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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以後,尉迟磊还是经常带著伤来学校。有时是脸上,有时是身上,苏迪不小心碰一下都会换来呲牙咧嘴的"!!"声。苏迪却再没说过让他听他爸乖乖出国这种话。反而会笑著开玩笑:"喂,下次穿多点。还有告诉你爸别打脸,破相了小心找不到老婆。"
"也不知道是谁害的。"尉迟磊不满的嘟囔:"我要真找不到老婆,你就等著陪我一辈子吧。"
苏迪就会笑笑说:"好啊。那我求之不得。"
"做梦去吧。"尉迟磊推他一把:"你干我还不干呢。"
......
转眼快到月底,柳随阳的案子终於有了动静,却不是好消息。虽然柳随阳一直不承认人是他杀的,但由於很多证据都指向他,法院已经决定立案起诉,据律师说,最好的结果也就是判个过失杀人,而且念在初犯的份上,也许判个几十年还能出来。
这对柳随阳家来说不啻於一个噩耗。对苏迪来说,也好不到哪去。从柳随阳出事起他的心就从没安稳过一天。自责和懊悔压的他根本就喘不过气来。虽然柳随阳说这事和他无关,但他也不能真当什麽都没发生过。如果柳随阳真的被判了刑,估计这辈子苏迪也无法原谅自己。
结果苏迪越来越紧皱的眉头没有瞒过尉迟磊。看他每天抱著胳膊盯著地板发呆,常常想著想著就仿佛疲惫不堪一样闭上眼睛叹气,整个人憔悴的吓人,尉迟磊的情绪也跟著一天天的低沈,生平第一次体会到为另一个人担忧是什麽感觉。直到二月初,年关将近,尉迟磊终於忍不住在放假的前一天,把苏迪堵在放学後的教室里,逼视著他的眼睛问:"柳随阳的事对你真的那麽重要?"
苏迪正闭著眼睛想事情,听了尉迟磊的话不情愿的睁开眼睛,望著他根本没打算回答。
"我问你,是不是真那麽重要?!"尉迟磊又问了一遍。
"问这干吗?"苏迪淡淡的回他一句:"这和你没关系。"
"但我想知道。"尉迟磊依然强硬的看著苏迪,仿佛一定要听到答案:"你从来都没和我说过你和他是怎麽认识的。"
苏迪一愣,然後笑笑,说:"是啊,好像真的没说过。"然後仿佛是提醒自己一般,苏迪给尉迟磊讲了初中的时候班里有一个奇怪的孩子,他从来不说话,只会挥拳头,班里的男生几乎都被他揍过,女生也都躲著他,就连老师都不敢管他。所以他一直一个人坐在教室的最後边,好像很神气,其实很孤单。他看他的时候就觉的他很可怜。於是他主动要求去和他同座位。後来他知道他的孤僻是因为他父母每天都在吵架,他的暴力是因为从来没有人管他,他其实并不坏,至少在他面前,他从来没有凶过,反而会笑,会帮他值日,会听他的话收起拳头,会从家里带好吃来给他,会从始至终的站在他的身边。他人缘好,有很多朋友,可他从小到大只交了他一个朋友。虽然他一直以为是他在帮助他,其实一直是他在保护他......
後来上了高中,两个人分开了。他还是把他当唯一的朋友,总来找他。可他身边已经又有了新的朋友,不知不觉的慢慢疏远。後来有一天,他又打电话找他,想让他去陪他过节,他明知道他当时是一个人,很想要人陪,可他还是拒绝了他,结果他就出事了。就是因为他的拒绝,他才会出事。就是因为他的忽视,他才会出事......
苏迪讲的很慢很慢,语气也一直很平静,可谁都听的出他话语里的自责,那种痛已经划破了皮肤,进入了血液,流遍了全身,整个心都是鲜血淋漓的。再强颜欢笑也只是表面,眼底最深处的伤可能一辈子都无法痊愈。
那一刻,尉迟磊的心忽然就揪紧了,很疼很疼,他明白,如果柳随阳真的有个什麽,苏迪这辈子可能都无法安心。对柳随阳的愧疚会象一个巨大的包袱,压的他永远不可能再象从前那样无忧无虑欢笑。
"见不到我和柳随阳坐牢,你更不能接受哪一个呢?"尉迟磊忽然抱住苏迪,把头埋在他肩上,低哑著声音问。
苏迪一手环过尉迟磊的背,无奈的低笑:"这样的问题有意义吗?"
