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穿西装打领带的他还要让我觉得顺眼几千倍。
我心情很好,嘴里含着的味道浓郁口感扎实。
“破那么快,看了真让人不爽。”
蒋勤笑了,“怎么这样说,也不是从没有挫折过。”
“可是看不出来……”我说,是实话。
从角色上路开始后就没多馀浪费过时间,一路前进,瞄准敌方的每一个弱点重击几乎都没有犹豫,射击的时候也不多使用子弹。甚至不多逗留。
我记得蒋勤说过,犹豫可能错过,也可能错失机会。
先做了再说,再来谈后悔。我跟蒋勤不同,我总是想得太多。他自若而对自己或事情有把握,而我不是。
顾全了之后,却忽略了开始。所以走到后来,圆满了却已不懂得开心。
圆满又是什么?
猎人看中他眼中任何一个的目标,总是一击必中,两枪之后即不再恋栈,转身调头离去。
然而他如此执着等在少女旁边,又是为了什么?
“当然不是一开始就很行。也有摸索无法前进的时候。”
“例如?”
蒋勤指了指那一柜游戏墙道:“那里每一片游戏我都玩超过三次以上。每次都会有半途阵亡的时候。有些游戏要玩久才会上手知道诀窍,摸索过、了解了才会知道该怎么玩……玩得太急一意孤行,结局通常就是一来再来。”他顿了下,看我。
“意乔,人总会有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时候。”
意思是我太急躁不够平和吗?我抿抿唇,淡道:“你的三次可能是别人的好几次。”
你的决定能是别人的犹豫与退缩。你的摸索也可能是别人思及是否尝试的阶段。不是每个人都能像你一样果决的看待问题还能慢条斯理迎刃而解。
不是每个人都像你啊,蒋勤。
“你怎么知道我没有玩超过十遍以上的?”
蒋勤挑起眉。“就算是二十次也有可能。设计这款游戏的人,在开发阶段也必须一玩再玩才能知道游戏的优缺点。”
根本就不是次数多寡的问题好不好……可是我一时竟回答不出来,只能皱起眉。
猎人那么多次接近他的少女,一次又一次陪伴,少女却只是看向他,不说话。那样的眼神又非拒绝。
“慢慢来,催促你的不会是时间。结局也一样。”蒋勤说,“不是吗,意乔?”
不是。
然而这个答案,一直到后来,都没有人回答。
萤幕蓦然传来一阵警告声,我跟蒋勤同时看过去。
角色倒了。一时不察的粗心疏漏,导致才险过的关卡必须从头专心再来,蒋勤笑了笑,他仍从容不迫。他总是从容不迫。
抑或是我把他想得太完美?
另一边,忽然流泄而来的清晰音乐声拉回了我的注意力。
原本无色黑白的画面,结局竟是一首美丽的钢琴乐。
很耳熟,我盯着停格住的画面,看着猎人孤坐在城堡等着他的少女,许久才想起这首曲曾在哪里听过。
温柔深情的旋律,回荡在两个人的空间里,也曾在我脑海里流连不去。
一直到这首钢琴曲结束,城堡外始终就只有猎人一个人,他仍拿着曾为少女揭下的那顶的皮帽,皮帽曾陪他浪迹天涯,他不再戴上。少女,却没有回来。
“……真傻。”我喃说。
“会吗。”蒋勤说,他的声音仍带微笑,他的侧眸依旧深邃。
“要是我的话,就直接把爱人锁住。让他一辈子都离开不了自己。”
我对他的回答哑口无言,想想也有些失笑,原本看完结局的莫名思绪顿时松散了不少。
“想不到你这种人也会想要使用霸道极端的手段。”
“怎么我看起来像好人吗?”蒋勤笑问。
难道不是?
“在你眼中我是什么样的人?”
……干嘛突然这样问,谁回答得出来啊!
“意乔。”
“什么啦?”
