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斤小蛇看著那块绿色的小石头,愣愣发呆。
“嘶嘶……东方难道遍地……都是这种东西吗?”
“那倒不是,”黑山老爷懒洋洋让白枫把那些石头再收起来:“世上的事情,贵乎自然。有生有灭,有盛有衰,想只生不灭,长盛不衰,那是逆天之事,做这样的事,总是很艰难。不管是东方还是你们这里都一样。人有了贪念,就要预备为这贪念付出代价。为这些小石头,搭上的人命也不在少数。其实,有什麽意思?瞧,石头还是这些石头,可是当年那些人早就不知道变成土还是变成灰了。”
八斤的小蛇躯一震,不知道是想到什麽事情,就愣在那里了。黑山老爷说完话,懒洋洋的端起茶杯来,可一口还没喝,又来了客人。
“镜无缘……”黑山老爷头痛的说:“你又来做什麽?”
“是少主请我传封信给您的。”
“少主?”
黑山老爷怔了一下:“你这算是个什麽称呼……”
“少主说,千年都过了,阴月皇朝也不存在了,世上早就没有什麽圣君不圣君的,所以……只让我称呼他为少主。”
“哦,你们还是相认了啊。”黑山老爷没什麽诚意的说:“恭喜恭喜,当年你们师徒挺相得的……”不过黑山老爷更好奇的是,镜无缘到底和那孩子说什麽了,弄得他现在跟鼠避猫似的。
“黑山老爷,当年的事情……您还记恨吗?”
“嗯?”
镜无缘的眼睛里起先还有些茫然与惶恐,不过很快变成了坦然。
“当时圣君已经入魔,刺您的那一剑……亦不是出自他的本心……”
呵,原来是这事。
原来当时镜无缘看到了吗?
“他连那位聂小倩姑娘都能狠的下心抛却,视他如子的司马三娘也能杀死,我也不觉得这事情有什麽奇突的。”黑山老爷说的好象不是自己被刺了致命的一剑,而是前天晚上吃了什麽晚餐一样的轻描淡写:“你如果担心我因此而记恨他,那就不必担忧了。”
“是……”
黑山老爷展开信,那信上却一个字也没有,是张白纸。
黑山老爷又翻过信纸看看,背面也是干干净净的。
黑山老爷抬起头来看著镜无缘。
这种自诩为聪明人的,最喜欢干这种事情了。比如以前有女子送情郎一张丝帕,还可以解释为相思啊相思,横横道道都是相思啊。这样一张白纸,是什麽意思呢?
呃,黑山老爷有点囧,为什麽他首先想到的例子是女子送丝帕这种事呢……呃,这明明,有很多例子可以举……
“这个,我也不知道缘由了……”镜无缘苦笑。
这些日子夜的心情一直不好,说不好还是很含蓄很保守的说法了。
镜无缘从没有见他如此沮丧低落过。即使是当年聂小倩投入宁采臣的怀抱,还有,知道自己其实不是六道圣君之子,而是被阴月太後抢来的孩子,实际身世是宋采臣的双胞弟弟的时候,也没有如此。
镜无缘劝解了他许多,说的口干唇燥,几乎要绝望的时候,夜却请他,送这麽一封信来。
“如果他是为了那件事情……那大可不必。”黑山老爷说:“当年的事,很难说是谁是谁非。如果要追究一个有错的人,那麽从当年无泪之城问天老人就有错。你看看,他为什麽要教两个徒弟和自己的女儿铸剑呢?如果他谁也不教,那後来干将和莫邪剑就不会被铸出来了……当然,七夜用来刺我的那把一夕剑也不会出现在这世上……嗯,这封信我也看不明白,你回去告诉他吧,我不记恨当年事。恩怨情仇什麽的,隔了数千年,已经没有再提起的必要了。我和他在这里再重遇纯粹是巧合,镜无缘,你也不必总担心我会对他不利。”黑山老爷呵呵一笑:“我都是个老人家了,怎麽会和小辈讲较一些小事呢。”
黑山老爷的态度,真的,太坦然,太大方了……
大方的镜无缘怎麽觉得……这麽的不真实,这麽的虚假呢……
在他的印象中,黑山老爷从来不是个好说话的人物,当年六道魔君在世之时,尚且约束手下不要对此人挑衅生事。
不过既然黑山老爷这样说,镜无缘也只能这样去回复。他反正不能说,你别假惺惺了,如果需要什麽赔罪或是打算怎麽报复还是直接说出来的好……
黑山老爷目送他走了,再看看手里这张纸。
刚才的什麽云淡风清高深莫测的气质都消失不见了,他捧著那张纸的表情异常猴急狰狞,几乎要抓狂暴走:“七夜这个该死的家夥!送来这麽张白纸是什麽意思?故弄玄虚!可恶!”
而隔的并不太远的地方,就在斯莱特林休息室外,夜有些难以置信的问:“他真这麽说?”