"我想知道!"
"......我宁愿坐牢的是我。"苏迪眼睛看著不知名的地方,算是间接的回答了尉迟磊的问题,声音也疲惫的让人心疼。
尉迟磊猛的就把苏迪抱紧了。使劲使劲的抱,用低重却同样让人心疼的声音说:"苏迪,你这个傻瓜!"
那天,苏迪就一直坐在教室的最後一排,靠著墙,目光有些茫然的看著前方;尉迟磊则坐在他的身边,搂著他的脖子,爬在他的肩膀上一直没有抬头。两个人就这样不言声的坐著。天越来越黑,两个人的身影也渐渐模糊,却还是谁都没有动,也没有人想过要去开灯。直到尉迟磊偶尔的一抬头,透过遮住眼睛的刘海看见黑暗中苏迪眼角有东西一闪,尉迟磊才怔住了。忍不住伸手去摸苏迪的脸,真的就摸到湿漉漉的一片,尉迟磊的鼻子也在一瞬间开始发酸。更用力的把苏迪抱紧,尉迟磊就发现自己的眼泪已经不受控制的滴到了苏迪肩头。
"不要哭!"尉迟磊哽咽著说,"我不许你哭,苏迪。我不许你为了别人哭。"
苏迪好像是笑了笑,伸手缓缓摩挲著尉迟磊的头发,黑暗中看不清他的脸,但可以听到他的声音。依然是那麽干净温和,带著淡淡的沙哑,说:"你也一样,不许......为了我哭。"
尉迟磊的眼泪就流的更厉害了。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麽,但就是管也管不住。一滴一滴的往苏迪肩膀上落,一会苏迪衣服就湿了一片。即使穿著厚厚的外套苏迪也感到那些眼泪的温度,温热的,然後越来越烫......
那之後,柳随阳的案子突然有了奇迹般的转机。先是上边松了口,透露出证据尚不是很充分,一切都有转圜的可能,然後又有人出来作证说事发那天虽然很乱,谁捅了人一刀虽然没看清楚,但柳随阳的确是後来才捡起的那把刀。於是仿佛一夜之间所有的指控都不成立了,柳随阳家里也就抓紧时机,调动一切关系打点,终於说通了死者家属接受赔偿,庭外和解。这件事也就被当成普通的街头斗殴,装模作样的调查了几天,也就不了了之了。
柳随阳在过年以前就被放回了家。苏迪的感觉虽然就像做梦一样,但悬著的一颗心终於是放下了。去见柳随阳的时候,看他虽然瘦了很多,但精神还不错,苏迪算是彻底松了口气。然後才想起来自从放假以後尉迟磊那家夥就再没联系,想想马上就过年了,忍不住挂个电话过去,电话那边那家夥听起来心情却不太好。但任凭苏迪怎麽追问,回答也只是那两个字:"没事!"苏迪也只好当他没事了,说了句"有事打电话。"压了电话。
然後很快就是新年,每天东跑西跑的拜年,苏迪也没空去管别的。忘了是初几了,反正那天是情人节,因为街上都是卖玫瑰花的,苏迪接到柳随阳的电话,说让他去他家,有事和他说。当时苏迪是很爽快的答应了,但放下电话,却微微叹了口气──希望是他想错了,今天柳随阳有点不对劲。
结果也真是巧了,柳随阳电话刚压下,尉迟磊又打电话过来,一口一个无聊,要苏迪陪他去打电动。苏迪权衡了一下,实在不敢再甩开柳随阳那边不管,只好和尉迟磊说有事,去不了。
尉迟磊一听就有点不太高兴,不依不饶的问他是不是和哪个女生约会,最後问的苏迪烦了,直接告诉他是去见柳随阳,尉迟磊当时就没声了,然後连再见都没说就撂了电话。
苏迪拿著话筒发了半天呆,也不知道尉迟磊生的哪门子气,却也只能丢开不管,和父母打了声招呼就去了柳随阳家。
柳随阳家里又是就他一个人,苏迪进去也习惯了,跟回了自己家似的,吃什麽喝什麽全自助了。
"怎麽样,还好吧?"一口气灌了一杯水,苏迪才一边脱外套一边问柳随阳。这是自柳随阳出来後他俩第二次见面。
"不好。"柳随阳摇摇头,忽然一笑,说:"我爸妈要离婚了。"
"什麽?"苏迪一愣,听柳随阳平常说多了,虽然早知道会有这一天,却没想到这麽快。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安慰他什麽,只能问出个:"那你呢?"