换枪迅速轰掉萤幕中窜陡然出的几位黑衣人,蒋勤缓缓回过头,双眸定定注视着我,脸上如常却没有一点笑意,从他身后传来破关的声音。
“意乔,我并非是你所想像中的那种绅士……你明白我意思?”
他的眼底嘴角,始终都没有我已经逐渐习惯的,他如常带在身上的淡淡笑意与纵容。那样认真却宁静深沉的视线,眸光玓瓅,专注而无一丝杂陈,从镜片后面诚实地全让我看清楚。
你总是毫不遮掩,却不知那同样是种咄咄逼人。
大海颠了夜,谁也无所遁形。
“唔嗯。”一晌,我模糊的应了声,赶紧调开目光往背后软垫偎去,顺便塞了口冰进嘴里,藉此冰镇住胸臆狂跳的憾动。
蒋勤站起来揉了揉我的头发,他恢复了微笑。
“要洗澡吗?”
快要夏天却已像夏天的时节,的确很热,搞得整天头昏脑胀,每秒都不太对劲。扇了扇衣襟我点了点头。
真想冲个冷水澡。
※ ※ ※
蒋勤把衣物塞在我的木乃伊臂膀后将我推进了浴室里。
将衣物搁放在换衣间里,我动作迟缓的褪下身上衣物,慢慢跳进隔壁偌大的淋浴间里,在层层氲气里发呆。
两手包得像木乃伊,惯用的那手无法弯折,剩下的那手勉强可以弯到一个角度而已。刚刚应该叫蒋勤把纱布拆掉的。
我伫在莲蓬头下想着该怎么洗,这种天不洗我绝对受不了,以往没受过范围这么大的伤势,所以没这种困窘的经验;或者说,以往照料伤口没这么讲究。
一旦有个人在旁顾着你,顾虑也就多了。
越想越觉得麻烦,闷住的空间让脖颈也开始沁出细薄的汗,我撇撇嘴,决定不管三七二十一拆了绷带再说。
喀一声,身后的门却开了。
我胸口猛然一震,迅速转过身,连掩饰都来不及,只能死死瞪向手中拿着一条毛巾大摇大摆走进来、动作甚至自然到非常欠揍的家伙。
“你!你干嘛?!”
蒋勤已摘掉眼镜,水气里朝我一步步走来的样子,模模糊糊,眼睛还是那样清晰无比,深邃的黑。
“帮你洗澡。”
什……我不觉往后退了一步,慢慢又是一步。背部甚至是肩胛骨,都能感觉墙面渐渐上升潮湿的温度。眼睛忽然变得又乾又涩,我依稀看见,氤氲里蒋勤嘴角上隐隐约约的弧度。
……还有他眼里的那抹认真。
我有些怔然。只能傻傻地呆望着他牢牢注视、朝我移近的双眼。
不要讲得那么自然啊……混蛋……
我无力的,不知道该做何反应,想微微摆动了下双手,明知裹着纱布的样子只是徒劳,仍是不顾裸裎。
“喂、用不着到这种地步吧。”缓缓转望向其他地方,我有些困扰的蹙了下眉,在他即将靠近时微侧了下身。
“我自己还可……”
最后一个字来不及脱口,蒋勤已站在我面前,一把握住了我的手。
我抬起头,无法挣动。蒋勤在水雾里俯视我的样子,仍是那么模模糊糊的……于是渐渐不再保留,我的眼睛,不住难耐眨动,想挡住那些清楚。
“这些伤口都要好好照顾才行。”他说,垂眸的神情看着在他双手里的我的手。
一时说不出话来。
手腕好似被轻轻地来回抚过,那种隔着一层厚度却仍明显传递而来的搔痒感,像阵颤悸划过我胸口。我动不了,喉头微微钻动,原本想说的却一字也吐不出声音。
蒋勤拉着我走离莲蓬头下,我没有收回手。
那个时候,那个瞬间之前,蒋勤,你是不是已经知道了,我渐渐不懂得拒绝,你的每个逐一透明。
第九章
哗啦啦的热水被关起来了,然后是冷水清凉的流泄声。
独立式浴缸内少了水的进注而显得干燥,我坐在里头,身上披放了一条毛巾,绷带丝毫未沾水气,双臂闲适地搭放在边缘,专心倾听着水流偶尔被拨弄的声音。
在我们周遭,水蒸气变得越来越稀薄,雾气于是缓缓的散了,一切开始明朗,没有人开口的偌大空间,每个细微的动静都被放大了。
另外一个人就在我看不见的背后不远处,他的一举一动我都能敏感的察觉到。
我的局促显而易见。蒋勤一定也发现了。
“意乔。”
蒋勤突然的出声,我便像惊醒似的陡然回神,“什、什么?!”