镜无缘表情沈痛的点点头。
35
其实关於这张白纸,是个……啊,不怎麽高深莫测的误会啊。
七夜其实写了满满一张纸的字,但是他装进信封的,却是一张白纸。
这不是什麽满腹心事无口诉又或是什麽别的曲曲折折弯弯绕的原因,只是因为他装错了。
不得不说,人的记忆很奇怪,曾经是魔君七夜的他,记忆也一样奇怪。
人总是拣自己想记牢的东西来记。
他一开始就只记得,有些人,他应该是认识的。
然後一些断续的事情,渐渐能串连起来。只是他绝没有想到,他会真的再见到,他以为不过是自己的幻觉,或是旧梦中的人,再出现在面前。
他记得荒唐暖昧的纠缠,却不记得最後如何分别。
所以镜无缘的那句话,如霹雳惊春梦。
镜无缘说:“您当年那一剑,我原以为您已经将他杀了,可是没想到,他还活著,直至今日。”
一瞬间,仿佛冰面乍裂,夜觉得自己如堕冰窟,浑身找不出一丝的热气。
他记起来了。
是的,他想起来了最後。
他用一夕剑,刺进了黑山的胸口。
那时候,那时候,他究竟为什麽不躲闪?
% % %
“主人要门?”
“唔,一天到晚坐在院子里,就算是个大院子,也把人都囚死了。”黑山老爷说:“打点打点,咱们到处去看看,见识见识异域风情。”
“好好!”白枫性子活泼些,马上就说:“我去收拾一下,其实有什麽要收拾的,主人肚里什麽都装的下。”
白露却说:“这里出门和以前旧时候不一样,那时候有没有路引身凭也不要紧,现在可不一样,得有签证啊护照啊的……虽然咱不是普通人,但是有那个应该会更方便些吧?”
“那些巫师们出门,可没这些吧。”白枫说:“他们估计也没身份证。”
“那是他们只在自己小圈子里活动,去哪儿就走个炉子道什麽的,你想让主人也钻炉膛麽?那还不脏的象咱们以前见的那个黑风怪熊瞎子一样!”
“这倒也是。”白枫说:“那我出去一趟,把这东西弄下来。”
“要当心,”黑山老爷说:“现在的人可不比以前好糊弄,尤其有个什麽……控……”他想不起来,问白露:“电视里放过,那个好多小屏幕上能监看人的那个叫什麽?”
“叫监控。”白露补充。
“哦,对,要小心不要被那个拍了。”
白枫哈哈大笑:“那些个东西都是要用电的,我弄点什麽给他们干扰一下就没什麽用了。“
白露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好好,我小心行事。”
他出去半天,果然拿了三份证件回来。黑山老爷很有兴趣,捧著左看右看:“跟真的一样。”他是在电视里见过。
白枫说:“什麽叫跟真的一样,这就是真的。”
“怎麽办来的?”
“这个麽,山人自有妙计。”白枫笑完了,端了杯茶也不管是谁的就喝了:“对了,学生们要考试了,主人,您不弄份卷儿考考他们?”
黑山老爷自己心知肚明自己天天给学生上课那是云山雾绕,想起一出是一出,真正有用的东西一样没教,可是学生喜欢这样,少年少女这个年纪,都爱新奇,不爱拘束。黑山老爷一早也说明了这课是不考试的,所以摇摇头:“不考,早就说过了不考的。他们省心,我也省心。”
白露端了一盘剥好的栗子和松子放在桌上:“我们是要在这里长住麽?”
黑山老爷说:“你们不喜欢?”
白枫说:“不是自己地方。”
白露说:“蛮夷之地,住久了也就不新鲜了。”
黑山老爷拍拍手:“好吧,先出去玩,看哪里山明水秀,我们就霸占下来,再搬。”
“您这些天除了上课都不大出屋子,老闷著不好。”白枫说:“刚才回来,天阴蒙蒙的要下雪了呢,湖边一带看过去水雾氤氲,倒是比晴天的时候显的有几分韵味。这英国的景致吧,倒也算山明水秀,可是树太硬挣,屋太高壮,我还是喜欢咱们那里的景致。你看那林子边上,那麽一棵四不象的树,还取名叫打人柳。可笑,柳树哪是那个样子的。”
“好,那就出去走走。”黑山老爷支使白枫:“去,拿我那件紫色的衫子来。”
“呸,你就穿这身儿去吧,又不是皇帝出巡,还摆什麽派头。”不过话是这麽说,白枫还是去拿了一件深色的外裳给他换上。黑山老爷就大模大样的去了。
白枫笑眯眯的收拾茶杯,白露有些猜疑的看著他:“你干嘛这麽热心的撺掇他出去?别是有什麽另的盘算吧?”