"死不了。反正这麽多年有他们没他们一样。"柳随阳嗤笑一声,转开话题问:"晚上想吃什麽?出去还是叫外卖?"
苏迪看他这样,也就不说什麽场面上的废话了,把身子靠进沙发里,伸了伸腰说:"你看著办吧。"
柳随阳点点头,估计是看外面天冷,也懒的动弹,直接打电话叫了披萨,然後从冰箱里往出捣腾啤酒,顺口问苏迪:"跟你妈说了吧,晚上不回去了。"
"说了。"苏迪漫不经心的回答:"来你这儿我就没打算回去。"
柳随阳笑笑,说:"算你小子有先见之明。"然後从冰箱门後面探出个脑袋,"嗖"的扔了罐酒过去。
苏迪一把接住,随手打开,叹了口气道:"我就知道你找我过来不是聊天那麽简单。今天又要喝多少?你那酒量,我可陪不起。"
"放心吧,我家也没剩多少酒,灌不爬下你。"
"信你才有鬼了。"苏迪把酒放在茶几上,抓过旁边的遥控器打开了电视。换了半天台也没找著个好看的,最後就又盯著电视屏幕开始发呆,直到柳随阳坐到旁边,推他一下,问:"想什麽呢?"
"想你啊。"苏迪回过神,淡笑著回答。
"切,你会想我?笑死人了。"柳随阳不屑的嗤笑,看看了屋子,忽然对苏迪说:"喂,看我这有什麽你能用的上的,都拿走吧。"
"干吗?要全换新的?有钱也不是这麽个花法吧。"苏迪完全不当一回事的随口应付,连头都没回一下──刚把台换到体育频道,体育新闻里正在播今天NBA的最新战况。
"我要出国了。回不回来都不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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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迪猛的扭頭看柳隨陽,抿緊嘴唇半天沒有說話,最後才低低的吐出來個"操!",又轉頭看電視。
"喂,你說句話成不?好歹作了這麼多年的朋友,你就沒點舍不得啊。"
蘇迪終於回頭看他一眼,把遙控器扔在茶幾上,往後靠近沙發裏,問:"什麼時候走?"
"後天。"
"後天?"蘇迪臉色有點發沈,帶點冷笑的看柳隨陽:"你還真夠朋友啊。"
聽的出蘇迪話裏的嘲諷,柳隨陽只無奈的笑笑,說:"這麼晚告訴你是我不對。算我錯了行不。您老人家大人有大量,別往心裏去......"
蘇迪忍不住拿靠墊砸他,放棄的笑道:"看在你快走的份上,再饒你一回。"
"這才夠朋友嘛。"柳隨陽拍拍他,笑的還是有點勉強。
蘇迪又問了一些他去哪,手續有沒有辦好之類的問題,與以往兩人見面不同,一點熱鬧的氣氛的沒有,反而越說越悶的有些喘不過氣來。
"為什麼突然要走?"該問的都問完了,蘇迪終於把最關鍵的問出來了。
"不走不行了啊。"尉遲磊低頭撿過一罐啤酒,"碰"的打開,也不招呼蘇迪,自己一口灌了一大半,又眼也不抬的說:"學校已經把我開除了,國青隊那邊聽說這個事也沒戲了,我現在是殺人嫌疑犯,還有什麼地方能去?"
蘇迪一直沈默的聽,習慣於保持微笑的臉從始至終再沒露過一點笑意,最後卻什麼也沒說,只拍拍柳隨陽的肩算是安慰他,然後自己也拿過一罐酒打開了一口口咽──真苦。今天的酒,喝在嘴裏澀澀的全是苦味。
兩人就這樣低著頭坐著,誰也不說話,酒倒在嘴裏好像都沒什麼味道,麻木的嘴角仍維持在那一個勉強的弧度。直到送披薩的按響門鈴,柳隨陽才放下酒去開門,然後再進來的時候臉上終於恢複原來的生氣,看著蘇迪笑:"喂,晚飯來了。"
蘇迪也淡淡一笑,把茶幾上的東西收了收,騰出一片地方來放披薩。柳隨陽放下披薩就鑽進廚房,取來一堆盤子叉子之類,自己在茶幾另一邊坐下來,背對著電視,抬頭就可以看見蘇迪的臉。
"吃吧。"切了一大塊放進蘇迪的盤子裏,柳隨陽沖他眨眨眼睛:"搞不好這是我倆在一塊吃的最後一次飯了。"然後又自言自語的補了一句:"其實應該出去吃大餐才對,嘖!"