谁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壁砖空间,异常大声而不真实。
身后的人顿了顿,然后笑了出来,问说:“先洗头吧?”
他低沉的笑声在我耳边竟那么清楚,我忘了要反应他的笑点在哪,只发觉到,原来是他已经靠得那么近了。
我的双臂随即垂放下来搁在膝上,边微侧着头,含糊简单的应了句随便。
“来,头躺下来。”
蒋勤一手引导着我的头,让我往后枕躺在浴缸边缘,眼睛一下子往上对到了光线,我不习惯的闭上了眼睛……好一会也没能睁开,只能静静等待对方下一个动作。
然而过了良久,都没再听到任何的声响。
我像是一艘悠然乘坐大海的孤船,虽随浪潮时而漂荡缓而摆动,却自在不了,只好并拢弯缩起双膝,找寻一点安心感,好将自己掩盖。
半晌我终于忍不住,缓缓抬头张开视线。
对上了一双笑意盈盈略带促狭不已的眼睛。
蒋勤不知何时已靠过来、慵懒地斜靠在我侧边,单手托着脸的闲适姿势抵靠着浴缸边缘,脸上无一不是笑意。
“笑什么……”我纳闷的问。全身紧绷并未因此松懈分毫。
我也不知道,自己终究在惶恐什么。抑制是害怕着什么……
“笑你一副慷慨就义,等下就要送刑的样子。”
愣住,像被说中一样,脸迅速地热了起来。他却笑得更开心了。
“意乔。”
蒋勤也枕了下来,枕在他的臂膀上,微微侧起了脸,看着我又是安安静静的笑。
像那个早晨,我醒来,而他睡着。这时朝望着我的脸,却是清醒,眼睛直直地看着我,彷佛又有点孩子气的模样,带点认真,带点透视。
“意乔。”
蒋勤缓缓伸出另外一只手,拨开我的额发,指尖停近我的眼睛。
“你知道吗?”
那只指尖轻轻地,轻轻地,由内往外抚顺过我的眼睫。我不住眨了下眼,刷过了他的指尖。
“你不安的时候……睫毛总是会抖动。”
蒋勤抬起脸,下巴转搁在臂弯内朝我移近了些,笑容变得淡淡的,指尖改而划过我的眉梢,来来回回,一遍遍。
我没有拒绝。连掌心都在颤抖。
“不要害怕,意乔。我只是想帮你洗澡。……只是洗澡而已。”
他的声音低低稳稳,太轻却也太温柔。
我回答他的,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头往后仰,靠着浴缸边缘,蹲在身后的人正帮我搓洗着头发。
鼻息里都是泡泡的香味,耳朵里都是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的对话。
“这样可以吗?会不会太大力?会痛吗?”
“不会……”
那双手像在回应我所回答的,滑绕到了我的颈后按着,我微睁了下眼,又是一片刺目的灯光。
于是又闭起来,仅所能感觉到的,都是在我身后,那双手给予的力道。
流连在头上的十指轻重皆恰到好处,时而搓抓发梢,时而反覆揉按头皮,令人不住闭起了眼睛,连脑子也开始昏昏沉沉。
“今天,有乖乖打电话回家吗?”