“盘算?哪有什麽盘算?外面是要下雪了啊。”白枫说:“我回来时,倒还看见几个斯莱特林的学生在湖边,不知道是在复习呢还在说话……”
白露想了想,也笑了:“其实主人心里也压著这事儿,避而不见总不是办法,要是个疔疮,趁早挖了治了,总比老揣著强。”
黑山老爷一路上没遇见几个学生。快考试了,平时再懒的学生这时候也得用功,格兰芬多那几个好奇心很重的学生,最近也显的愁眉苦脸的,显然都在临时抱佛脚突击功课。
黑山老爷特地绕到禁林边上去看那棵被白枫褒贬了一通的打人柳树,其实这树叶子和柳树叶也是一样的,虽然是冬季,叶子倒也没有落尽,寒风吹过,枝条在风中簌簌的摇动。
再朝前走就那片很大的湖泊,黑山老爷沿著湖走了一段路,寒风越来越紧,抬头看的时候,雪花飘飘扬扬,浑然无力的从空中落下,被风吹的卷的偏了原来的方向,朝著湖面落去。
一只手伸过来,接住一片雪花。
黑山老爷转过头,夜穿著一件黑色的素面斗篷,系著银绿相间的颈巾,站在阴雾雾的雪雾里,不言不语。
36
人的耐性,有时候是件好事,有时候……是件囧事。
夜不先开口,黑山老爷也不开口。
他们有如两尊塑像一样在湖边相对发楞,头上肩膀上都落了一层雪了。
德拉德马尔福和他那两个跟班其实根本没走远,就站在那儿自以为很隐蔽的偷看。
“我说,咱们回去吧,真冷。”左边的大个子高尔打个了哆嗦:“回去吃点糖果,喝点热茶……”
德拉科狠狠瞪他一眼:“你的脑子里长的都是肌肉吗?给我闭嘴!”
可是又过了好半天,连德拉科都冻的手脚生疼木麻的时候,那两个人还是一动不动。
右边的克拉布一边打颤一边说:“德,德拉科,咱回去吧……”
德拉科也实在冻的受不了,不知道这两个人还会对著干耗多久,悻悻的牙齿打著颤说:“走,走吧!”
他一走,湖边的人也动了。
黑山老爷郁闷的想,为什麽他先动了?这不是因为他耐性比不上夜,而是他禁冻,眼前这个人却穿的太单薄了,他们出来时应该没有想到会下雪。黑山老爷目测他袍子底下可能还有一件薄的不能再薄的毛衣,或者连毛衣也没有直接是衬衫。
“跟我来吧。”
他们从另一个方向进入城堡,这里不是地窖,走廊里空荡荡的,推开旁边的门是一间废弃的教室。
黑山老爷发现了壁炉,大踏步走过去,指尖掠过,壁炉里!的一声燃起熊熊火焰来。整间屋子顿时显的明亮温暖多了。
“坐吧。”黑山老爷招招手,两张椅子自动一扭一扭移动到壁炉前面,接著一张桌子!!的跑过来。夜犹豫了一下,掸了一下头上身上的雪,走过去坐下。
一个家养小精灵噗的一声凭空出现,端上一个大盘子,里面有一大碗热腾腾的绿莹莹的米粥,旁边四碟点心,分别是蒸饺,烧麦,春卷和金丝糕,另外还有一壶热腾腾的茶。家养小精灵把东西一一放下,行个礼,又恭敬的“扑”的一声消失在空气中。
“你今天没怎麽吃东西吧?”黑山老爷把粥朝他面前轻轻推了一下:“天气很冷,吃吧。”
夜没有动。
黑山老爷默默叹气。以前七夜年纪也比他小,但是那处事多沈稳,那气势多有威压。当然了,现在他不是七夜了……
“先吃吧,有话等吃完再说。”
他动作尽量斯文,不过吃的很快。黑山老爷端起茶喝了一口,家养小精灵泡的茶,里面肯定是有什麽加什麽,甜蜜蜜的也不算难喝。壁炉里的木柴被火焰灼烤的劈啪裂响,黑山老爷转过头,夜已经吃喝完了那碗粥,点心只动了两块。
“你上次让镜无缘给我那信,是什麽意思?”
夜的脸有点微微发红,不知道是因为窘迫还是因为壁炉里的火实在太旺了,唔,也有可能是因为刚喝了一碗热粥的关系。
“是装错了……”
装错信这种事会发生他的身上,机率真是万分之一渺小啊。
“那你原来要写些什麽呢?”
“也没有什麽……”夜脸上那点红晕又褪掉了,他顿了一下,忽然抬起头来:“你恨我吗?”
“恨你?”
“当年,那一剑……”
最艰难的一句话终於说出来了。
黑山老爷轻描淡写的说:“我为什麽要恨你?”
夜的目光带著震惊,质疑,还有……隐约的惊喜。不过黑山老爷下句就是:“你又不是七夜。”
“我是!”少年的目光坚毅。
“不是。”黑山摇摇头,顺手把茶杯放下:“我才不信转世投胎那一套。那一世是那一世,这一世是这一世。如果说每个人都自认自己就是前世的那个人,那你也不是七夜,而应该是干将……不,谁知道干将之前,你又是什麽人呢?所以,如果我恨,那也是恨当年拿一夕剑要杀我的七夜,而不是现在的你。”黑山老爷摆出一副好风度的样子说:“以前的事儿,你大约知道几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