蘇迪正拿了刀叉要吃,一聽這話又停住了,歎了口氣看柳隨陽:"喂,還讓不讓人吃啊,說點好聽的成不?"
"知道了知道了。"柳隨陽又切了一塊直接抓在手裏,一口咬下去半個,對蘇迪笑:"我從中午就沒吃飯了。"
蘇迪馬上就笑著在披薩中間一比劃,說:"一人一半啊,不許搶。"
"放心吧,我餓死也不會跟你搶飯吃的。"柳隨陽半開玩笑半認真的說。蘇迪沒想到他會這麼說,還以為他也會和尉遲磊一樣咋咋呼呼的搶,結果這話就有點接不下去了,只能笑笑,拿塊披薩低著頭吃。不一會一個披薩就被兩個人撕扯下肚,然後兩人就盯著空盒子發愣。
"吃飽沒?"柳隨陽問蘇迪。
"還行。你呢?"
"差不多吧。"柳隨陽舔舔嘴唇看冰箱,顯然在想裏面有沒有什麼能吃的。
"差很多吧。"蘇迪無奈的歎口氣,起身走到冰箱跟前,打開往裏瞅了瞅,頭也不回的對尉遲磊說:"給你泡個面?"
柳隨陽也起身走到蘇迪身後,幾乎壓在了蘇迪身上,探著頭往冰箱裏看,然後隔著蘇迪,伸手夠了兩包方便面出來,說:"泡的不好吃,還是我煮給你吃吧。"
"老大,你行嗎?"蘇迪忍不住用懷疑的眼光看他。認識這麼久了,從來沒見他進過廚房,每次吃飯不是傭人做好了,就是叫外賣。在蘇迪印象中,柳隨陽是那種能找人代勞絕不自己動手的人。
"你以為我是你啊,不就是煮個面嗎。"柳隨陽笑著瞪他一眼,轉身進了廚房,不一會還真端出兩碗熱氣騰騰的面來,每個上面還都有個荷包蛋。
"哇塞。"蘇迪非常誇張的聳肩,然後沖著柳隨陽伸出大麼指:"厲害哦。"
"吃吧。"柳隨陽把面放到蘇迪面前,揚揚下巴說:"你可是第一個吃到我煮的面的人。"
"那我就不客氣了。"蘇迪笑的依然狡猾,看柳隨陽一眼就低下頭去,樂呵呵的把一碗面"呼嚕呼嚕"吃了個差不多,一抬頭,就看見柳隨陽呆呆的盯著他看,一碗面放在眼前動都沒動。
"喂,你不是餓了嗎?"蘇迪奇怪的問。
柳隨陽忽然兩步上前跪在蘇迪前面,緊緊的將他抱住,那樣用力的貼近,就像即將面臨生離死別的戀人。
蘇迪吃了一驚,筷子"啪"的掉在地上,一手撫上柳隨陽的背,有點不知所措的問:"怎麼了?"
"沒事。"僅兩秒鍾,柳隨陽已經放開蘇迪站了起來,轉身回自己的座位,端起已經快涼了的面頭也不抬的吃。忽然眼淚就開始一顆一顆往碗裏掉,柳隨陽卻頭也不抬,只拼命的往嘴裏塞面,仿佛這樣就能止住眼淚似的。蘇迪在對面看的清清楚楚,當時就震驚的說不說話來。嘴角張大再合攏,許久才能恢複行動的意識,抽出面紙遞過去,叫他:"喂。"
柳隨陽也不接,只抹了一把臉站起身說:"我去洗把臉。"轉身進了衛生間。等再出來的時候除了眼睛稍微有點腫,一切都跟正常人一樣。
"嚇到了吧?"柳隨陽直接坐在地上,靠著沙發,一邊開啤酒一邊轉頭問蘇迪,還笑了笑。