“嗯。”
“爸爸有没有说什么?”
“没什么……”
“Haagen-Dazs好吃吗?”
“嗯。”
“刚刚的电影好看吗?”
“嗯……”
……
偌大的空间间断响起我们的一问一答,稀松得像日常。然而有些话到后来,我已经听不清楚了,也不知道蒋勤在问些什么,只是应着,每当我听见他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那么清晰。
“意乔。”
那道声音再次来到我耳畔,我用鼻音哼了声。
“明天……也像这样帮你洗澡,好不好?”
“……嗯。”
等我思考到自己答应得太快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温顺的水流冲掉了头发上的泡沫,清爽的感觉让我微微睁开了眼睛。看见蒋勤起身我并未多想,下意识又要阖上眼,身上陡然一凉的感觉让我复又睁开眼。
本来刺目的光线被一道身影给遮住了,我迅速端坐起来。
原本披盖在我身上的毛巾正被蒋勤拿在手里,我视线不由瞠住,也不敢去想现在是什么情况了……
整个人都清醒过来,发尾上的水珠不停滴落下来,冰冰凉凉的,无比清楚强烈,我下意识想缩起身体,一只手却伸过来按住了我的肩膀。
“干什么!”
“别动。”
蒋勤撑住了我没什么作用的挣扎,边慢慢地又蹲了下来,一看见他手里沾湿的毛巾,我马上就猜到他的意图了,连忙用手捂住他的眼睛。
“我、我自己来!”
蒋勤反手覆住我的手,没有强行拉开,只是笑道:“意乔,我看不见。”
“我可以自己来,你出去。”
同是男人,裸裎相见可以无所谓,不代表我也能接受这种程度。
双手单脚上缠着的,都是阻碍着我能自由的伤口,我知道现在我有很多事情自己难办到,但只要拆掉这些绷带,就算弄湿点伤口也没关系。
但蒋勤,你并不需要这样……并不需要为了我这么做。
我并不怕痛。
“意乔……你在介意什么?”
蒋勤他问我,没有选择强势性地扳开我的手。我看着自己遮放在他眼睛上的双手,上头还交错着过往的痕迹,斑斑纠葛,不知道该不该放开,只是无端不安。
我就快要没有防备,你仍亦步亦趋逼近。
我没有回答,只是说:“拆掉绷带就可以了,我自己来。”
“拆掉绷带?”蒋勤覆住我的手变得趋紧,脸上没有了笑容,他轻声反问:“你以为我会同意?”
“这种事不需要你的同意!”我用充满荒谬的眼神瞪着他,怒气渐渐上扬,才刚松开手就被一把反抓住。
“你以为你是谁啊!”
“我的确不是谁。”
他也冲着我,口气依旧那么冷静,我反应不过来,胸口却冷不防一阵难以抵挡的刺痛,只想着我要挣扎。
也不知道,挣扎的是他牢握不放的手,还是想挣逃原地。
“但我说过了吧。这些伤口都要好好照顾才行。”
蒋勤直直地看着我,不容馀地的样子有些陌生,他第一次这么强硬地对我说话,手腕上的力道也紧得挣脱不开,我说不出话,接不出话,出不了声,也放松不下来。
气氛僵持了好一会,有那么瞬间我觉得时间会停在我们这里,直到吞败的那个人愿意再退一步为止。
是蒋勤。他轻叹了口气,已淡去凛凛神色,看着我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微微垂落的眼眸里,深得,令我有种悲伤的错觉。
“这些伤口真的不好处理……”他喃着说道,微顿后,放松了他的力道,抬头时竟露出可怜兮兮的表情给我看,边苦笑着说:“喂、乖点好不好?擦澡而已。包扎这些需要不少时间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