中的茶杯,喝了一口,「本来想借花献佛,没想到茶都凉了,快让我再沏一杯。」然后把茶一口气喝光,无礼至极。缇骑们看着丰四自己一个人大唱独角戏,都露出鄙夷又厌恶的表情,梅留云也终于皱起眉头,随即说:「还不快给丰……四爷沏茶。」
「千户大人终于还是和丰某说话了。」丰四回头瞟了梅留云一眼,一抹淡淡的凄然从脸上一闪即逝,很快的他又别开脸,慢慢走回棋盘旁边坐下,不一会儿,一个缇骑端上两杯茶,冷漠而近似粗鲁的分别递给明吾和丰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